「就说我不是猴子了!」
「南蛮诸国真的很强盛,不但发明火枪,还拥有能够环绕地球一周的大船。」
无视良晴的反驳,信奈继续说道。
「虽然现在只有宣扬教义的传教士会过来,但我认为总有一天,南蛮人一定会率大船团来攻打日本。所以非得早日平定乱世,将日本打造成一个能与南蛮人分庭抗礼的国家不可!我问你,这些话会很奇怪吗?你觉得我是个傻瓜吗?」
良晴觉得这家伙只有在谈到南蛮或世界的话题时,才会露出稍、稍微可爱的笑容……
「你在脸红什么啊?发烧了吗?猴子,难不成是用脑过度?」
你的论点是正确的——良晴搔搔鼻头回答。
「虽然我不想承认,你确实是个超越时代的天才。嘲笑你的那些家伙才是傻瓜。不过这也难怪啦,毕竟你的脑袋特别与众不同,不要理那些人就好。」
「……哼,就算被猴子这么说,我也不会觉得高兴。一点真凭实据也没有,其实你只是想拍我的马屁吧?」
一如往常地毒舌的信奈——脸上浮现出毫无防备的少女特有笑容。
可惜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下一秒钟,信奈便慌张地牧起笑容板起脸来。
怦怦、怦怦、怦怦——良晴顿时心跳加速。
(慢着慢着。别被她骗了!这、这家伙是个凶恶的暴君,千万不能迷上她啊!更何况我们的身分地位相差悬殊!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步兵,这家伙不但是我的主公,还是统治尾张的战国大名!以下犯上也该有个限度吧!)
信奈睁着水汪汪的大眼,凝视良晴的脸庞。
在脸颊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下。
可恶啊。区区的信奈居然长得这么美,太嚣张了。
「怎么?那什么表情?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咦?没、没什么!」
「心里有话却不肯说出口,一点都不像你。难道是意图谋反?」
「与其说意图谋反,倒不如说意图以下犯上……」
「……喔,怎么个以下犯上法?」
「这、这个……那个……呃——」
「……怎么样……?」
良晴像是中了定身术一样,浑身无法动弹。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这家伙真的很美啊!虽然只有脸而已!
两人一言不发对望了好一会后,城里的某处突然传来报时的太鼓声。
「……日落了,时间到。」
信奈的表情瞬时转回严肃模样。
「猴子——依据织田家的法规,我要砍下你的脑袋,老实坐好吧。」
那是战国大名的精悍表情。
没能赶上吗……
良晴跪坐在信奈的脚边低下头。
不可思议的是,心中没有半点恐惧感。
我还是老样子,有点少根筋——良晴不禁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信奈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手起刀落。
为了以战国大名的身分活下去,她甚至做好杀死亲弟弟的觉悟。
区区一个微不足道的步兵,信奈不可能会犹豫。
「只能怪我自己把事情搞砸了,来,动手吧。」
「……有没有什么遗言想说的?猴子。」
「反正都要死了,最后就把我发明的——更正,把我从战国游戏中学到的『资金增值法』传授给你。」
举起刀子站在良晴身后的信奈用锐利的声音大叫:
「那种事根本不重要!你就没有其他想说的吗?像是我还不想死啦、请不要杀我什么的!」
「别傻了。如果我向你求饶的话,不是会害你事后更难受吗?其实你很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才对吧?」
「……少……少罗唆!把三千贯的军用资金全部败光的愚蠢家臣,根本没有活下去的价值!没错,你会在这里被砍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既然你都叫我砍了,我就如你所愿!这是你自作自受!笨蛋!」
信奈特有的高亢声调逐渐夹带些微哽咽的鼻音。
哎呀……莫非我求饶的话,她就会放我一条生路吗?
这家伙只是因为不够坦率,所以没有把话说得很明白——其实她原本有意要饶我一命吗?
这下完了。耍帅耍过头了——当良晴想叫出声时,已经来不及了。
信奈将高举的太刀用力挥下。
此时的她脸上带着什么样的表情,良晴无从得知。
唰——
不过,良晴运气很好。
铿!
太刀从信奈手中掉了下来。
一枚从走廊方向射来的手里剑,弹掉信奈手中的太刀。
刀锋只砍进脖子后方三毫米左右,良晴幸运地保住脑袋。
「好、好痛……来人啊,有、有刺客!」
「……不是刺客……只是来晚了……」
「犬千代?」
身上沾染血渍的犬千代走进房间里。
「……良晴……米,买回来了……」
「喔喔喔,犬千代~~!得救了!谢、谢谢你!」
刚才扔出手里剑的应该是五右卫门吧?良晴心想。
要是提能早一秒赶到的话,现在自己的脖子就不用滴滴答答地血流不止了。
「可是犬千代,米袋呢?」
「对呀,米袋在哪里?」
「……现在正从城门口运来。」
此话一出,信奈和良晴不约而同地把身体探出窗外,只见不计其数的米袋陆续被运往城内。
「嗅,猴子大人这回立了大功了~~」
「大丰收啊!待会也运一袋回五加长屋吧!」
浅野爷爷与宁宁吹笛又打鼓帮扛着米袋的众人加油打气。
「好夸张的数量!究竟买了多少米回来?」
「……七万五千袋。」
「一石相当于二袋半的米,所以是……三万石?骗人?真的吗?」
可恶啊,信奈这家伙算得好快——良晴在一旁碎碎念。
当初信奈的要求是八千石,然而买进的米量却将近有四倍之多。
这可是大功一件。
信奈直呼「真不敢相信,有这么多米就能筹措到购买火枪的资金了」,然后笑着往良晴的脑袋敲下去。
叩!
「你该感到高兴,猴子!」
「喔?你要赏赐我吗?」
「因为你超过时限了,所以没有赏赐!不过这次就不砍你的猴脑袋了!你要感谢犬千代的辛劳和我的宽宏大量!」
「这算什么啊?你未免也太小气了吧!像这种时候大方地奖赏部下,让部下开心一下不是很好!再说了,你居然好意思让自己的家臣住在『五加长屋』啃叶子度日,到底是哪门子的守财奴老板啊!」
碰!
这次是面带笑容地朝着良晴的肚子赏了一记回旋踢。
「喂,别笑眯眯地发动攻击,这样我很难躲开!」
「少废话!能够保住一条小命,你就该痛哭流涕了!还不快点跪在我的脚下,一边哭着膜拜,一边大喊『信奈大人~~猴子要追随您一生一世~~』其实你很想这么做对吧?」
「什么~~?你才该对本大爷的链金术感佩到五体投地,撒娇地说『良晴,人家不能没有你~~』才对!你那张美少女脸蛋只是装饰品吗?偶尔也展现一下可爱的一面吧,凶暴女!」
「唔、唔、唔……!什么跟什么!只不过是多买了一点米回来,就自大起来了!别做那么恶心的妄想行不行!果然还是把你杀掉算了!」
两人又再次额头相抵怒目而视,并发出「呼~~呼~~」的喘气声。就在此时——
犬千代拉了拉信奈的衣袖。
「……公主大人……请将犬千代处斩。」
「咦?你在说什么啊?该斩的是这只猴子啊。」
「……犬千代刚才砍了信胜大人的侍童,坏了规矩。」
这么说来,犬千代衣袖上确实沾着鲜明的血迹。
「……所以不将犬千代处斩的话,又会和信胜大人起冲突了。」
「说什么傻话?我、我怎么可能下得了手啊!」
「……这都是为了尾张。」
良晴抓着犬千代的肩膀大声询问:
「犬千代。你在把米袋运送到城内的时候,信胜那家伙又来找麻烦了对不对?我没说错吧?」
犬千代轻轻点头。
「……时间紧迫。不诉诸武力的话,会来不及……犬千代,没有取对方的性命。」
「信奈,你都听到了吧?有错的是信胜,不能斩犬千代!」
「我知道啊!不过……不过……」
犬千代对信奈来说似乎是比妹妹还亲的存在。
信奈不可能忍心下手。
但要是就这么算了,信胜那一方绝对不会闷不吭声,姊弟又会再度掀起对立。
在良晴看来,那个天真的公子哥信胜不可能赢得过信奈。
过去他也曾经好几次策动谋反,每次都以失败收场。
也就是说,要是信胜又因为犬千代一事忤逆信奈的话——
信奈就会杀了自己的亲弟弟信胜——
(杀了犬千代,或者杀了信胜,非得从两者之间做出抉择。)
这让人如何抉择。
信奈一时之间说不出话,倚在栏杆上的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
看不下去了——良晴忍不住出声建议。
然而说出口的却是另一句话。
「犬千代!逃亡吧!」
「……逃亡……」
「逃离清洲城!我们会宣称你在信奈要杀你的时候逃之夭夭了,也算是给信胜一个交代!等到日后信胜和信奈达成和解,你再回来就行了!」
「……可是……」
「别说么多了!你这么卖力协助我,我却对你说这种话,我也觉得非常惭愧,但现在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只有这样做,信奈才不用杀掉你或信胜!」
「……我知道了。」
犬千代点头同意。
接着她面向信奈深深一鞠躬。
「……公主大人,请保重。」
「犬千代。」
那一瞬间,信奈的脸颊上似乎滑下一行泪水。
那只是良晴的错觉。
信奈的内心确实在流泪。
只是没有显露在表情上。
她正强忍自己的悲伤。
令良晴错看成泪水的是血,信奈的嘴角流血了。
为了不让自己像个普通的女孩子般露出软弱的一面,她才会死命紧咬自己的嘴唇。
(不要丢下我,不要让我孤单一人——把心声说出来不是比较好吗?)
真是一个有够不坦率的女人啊——良晴心想。
不过,就算信奈没有说出口,犬千代也明白她的心思。
凝视信奈的犬千代,脸上浮现出无比温柔的微笑。
「……犬千代一定会回来的,而且现在还有良晴在。」
原来这家伙也会露出这样的笑容吗……就在良晴看得入神的时候,犬千代冷不防转过身看向良晴。
「喔、喔?吓了我一跳!犬千代,说好了!你一定要回来!」
犬千代点了点头。
「……约定……差点忘了。」
「嗯?什么约定?」
「……新衣服,你会买给犬千代吗?」
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再运用资金增值术买给你,看你要买几件都没问题!良晴握住犬千代的手轻轻甩了几下。
第一卷 卷之五 织田家内部骚动
为了防止信奈与弟弟,信胜的对立情况恶化,犬千代逃离了清洲。
不过,这么做无法完全消弭织田家的家庭斗争。
就在犬千代逃亡的三天后,信胜的家老·柴田胜家带着忧郁的叹息声,造访清洲城的信奈住处。
柴田胜家小名是「六」。
年纪轻轻就有尾张第一猛将之称,赫赫有名的女武将,甚至有人以一枪在手、天下无敌形容她的剐勇。
不过,由于她的个性豪放磊落,一根肠子通到底,因此对于政治之类的复杂事物一窍不通。
可说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的代表性人物。
尽管立场上是信胜的家老,但是胜家从很久以前就是信奈的支持者了。
虽然信奈既冷淡又毒舌、说话令人摸不着头脑、行为怪异且引人注目,不过在其父·信秀因病去世之前,信奈偶尔还是会露出美到连胜家都不由得发出惊叹的迷人笑容。
信奈不是只有容貌美丽而已,还拥有楚楚动人的可爱表情,令人忍不住想一把抱住她,磨蹭她的脸颊。
然而在失去了最理解她的信秀之后,信奈便牢牢封闭自己心房与笑容,对于家臣们总是表现出刻薄与不耐的态度。
也可以说正因如此,信胜身边的跟班们才会产生「由公认待人亲切的少主担任家督不是更好?」的想法,进而动起谋反的歪脑筋。
胜家一直以来都很想化解信奈与信胜之间的不和……但是她不晓得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这次也是因为信奈的侍童,犬千代砍了信胜的侍童,使得信胜和他身边那些学不乖的跟班们,又开始嚷嚷「这次一定要把尾张的大傻瓜赶出尾张」,并且策划起谋反行动。
胜家也出言训斥信胜及他的跟班们好几次,只可惜完全没有效果。
而且还遭到跟班们质疑:
「之前与信奈殿下开战时,胜家大人不是几乎没有动手就逃回来了吗?」
「难不成尾张第一枪的称号只是浪得虚名?」
「还是说你早就和信奈勾结在一块了?」
结果反倒是胜家变成被斥责的一方。
(我怎么可能对信奈大人刀剑相向啊,真伤脑筋,为什么身边的人尽是一些笨蛋……虽然想不出解决之道的我也是笨蛋……)
胜家虽然是侍奉信胜的家老,但尾张的主人毕竟是信奈。
要她与实质的主公信奈开战,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
话虽如此,胜家也不可能一刀把信胜杀了,因为这样也等于是谋反织田家。
对于个性表里如一的胜家来说,字典里找不到「谋反」两字。
永远是忠义摆第一。
柴田一家代代都是为了织田家奋勇作战的武士世家。
也因为这样,目前织田家的对立局面令她十分为难。
(如果把那群愚蠢的跟班们全宰了的话,信胜大人会不会醒悟过来……信胜大人就是太容易得意忘形了,所以才会被那些马屁精煽动。)
不过要是把信胜身边的跟班全杀光,生性胆小的信胜搞不好会陷入恐慌,进而做出无法挽回的傻事。
再说那群跟班虽然既愚蠢又眼光狭隘,却也没有坏到非杀不可的地步。
就在胜家困扰不已之际,信胜居然说:
「对了,胜家。你可以代替我去跟姊姊交涉,要她把犬千代交出来吗?要是姊姊拒绝的话,我就要跟她正式开战!」
真是令人头痛不已的命令。
「唉~~」
胜家目前正在清洲城的本丸内。
房间里只有三个人。
胜家、信奈,以及代替犬千代随侍在旁的新人——相良良晴。
地点是信奈的茶室。
日本文化的中心地·京都以及其周边地区,现在正盛行茶道。
对流行十分敏感的信奈,虽然在清洲城建立个自己的茶室,也开始收集起这种茶具,但是在自己人面前,她完全不会遵循茶道的礼仪作法,像今天也是大喇喇地盘腿坐在坐垫上。
因为长时间跪坐的话,脚会麻掉。
这天的信奈泡茶的方式也很随便,或者该说很有个人风格,她将大量抹茶粉一股脑地倒进茶碗里,然后注入热开水,「唰哩唰哩」地随意搅拌几下之后,便趁热将抹茶一饮而尽。
不仅如此,只见信奈喃喃说了句「肚子饿了」之后,又开始啃起名古屋的特产「鸡翅膀」。
由于鸡翅膀带有骨头,所以在吃法上也有一番学问,不过信奈的吃法依然充满个人风格,她将整只鸡翅塞进嘴巴里大嚼特嚼,期间还不忘发出「呼~~『名古屋土鸡』的鸡翅膀不论什么时候吃都一样好吃~~」的赞叹,然后「呸」一声,巧妙地将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吐出来。
完全不像是一位高贵的女大名。
然而信奈本人却宣称:「比起慢条斯理地剥咬,整只吞进去不是比较快吗?否则就跟吃西瓜前还要一个个剔除西瓜子一样,根本是浪费时间。」
就算同样不懂得礼仪作法,被称为「猴子」的良晴仍然比信奈好乡了,至少他正试着按照茶道的规矩喝茶。
之前和斋藤道三喝茶的时候,举止明明还有板有眼的,果然只有在「外人」面前才会装装样子吗?良晴不禁叹了一口气。
「你真是个乱七八糟的家伙,既然不把茶道的礼仪作法当成一回事,那一开始就别建什么茶室啊。」
「你很罗唆,茶不就是一种饮料吗?所谓的饮料只要好喝不就够了吗?边转动着茶碗边念着『呼~~这茶泡得真不错~~』这种话,那是快要死掉的老年人在做的事,不合我的个性。按照那些礼仪作法磨磨蹭蹭,泡好的茶都要凉掉了。」
「还有啊……穿着那么短的和服盘腿坐的话,会、会春光外泄喔。」
「无所谓啦。反正这间茶室里只有我和六,以及一只饲养的猴子而已,又没有男人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