玳瑁噗嗤一笑,说道:“你仍是女孩儿家装束,和耿相公一路同行,不怕人家当你们是
对小夫妻么?”
珊瑚这才知道玳瑁是兜着圈子来笑话她,不禁大发娇嗔,扭着玳瑁道:“岂有此理,
你这丫头疯言疯语,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我奉小姐之命送耿相公,光明磊落,怕什么别人闲话?”玳瑁给她扭得喘不过气来,
忙道:“好姐姐,你饶了我吧。我不敢再乱说了。说正经的,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呢。”
玳瑁生性顽皮,她和珊瑚是一向开玩笑开惯了的,珊瑚性情爽朗,虽然也有点难以
为情,还不觉得怎么,耿照可涨红了脸,几乎就想提出独自下山,不必珊瑚送他。但转
念一想,如此一来那就更着了痕迹,显得自己太过小气,把玩笑当真了。只好哑声不响,
躲到一旁。
玳瑁道:“我拜托你一件事情,你回程之时,请顺路到我的老家一看:看我的兄弟
回来了没有。”珊瑚道:“有什么酬劳?”玳瑁在她的耳边小声说道:“我给你做媒。”
这句话耿照没有听见,珊瑚又跳起来,伸手就要撕她的嘴,玳瑁忙道:“别闹,别闹。
我给你绣两个荷包。”珊瑚道:“这才像话。”不觉又叹了口气,说道,“你还有老家,
我是连老家也没有了。”玳瑁道:“珊瑚姐姐,你不用伤感,他们男子汉常说:大丈夫
何患无家?你是巾帼英雄,我就套用他们男人的这句口头禅送你,女英雄何患无家?”
珊瑚道:“多谢,可惜我不是女英雄。”忽地体会到玳瑁这句话话中有话,实含深意。
只是“多谢”二字已经出口,恼也不是,气也不是,只好再瞪了玳瑁一眼。
玳瑁笑道:“耿相公,我和珊瑚姐姐是一向说笑惯了的,你别见怪。”向耿照赔了
个罪,耿照啼笑皆非,也只得向她还了一礼.玳瑁直送到山下,这才与他们道别。
耿阻小时候常与表妹在一起玩耍,但和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子结伴同行,这还是第一
次,再加上玳瑁的那一番取笑说话,心里头便不免有点疙瘩,总觉得难为情。幸好珊瑚
倒是落落大方,一路上和他说说笑笑。少年人胸襟坦荡,不久,耿照也就抛开了顾虑,
恢复了自然,不再把玳瑁的话放在心上了。
两人一同赶路,不感寂寞,不知不觉,夭色黄昏,珊瑚认得路,带他到一个小镇,
向二家客店投宿。
那掌柜瘴头鼠目,样貌猥琐,歪着眼睛问耿照道:“我们只有一间上房,一两二钱
银子一天,你要不要?”耿照道:“只有一间房子,那不行啊!”掌柜的睨他一眼,带
着诧异的神情,怪声怪气地问道:“你们不是小两口子么!”耿照涨红了脸,忙摇手道:
“不是,不是。”珊瑚掏出一锭大银,当的一声,在柜台上一抛,说道:“我们是兄妹
二人,最好你给我们两间相连的上房。这一锭雪花银先付房饭钱,多下来的赏你。”这
一锭银子足有十两,掌柜的眉开眼笑,忙不迭地打躬作揖道:“小人无知,说错了话,
相公恕罪,哈,巧极了,恰好有两间相连的上房,客人刚刚搬走,我一时没有想起来,
正好让给你们。相公,你高姓大名,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耿照胡乱说了两个名字,
与珊瑚认作是一对兄妹到外县探亲的,在旅店的登记簿上写了。
两人关上了房门,珊瑚笑得弯下了腰,说道:“这掌柜见咱们年纪轻轻,敢情是当
咱们是私逃出来的,私逃出来的……嗯,他担心咱们没银子付房饭钱。”耿照也猜到那
掌柜的对他们起疑,因为他们的举止不似夫妻,一男一女,同在一起投宿,那就无怪人
家误会是私奔的男女了。但珊瑚口没遮拦他说了出来,耿照又不禁红了一次脸。
珊瑚道:“耿相公,为了避免人家多问,我冒认你作哥哥,你可怪我高攀了么!”
耿照道:“你若不嫌我武艺低微,我正想高攀,与你结为兄沫。”珊瑚道:“那岂不忻
煞我了!”耿照道:“你是个好人家的女儿,样样都远胜于我,只怕我配你不起。”珊
瑚道:“相公这么说,我只好依从你了。”问了耿阻的出生月日,恰好比她大两个月,
珊瑚改口唤了一声“大哥”,耿照也叫了她一声“妹子”。两人撮土为香,拜了八拜。
耿照感激她的照料,又想到结为兄妹,今后同行,就可以避免许多尴尬,因此这番结拜,
实是出于他的诚意。但结拜之后,却不禁想起另一位“义姐”连清波来,心想:“连姐
姐不知现在何方?唉,她到底是友是敌,迄今也是尚未分明。”
珊瑚道:“大哥,你想什么?”耿照知道她对连清波恶感甚深,不愿向她提起,便
道:“我看这掌柜的不似好人。”珊瑚道:
“你尽管安睡,我今晚多加小心便是。”这两间房子有门相通,珊瑚把门打开,说
道:“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叫我。”与耿照道过晚安,各自安歇。
耿照初出江湖,他一向听人说道江湖险恶,加上对那掌柜的印象不佳,颇有点疑心
这是一家黑店,胡思乱想,在床上翻来覆去,老是睡不着觉。睡到半夜,忽听得有悉悉
索索的声音。耿照心头一凛,便跳下床来。就在这时,忽觉微风飒然,房中已多了一个
人。
耿照吓了一跳,那人低声说道:“是我。”原来乃是珊瑚。珊瑚擦燃火石,点亮了
灯,问道:“什么事情?”耿照道:“我听得似是有夜行人的声音。咦,你听……”珊
瑚忽地“噗嗤”一笑,说道:“这不是人。”忽见游丝般的金光一闪,“吱”的一声,
墙角窜出一只老鼠,跳了两跳,寂然不动,原来已被珊瑚的梅花针打死。
珊瑚笑道:“不用害怕了,安心睡吧。”耿照满面通红,抱歉道:“我大惊小怪,
连累了贤妹不得安枕。”珊瑚道:“你初次行走江湖,难免心里紧张,以后就会惯了。”
珊瑚走后,耿照吹熄了灯,再上床睡觉。忽又听得悉悉索索的声音,耿照心道:
“这房间里的老鼠真多。”这次他当然不会再大惊小怪,惊动珊瑚,虽然觉得老鼠
讨厌,已不放在心上,不久就熟睡了。
珊瑚在自己的房里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她可是大吃一惊。要知珊瑚虽然是与耿照同
一年龄,但她的江湖经验却不知比耿照丰富多少,老鼠走动的声息和夜行人的声息,一
进她的耳朵便能分辨出来,这次的异声正是夜行人的衣襟带风之声!
珊瑚怕耿照害怕,不想去叫醒他,轻轻打开窗门,便跳出去。她轻功超妙,落地无
声,这时耿照已经睡着,丝毫没有察觉。
珊瑚跳上屋顶,远远望去,隐约还可看见东南角有个淡淡的人影,珊瑚飞越几重瓦
面,那人的轻功不在她下,追了一会,始终保持着原来的距离,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
少,都看不分明,始终只是一个朦胧的影子。珊瑚蓦地一惊,心道:“莫要中了敌人调
虎离山之计!”急忙回来,先到耿照房中,只听得耿照鼾声大作,睡得很是安详。珊瑚
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头,回到自己房中睡觉。可是她这一晚却整晚不敢阖上眼睛。
第二日一早起来,两人离开了那家客店,又匆匆赶路。耿照见珊瑚满眼红丝,大是
过意不去,说道:“那些老鼠真是讨厌,咋晚吵醒了你,你后来就睡不着了吗!”珊瑚
道:“没什么,我们在江猢上闯荡惯了的,睡一会儿也就够了。”她怕耿照担忧,始终
没有将昨晚发现夜行人之事告诉他。
幸喜以后接连几天,一路平安无事。耿照得珊瑚遇事指点。
也增长了许多江湖见识,对她更为感激。
这一天到了武邑,己是冀鲁交界的地方,依照蓬莱魔女的吩咐,珊瑚将他送出河北
境外,两人便要分手了。耿照不觉有点依依不舍,说道:“过了武邑,咱们便要各自东
西了,珊瑚妹子,我请你喝一杯酒,聊表愚兄一点心意。多谢你一路辛劳。”珊瑚笑道:
“咱们兄妹还讲什么客气!不过,到了此地,我也应该和你喝一杯饯行了。”
武邑面向狼牙山,背靠涂阳河,两人进了县城,便选了一家临河的酒楼,上去喝酒。
武邑是冀鲁两省交通要道,洒楼上客人颇多,两人喝了几杯,忽见一个抱着琵琶的小姑
娘,牵着一个盲眼的老人走到他们的座头,那老人说道:“请大爹帮帮忙,让俺这小妞
儿孝敬你老一支曲子。”耿照见他可怜,给了他一两碎银,说道:“好,你就随便唱一
支吧。”
那小姑娘调好弦索,曼声唱道:“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
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
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这是前代词家周美成(周邦彦)长词“兰陵王”的第一折,有一段脍炙人口的故事,
周美成是宋徽宗时候的一个小京官,和当时的名妓李师师相好,据说有一晚周美成正在
李师师家里,忽然徽宗皇帝也“临幸”李师师家,周美成慌了、遂藏匿李师师床下。皇
帝携来鲜橙,说是江南刚刚进贡来的,请李师师尝新。过后周美成写了一首“少年游”
词,词道:“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竺。
低声问:
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词中将皇帝与李师
师在闺房的笑谑情景,写得历历如绘,后来徽宗皇帝也见到了这首词,问出是周美成所
作,勃然大怒,把周美成贬出国门.过了两天,徽宗又去访李师师,李师师不在,等了
好久,她才回来,说是送周美成去来。徽宗问:“他临行曾有词否?”李师师道:“有
兰陵王词,把这首词又唱给徽宗皇帝听。徽宗听了大喜道:“邦彦终是不忘故君。”遂
把他召回,任他为“大晟乐正”。
这首词一面是恨别伤离,一面是眷怀故国,正合耿照此时的心境,心头怅触,不禁
又喝了几杯。只听得那歌女又续唱第二折道:“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
梨花偷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蒿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
耿照想起了那晚和瞩瑚在书房对饮的情景,怅然说道:“咱们今日分手之后,当真
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只怕不能再见面了。”珊瑚道:“大哥,但愿你一路多多保
重。”他们二人长路同行,感情一天厚过一天,虽然不一定是男女恋慕之情,但在这即
将分手之时,两人都是禁不住充满伤感。
就在他们心中都是怅怅惘惘的时候,忽听得隔座有人大声说道:“靡靡之音,令人
愁烦。西门大哥,你临行在即,孟大哥,烦你击筑,请西门大哥再给我们高歌一曲如
何?”
珊瑚神色不悦,心里恼道,“哪里来的恶客,出言无状!”把眼望去,只见邻座四
个客人,都是粗豪汉子,其中一人,虬须如戟,相貌尤其特别。这时那歌女还有一折尚
未唱完,耿照笑道:“不必唱了,秦筝燕筑,难得一闻,咱们适逢其会,当聆高人雅
奏。”
原来”筑”乃是一种古乐器,从前战国七雄纷争的时候,荆轲奉燕太子丹之命,往
刺秦皇,他的好友高渐离便曾击筑给他送行,一曲“西风萧萧易水寒,壮土一去不复还”
流传千古。自高渐离之后,这种乐器已渐渐失传,到了宋代,更罕能一见。所以耿照听
得邻座的粗豪客人,要奏这种古代失传的乐器,不禁引以为奇。
只见一个黄衣汉子将一件状若凤尾琴的古拙乐器摆在桌上,笑道:“西门大哥的狂
吟才真正是难得一闻,今日一别,后会无期,为了抛砖引玉,小弟只好献拙了。”这人
状貌粗豪,说话却是甚为文雅。
这人套上了铜指环,轻轻一拨,只听得挣铮淙淙,乐声高亢,响遏行云。耿照心道:
“果然是个高手。”就在这时,那虬须汉子站了起来,放声歌道:“金樽清酒斗十千,
玉盘珍筵值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歌的是唐朝大诗人李白的
“行路难”,歌声激越而又沉郁苍凉,耿照只听了几句,便不禁大大吃惊,心道:“风
尘之中多异人,看来此人就是个不寻常的人物!”他却不知,珊瑚比他吃惊更甚。耿照
只是欣赏那人的歌声,珊瑚却从那人的狂歌之中,听出他是个内功深厚的武学高手。
那虬须汉子的歌声打了几个转折,越拔越高,唱到“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
满山。”忽地声音一泻而下,宛如游丝袅空,一变而为闲适飘逸的意境,接着唱下去道: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但接在这两句之后,声音又突然浑厚悲慷,更
显得苍凉沉郁,“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一连四句短句,听得令人几乎
忍不住要跟他狂歌高吟!忽地又是声音一变,从沉郁苍凉,变得激昂慷慨,将李白“行
路难”的最后两句唱了出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这两句一唱,将
苍凉气氛一扫而空,声如金石,当真似是直上云霄,听得人血脉沸腾而又心胸开阔,耿
照不禁击节叫了一个“好”字,就在这时,忽听得“铮”的一声,那黄衣汉子椎筑而起,
乐器上的弦线已断了一根,那虬须汉子的歌声,也倏然停了。
那虬须汉子抱拳作了个罗圈揖,向耿照这张桌子投了一眼,笑道:“下里狂歌,贻
笑大方了!”
坐在主位的那个汉子道:“孟兄之筑,西门兄之歌,堪称并世双绝,今后不知何时
方能有此耳福了。”另一个汉子道:“听说笑傲乾坤华谷涵的狂笑,也是当世一绝,西
门兄此行,不知能否会见此人?要是碰着此人,一个高歌。一个狂笑,倒可以较量一番,
为武林添一佳话。”耿照听了,心头一动,暗自想道:
“蓬莱魔女曾经说过,狂侠华谷涵此人,游戏风尘,有如神龙之见首不见尾,当今
之世,知道他的名字的,只是有限几人,怎的这一些人也知道他的名字?听他们的口气,
难道竟都是武林中大有身份的人物?”
那虬须汉子道:“陆兄弟过誉了,我怎敢与笑傲乾坤相比,不过,我听说他是当世
奇人,倒很想与他一会。”那姓陆的汉子道:“西门兄无乃大谦,焉知这姓华的不是浪
得虚名?耳闻是假,眼见方真。前日有人从蓟州来,发现他的仆人白修罗曾在该处出现,
想来华谷涵也可能在那一带,吾兄路过蓟州,不妨打听打听。”那虬须汉子笑道:“我
此行吉凶祸福,尚难预料,虽有与笑傲乾坤相会之心,却无此闲情逸致了。”
那坐在主位的汉子道:“西门兄一向豪气干云,怎的今日说出这等丧气的话,该罚
三大杯!”虬须汉子笑道:“吉凶祸福,人所难恻,我说的是老实话,却并非畏怯,并
非丧气!”但他虽然辩解,却仍默饮了那三杯罚酒。又一个汉子道:“这也是真话。
嗯,人间本是多歧路,如此江湖不忍看。怪不得西门兄要高歌‘行路难’了。”那
主人笑道:“西门兄既高歌‘行路难’,不如不去也罢。留在此间,咱们兄弟再作平原
十日之饮!”那虬须汉子哈哈大笑道:“多谢主人盛情,但这条路还是非走不可。”
那击筑的汉子忽道:“主人该罚三大杯!”那坐在主位的汉于诧道:“为何该罚?”
击筑的那汉子道:“你听不出西门兄的歌意,李白这首‘行路难’不错是说行路之难,
但歧路险途,绝难不倒英雄豪杰!那首歌最后两句怎么说的?‘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
云帆济沧海!’对‘长风破浪’的豪士,行路又何难之有?主人不解歌意,还不该罚?”
那坐在主位的汉子也哈哈大笑道:“好,该罚该罚!请阖座陪我同饮三杯,祝西门
兄长风破浪,直挂云帆济沧海!”
众人豪兴勃发,欣然举杯,同声说道:“好一个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大家干了!”
虬须汉子一饮而尽,掷杯笑道:“多谢众兄弟给我饯行,我该走啦!大家都别送
了!”就在众人大声祝贺他“长风破浪”之声中,离开座位,大踏步走下酒楼。
珊瑚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虬须汉子,耿照虽然也觉得那汉子是个异人,对他甚为注意。
但耿照究竟是个官宦人家的子弟,习惯讲究礼貌,心里想道:“一个女孩儿家这样定了
眼睛望男人,容易惹人误会,最少也有失礼之嫌。”心里觉得不妥,却又不好对珊瑚明
言,便拿起酒杯碰一碰珊瑚的酒杯说道:“贤妹,咱们再喝两杯,也该走啦。”珊瑚心
不在焉地拿起酒杯“嗯”了一声,酒杯并未沾唇,又放下了。这时,那虬须汉子正从他
们的座位旁边经过,也不知珊瑚是否听到耿照说些什么,总之她的全副精神,似乎都已
放在那虬须汉子身上。
那虬须汉子走下酒楼,身躯微俯,露出挂在腰带上的一个绣荷包,这荷包是用五色
丝线所绣,鲜艳夺目。当时的风气,出门人的银钱都是放在“褡裢”(包袱)里面,只
有富贵人家的子弟才用荷包,放一些自己心爱的零碎东西。这汉子带着一个绣荷包,与
他的豪客身份,实在是大不相称。不过耿照欠缺江湖阅历,他自己又是富贵人家,多精
致的绣荷包也是见惯了的,对这豪客的荷包,虽也感到“抢眼”,却并不怎样放在心上。
珊瑚突然间把一双眼睛,睁得又圆又大,竟似呆了,耿照见她神情有异,正自莫名
其妙,珊瑚忽地“啊呀”一声,叫了出来,他们所占的是一个临窗的座头,耿照来不及
问她,只见珊瑚已蓦地推开窗门,就从窗口跳了下去。
酒楼上的客人哗然大呼,耿照也吓得慌了,忙着便要下楼追赶,店小二大叫道:
“喂,喂,你们还没有付钱哪!”登时涌上几个人来,要揪耿照,耿照急忙取出一锭银
子,说道:“不必找了!”顾不得再顾礼貌,推开众人,索性也从窗口跳了下去。酒楼
上议论纷纷,有人说道:“这两个男女准是私奔的、敢情是碰到了熟人,跳楼逃跑!哈
哈,真是为了恋情,性命也不顾了。”这些难听的话,好在耿照没有听见。
耿照跳下街心,只见珊瑚已跨上马背,往前疾驰。耿照也急忙上马追赶,珊瑚这时
才发现耿照在她的后面,回头说道:
“大哥,对不住,我有要紧事,一时忘记招呼你啦!”耿照听了,心里满不是味儿,
但也因此惊疑不定,要知珊瑚一路之上,对他都照料得十分周到,现在却忽然抛下了他,
连打个招呼都忘记了,可见这件事情,在珊瑚心目之中,一定是比护送耿照还重要得多。
耿照纵马疾驰,好不容易追上了珊瑚,连忙问道:“瑚妹,什么事情?”珊瑚只说
了一个“追”字,耿照道:“到底追谁呀?”珊瑚道:“追那个虬须汉子,快,快,追
上他再说!”耿照怀着闷葫芦,只好跟着她跑。好在虬须汉子没有走碍多远,追了一会,
到了郊外,便发现那汉子正在路上。正是:
不知何事萦怀抱,欲间伊人意悄然。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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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狂侠天娇魔女》——第九回 虎穴龙潭都不惧 新欢旧爱两难忘
梁羽生《狂侠天娇魔女》 第 九 回 虎穴龙潭都不惧 新欢旧爱两难忘 珊瑚纵马向前,扬声叫道:“好汉慢走!”那虬须汉子愕然止步,回头说道:“我
走得好好的,你把我叫住,为了何来?快说,快说,我还要赶路呢!”珊瑚跳下马背,
说道:“冒昧得很,想向你借一样东西。”那虬须汉子哈哈笑道,“原来姑娘是绿林中
的女豪杰么?俺一个穷汉,可没有什么好东西孝敬你呀!”
珊瑚的江湖阅历甚丰,早看出那汉子那愕然的神色、嬉笑的口吻,都是有意做作出
来的,若照她平日的脾气,早已发作,只因此际她有求于这个汉子,只好按下脾气,检
衽一礼,说道:“好汉说笑了,请借你这绣荷包一观。”
那虬须汉子道:“哦,原来你是看上俺这个绣荷包。古语有云:‘宝剑赠烈士,红
粉赠佳人。’姑娘,你喜欢这个绣荷包,本来送给你也未尝不可。只是这绣荷包不是俺
的,它另有主人,俺可就不能把它私自送人了。”
珊瑚道:“我知道它另有主人,我只是借来看看。”那虬须汉子道:“好吧,那你
就拿去看看,照样绣一个,你喜欢送给谁就送给谁吧。”
珊瑚面色一变,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虬须汉子笑道:“没有什么意思。
姑娘家喜欢拈针弄线,绣些玩意儿送人,那也很平常呀。”
耿照站在一旁,甚为诧异,心里想道:“她急急忙忙地赶来,难道就只为了这个绣
荷包?这汉子说的话也确是令人不解。”
珊瑚接过了那个绣荷包,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儿,荷包上绣的是白莲花下一对戏
水鸳鸯,珊瑚神色黯然,眼角不知不觉地沁出了一颗晶莹的泪珠。
那虬须汉子道:“咦,好端端的你怎么哭起来啦?别哭,别哭!你若当真喜欢这个
绣荷包,我给你向它的主人说一声,说不定他会改变心意,转送给你也说不定。”
珊瑚柳眉一竖,忽地问道:“这绣荷包你是怎么得来的?”那虬须汉子道:“它的
主人交托给我,请我带去给一位姓玉的姑娘的。”珊瑚道:“我就是那位姓玉的姑娘,
你快说,他在哪儿?”
那虬须汉子们目斜睨,眼光从耿照身上掠过,又回到珊瑚身上,似笑非笑他说道:
“哪个他呀?”珊瑚嗅道:“还有哪个他,就是这个绣荷包的主人!”
那虬须汉子道:“我以为你已经不想见他了?你当真还要见他么?”珊瑚道:“我
寻访他已有好几年了,好坏也得一见。”那虬须汉子道:“好吧,你既然想要见他,那
你可得先做一件事情。”珊瑚道:“何事?”那虬须汉子向耿照一指,冷冷说道:“你
把这小白脸杀了!”珊瑚呆了一呆,叫道:“你说什么?”
那虬须汉子道:“我说把这小子杀了!”珊瑚叫道:“不行!”那虬须汉子道:
“你狠不了心是不是?我给你下手!”珊瑚“嗖”的拔出佩剑,挡在耿照身前,喝道:
“你敢动他一根毫发,我就和你拼命!”
那虬须汉子哈哈大笑,说道:“不是我要杀他,我是为你着想,留着这小子对你总
是麻烦,你不怕这绣荷包的主人疑忌么?”
珊瑚柳眉倒竖,说道:“他是我的义兄,我们光明磊落,伺怕别人闲话?钊哥一向
明理,我想他也决不至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虬须汉子皱了皱眉,淡淡说道:“这就难说了。不过,这是你们的事情,你不怕
那人疑忌,我又何必多管?再说下去只怕你也要把我当作小人了。”神色似乎很不高兴。
珊瑚忽道:
“你是西岐凤西门业先生吧?谁不知道东海龙、西岐凤二人乃是四霸天中的豪士高
士,我怎敢把你当作小人?”
其实珊瑚也是误打误撞,猜中了那虬须汉子的身份的。武林中复姓“西门”的人很
少,她在酒楼上听得那些人称这虬须汉子为“西门兄”,而这汉于的深厚内功,又已在
他的狂歌中表露无遗,所以珊瑚早就猜到这人定是四霸天中的西门业,果然一猜便着。
四霸天中二邪一正,还有一个是邪正之间的人物。这西门业恰恰是四霸天中唯一正
派的人,不过,他既号称一“霸”,在豪气之中自也兼有几分霸气。在他眼中,耿照不
过是官家子弟,会讨女人欢喜的“小白脸”而已,这样的纨绔少年,多杀几个也无所谓。
珊瑚知道了他的身份,却放下了心,说道:“你是西门业先生,我不妨对你明言,
我这位义兄乃是大金国的钦犯。我奉了我家小姐之命,护送他一程的。我家小姐就是人
称‘蓬莱魔女’的柳清瑶,想必你是曾听过她的名字?”
西门业哈哈大笑,说道:“不瞒你说,我已经知道你做了蓬莱魔女的侍女,我这次
北上,正是想顺路经过你们的山寨,将这绣荷包交给你,并顺便拜会你家小姐的。巧得
很,却在这里遇见了你,省得我多跑一趟路了。”他看了耿照一眼,接着又大笑道:
“真是人不可貌相,却原来你也是我辈中人,嘿,嘿,我刚才也是喝酒太多,有点糊涂
了,凭你在酒楼上叫的那个‘好’字,我就应该知道你不是凡夫俗子。”西门业豪情霸
气,但却有个缺点,喜欢别人奉承,珊瑚知道他的脾气,故而刚才给了他一顶高帽,他
一高兴,自觉过意不去,因而对耿照也就改了口气,另眼相看。
珊瑚又再裣衽一札,说道:“他在哪儿,你现在可以告诉我门吧?”西门业道:
“商河县城东六十里的地方,孤鸾山下,有家人家,门前有七株松树,左边四株,右边
三株,你找到那家人家,可以说明你是蓬菜魔女的侍女,求见主人,道明来意。至于那
家主人,让不让你见他,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珊瑚吃了一惊,问道:“我那刽哥就
在那人家中吗?为什么见不见我,他也不能作主?他在那人家中是什么身份,是奴仆还
是囚徒?”西门业道:“既非奴仆,亦非囚徒,但他却必须听主人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的就只是这么多了。”珊瑚道:“那家主人姓什名谁?何等人物,你总可以告诉我吧?”
西门业摇了摇头,说道:“你去了自然知道。我不想犯那主人的禁忌,你也不必说
是我指引你来的。说了反而不好。”珊瑚惊诧之极,要知西门业在江湖上乃是鼎鼎大名
的人物,性情又极豪爽,但听他口气,他对这家人家也是十分忌惮,说话都是藏头露尾,
不敢直言,显然这人家的主人定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
西门业道:“上月我经过孤鸾山,那家主人留我住了一晚,你的那位朋友私来会我,
承他信赖,托我给他办这件事情,将这绣荷包带给你。现在荷包已经带到,我也另外还
有事情,请恕我不能帮你忙了。”他笑了一笑,又道:“其实这事情我要帮忙也帮忙不
上,一切都得你自己好自为之。告辞了!”他哈哈一笑,朗声吟道:“江湖本是多风浪,
好梦由来最易醒。”吟声苍郁,回头望了耿照、珊瑚二人一眼,大踏步向北而去。珊瑚
心中忐忑不安。
耿照说道:“贤妹,愚兄向你贺喜。你不必为难,你送我到了此地,已是情至义尽,
不必再送了。你有正经事情要办,赶快去吧!祝你早完心愿,故友重逢。”耿照并不糊
涂,听了她和西门业的言语,早已猜想得到:那绣荷包的主人,也即是珊瑚所要急于寻
访的人,定是她那晚对自己说过的,她那位青梅竹马之交的知心朋友。他当然不方便再
和珊瑚同去了。
珊瑚道:“商河在山东境内,不必着忙,我再送你一程,过了德州,咱们再行分
手。”
路上珊瑚问道:“你可听过四霸天的名字么?”耿照笑道:
“我曾经被北霸天北宫黝打了一鞭。其他三霸的名字我就不知道了。今日方知原来
这虬须汉子也是一霸。他虽然曾想杀我,但看来这一霸却要比北官黝好得多了。不失风
尘豪侠的本色!”
珊瑚笑道:“北宫黝怎能与西门业相比?北宫黝名居四霸之未,人品最差,武功也
最弱,反正现在闷着没事,我就将四霸天对你说说吧。”
珊瑚道:“这四人都是复姓,姓氏的第一个字按次序排列,恰巧就是东南西北。东
霸天是东园望,南霸天是南宫造,西霸天就是刚才那虬须汉子西门业,北霸天则是你曾
会过的北官黝了。这四霸天另外还各自有一个绰号,东霸天东园望武功最高,为人介于
邪正之间,行踪神出鬼没,又是住在东海一个小岛上的,所以人称‘东海龙’;南霸天
南宫造性极粗暴,是一个横行江南的独脚大盗,人称‘南山虎’;西门业是四霸天中唯
一正派的人物,相貌粗豪,却饱读诗书,多才多艺,因此人称‘西岐凤’;至于那北霸
天北宫黝,在四人当中,人品最为低下,甘为金虏的走狗,所以江湖上就叫他做‘北芒
狗’,‘北芒’是金京中都北边的一座山名,作为中都的屏障,北宫黝被唤作‘北芒
狗’,那即是说他是金人的看家狗了。”耿照笑道:“这四个人的绰号,倒是起得有趣,
又都合了他们的身份。”
珊瑚道:“你有小姐的令箭,大江南北的绿林好汉都得给你几分面子。所要防备就
只是两个人,在北方是东园望:在南方是南宫造。东园望住在东海的飞龙岛,每年都要
到泰安一两次,在山东境内,对他要特别小心。”耿照笑道:“他是四霸之首,我是无
名小卒,他又非金人走狗,未必会特别与我为难。”珊瑚道:
“但愿如此。好在他每年也只是到山东一两次,每次也只是上泰山游览,你此行不
必经过泰山,那也就很少机会碰到他了。”
他们二人的坐骑乃是千中挑一的骏马,脚程甚快,日头过午,就踏入山东境内,再
过一个时辰,德州城已经在望,珊瑚要去的商河县在德州东北,耿照去江南的路线则要
取道济南,那是在德州的西南方。南北异途,两人到了德州,那是必须分手的了。瞩瑚
眼圈一红,伸出手来,哽咽说道:“哥哥,你一路保重。”她像蓬莱魔女一样,虽然倔
强骄傲,却是性情中人,并不因为已经切道了旧日爱侣的消息面对耿照冷淡,耿照甚为
感动,当下也执着她的手,说道:“妹妹,但愿你事事称心,珍重,珍重。”两人都知
道从此一别,后会无期,不禁黯然神伤,洒泪而别。
珊瑚固然是满怀心事地离开,耿阻一路之上,也是怅怅惘惘,思如潮涌。他从珊瑚
的遭遇,不禁又一次想起了表妹秦弄玉来。珊瑚就可以会见她旧对的爱侣了,而他和秦
弄玉却不知何日重逢?而且在彼此成了冤家仇人的情形下,纵使有相逢的机会,恐怕也
是“相见争如不见”的好。想至此处,他觉得珊瑚的身世虽也可怜,却比他幸运多了。
正在心事如麻之际,忽见两骑快马,迎面面来,当前的那个汉子,忽然冲着耿照叫
道:“你是耿照吗?”
耿照抬头一看,却不认得这个汉子,耿照大为诧异,反问道:“你是谁?找那耿阻
为了何事?”他是“钦犯”身份,在未弄清楚对方来历之前,只好含糊其辞,既不承认,
也不否认,先探问对方的来意。
耿照自以为应付得宜,哪知他这么一问,却不啻自认便是耿照,后面那个汉子味着
眼睛怪笑道:“和你同行同宿的那美人儿呢?”这汉子一时阴阳眼,满面邪气,说话又
轻薄下流,耿照一听,不禁怒火勃发,斥道:“你胡说什么,给我滚开!”
那汉子却不理睬耿照,径自对他的同伴说道:“我那晚没有和他对过盘儿(绿林黑
语,见过面之意。)但听这声音,决错不了。并肩子上吧!”蓦地把手一扬,一柄匕首
对着耿照便飞过来。
耿照一个“镫里藏身”,哪知这柄匕首虽然向他飞来,目标却不是在他身上,只听
得“噗”的一声、匕首插入了马脑,那匹骏马,受了重创,狂嘶跳跃,忽地四蹄屈下,
将耿照掼下马背。
耿照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只觉脑后金刃劈风之声,敌人已经袭到,耿照一个
箭步窜出,大怒骂道:“岂有此理,我与你等何冤何仇,为何横加毒手,毁我坐骑?”
说时迟,那时快,那阴阳眼汉子已是如影随形,跟踪扑到,怪声笑道:“我与你无
冤无仇,有人与你有冤有仇,姓耿的小子,你晦气临头,认了命吧!”手中一对三尖两
刃刀,横七竖八的便向耿照乱砍过来。耿阻大怒,宝剑出鞘,一招“风卷残云”反削出
去。
另一个鹰鼻汉子叫道:“当心,这是宝剑!”话犹未了,只听得“当”的一声,阴
阳眼汉子的右手刀已被削去了刀尖。那阴阳眼笑道:“不错,果然是把宝剑,等会儿我
就要他这把宝剑,其他的归你。”他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说话之间,双刀飞舞,
又已连进七招。耿照的宝剑竟未能再碰上他的兵刃,看来他的武功实是在耿照之上,最
初的那一刀不过是试探性质,试出耿照用的果是宝剑,他就改用游身八卦刀法,不再和
耿照的宝剑硬碰了。
但耿照的家传剑法却也不弱,那汉子又不敢碰他的宝剑,一时之间,要把耿照打败,
却也不能。那鹰鼻汉子道:“不能为这小子多耗时候了!”声到人到,亮出一时判官笔,
立即也向耿照攻来。
耿照侧身一闪,刷的一剑刺出,那鹰鼻汉子使了一招“横架金梁”,双笔架住他的
宝剑,“当”的一声,火花四溅,耿照虎口发热,宝剑几乎拿捏不住,不禁心中一凛:
“鹰鼻汉子武功更在他同伴之上!”
那汉子得理不饶人,用了一个“粘”字诀,将耿照剑势卸开,双笔便插过来。
耿照宝剑狂挥,以攻为守,奋力连解三招,同道:“耿某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朋友,
请两位明言。”那阴阳眼汉子笑道:“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明白!”乘着耿照说话分
心,墓蓦欺身直进,一刀砍向耿照的手腕,耿照大怒,一招“玉带围腰”,剑光如环,
拦腰卷去。这是一招两败俱伤的剑法,耿照小臂中了一刀,那阴阳眼汉子的左胁也被剑
尖刺开了一道裂缝,血流如注,但好在双方都只是伤着皮肉,没有触及骨头。
那汉子怒道:“好呀,你这小子,敢情是不想活了?”双刀挥舞,攻得更急。耿照
虽然也动了怒气,但心里想道:“我父亲当年忍辱负重,为的就是要将他那份遗书送到
江南。我若是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两个恶贼手上,那却是太不值得了。”如此一想,不禁
打消了与敌人拼命的念头。
耿照仗着宝剑的威力,发了一招“长河落日”剑光划成了一道圆圈,将那两个汉子
迫开了一步,腾出左手,将蓬莱魔女那枝令箭摸了出来,忍着了气,朗声说道:“两位
可认得这狡令箭么?小弟纵有不是,也请两位看在令箭主人的份上,容小弟赔个罪。”
那鹰鼻汉子“咦”了一声,说道:“这是蓬莱魔女的碧玉令箭!”耿照暗暗欢喜,
心道:“你认得这枝令箭就好。”心念未已,忽听得那阴阳眼汉子冷笑道:“蓬莱魔女
的令箭可以吓退别人,咱们却不是这枝令箭吓得倒的!刘大哥,你意下如何?”他前半
截口气很硬,但未了却又要和他同伴商量,显然他对蓬莱魔女也并非全无怯意。
那鹰鼻汉于道:“不错,庄主交下来的命令只是要咱们拘捕这个小子,管她什么蓬
莱魔女不蓬莱魔女?”这鹰鼻汉子沉着得多,不似那阴阳眼汉于的嚣张,敢情他似是经
过深思熟虑才说出来的,但一说出来就是斩钉截铁,替他的同伴拿定了主意。
令箭竟不生效,耿照只好豁出性命,再与那两个汉子恶战。
他的武功本来不及那两个汉子,手臂又受了伤,气力渐渐不加。
宝剑的威力也就越来越弱了。
战到此际,那鹰鼻汉子大喝一声“着!”双笔晃动,左刺“白海穴”,右刺“长强
穴”,耿照横剑一封,却被那阴阳眼汉子的双刀架往,“当”的一声,阴阳眼汉子的左
手刀也被削去刀尖,可是就在这一刹那,耿照已如触电一般,心头一震,左胁的“白海
穴”已被那鹰鼻汉子的判官笔点个正着!
耿照大叫一声,倒跳出一丈开外,趁着还未倒下的一瞬间,使尽浑身气力,将宝剑
脱手,化成了一道长虹,向敌人掷去!
那阴阳眼汉子急于要取得耿照的宝剑,却想不到耿照在被点了穴道,即将倒下之际,
居然还能够将宝剑掷出,当作暗器伤人,说时迟,那时快,那口宝剑不待他伸手去取,
已是向他疾飞而来,那阴阳眼汉予双刀齐拍,意欲将宝剑击落,哪知力与愿违,耿照这
反手一掷,乃是他平生功力之所聚,拼着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狠招,更加以他这口宝剑有
断金截铁之能,那阴阳眼汉子和他距离大近,室剑飞到跟前,他才招架,如何招架得住;
只听得“当”的一声,那阴阳眼汉子的双刀断为四段,剑势未衰,直刺入了他的小腹。
这一剑掷出,耿照亦已筋疲力竭,倒在地上。那阴阳眼汉子大怒,抽出宝剑,顾不
得血流如注,便上前要杀耿阻。
耿照穴道被点,知觉未失,见那汉子挥剑刺来,心头一凉,想道:“想不到我死得
这样不明不白!”心念未已,忽听得那鹰鼻汉子喝道:“不可!”判官笔往上一架,将
他同伴的这一剑架住。
那阴阳眼汉子气呼呼道:“不杀这小子,我,我此恨难消!”鹰鼻汉子斥道,“你
忘了庄主的吩咐吗?对蓬莱魔女的人,咱们虽然不怕,但却不能杀他!”阴阳眼汉子听
他抬出了主人的命令,不禁气馁,“呛啷”一声,双臂无力,宝剑跌下。
那鹰鼻汉子迅速将耿照身土的东西都扫了出来,除了那枝碧玉令箭之外,还有几锭
银子,他全都收了,冷笑说道:“我以为是只肥羊,却原来是匹瘦马。”耿照最关心的
是那份遗书,他下山之时,珊瑚早已替他缝在衬衣里面,没有给这鹰鼻汉子搜出。
那阴阳眼汉子挣扎看将宝剑重拾起来,得意笑道:“我吃了这口剑的亏,却做了这
口剑的主人,也算抵偿得过了。哎哟,哟……刘大哥,麻烦你给我敷上金创药。哎哟,
哟……”他伤口流血不止,双臂亦已麻木不灵,禁不住张口呼痛、求助。
那鹰鼻汉子在耿照的长衫上撕下一幅,缚了耿照的眼睛,这才过来帮助同伴,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