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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流星

_17 梁羽生(现代)
未到公开的时候,是以砌辞为他掩饰,同时也是证明他的来历并非“不明”。
  冷铁樵哈哈笑道:“原来是两位名师之徒,怪不得本领如此了得。可惜孟元超不在这
里,这份见面礼却是要留待他日才能到手了。”
  韩威武笑道:“想当年,我和孟元超也是不打不成相识。他的快刀当真是瞬息百变,迅
如骇电。我虽得侥幸和他打成平手!及今思之,犹有余悸。杨兄弟,你的武功本来就已很
高,如果得到他的这份礼物,那更是锦上添花了。”
  杨华说道:“孟大侠对晚辈如此厚爱,晚辈真是意想不到。我但愿能够早日识荆,倒并
非贪图他的厚礼。”
  他说意想不到,确实并非虚言。在此之前,他虽然亦已有了几分疑心,疑心孟家的刀谱
对能是孟元超自动交给他的二师父殷仇世的。但由于当时段仇世命在垂危,未能说明来历,
却是令他难以证实。何况段仇世又曾有言要他用孟家的刀法去打败孟元超,为他出一口气,
他更是疑心不定了。是以他又有另一方面的猜疑会不会是他的二师父从孟元超那里偷来的呢。
  如今他听到了宋腾霄等人的说话之后,已经可以证明,的确是孟元超有意托他的。二师
父段仇世把刀法转授他了,“按说他对我即使并无仇视之心,也不应该如此慷慨,把他的家
传刀法送给我的,他不怕我向他寻仇?真是奇怪!难道是他因为做了亏心之事,觉得对不起
我的父母,故而藉此补过?又或者是因为他,他……嗯,我怎能有这个想法,总之他不是好
人。原来他在心底深处,隐隐猜疑,是由于孟元超对他的母亲余情未了,故而推屋乌之爱。
如此一想,对孟元超更增恶感。
  宋腾霄道:“你虽然没有见过我们的孟大哥,孟大哥早已把你当作子侄一般了。他是你
二帅父的好朋友,当然希望你能够成材。”故意点出“子侄”二字,“子”是实,“侄”是
陪衬。以为杨华一听便会意,杨华却是不明其意,心中还大冷笑:“我可不信孟元超有这样
好心。”
  韩威武继续说道:“我和元超一别十年,满以为这次可以和他畅饮叙旧,哪知还是见他
不着。”
  冷铁樵道:“说不定你在鄂克沁旗还可以见着他,因为他在那里可能逗留几天的。”
  杨华忽地说道:“冷头领,韩总镖头,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们可自应允?”冷、韩二
人同声说道:“何事请说。”
  杨华缓缓说道:“我想和韩总镖头一起前往鄂克昭盟。”
  韩威武怔了一怔,随即哈哈笑道,“有你这择一个武功高强的好手和我同行,我是求之
不得。不过,你不是要在这里等待金少侠吗?”
  宋腾霄道:“他是奉了师父之命,特地来找孟元超的,去年他的两位师父在石林遭遇意
外,至今生死未卜,他自是急于要去禀告师父的好朋友。”韩威武道:“原来如此。”
  杨华故意笑道:“我是希望能够和这位金少侠结交,但将来总还有机会见得他的。我想
他大概也不至于因此误会我是‘作贼心虚’,有心逃避他的吧?”
  萧志远哈哈笑道:“杨兄弟言重了,金少侠即使怎样不通世故,怀疑老弟,他也应该相
信我和冷大哥的说话的。你在这里固然最好,不在这里,我们也可以和他说个明白。”
  萧志远哪里知道,杨华其实真的是有点“作贼心虚”,而且杨华也知道,金碧峰一定也
认为他是“作贼心虚”不过料想金碧峰却也不敢向萧冷二人揭发。
  冷铁樵想了一想,正容说道:“对,事有缓急轻重,杨老弟陪韩镖头去鄂克昭盟,这正
是最好不过。一来可以帮忙韩大哥保镖,二来也可以有机会早点见得着孟元超。我刚才倒是
一时粗心,没有想得如此周详。”
  敢情就这样好像是说定了。杨华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冷铁樵等人也更加高兴。
  冷铁樵好像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说道:“韩总镖头,你此去鄂克盟,我还有一件私人的
事情拜托。”
  韩威武道:“冷大哥不用客气,尽管吩咐。”
  冷铁樵道:“这是关于我的一位世侄女的事情,你没有见过她,仍她也曾暗中帮过你的
忙的。”
  杨华心头卜通一跳,想道:“来了、来了,他说的一定是金碧漪了。”
  韩威武好奇心起,连忙说道:“这位姑娘是谁?”
  冷铁樵道:“她就是金大侠的女儿,芳名叫做碧漪。”果然给杨华猜着。
  冷铁樵接着告诉韩威武道:“从你们踏入玉树山开始,她就暗中跟踪你们的镖队,以防
有不测之事,你不便还手的,她可以替你打发。”
  韩威武叫了一声“惭愧”,说道:“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冷铁樵笑道:“不过她也
想不到,你竞有能人暗中帮忙,根本就用不着她出手。”
  杨华一听,就知金碧漪并没说出真相。真相是金碧漪早就知道他在暗中帮韩威武的忙,
而且曾经和他联手追敌,不过她不愿意给人知道她和杨华有过这段交情罢了。
  韩威武道:“她虽然没有出手,我也还要感谢她的。不知冷大哥可否请她出来,容我当
面道谢。”
  冷铁樵笑道:“她若然还在这里,我就用不着你帮忙了,她是在尉迟炯来到这里的前一
天走的。”
  韩威武笑道:“她的父亲是天下第一剑客”,还有什么事解决不了,用得着我来帮忙?”
  冷铁樵道:“尉迟炯告诉我说,她的父亲要找她回家,她的哥哥,这次要来此地,恐怕
另外的一半原因,也是为了找她,可惜她刚好在尉迟炯到来的前一天就走,倒是给我添了麻
烦。”
  萧志远笑道:“这位金姑娘精灵得很,恐怕早已知道尉迟炯的来意,特地在前一天避开
他的。”
  韩威武问道:“她去了哪儿?”冷铁樵道:“她离开的时候,和我们说的倒是想要回
家。”韩威武道:“那不是没事了吗?”萧志远笑道:“可惜她说的乃是假话。”
  冷铁樵继续说道:“昨天我们在前山放哨的弟兄回来,告诉我说,他看见这位金姑娘向
北去了。她倘若要回家,应该是向南边走的。向北是通往鄂充昭盟的。”
  韩威武道:“不知她何故不想回家?”
  萧志远拈须笑道:“年轻人性情活动,也许她是害怕回到家里受父亲管束吧?”
  冷铁樵道:“韩大哥,假如你碰见这位金姑娘的话,请你帮忙我劝她回家。她是认识你
的。”
  韩威武面有为难之色,说道:“她认识我,我可不认识她,恐怕她也不听我的话吧?”
  冷铁樵:“你和金大侠的夫人总是见过面的吧?”
  韩威武道:“我和金大侠夫妻,那就不止见过一次了。当年金大侠和尉迟炯两对夫妻大
闹京华,还曾在我的镖局偷偷躲过两天呢。”
  冷铁樵道:“这就行了。金姑娘活脱像她母亲当年。你一见就会知道是她。”
  萧志远接着说道:“你告诉她,她的哥哥已经来了这里,等她一同回家。也不妨说得严
重一些,让她猜疑是有紧要的事情等她回去。”韩威武笑道:“好,那就让我磨滑舌头,练
一练哄孩子的本事吧。”
  韩威武当作是小事一桩,拿来说笑。杨华心里却是暗暗好笑,但在欢喜之中,又有几分
惶惑了。
  好笑的是,萧、冷等人以为金碧漪知道她的哥哥来了,就会回家。哪知道金碧漪正是要
躲避她的哥哥的。
  欢喜的是,金碧漪和自己走的是同一条路,说不定几天之后,或许有机会见得着她。
  但是金碧漪为什么别的地方不去,偏偏和他一样要去鄂克昭盟呢?这件事情,却不能不
令杨华有点儿惶惑了。
  “啊,她一定猜想得到,我是要去鄂克昭盟的。因为她知道我去找孟元超。照这样情形
看来,我固然是希望能够再见她,她也未尝不是希望能够再见到我。”杨华心里想道。
  “可是我怎能令她为了我的原故,以至兄妹失和?甚至使得江家和金家也因我而生芥
蒂?”想行此处,杨华更是不禁惶惑不安。
  心念未已了,只听得冷铁樵哈哈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这两年
来,新人倍出,当真是可喜可贺的事情。杨兄弟,你是近年来罕见的少年豪杰,明天你就要
走,今晚我可要和你痛痛快快的喝一场!”
  杨华谦逊道:“冷头领过奖了,我哪里够得上称为少年豪杰?”
  冷铁樵笑:“少年人谦虚固然是好,但太客气了可就变成虚伪了。说老实话,在我的心
目中,有四位少年豪杰,你决不逊于其他三人。倘若只论本领,甚至你还可能在其他三人之
上呢。他们未必能够如你一样,和关东大侠尉迟炯打成平手。”
  韩威武好奇心起,说道:“冷大哥,你心目中的四位少年豪杰是谁?”令铁樵道:“你
猜猜看。”
  韩威武道:“除杨兄弟之外,金家兄妹应该算得上的对么?”冷铁樵道:“不错。”
  韩威武道:“那么还有一位是谁?这两年年我较少在外走动,可是委实想不起还有哪位
少年豪杰了。”
  冷铁樵笑道:“江大侠的二公子江上云难道不配称为少年豪杰,你怎么想不起来了。”
  韩威武道:“啊,这位江二公子已经出道了吗?我可还没知道。刚才我只是想起江大侠
的长子江上风,但江上风是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称为少年豪杰,似嫌年纪大了一点。”
  冷铁樵道:“这位二公子是最近出道的,还未满三个月,不过已经干了一件轰动武林的
事情。”
  韩威武道:“是什么轰动武林之事?”
  冷铁礁道:“说起来还是你们镖行的事呢。福州龙翔镖局的邓老镖头,你可知道?”
  韩威武道:“你说的是邓翔老人。对吗?当然知道。他是南五省镖局的领袖人物,我初
走江湖的时候,他早已成名了,多年前,有一次我路过福州,还曾得到他的款待呢。是因南
北相隔,路途遥远,近年来却是少通讯。听说他因为年纪老了,镖局的事情,已是不多管
了。他发生何事?”
  冷铁樵道:“三个月的,他在州西走镖,被一个独行大盗劫镖。”
  韩威武道:“啊,我正想知道这件事情,这独行大盗是什么人?”似乎对这件事他已略
有所闻。
  冷铁樵道:“是少林的叛旋,在少林的时候,法号鉴全,还俗后的名字叫吉鸿。”
  韩威武吃一惊道:“听说吉鸿曾得少林寺疯魔杖的真传,邓翔年老,恐怕不易对付。据
找所知,他有四个得力镖师,其中之一是他的大弟子,不知可有随行?”
  冷铁樵道:“他只带了他的闺女保镖,据说这位邓姑娘是第一次保镖,所以他的父亲带
她‘出道’。邓老镖头本来准备在保了这趟镖之后,就闭门封刀的。想不到在他最后一次的
保镖,栽了筋斗。”
  韩威武连忙问道:“后来怎样?”
  冷铁樵道:“后来恰巧碰上也是刚出道的江二公子路过,吉鸿的疯魔杖败在江上云的剑
下。邓老镖头只是受了一点轻伤,并无大碍。但名震黑道的吉鸿斗内功,比兵器,却比不过
一个初出道的少年,这件事固然令得武林轰动了。”
  韩威武道:“我离京之前,也曾听得有人说过此事。不过详细的消息还未传来,只是风
闻而已。那个知道劫镖就是吉鸿,却不知道拔刀相助的人就是江二公子。当时我正准备离
京。也无暇打听了。你们的消息倒是来得真快呀!”
  冷铁樵道:“几天前,江大侠在川西的大弟子叶慕华恰巧派人来这里送信。说了正事,
顺便谈起这件事情。”
  萧志远笑道:“听那人所说,这件事情还有一点余波呢?”韩威武道:“什么余波?难
道吉鸿败了,还不肯善罢甘休。”
  萧志远道:“这倒不是。”韩威武道:“那是什么?”
  萧志远笑道:“和你猜想的刚好相反,不是干戈,而是玉帛。”冷铁樵跟着解释:“邓
老镖头一来是感激江上云拔刀相助之恩,二来也是看上他的人品武功,意欲把闺女许配与
他,和江家结为秦晋之好。”
  萧志远接下去说道:“于是邓老镖头特地去拜访江大侠的大弟子叶慕华,把这个意思告
诉他,请他执柯。”
  韩威武道:“这是一件美事呀,做这个现成的媒人,叶慕华想必是不会推辞的了。”
  冷铁樵道:“可惜这件美事,却没有美满收场。”
  韩威武诧道:“叶慕华不肯应承?”
  冷铁樵点了点头,说道:“不错,邓老镖头道明来意之后,就给叶慕华婉拒了。”韩威
武诧道:“为什么?”
  冷铁樵道:“据说当时叶慕华支吾以应,说得不很清楚。不过言语之中,却已隐约透露
一点口风,说是江大侠要亲自挑媳妇。言下之意,似乎江大侠心目之中,已是另有门当户对
的亲家。”
  萧志远接着说道:“邓老镖头是事前打听清楚,知道江上云尚未定亲,才去央求叶慕华
说媒的。不料却给浇了一盆冷水,他的难堪也就是可想而知了。他还以为是江家和叶慕华看
不起他,才藉口拒绝这头亲事的。听说回去,之后,还因此一气成病呢。”
  韩威武道:“婚姻之事,本是两相情愿,勉强不得的。我这位邓大哥老于世故,怎的还
是这样看不开?要是我有机会见到他,我倒要劝劝他了。”
  冷铁樵亦已有了几分醉意,忽地笑道:“我倒有个两全其美之事。”韩威武道:“请道
其详。”
  冷铁樵道:“邓老镖头的闺女,韩大哥你想必是见过的了,长得怎样,本领如何?”
  韩威武道:“我是十年前见过她的,那时她还是七八岁的小姑娘,但已经是个美人胎子
了。听说越长越是标致,人人称赞她是镖行中的一枝花。到邓家求亲的人不知多少,只见邓
老镖头把女儿视同掌上之珠,不肯轻易答应罢了。至于本领这层,你只须看邓老镖头要把镖
局的重担让她挑起,就可知道她是早得了父亲的衣钵真传了。比起武林中第一流的人物如吉
鸿等辈当然是比不上的。但料想也绝不会差到哪里去。”
  冷铁樵道:“好,那么我倒有点意思替她做媒了。”
  韩威武喜道:“冷大哥看中的人定然不错,不知是谁?”冷铁樵哈哈笑道:“远在天
边,近在眼前。”韩威武恍然大悟,笑道:“我真糊涂,放看个现成的杨兄弟在我身边,我
都没有想到。”
  冷铁樵道:“杨兄弟决不输于那位江二公子,不过这个大媒,还得由你去做才成。我和
邓老镖头只是泛泛之交,不如你们相熟。”
  韩威武道:“杨兄弟,你还没有定亲吧?意下如何?”
  杨华满面通红,说道:“多谢两位老前辈抬举,不过,不过……”韩威武道:“不过什
么?这位邓姑娘可真是才貌双全,打起灯笼也没处找的。”
  杨华讷讷说道:“小侄年纪还轻,而且两位师父存亡未卜,实在无心论婚……”
  韩威武皱眉说道:“难道你找不到师父就不成亲么。”
  杨华说道:“请总镖头原谅,小侄尚有难言之隐,确难从命。”
  宋腾霄只道他是要在父子相认之后,方有心情论及婚姻之事,心想这也是正理,于是哈
哈一笑,为他解围,说道:“男儿志在四方,杨兄弟目前尚无家室之念,那就迟些再说吧。
孟元超大哥是杨兄师父的好朋友,我想这件事情,将来心中由孟大哥作主的。”
  冷铁樵意兴索然,淡淡说道:“这样也好。”
  韩威武笑道:“想不到我做这个媒人,亦是碰了一鼻子灰。杨兄弟,让我胡乱猜猜,你
的难言之隐,莫作也是有了意中人吧?”
  杨华面色更红,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是的。”
  宋腾霄道:“杨兄弟面嫩,只是开他的玩笑了。我也知道他确实有难言之隐,有没意中
人嘛,他大概多半还是未曾有的。”宋腾霄这么一说,人家也就转过话题,不再提邓家父女
之事了。
  宋腾霄自以为猜着杨华的心事,他哪知道,杨华的心事,真的韩威武所说,在他的心
里,早已有了意中人了。
  这晚,杨华的酒虽然喝了六八分,但酒入悉肠,却仍是辗转反侧,不能入寐,人家说酒
入愁肠愁好愁,他却是酒入愁肠,惹起情迷意乱。
  窗外月轮高挂,心中晃动着金碧漪的俏影。在地心里,金碧漪就像天边的明月一样,高
不可攀!
  “叶慕华拒绝替邓家作媒,当然是因为他早已知道江上云有了意中人的缘故,嗯,韩总
镖头也真糊涂,他怎的没有想起金碧漪来,还要追问是何缘故?”杨华心想,但韩威武不知
内情,他是知道的。他又不禁在心中苦笑了。”
  “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我喜欢的人,竟然也就是江大侠的二公开所喜欢的人。”
  杨华苦笑过后,更不由得自惭形秽,反复思量:“我拿什么和人家相比,人家是门当户
对我算是哪一门?人家的父亲是天下闻名的大侠,我的父亲却是不齿于人的武林败类。甚至
连我这个做儿子的,也是连提也不敢提他的。”
  虽然自惭形秽,但想起了金碧漪对他的一片柔情,却又是不能不令他心魂荡漾。杨华又
再想道:“缘份二字,真是难以理喻的怪事。在任何人看来,江、金二家联婚都是顺理成章
之事,偏偏碧漪却逃避这头婚事。不过,碧漪纵然真的喜欢我,我却怎能破坏她的‘良
缘’?她年纪还轻,现在不喜欢那位江公子,将来也可以渐渐改变的。唉,今后我还是不要
见她了吧。”剪不断,理还乱。杨华的心情正是这样。这一晚他辗转反侧,直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杨华和韩威武的镖队,一道起程。韩威武道:“杨兄弟,你双眼布满红
丝,敢情昨晚没有睡好?”
  杨华笑道:“我的酒喝多了一点!”
  冷铁樵笑道:“孟元超的酒量比我更豪,要是你能够在鄂克昭盟见得着他,你还得拼着
再醉一场呢。”冷铁樵和萧志远送他们一程,宋腾霄夫妇迭出山口,方始和杨华道别。临别
时紧握杨华的手,说道:“愿你早日见到孟元超,那就是天大的喜事了!”跟着和韩威武说
道:“也愿你们也能早日找着金大侠的女儿。”
  “天大的喜事?”杨华更是禁不住心中苦笑了:“说不定可能是天大的祸事呢!唉,他
们哪里知道,孟元超和金碧漪这两个人,都不是我愿意在鄂克昭盟见到的!要是无可避免的
话,迟一天见到好过早一天见到!”
  但是他走的这一条路,却正是有可能和他所恨、所爱的那两个人相会的路。
  一路上韩威武和他谈讲江湖上的事情,令他增长了不少知识,杨华强自压抑自己,不再
去想那两个令他困扰的人,和韩威武谈谈笑笑,倒是不感寂寞。一路平安无事到了鄂克昭盟
的首府昭化。
  鄂克昭盟是个游牧民族的地区,居然有个“首府”设在草原上,但不过是个较多族人聚
闭的地方,和内地的城镇,情况很不相同。在这个所谓“首府’的地方,居民十之七八是住
入帐幕里,房屋很少,最大的建筑物是白教喇嘛寺,其次是土王的宫殿。所谓“宫殿”也不
过是几间砖木结构的大屋,市上虽然也有许多“商店”,但所谓商店也不是固定的,而是可
以移动的帐幕,韩戚武的镖队到了昭化,土王的手下招待他们住在一个很大的帐幕,药品交
割之后,按照规矩,韩威武先去谒见土王。
  本来韩威武是想带杨华一起去的,杨华不喜应酬,而且不愿意显出自己要比镖队的人高
一等,因此坚决推辞。韩威武一想杨华是个初来乍到的小伙子,带他去见土王,也嫌有些冒
昧,他既然不去,也就算了。
  晚上,韩威武回来,说道:“可惜咱们来迟了几天,孟元超和尉迟炯是曾在宫中作为土
王的贵宾住了两天,但三天前却已走了。
  他们离开此地,便即分道扬镳,孟大侠前往拉萨,尉迟炯前往回疆去啦!”
  杨华听说他们不在此地,倒是松了口气,问道:“那么那位金姑娘呢?”话说出了口,
方始后悔,原来自己还是这样急于知道她的消息,这份关心甚至连掩饰也掩饰不了,要在韩
威武的面前表露出来。
  韩威武倒是不以为意,找寻金碧漪,这是冷、萧二人郑重嘱托他们的事,要是杨华不
问,韩威武才觉得奇怪呢!
  这位金小姐是否曾到此地,我可不知道了。我向土王的几个武士问过,他们都说没有见
过这样一个女扮男装的小伙子,不过他们没有见过,并不等于没有人见过。且待过了这两
天,我再仔细访查吧。”
  第二天中午时分,有个喇嘛僧来通知韩威武,说是白教法王准备接见他,今晚请他赴
宴,希望他提早一个时辰到达法王所居的喇嘛宫,以便畅谈。
  从他的帐幕到喇嘛宫,要上一座高山,最少也得一个时辰,是以法王的使者走了之后,
韩威武便得准备动身了。
  韩威武和杨华说道:“在鄂克昭盟,白教法王是比土王更尊贵的人物,难得他见客人
的。这次我想你和我一同去拜见法王。”杨华说道:“我怕受拘束,土王那里我都不愿意
去,法王这里我更加不想去了。”韩威武笑道:“我要你见法王,并非因为他是尊贵的人
物。”
  “杨华问道:“那是为了什么?”韩威武说道:“这位白教法王不但佛法深湛,还是一
位武学高手。”
  杨华大感兴趣,说道:“真的?”韩威武笑道:“佛学我是一窍不通,他如何深湛,我
说不上来。但在武功方面,我却知道他和金大侠都曾切磋过的。那年尉迟炯告诉我,他的内
功恐怕比尉迟炯还强一些呢。金大侠可以胜他,当时却是故意让他比成平手。”
  杨华说道:“啊,原来他也是金大侠的朋友。”
  韩威武道:“是呀,所以他假如知道金大侠的女儿来了这儿,他一定会出力帮忙我们寻
找的。”
  杨华说道:“你和白教法王以前对曾见过?”
  韩威武道:“虽没见过,但我想地大概早已知道我的名字的了。还有,听说他很喜欢武
功高强的少年,所以他虽然很少接见客人,你去见他,他不会赚你冒昧的。”
  杨华说道:“我暂时是不想见他的,或者留待你见过他以后再说吧。”
  韩威武想了一想,说道:“也好。我替你先行介绍,让他定下时间,再和你约会。”接
着说道:“你趁着今天有空,可以去打听打听那位金姑娘的消息,要是咱们能够自己找得着
她,就用不着麻烦法王。”
  杨华正是有此心意,于是说道:“好,那么咱们晚上再交换消息。”
  杨华市集闲逛,他不懂土人话,交谈颇感困难。但向几个懂得汉语的商人问过,都说没
见过他描述的这位少年。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找一个陌生的人,这希望本属渺茫。杨华也很灰心,信步所之,浏
览当地风貌。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骡马场,那是十几座帐幕围着的一块大草地,草地上有许多骡马,
也有人正在进行买卖。
  杨华跟了镖队几年,懂得一些相马的知识,看上一匹红鬃青毛的健马。心里想道:“这
匹马虽然比不上碧漪那匹白马,也算得上是上品的骏马了。我失了坐骑,正好拿它代步。”
于是便问价钱。
  那匹骏马的主人说道,“是你要的,便算一百两银子吧!”他怕杨华嫌贵,向杨华解释
道:“这是蒙古运来的良种名驹,善走长路。如果别的人买,我要二百两的!”
  杨华本来带了一些银子,准备购买东西的,但他没想到要买一匹名驹,尽其所有,也不
过十多两银子。
  马主说道:“一百两银子,这价钱已是格外克己的了。不是我吹牛皮,在这个地方,虽
然骡马成行,你要找一匹这样的好马,恐怕还当真难找呢。”
  杨华说道:“我知道。这匹马其实不止值一百两银子的,不过……。”
  马主说道:“小哥,莫非你手头不便。”杨华正想和他商量,忽有人笑道:“卜老头,
我说你是吹牛。”
  那姓卜马主愠道:“我怎么吹牛了?”那人答道:“你瞧那边跑来的一匹白马,就比你
这匹马好得多!”
  话犹未了,只听得看热闹的人已在纷纷叫道:“一点不错,呀,真是一匹罕见的骏
马!”“我从来没有见过跑得这样快的马,简直像风一样!”“唉,是什么人的坐骑呢?我
怎么没见过?”最后说话这个老人,是镇上住了几十年的,本地有哪一家有好马他都知道。
  杨华和马主议价,他是在最内一层的。外面那些看热闹的人大叫大嚷,纷纷称赞好马,
他在里面,可没有瞧见。待他挤出人丛,那匹白马早已去得远了。
  虽然没有瞧见,但他的心头却是不禁为之一震。
  跑得飞快的白马,是不是金碧漪的那匹白马呢?
  他连忙问道:“骑在马背上的是个什么模样的人。”旁人答道:“我们连看也未看得清
楚,它就像一阵风的过去了,叫我们怎么说得上来?”
  杨华情知自己决计追赶不上这匹马,除非买了这匹红鬃马去追,希望她中途歇息,或许
还有一点可能可以赶上,可是他身上只有十多两银子。
  人丛中忽地有个人出来和他打招呼,说道:“杨少侠,原来你在这里,我正想找你。”
  杨华认得此人是土王手下,昨日招待他们的那些人中的一个,便即问道:“有什么事
么?”
  那人说道:“没有什么事,只是给你报喜。”
  杨华道:“何喜之有?”
  那人说道:“韩总镖头和法王提起少侠,法王很是喜欢。听说明天准备请你赴宴呢。我
是听得喇嘛宫中的执事说的,料想不假。”杨华说道:“明天的事明天再说。目下我正有点
小事。”
  那人说道:“不知杨少侠有何事情!小人原音效劳。”杨华说道:“我想买一匹马。”
那人哈哈笑道:“买一匹马还不容易,杨少侠看中哪一匹?”旁人告诉了他,那人夸赞杨华
道:“杨少侠真够眼力,这是一匹上好的马。”
  杨华红了脸说道:“我带的钱不够,请你给我和马主说一说情,请他明天去问韩总镖头
拿钱好不好?”
  那人笑道:“些须小事,何用惊动韩总镖头,我替你付就是。要多少钱?”
  马主人道:“一百两银子。”杨华说道:“不,那匹马不止一百两,应该付他一百五十
两。”
  马主人大喜说道:“我这次真是开门就遇贵人了。”那人笑道:“这位杨少侠是咱们王
爷的贵宾,法王明天也要请他赴宴呢,你说得一点不错,他是不折不扣的贵人。”
  马主说道:“听说有汉人的镖局给咱们送药品,敢情这位小哥就是镖师之一?”得到证
实之后继续说道:“这么说来,他不但是王爷的贵宾,也是咱们百姓的恩人呢。其实刚才我
已料到他的身份,所以我要的价钱格外克己。”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在说闲话,旁边可急坏了杨华。好不容易等他们完成交易,杨华便
连忙跨上马背,说道:“请你回去告诉韩总镖尖,今晚我恐怕很迟才能回来见他。”接过马
主递过来的马鞭,唰的就打一鞭,立即催马就跑。
  那人叫道:“杨少侠,你去哪里?”那匹马展开四蹄跑得飞快,转眼间已是跑出了骡马
场。直奔前面草原。也不知杨华是没听见他的说话,还是觉得不便回答,头也不回。
  杨华一口气追了几十里路,草原上只碰见几个牧人,兀是不见金碧漪踪迹。杨华心里想
道:“这匹红鬃马果然非同凡品,跑了几十里也不喘气。它擅走长途,虽然还不及碧漪那匹
白马路得快,追去迟早恐怕还是追得上的。不过如今日已西斜,假如再过两个时辰才能追
上,今晚我恐怕是不能回去的了。”
  但有了个希望在前头,杨华自己是楔而不舍,怎肯回去?再跑一程,草原上但见倦鸟归
巢,连牧人也不见了。
  杨华吸一口气,朗声吟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那天晚上,在那间小店里,
他就是夜半朗诵王勃的这两句诗,引得金碧漪出现的。此时他在辽阔的草原上,运用传音入
密的内功吟出,料想很远的地方都可听见。
  辽阔的草原只听见自己的回声,杨华好生失望,心里想道:“还是回去吧,还是回去
吧。你不是打算不再见她的吗,见了她对她对你都没好处。”但想是这样想,他却仍放马跑
得更加快了。“我不找她,韩总镖头也要找她的。”他替自己辩解。“无论如何,我也要再
见她一次。”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杨华一面朗吟,一面又再想
道:“我和她都不是世俗的儿女,分手也好,聚首也好,大家都会像这诗中所说,并非在歧
路徘徊,也不会涕泪沾巾的。分手不必伤心,聚首也无须躲避。
  想得很洒脱,心里可还是如同塞了一团乱麻,当真是颇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了。
  不知不觉,进入丘陵地带。忽地隐隐听得远处似有“得得”的蹄声。声音虽然微弱,却
好似石子投入他的心湖,令得他的一颗心为之狂跳。
  “见了她说些什么好呢?难道我当真劝她回家?”
  心念未已,快马已经跑出山坳,转入平地,隐约看见前面的一人一骑了!
  果然是一匹白马,那匹白马本来跑得很快的,此际渐渐慢下来了。骑在马背上的人虽然
还是看得不大清楚,但已看得出是个女子了。杨华快马追去,过了一会,看得又清楚一些,
是穿着粉红色的衣裳的少女背影!
  金碧漪和他分手的时候,本来是女扮男装的。杨华心想:“塞外的风俗,男女都是一
样。单身女子骑马在外闯荡,也不会特别引起旁人的注意。想必碧漪不惯男装,是以到了塞
外,就换回女装了。”他以为这个女子必定是金碧漪无疑。根本就没有想到,可能是第二个
人。
  于是他第三次朗吟:“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但奇怪,那女子虽然策马慢行,却
没回头望他。
  杨华忍不住叫道:“你听见我吗?我是杨华啊!你等等我吧,等等我吧!我是特地来追
你呀!”
  话犹未了,那女子陡地勒马。杨华却想不到她会突然停止,仍然放马直奔过去,眨眼间
已是追上她了。
  那女子忽然喝道:“大胆狂徒,叫你知道姑娘的厉害!”勒马回头,反手掷出三枚飞镖。
  杨华做梦也想不到“金碧漪”会用飞镖打他,这刹那间,几乎惊得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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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牧野流星》——第十八回 太惜明珠投暗室 怒将室剑护佳人
梁羽生《牧野流星》 第十八回 太惜明珠投暗室 怒将室剑护佳人   幸而他是具有上乘武功的人,武功高明之士,突然遇到袭击,本能的就会生出反应。杨
华一个镣里藏身,躲过了一枚飞镖,挥袖一拂,荡开了第二枚飞镖,却把第三枚飞镖接到手
里。
  此时,他方才看得清楚,只见那少女杏桃红腮,娇媚之中不掩其英姿飒爽的豪气,但却
不是金碧漪。
  杨华接了她的飞镖,那少女越发愤怒,提起马鞭,唰的一鞭又向杨华兜头打去。杨华用
那枚接到手的钢镖一拨,铮的一声,把她的马鞭掸开。当下连忙闪过一边,说道:“对不
住,我,我认错人了。”
  那少女哼了一声,说道:“你从昭化老远的追到这儿,原来是认错了人。”蓦地柳眉一
竖,接着怒声说道:“我看你是有意来卖弄你的功夫的吧?我虽然打不过你,也不能任你消
遣!”
  杨华见她余怒未消,对自己颇有见疑之意,心里想道:“我不该未曾看得清楚,就以为
她是碧漪,的确是鲁莽一些。女孩儿家量小好胜,我又接了她的飞镖,更怪不得她要生气
了。”于是只好再次赔罪,说道:“姑娘请你恕罪,这实在是个误会,我的那位朋友,是位
年轻姑娘,骑的也是一匹白马。”
  少女似乎好奇心起,禁不住便问他道:“那位姑娘是谁?你可以告诉我吗?”杨华说
道:“她名叫金碧漪。”
  少女怔了一怔,说道:“金碧漪?她、她是!”
  杨华说道:“她是金大侠金逐流的女儿,姑娘,你认识她吗?”心想有本领的年轻女子
江湖上数不出几个,她们相识那也不足为奇。
  少女板着脸孔说道:“不认识。”但接着却又再问杨华:“你是金逐流的什么人?”
  少女冷笑说道:“你和他的女儿这么要好,不是他的门生,也当是他的故旧。哼,江大
侠,金大侠,武林中顶尖儿的人物,就要数他们两个了。也只有他们的门人弟子,才敢肆无
忌惮的拿人家作消遣!”
  杨华给她硬派作金逐流的弟子,而且听她语气,好像连天下英雄所钦仰的江、金两位大
侠都迁怒了,不禁又是诧异,又是给弄得啼笑皆非。只好呆在一旁,默不作声。那少女道:
“你既然是认错了人,那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杨华好生没趣,心里想道:“我本来不想和你谈碧漪的事情,是你引起我说些闲话,如
今却没好相而怪我赖在这儿不肯走了。”于是立即拨转马头,说道:“对不住,打扰姑娘
了。我这就回去,姑娘居便。”
  那少女忽道:“且慢。”杨华怔了一怔,说道:“还有何事?”那少女轻声说道:“把
那枚飞镖还我!”
  杨华方才省起,原来手里还捏着她的一枚飞镖。他刚才本来想要还给她的,但不知是否
会因此更加惹恼了她,是以一直捏在手中。”
  在把这枚飞镖递过去的时候,不免稍加注意,看了一下,只见飞镖上刻有一条龙,柄上
凿出“龙翔”二字。
  杨华心中一动,不觉失声叫道:“原来你是龙翔镖局邓老镖头的女儿!”少女心想:
“这小子年纪轻轻,见闻倒是颇广。居然认得我们镖局的镖。”当下面色一沉,说道:“是
又怎样?”
  杨华说道:“没什么。令尊可好?”
  少女一听杨华的语气,似乎业已知道她的父亲曾病过一场,不由得更加诧异,说道:
“你知道我的爹爹?为什么你这样关心他?”
  杨华说道:“我曾听得两位朋友说过令尊的事情,其中一位且是令尊的老朋友,对令尊
当然是极其关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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