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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凤宝钗缘

_27 梁羽生(现代)
么远的路,真是辛苦了你了。盖姐姐,我早就听得弥是女中豪杰,难得你来了,咱们可有伴
了。”
  盖天仙淡淡说道:“公主金玉叶,我可高攀不起。”史朝英道:“哎呀,这是什么话?
令兄和世杰兄弟一般,你还用和我客气吗?”
  盖天仙思想迟钝,一时尚未想得明白,心里暗暗纳罕:“我哥哥和盟主的交情这又与你
我何关。”
  史朝英一张小嘴唧唧呱呱的说个不停:“我也有一队女兵,咱们将来可以合起来成一支
娘子军,一定不会输给他们男子。
  哈,姐姐,你这队女兵人强马壮,比我的可又强得多了。”言下之意,便想检阅盖天仙
这支队伍、聂隐娘混在大队中急得心里发跳。盖天仙一点不客气的说道:“她们一路没有吃
好睡好,走得又累,我正想叫她们歇息,多谢你送了这许多东西来。”
  史朝英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说道:“区区几十头猪羊,几担白酒,犒赏犒赏,算得了什
么?没有给你们安排较好的住处,很是抱歉。”盖天仙冷冷说道:“我们是来投靠你的,只
求有个居处遮蔽风雨,还能不心满意足吗?”史朝英笑了一笑,低声说道:“姐姐不要着
恼,这不是我的安排。我和世杰也不是住在城里的。
  你暂且委屈一时,过不了几天,我担保可以给你们换个较好的地方。”
  原来虫朝英和牟世杰带领人马,到来与史朝义合伙,他们兄妹虽然早已失和,不久之
前,史朝义且还派人要捉他妹子回去,可是这次史朝英是和牟世杰一同回来,牟世杰是绿林
盟主的身份,史朝义正要仗他成事,当然也就不敢对妹妹下手了。不过两兄妹还是各怀鬼
胎,史朝义对牟世杰也有几分忌刻,虽是为势所迫,两方合仗,依然各自提防。故此史朝义
不让牟世杰的“客军”住进内城,另划防地给他,并不放松监视。
  盖天仙很是奇怪,不觉问道:“怎么,你不是和你哥哥住在一起,却和我们的盟主住在
一起的么?”史朝英得意笑道:“我一向就是和世杰住在一起的。”盖天仙心里打了个突,
问道:“我们的盟主呢,怎么不见他来?”史朝英又笑道:“我正是代表你们盟主来的。世
杰事忙,我来了也就等于是他来了。”盖天仙道:“你和盟主就等于一个人?”史朝英笑而
不答,看了看日色,说道:“哎呀,天色不早,世杰还等着我回去呢。明日再来与姐姐相
叙。”
  盖天仙虽然心思迟钝,也明白了个六七分,史朝英走后,她正想找聂隐娘来谈,刚回到
屋子里坐定,忽地有个女兵进来报道:“卓木伦王子前来要见将军,”
  盖天仙心里正在着恼,“哼”了一声道:“刚刚走了一个公主,又有什么王子来了,可
又要我列队出迎么?”那女兵笑道:“这个卓木伦王子可有点怪,他没带随从,自己一个人
不声不响的就跑了进来,待我们上前拦阻,喝他止步,他才说出他是卓木伦王子。又说仰慕
咱们女将军的大名,非要见见你不可。看他的样子,倒似有几分傻里傻气似的。”盖天仙也
是有几分傻里傻气的姑娘,听了女兵的报告,兴致忽然来了,咧嘴笑道:“哈,这倒奇了,
我的大名居然传得这么远,连这个什么奚族王子也知道了么?好,他既然不摆架子,我也就
见见他吧。”
  盖天仙一走出院子,就见着一个铁塔般又高又大的男子正在那里负手徘徊,背向着她。
盖天仙道:“喂,你是这里的王子吗?”那男子回过头来,说道:“你是盖天仙将军吗?”
这一回头,两人都吓了一跳,也不约而同的“哎哟”的一声叫了出来。原来这卓木伦王子也
是生得丑陋不堪,脸如锅底,双眼朝天。
  盖天仙道:“不错,我就是盖天仙了。你找我何事?”卓木伦唔唔呀呀的怪叫,脚步不
住后退。盖天仙道:“咦,你这人怎么的,你有嘴巴没有,怎不说话呀?”卓木伦翻起一双
白渗渗的眼睛,瞪了她一会,忽地大笑起来。
  盖天仙道:“你笑什么?”卓木伦王子道:“你当真就是名叫盖天仙么?”盖天仙道:
“我一出娘胎就用这个名字,你嫌不好么?”卓木伦道:“好,好得很!我没有读过汉人的
书,这几个字的意思我还懂得,嘻嘻,这是不是美貌非常,胜过月里嫦娥的意思?”盖天仙
无名火起,也不管他是什么王子不王子,一把就揪住他道:“你是说我生得丑陋,不配用这
个名字?哼,你也不去照照镜子,你长得好俊么?我几乎都给你吓坏了!”
  卓木伦王子推开了她,说道:“咦,看你不出,你的气力倒是不错。”盖天仙给他推得
倒退三步,说道:“你的气力倒也不小。”又得意笑道:“你可知道我的本领了吧?做个将
军,最紧要的就是有气力,能打仗,你还敢讥笑我么?”卓木伦最喜欢和人比力气、这么一
来,兴致也忽然来了,说道:“你别夸口,说到气力么,——”盖天仙道:“怎么,你以为
我比不上你?”卓木伦搔搔头皮,心想,“倘若她不是女子,我倒想和她打一架试试。哈,
有了。”笑道:“好,你远来是客,我送你一件礼物。”
  守门的女兵有根铁棍,卓木伦一把拿了过来,用力在两头一拗,转眼间那根铁棍变成了
一个铁环,笑道:“盖姑娘,我送你做个耳环,可好?”
  原来奚族习俗,不论男女,都喜欢以耳环作为装饰,卓木伦送她一个“大耳环”,并非
要她真个戴上,那不过表示一种礼节,同时也是藉此显显自己的气力而已。盖天仙却误会了
他的意思,心里着恼,瞅他一眼,冷笑说道:“你送我这只大耳环,是取笑我耳朵生得大
吗?哼,我也送你一件礼物!”盖天仙的耳朵正是一对比常人大得多的“招风耳”。
  卓木伦道:“咦,你这人怎么这样多心?好,我且看你送我什么礼物?”盖天仙将那铁
环接了过来,两手一拉,口中念道:“一、二、三、四……”还未数到十下,那个铁环又己
被她拉直,恢复原状,成了一很铁棍。盖天仙喝道:“断!”啪的一下,将那根铁棍折为两
段,递过去道:“送给你做双筷子!”
  卓木伦怔了一怔,忽地哈哈大笑,竖起拇指说道:“真有你的,你是笑我嘴巴生得阔
么?”盖天仙一本正经的也竖起拇指说道:“不错,你还不算太笨。”
  两人相对傻呼呼的笑了一会,卓木伦道,“好啦,好啦,咱们彼此半斤八两,谁也不必
取笑谁啦!”盖天仙跳起来道:“你说什么?你说我和你一般丑陋?”卓木伦道:“我说你
和我一般本领。”盖天仙道:“嗯,这还像句人话。”
  卓木伦忽地又冒出一句话来:“丑得倒很爽直,漂亮的美人儿却没有心肝!”盖天仙一
听,又跳了起来,叫道:“丑的是谁,漂亮的又是谁?”卓木伦道:“唉,我的姑奶奶,我
是随便说的,你不要问了。”盖天仙道:“不对,不对,你不是随便说的。你这个人不爽
直!”卓木伦叫道:“我这个就是太爽直,所以老是吃亏。好,你当真要我说么?”盖天仙
道,“也罢,丑的不必说了,你说那没有心肝的美人儿是谁?”旁边女兵俺口偷笑,心道:
“咱们的小姐倒是有自知之明。”
  卓木伦道:“那小妖精是否来过了?”盖天仙道:“哪个小妖精?”卓木伦道:“还有
哪个?除了那个姓史的丫头!”盖天仙道:“哦,原来你是骂她!好大的胆了,骂起公主来
了!”卓木伦怒容满面,叫道:“管她公主不公主,我不但要骂她,还想在她面上孤两把,
抓破她的面皮,叫她比你还要丑陋!”盖天仙顾不得生气,忙问他道:“你为什么这样恨
她?”
  卓木伦气呼呼的道:“我不该恨她吗?她,她,她……好,对你直说了吧,她本来答应
做我的老婆的,现在却要做别人的老婆了。”盖天仙道:“做谁的者婆?”卓木伦道:“还
有哪个?就是牟世杰这混蛋小子呀!”
  盖天仙大吃一惊,跳起来道:“此话当真?”卓木伦道:“一点也不假。牟世杰这混
蛋……”盖天仙双眉倒坚,怒气无可发泄,指到了卓木伦的鼻子喝道:“岂有此理,你怎么
胡乱骂人?”
  卓木伦道:“咦,我只不过是骂牟世杰,这却与你何干?哦,我明白了,牟世杰这小子
长得俊,莫非——”盖天仙一手抓去,喝道:“你别胡说八道,牟世杰是我们的盟主,你知
不知道?”卓木伦荡开她这一抓,说道:“盟主又怎么样?我偏要骂,这混蛋——”盖天仙
跳过去就要动手,卓木伦道:“好男不与女斗,我不和你打架,好,算我惹你不起,不骂就
不骂啦。”说罢转身便走。
  盖天仙道:“不识羞,你是什么好男?”飞身一跃,跳过了卓本沦的前头,叫道:“且
住!”卓木伦道:“我已经不骂了,你还要怎地?当真是想和我打架?”盖天仙道:“你还
未曾讲出事实呢?你怎么知道我们的盟主要娶这姓史的妖女?是你自己瞎疑猜呢?还是他对
你说的?”卓木伦道:“你只知帮你的盟主,我又何必与你多说?”盖天仙道:“只要你不
是出口便骂,我怎会生你的气?好啦,我向你陪礼了,说吧。”卓木伦道:“你等着喝你盟
主的喜酒吧,他的请帖都已发出了,你已经来到,看来也少不了你这一份。”盖天仙怔了一
怔,道:“什么,婚期都已定好了?”卓木伦道:“不错,就是后天!”盖天仙忽地双眼圆
睁,骂道:“混蛋,当真是个混蛋!”卓木伦道:“你骂谁?”盖天仙道:“不是骂你。
我——”蓦地停口,满面通红。原来她刚才要打卓木伦,倒不是因为卓木伦骂了牟世杰的缘
故,而是因为满肚皮闷气无可发泄,谁在她的身边她就要迁怒于谁。到了听得牟世杰婚期已
定,她按捺不住,不知不觉的就跟着卓本伦的口吻骂起来了。
  卓木伦哈哈大笑,说道:“你也骂这混蛋小了啦,骂得好,骂得好!”盖天仙道:“天
要下雨,娘要嫁人,骂又有什么用?喂——”正想和卓木伦商量,不知怎样开口,卓木伦却
已垂头丧气,笑容顿敛,喃喃说道:“一点不错,当真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回过头
来,看盖天仙并不阻拦,便自走了。原来卓木伦自作多情,痴心不息,他来拜访盖天仙,实
是想在这里碰上史朝英一面,看看是否还能挽救?若是不能,就骂她一顿,出出闷气。此时
他虽然十分沮丧,离开此地,但闷气却已散了不少,心想:“这盖天仙虽然丑陋,倒是比史
朝英可爱得多了。”
  盖天仙同到房中,呆了好一会,越想越气,蓦地放开喉咙喊道:“来人,给我备马,找
个土人给我带路!”话犹未了,已有人推门而入。
  这人却不是侍候盖天仙的女兵,盖天仙怔了一怔,说道:“隐娘姐姐,怎么是你?也
好,这事情总瞒不过你,迟早我也是要找你的。”聂隐娘道:“是我把你的女兵遣开的,你
要她们给你备马干啥!”盖天仙道:“我要找、要找牟世杰理论去。”聂隐娘平静的接着她
道:“不,姐姐,不要……”盖天仙道:“你知道了牟世杰的事情么?”聂隐娘道:“你和
卓木伦王子的说话我都听见了,牟世杰后天要作新郎!”
  盖天仙叫起来道:“是呀,你怎么还不着急?你为何还不许我去找他理论?”聂隐娘凄
然一笑,说道:“世杰和这妖女的事情,我比你知道得更多更早。你所喜欢的人,你一定要
他对你真心,他若是变了心,找他理论还有什么意思?难道要乞求他对你怜悯,回过头
来?”盖天仙一拍大腿,叫道:“不错,你这话说得很有志气,咱们女子是不该让男子看
轻。”可是才过一会,她又气愤愤的道:“但你这样就放过了牟世杰吗?你纵甘心,我也不
能甘心!隐娘姐姐,你既是千辛万苦的来到此间,就这样的眼看他们成婚,撤手不管了?”
聂隐娘道:“谁说我不管了?”
  盖天仙大喜道:“好,你拿宝剑去找牟世杰说话,你不够他打。
  我帮你打。闹个一拍两散,也是好的。”聂隐娘又好气又好笑,却仍是平心静气的说
道:“不,我并不想找他打架。”盖天仙道:“哦,你还是欢喜他!”聂隐娘道:“不,即
使他今后回过头来,我也不会欢喜他了。”盖大仙又是一拍大腿,说道:“这,我就不懂
了。你不想找他打架,也不是喜欢他,那又是怎么样去管他呢?”聂隐娘道:“我不喜欢
他,和他也总是做过一场朋友,因此我不愿他和这妖女成婚。我想和他心乎意和的谈一次
话,尽尽朋友规劝之道。决不和他动刀弄枪。姐姐,你肯帮忙我吗?”
  盖天仙道:“你要我悄悄去见盟主,给你们安排会面?”聂隐娘道:“不,那妖女和世
杰住在同一地方,你未必能见着盟主,反而打草惊蛇!”盖天仙道:“那你要我怎么帮
忙?”聂隐娘道:“我只要你打听他的住处。那妖女虽是与他同住一处,料想还下会同房。
知道了他的住处,我自会想法前去见他。”盖天仙拍手道,“对,你的轻功高明,可以晚间
去偷会他。这个容易,明天我一定可以问得他的住址,明晚,他新婚前夕,你就去先拔头
等!”聂隐娘“啐”了一口,骂道:“你怎么胡说起来了,这是女孩儿家该说的话吗?”盖
天仙道:“我本来是个野丫头。”笑嘻嘻的就出去吩咐女兵了。
  第二日一早,盖天仙果然打听到了牟世杰的住址,是和他的部队驻扎在城外东郊。聂隐
娘便跨上了秦襄所赠的宝马,仍作女兵装束,先去认识道路。
  聂隐娘一路观察形势,心里自思:“若是世杰劝不回头,我也只有助我爹爹破城了。”
想起与牟世杰一段交情,如今竟是分道扬镳,处在敌对地位,不禁黯然。
  城堡是倚山修建的,中间圈着一块盘地,牟世杰的队伍驻扎在内城东郊,中途要绕过一
个山坳,聂隐娘正策马进入峡谷,忽听得“呼”的一声,山助突然出现一个番僧,飞出了一
条绊马索,将聂隐娘的坐骑绊倒。
  聂隐娘这一惊非同小可,但她常闯江猢,惯经阵仗,虽惊不乱,马虽倒人却未翻,一蹬
雕鞍,已使出上乘轻功,身似离弦之箭,扑向那个番僧。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道:“喂,我要活的,你可别把她弄得重伤。”
聂隐娘抬头望去,不由得暗暗叫声“苦也!”那山坡上站着一个女子,可不正是史朝英是
谁?那番僧哈哈笑道:“公主放心,这个小僧省得。哈哈,捉不着聂锋,捉了他的女儿也是
好的!”聂隐娘认得就是从前在客店遇过的那个红衣番僧。
  聂隐娘大怒,“唰”的一剑刺去,红衣番僧脱下袈裟,作为兵器,迎风一抖,便似卷起
了一片红霞。聂隐娘一招“大漠孤烟”,剑去如矢,疾劲非常,哪知竟刺不破他那件袈裟,
反被他那袈裟一罩,反卷过来。
  聂隐娘知道内力不及这个番僧,一沾即退,使出“飞花扑蝶”的轻灵剑法,移形换位,
唰、唰、唰连环三剑,剑剑方位不同,意欲乘暇抵隙,刺他袈裟防护不到的地方,那红衣番
僧夺不了她的宝剑,反而给她迫得有点手忙脚乱,暗暗吃惊,“这女娃儿的剑法竟在她父亲
之上,倒是不可轻敌了。”
  那番僧把袈裟舞得旋风也似,护着全身,聂隐娘无隙无乘,又不愿和他硬拼内力,只好
展开绕身游斗的战法,彼此相持不下。大约过了二十余招,只见史朝英已从山坡上走了下
来,娇声笑道:“聂大小姐,昨日我已知道你莲驾来了,只是军前不便相认。我正想请你,
难得你移玉先来,何不一倾积愫?咱们理该以姐妹论文,拿刀弄剑,可不太杀风景么?”
  聂隐娘气极骂道:“你这妖女花言巧语,简直不知羞耻,谁与你姐妹论交?”史朝英扑
哧笑道:“你千里迢迢来找男人,这倒是知道羞耻么?”
  聂隐娘本来是性情沉着,不轻易动怒的人,但听了这等侮辱的言辞,也不禁不住七窍生
烟,怒声斥道:“狗嘴里不长象牙,看剑!”陡地移转剑锋,唰的向着史朝英便是一剑。那
知她快那番僧也快,突然间转守为攻,袈裟一展,反扑过来,堵在她们两人中间,险险把聂
隐娘的宝剑也卷脱手去。
  史朝英背负双手,意态优闲,娇声笑道:“难道我说得不对么?你不是来找世杰的么?
你远道来此,我毕竟忝属半个主人,许你对我不敬,我做主人的却不可对你无礼。你要想见
世杰,那也容易,我这就带你去见,好么?”聂隐娘正要再骂,忽觉一缕谈淡的幽香,沁入
鼻观,喉咙里有点发甜,眼睛却有点发黑,心里叫道:“不妙,着了他们的道儿了!”顾不
得再骂,连忙镇慑心神,运功抵御。
  原来史朝英正是要激她发怒,一发怒则心乱气浮,那番憎是使毒的好手,乘机便发出了
一种迷香。他不使用更厉害的毒药,那是因为史朝英有言在先,只许将聂隐娘活捉的缘故。
  倘若聂隐娘不是心乱气浮,以她的内功造诣,这等迷香,原也害她不得,如今她虽然警
觉,却已迟了一步,那番憎一抖袈裟,红霞铺地般疾卷过来,大喝一声:“倒也!”聂隐娘
只觉地转天旋,宝剑当啷坠地,人也应声而倒了。
  似是在做一个恶梦,迷迷糊糊中聂隐娘忽觉有冰冷的手指,在她面上摸索,逐渐下移,
就要又住她的咽喉,聂隐娘吓得大叫一声,张开眼来,只听得史朝英的声音笑道:“你是一
位名震江湖的女侠,也会害怕么?不要怕,是我。我怜错你都还来不及呢,怎会害你?”
  聂隐娘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自己已是躺在一张床上,看房中的布置,似是史朝英的闺
房,从窗户透进来的日影,可以察觉已是将近黄昏的时分。聂隐娘想要推开史朝英的手,却
浑身酸软,有力气也使不出来,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是着了道儿,成了史朝英的俘虏了。聂隐
娘一发狠,张口就向史朝英的手指咬去。
  史朝英缩回手指,笑道:“真是个吹弹得破、天仙也似的美人儿!当真是我见犹怜,怪
不得牟世杰会喜欢你!”
  聂隐娘气怒交加,说道:“我落在你的手中,你把我杀了吧!”史朝英笑道:“哎哟,
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杀你呢?只因你不肯与我和解,我迫不得已,只好用这个手段将你
请来。你如今可肯平心静气,和我谈一谈么?”聂隐娘道:“你要怎么?你侮辱得我还不够
么?”正是:可怜落在奸人手,罗网自投悔已迟。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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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凤宝钗缘》——第三十二回 意欲牵牛随织女 心图逐鹿负红颜
梁羽生《龙凤宝钗缘》 第三十二回 意欲牵牛随织女 心图逐鹿负红颜   史朝英作出非常诚恳的样子说道:“姐姐,我实是一片诚心与你修好,请你别对我先存
敌意。你是世杰的好朋友,又是聂大将军的掌上明珠,我岂敢对你无礼?”聂隐娘道:“不
用你假献殷勤,爽快的说,你想怎么?”
  史朝英微微一笑,说道:“听说你父亲已奉命统率王师,作了招讨副使,克日便要到
此。我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哥哥虽然名为大燕皇帝,实则兵仅早已不在他的手中,我什
么时候要他倒台他就什么时候倒合,目前他不过等于世杰的傀儡而已,尽管他自己也许还未
知道。”聂隐娘冷笑道:“你真是聪明能干,做得牟世杰的好帮手。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
些?”
  史朝英道:“难道你不想世杰做天下至尊么?如今你爹爹前来‘讨贼’,实则是‘讨
代’世杰,你知道么?”聂隐娘道:“知道了又怎么样?”史朝英笑道:“那就得请你帮忙
了。”聂隐娘道:“如何帮忙?”史朝英道:“请你看在世杰的份上,亲笔修书,我叫人送
给你的父亲。”聂隐娘道:“这封信如何写法?”史朝英道:“姐姐你这样聪明,还用我给
你出主意吗?”聂隐娘道:“我就是想听听你的主意。”史朝英道:“最好当然是请你爹爹
弃暗投明,辅佐世杰,共图大事。其次是两不相犯,你爹爹尽可拥兵割据,自立为王。再其
次,若是他不旨背叛唐室,也可以拥兵观望,不必真的就为朝廷卖命,与世杰大动于戈。你
是熟悉你爹爹的为人的,这上中下三策,你看那一个容易说得动你的爹爹?”
  聂隐娘冷冷说道:“一个也不行!”史朝英道:“我不信你爹爹对朝廷当真就那么忠心
耿耿,即使他真的要做忠臣,他只有你一个女儿,也不能不顾呀!”聂隐娘道:“我爹爹决
不会依从,我也决不会写!”史朝英勃然变色,说道:“原来是你不愿写!”
  忽地又格格笑道:“咱们的事情容易商量,世杰若做了皇帝,势必要置三宫六院,我就
让你做正宫娘娘,那也无妨,”
  聂隐娘淡淡说道:“你以为人人都似你这么无耻,贪图富贵荣华?”并非疾言厉色,但
却是满脸鄙夷的神情。史朝英再也按捺不住,冷笑说道:“聂大小姐,别忘了你现在不是在
你的将军府,是在我史朝英的手中!”聂隐娘道:“哦,原来你所谓的诚心修好就是如此!
倘我不是聂锋的女儿,你早就把我杀了吧?”
  史朝英道:“你明白就好。现在就看你的了,这封信你写也不写?”
  聂隐娘道:“我已经说过的,从不说第二遍!我虽是聂锋的女儿,但对你们毫无用处,
你也不必在我身上再打主意了。”
  史朝英十分恼怒,待要将聂隐娘杀了,却又希望事情能有转机,心里转了好几个念头,
忽地嘿嘿冷笑,说道:“你这次到来,不是为了世杰么?”聂隐娘笑道:“你要怎么想,那
是你的事。”
  史朝英何等聪明,早已知道她的心意,一笑说道:“你恩错了,我并不是怕你争夺世
杰;但你既是为了世杰而来,岂可对他绝情?”聂隐娘斥道:“闭嘴!”史朝英道:“你尽
管骂,我倒是同情你呢!你难得到此,世杰见了你也会高兴的。你别以为我是个心胸浅窄的
女子,你可知道我现在正想什么?”聂隐娘道:“谁管你想的什么?”史朝英笑道:“我正
想请牟世杰过来,让你们见上一面。我知道我向你说情,你先自心怀敌意,决不会有好脸色
我看,那就让世杰亲口和你说吧。且看他的说话与我是否相同?我也想让你知道,是我‘迷
惑’了世杰呢,还是世杰他非我不可!”
  史朝英正想把一个侍女叫来,忽听得外面有脚步声音,史朝英笑道:“刚说曹操,曹操
就到,倒省得我派人去请了。聂姐姐,你想不想现在就见?”聂隐娘也听得出是牟世杰的脚
步声,心头卜卜乱跳,翻转了脸,不理不睬,史朝英低声笑道:“那你就暂时不用露面吧,
待我和他先说好了,免得他太过惊诧。”一面说话,一面将锦帐放了下来,刚刚弄好,牟世
杰便走进了她的闺房。
  牟世杰道:“你刚刚起身吗?为何这样高兴?”史朝英道:“我探得了一件重要军情,
正想说给你知道。”牟世杰道:“什么军情?”史朝英道:“朝廷派了一员大将,统兵五
万,前来与李光揭会师,准备围攻咱们,大约十日之后可到。你猜这位官居招讨副使的统兵
大将是谁?”牟世杰道:“这人来做李光弼的副手,那一定不是郭子仪了,只要不是郭子
仪,又何足惧?”史朝英道:“唐朝除了郭子仪,难道就没有将材了吗,你也不可大过轻敌
了。”牟世杰道:“是秦襄吗?但秦襄正统率羽林军,皇帝老儿怎放心让他远离京师?”史
朝英道:“再猜。”牟世杰笑道:“不必打哑谜了,说吧。”史朝英笑道:“你猜来猜去,
怎的就设想起这个人来,这个人几乎要成为你的泰山大人的!”牟世杰道:“是,正是聂
锋?”史朝英道:“不错,是聂锋。这,你可该高兴了吧?”牟世杰道:“你又小心眼了,
我不许你有胡乱说话。聂锋带兵来讨伐咱们,那就是敌人了,我有什么可高兴的?”
  史朝英扑哧一笑,说道:“若不是你先有心病,何必怕我提起她来?其实你心里高兴,
那也是人之常情。聂锋此刻虽然是你的敌人,他的女儿从前可是你的好友啊!”牟世杰道:
“从前之事,何必再提?”说这话时,心里不觉有丝丝怅惘。
  史朝英眼波一溜,明锐的眼光似乎要看穿牟世杰的内心,又是微笑说道:“好吧,往事
不提,就提眼前之事。聂锋这次统兵前来,他的女儿定然在他身边,你不是有希望又可以见
到了从前的好友了么?”牟世杰瞧了瞧史朝英的颜色,低声说道:“你记不记得你从前说过
的一句话?”史朝英道:“哪一句话?”牟世杰道:“咱们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两只蚱蜢,
命运相同,生死与共,谁也离不了谁啦,你还下放心么?”史朝英道,“只怕你见着聂大将
军的小姐,就忘了我了。”牟世杰道:“你别胡思乱想了,哪有此事:再说她也未必如你所
料,就随着父亲出征。”史朝英道:“要是当真如我所料呢,你见着她又怎么样?”牟世杰
道:“我若说要杀了她,你定然不信。”史朝英道:“我要你说心里的话。”牟世杰想了一
想,说道:“我会为她惋借,到底相识一场,今日却干戈相向,但我绝不会移情。再说得明
白些,我若是要和聂姑娘相好,那也不必等到今日了。”史朝英道:“她人品相貌都比我
好,文才武艺也比我强,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牟世杰哈哈一笑,将她拥入怀中,说道:“这,你就是明知故间了,她纵有百般好处,
但胸无大志,却怎比得上你是巾帼须眉,女中豪杰?”
  史朝英挣脱了他,笑道:“你喜欢我,那是为了我可以帮你打天下。但你说实话,你心
里有时想不想她?”牟世杰道:”你既知道我一心打天下的了,我哪有功夫去想念她?”
  史朝英似是已相当满意,笑靥如花,娇声说道:“你我心思如一,其实我也不是妒忌的
女子,我倒愿意你见着她呢。”牟世杰道:“哦,你是想在她身上,想。想个退敌之计,
咳,哪有这样的巧事?”
  史朝英道:“是不是,所以我说你心里实在是想见她的。世杰,你每次心中想做什么
事,我都会给先行办到。这次也不例外,我已将那位聂大小姐请了来啦。”牟世杰吓了一
跳,说道:“你开什么玩笑?”史朝英道:“你去揭开帐子看看,床中躺的是谁?人家都等
了你许久啦!我一发做个人情,先行回避,让你们两个,好好畅叙一番。”格格的笑个不
休,果然走出去了。
  聂隐娘气苦交并,喉头堵塞,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牟世杰听得床板吱吱作响,心中
也是惊疑不定,缓缓的把帐子揭开。
  这刹那间,两人都是尴尬之极,牟世杰呆若木鸡,过了半晌,方始心神略定,说道:
“隐娘,你是怎么来的?”聂隐娘愤然说道:“间你的新娘子去。”
  牟世杰这时也看出了聂隐娘是着了酥骨散之类的麻药,功力已失,不问可知,当然是史
朝英将她俘来的了,自己也感到间得笨拙,但随即想道,“隐娘冒了这样大的危险,潜入堡
中,这还不是为了我的原故!”心中不禁歉然。要知牟世杰并非对聂隐娘全无情意,不过因
为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终于舍了聂隐娘而取史朝英,此时正在结婚的前夕,碰上了旧日的
情人,而又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在自己未婚妻子的闺房之中,他自是不由得对聂隐娘感到
内疚了。
  又过了半晌,牟世杰缓缓抬起头来,却仍然避开了聂隐娘的目光,低声说道:“多谢你
来看我。你有什么活要和我说吗?”
  聂隐娘更想不到自己会躺在史朝英的床上和牟世杰见面,本来准备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
来,当下淡淡说道:“事到如今,什么话也不用说了。如今我是你的俘虏。我只间你,你要
如何将我发落?”
  牟世杰却误解了聂隐娘的意思,以为聂隐娘对他还是余情未断,这一瞬间,他心中转了
无数念头,忽地微笑说道:“隐娘,我志在天下,你我汞忝知交,想你也能体谅我的苦衷,
愿意成全我的志愿。我希望你与史姑娘能情如姐妹,和谐共处,我也决不会负了你的。”这
一番话,若是明白的说,那就是希望聂隐娘尽释前嫌,与史朝英共事一夫,同助他完成帝
业。
  聂隐娘几乎给他气得又昏过去,斥道:“世杰,我今日总算认得你了,住嘴!”牟世杰
愕然退了一步,仍以为是聂隐娘心怀妒意,女子常情;哪知聂隐娘已是鄙视他的为人,不屑
与他多说。他愕一愕,又走过去想把聂隐娘扶起,聂隐娘已挣扎着坐了起来,倚着床壁,冷
冷说道:“你敢碰一碰我,我就死在你的面前。我无力自杀,咬断舌根,总还可以。”
  牟世杰内疚于心,对聂隐娘倒是好生怜惜,但心里却也在想道,“我正要仰仗朝英,总
不能为了怜惜隐娘,而将朝英舍了?”
  不觉摇头苦笑,说道:“隐娘,你我总算是相好一场,可惜我今日才知道你的心事。
你,你就不愿略受委屈,相助我么?”聂隐娘冷笑道:“我是个胸无大志的平庸女子,怎及
得上人家巾帼须眉,女中豪杰?你找我相助,那是找错人了。”这是牟世杰说过的话,牟世
杰不禁面红过耳,抬不起头来。
  但牟世杰虽然感到内疚,却毕竟是个雄心万丈,以事业为重之人,为了逐鹿中原,他尽
可以不择手段,于是暗自思量,“既然难以两全其美,也只好作退一步的打算了。”遂又抬
头来,说道:“隐娘,你是文武双全的将门之女,我也不想你受委屈。
  你我虽然无缘,我总还是当你好友看待,决不能叫你吃亏。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把解药
要来,随你心意,你愿留便留,愿走便走。你可愿意帮我个忙么?”
  聂隐娘冷笑说道:“我如今是你俘虏,按照黑道规矩,总得要付代价取赎。好,你要我
用什么赎身,就清吩咐吧!”
  牟世杰不由得又是满面通红,忙道:“隐娘,别这样说!我是以友人身份请你帮忙,你
不愿意,那也罢了。”聂隐娘道:“帮忙也罢,取赎也罢,活虽有好听难听之分,实际都是
一样。
  好吧,牟盟主,你要我如何帮忙?尽管说吧!”
  牟世杰道:“你是个聪明人,一定会想得到的。听说你爹爹统率王师,不日就可来到此
间?”聂隐娘道:“哦,原来你是要在我身上想个退兵之计。”这话又是牟肚杰刚才和史朝
英说过的,牟世杰心中七上八落,只恐聂隐娘在气头上还会说出一些讥刺的说话。
  只听得聂隐娘淡淡说道:“这个退兵之计么,我也早已想过了,我有上中下三策,正待
与你商量。”牟世杰大喜道:“是哪三策,请贤妹赐教。”
  聂隐娘道:“上策是劝我爹爹易帜归顺,做你的开国功臣。”牟世杰道:“只怕你爹爹
不肯吧?”聂隐娘道:“他不肯我还有中下两策相劝。中策是请他自立为王,与你订盟,彼
此相助,打平天下之后,谁做皇帝,那时再说。爹爹若是不肯背叛唐室,还有一个下策,请
他佣兵观望,不必真的为朝廷卖命,与你大动干戈!”
  牟世杰狂喜叫道:“隐娘,你真是聪明绝顶,你所说的和我心里所拟定的计划完全一
样!唉,我还只当你不肯赞助我呢,原来你我早已是心思如一的了。”略一沉吟,又道:
“我看还是中策最能打动你爹爹的心,你就以中策相劝他吧!”
  聂隐娘忽地连连冷笑,笑声有几分激愤,更有几分悲凉,牟世杰怔了一怔,说道:“你
笑什么?”聂隐娘道:“聪明绝顶的不是我,是你的新娘子,这上中下三策都是她想出来
的,我不过复述一遍而已。哼,你们两人真是气味相投,心思如一!牟世杰,我如今才看透
你了!”冷笑声中,忽地门外也有哈哈的笑声,正是史朝英又回来了。
  史朝英得意洋洋,柳眉一扬,杏斜眼睨,瞅着聂隐娘笑道:“不错,这三策是我拟的,
与世杰心中所想,正是不谋而合!聂大小姐,如今你也可以明白了吧,我对你说的话,其实
也就是世杰想要对你说的话,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可还要执拗么?”
  牟世杰亦已知道不妙,心中还存着万一的希望,当下柔声说道:“朝英这三策其实也是
为了你们父女着想。朝廷无道,藩镇割据,李唐的国运看来已是不久的了。你爹爹屡立军
功,至今也未曾得到一个节度使,何苦再给朝廷差遣?与其做个招讨副使,何如自立为王?
何况这么一来,也顾全了你我的友谊,于公于私,岂不两全其美?你意下如何?”
  聂隐娘道:“我的意思早已对你的新娘于说过了,还要我再说一遍么?”史朝英淡淡说
道:“聂大小姐惜墨如金,这一封信她不胄写。哎呀,我的好隐娘姐姐,你不给我情面,那
也罢了。
  对世杰也这样无义无情么?”
  聂隐娘喝道:“住嘴!”忽地眼光一转,她虽然神疲力倦,眼光却是有着一股正气,凛
然不可轻侮,说道:“世杰,我此来正是为了情义二字!”牟世杰对着她的目光,正觉心中
微凛,忽闻此语,喜出望外,连忙说道:“是啊,我知道你绝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史朝英
大感意外,嘿嘿冷笑。
  聂隐娘凤眼合成,一字一句,缓缓说道:“你们可别想得歪了,我说的情是朋友之情,
我说的义则是千秋正义!世杰,不错,我与你曾是一场朋友,也正因此,我不愿一个朋友误
入歧途!世杰,你自负不凡,何以今日却倒行逆施,不肯听一众朋友的良言?”牟世杰面色
越来越不自然,冷冷说道:“我怎么是倒行逆施了?天下唯有道者居之,李渊父子当日在太
原起兵,不也是以隋朝臣子的身份取而代之么?何况我不是唐朝之臣,更有何不可?”
  聂隐娘道:“你若欲救民水火,意存问鼎之心,那也不失其英雄气概,但你现在是怎么
作法,你是与安史余孽,同流合污;你是要借用外兵,侵扰本国。即使一时侥幸成功,也逃
不了千秋笔伐。何况老百姓对安史之乱,至今还在切齿痛恨,民心又焉能附你?”
  史朝英冷笑道:“好呀,连我也骂起来了!我是安史余孽。
  你爹爹又是什么?当年也不是曾做过安禄山的手下?”聂隐娘道:“我爹爹早已弃暗投
明,”史朝英冷笑道:“李家天子,也不见得就是明主?”聂隐娘道:“总胜于安禄山这等
胡贼,残暴不仁,荼毒生灵!”
  牟世杰道:“只要我不是残暴不仁,那就行了。”聂隐娘道:“但你一开首第一步路就
错了,国人又岂能相信于你?”牟世杰道:“依你之见如何?”聂隐娘道:“带领你自己部
下,即日离开此地。要打江山,也不能依靠外人!”牟世杰哈哈笑道:“这是小孩子的话。
这么一来,要走多少弯路?”聂隐娘道:“我知道你是想走捷径,你却没想到越走捷径,弯
路却是越多,”史朝英又冷笑道:“你不过想离间世杰和我罢了,好呀,世杰,看来她倒很
有主意,你就请她做军师吧!”聂隐娘技下怒气,说道:“我只是尽朋友之道,言所欲言,
听与不听,任由于你。你们既如此猜疑,那我也就无须再说了。”
  牟世杰道:“你这套论调也不新鲜,铁摩勒早已说过的了。”
  聂隐娘道:“铁大哥见识我一向佩服,原来他也是这样说法么?那么,你难道以为铁大
哥也是孩子的说话?”牟世杰淡淡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铁奘勒早已分手了。君子绝
交不出恶声。
  我不想议论铁摩勒的见识。”
  聂隐娘意冷心灰,伤心到了极点,当下也就淡淡说道:“既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朋
友之义已绝,咱们也该分手了。哦,我也还说得不对,我如今是你的俘虏,要杀要剐,都得
听从于你,‘分手’二字,那是用不上了。”牟世杰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回过身来,说道:
“朝英,你,你给她……”“解药”二字未曾出口,史朝英已是冷冰冰的打断他的话道:
“你忘记了她是聂锋的女儿么?放她回去,她已知道这里的虚实,正可以助他父亲破此城
堡,建立大功。到了那时,你我成了聂锋的俘虏,他们父女,可就未必肯放过咱们了!”
  牟世杰翟然一惊,“朝英说的也有道理,我怎能断定隐娘不助她的爹爹。”但要他伤害
隐娘,他却也还于心不忍。正自心意踌躇,委决不下,忽地有卫兵来到门外报道:“饮马川
有个弟兄前来求见盟主。”
  牟世杰有两个最得力、也最忠心的手下,一个是盖天豪,另一个就是饮马川的寨主杨大
雷,身高七尺有余,绰号杨大个子。
  这两人都是一方的绿林之雄,当年竭力推戴牟世杰做盟主的,也就是这两个人。这一次
牟肚杰来与史朝义合流,曾发出绿林箭,命令属下赶到幽州聚集,择日起事。盖天豪所部早
已来到,杨大个子所部却迟迟未来。牟世杰正在挂心,忽听得饮马川有人来了,心中大喜,
说道:“朝英,你好好劝劝隐娘。我且看是谁来了,”随手把房间虚掩,便去接见来人。
  来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小伙子,相貌很老实,像个庄稼人,但一双大眼精光内蕴,
落在牟世杰这等武学行家的眼中,却可以看碍出此人颇有内功根底。牟世杰咯有几分诧异,
“杨大个于手下有如此人材,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当下问道:“小兄弟你姓甚名谁。在
饮马川有好几年了?入伙之前,可曾投师学技;在寨中是何职位?”
  那小伙子恭恭敬敬的行了参见礼,一一答道:“属下姓袁,单名一个‘浑’字。先父是
个武馆教师,曾学过几手家传的剑法。入伙未到一年,承蒙杨寨主看得起,提拔我做‘忠’
字旗下的一个小头目。”过去一年,牟世杰虽曾到过饮马川,但在寨中逗留的时间不到十
日,大小头目,数以百计,这样一个新进的小头目他不认识,那是理所当然之事。但牟世杰
仍是不禁有几分奇怪,“杨大个子也真糊涂,为何不派一个我认得的大头目来?”但随即又
想:“想必是见这小伙子武功了得,可当重任,改而派他前来送讯,这倒不好错怪他了。”
  牟世杰眼光射向门外,门外有一匹白马,正在低头吃草,牟世杰不觉又是一惊,赞道:
“好一匹照夜狮子,这是你的坐骑吗?”
  那自称“袁浑”的小伙子道:“这是杨寨主新近从官军手里夺来的一匹骏马,暂时赏给
属下代步。”牟世杰道:“杨寨主和大伙兄弟现在何处?他要你快马驰报,所报何事?”
  那小伙道:“寨主和阖寨弟兄,都已开放来了。我离开他们那天,是在陕北的高陵谷,
大约再过十天左右,他们可到幽州。
  杨寨主叫我快马驰报,是因为探得一件重大的军情。”牟世杰道:“什么军情?”那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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