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十八年以前的事情了,那一年冬天,他正在赶往四川赴一个朋友的约会的途中,大雪
下得正紧,忽然听得路旁有婴儿的哭声,嗯,真是无巧不巧,我恰好在他经过之时啼哭,
要是没有那一声哭声,我早已不能活在人世了。
“我师父发现是个给大雪冻得几乎冷僵了的弃婴,心里好生怜惜,就把我抱了起来。
我那时还是未足周岁的在襁褓中的婴孩,其实说是‘襁褓’那还不对,我只不过是被一
件破旧长衫包裹着的弃婴。呀,我的父母为什么这样狠心,大雪夭,只将一件破旧长衫
包裹着我,就把我抛弃了?
“我不会说话,当然不能告诉他我的来历。于是师父在我身上搜索,看看我的父母
可给我留下什么东西。在那个战乱的年月里,父母抛弃婴儿,事属常见,不足为奇。但
一般的情形,做父母的除非不会写字,否则总会将婴儿的身世来历,以及自己的姓名住
址,详细列明,希望有人拾到,将来还有团聚的机会。
“我的师父在那件长衫的袋子里,果然找到了一张字条,但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
希望过路的仁人君子将我抚养。除此之外,就只是写着此女名柳清瑶,何年何月何日何
时生了。我父母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竟然都没写上。
“我师父是个风尘隐侠,性情怪僻,但对我却是钟爱非常。
他有一个儿子,比我大六岁。他将我当作女儿一样抚养,但他却不要我叫他做爹爹,
他传授我武功,只要我叫他做师父。我长大之后,才明白他的这番心意。”
蓬莱魔女想至此处,面上一红,“我那师哥人很聪明,对我也很体贴,每天跟我练
武、玩耍,我也一直将他当作哥哥。可是不知怎的,他在十六岁那年,忽然弃家远走,
此后没有回来。
我师父很是生气,说他不学好,跟一个坏人跑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师父没有
说,我也不敢问。有一次他的一位老朋友来看他,说起他的儿子在江湖上结交匪人,胡
作非为,他气得不得了。过后他痛饮一场,喝得大醉,醉后吐露真情。原来他本意是要
我做他的媳妇,但不料发生了如此意外的变化,这事情也就不必提啦。他还说他已决意
不认师哥作儿子了,吩咐我,从今之后,倘若见到师哥,也不许再理睬他。
“这件事情过后,他对我更是疼爱异常,将他全副武功,都倾翼传授给我。并且费
尽心力,广托友朋,查访我的生身父母是何来历,是否还在人间?可是我的父母留下给
我的就只一件破长衫和那张字条,此外毫无线素可寻。只凭这两样东西,哪能在茫茫人
海之中,查探出我父母的下落?”
父母留下给她的那两件东西,在她成人之后,师父便交与她保藏了。在事一幕一幕
从心头闪过,蓬莱魔女定了定神,从箱底下找出那两件她珍藏了多年的东西,先拿起那
张字条,最后那一行开列着自己的生辰八字:甲午、丁卯、辛亥、庚辰。蓬莱魔女再展
开狂侠华谷涵送给她的那张黄笺,黄笺上写的也是这八个字,仔细对比,字迹完全一样。
显然是出于同一个人的手笔,开列这两张八字的人,还有谁呢,当然是她的父亲了。
蓬莱魔女再抖开那件破旧的长衫,长衫的后心破了一块,据师父说,最初发现的时
候就是如此的。蓬莱魔女拿起狂侠华谷涵送给她那片破布,往长衫上一凑,刚好补上。
这证明了:这片破布就正是从她父亲这件长衫上撕下来的。
蓬莱魔女对这两件东西,每在无人的时候,就偷偷拿出来看,已不知看过多少遍了。
父亲的笔迹,长衫的大小形状,早已深印脑中。所以刚才当她一打开白修罗送来的金盒,
看到华谷涵的“礼物”,就禁不住心头大骇。但当时还觉得这事太过怪诞离奇,令人难
以相信。因此尽管她当时已可以肯定黄笺上开的八字是她父亲的笔迹,而那片破布也是
从那件长衫上撕下来的,但还是要拿来对一对。现在已经对过了,结果也证实了,毫无
可以怀疑的余地!
“华谷涵怎的会得到这两样东西?这且不问。他既然有我父亲的东西,又给我送来,
嗯,他一定知道我的身世来历!
“我师父为我寻访生父生母,多少年来,半点蛛丝马迹也找不到,只道在这世界之
上,已无人知道我父母是谁了。想不到居然还有一个人知道,呀,我一定要向那华谷涵
问个明白!”
蓬莱魔女是早知道狂侠华谷涵这个名字的了。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有
一段故事。她对着华谷涵那三样礼物发呆,这一段往事,义再一次在她的心头浮现出来。
那是两年之前,她开始得了“蓬莱魔女”这个绰号,威名远震江湖的时候。她有一
个好友,是南阳武学名家云仲玉的女儿,名叫云紫烟,有一次派了她的一个同门师妹前
来见她,请她帮忙:说是云家父女遭遇横祸,有一个人无理取闹,要迫云紫烟做他的姬
妾,倘不答应,就要一路纠缠,令云家父女无法在江湖上立足!
蓬莱魔女听了大为惊骇,要知云仲玉的武功极高,云紫烟除了家传武艺之外,并曾
在峨嵋无相神尼门下学艺三年,剑法高强,亦是非同小可,怎会有人敢这样无礼地迫害
他们,而且他们又是这样惧怕此人,要来请自己前去相助?于是急忙问云紫烟的师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知道这个人是谁?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有一天云紫烟在路上碰见一个华服少年,云紫烟起初也没有
怎样留意他,后来见他一直跟在后面。
不禁心中有气,向他多看了两眼。那少年就索性追了上来,言辞轻薄,向她挑逗。
云紫烟性烈如火,最恨无行少年,立即勃然大怒,骂那少年道:“你这贼子瞎了眼睛啦,
也不打听姑娘是什么人,癫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再敢无礼,我就把你的招子废了。”那
少年哈哈笑道:“我这双眼睛正要留着看你这样的美人儿,我还没有饱餐秀色,你让我
多看一会,再把它废了成不成?”
云紫烟几曾受过这样调戏,大怒之下,不假思索,当真便施展神弹绝技,要打瞎他
的眼睛。
哪知这少年极为了得,把云紫烟的七颗连珠弹都接了去,云紫烟拔出剑来,与他相
斗,不过十招,他就把她的宝剑抢了,云紫烟怕受他侮辱,跳上悬崖,大叫道:“你再
上前一步,我就跳下去。我死了,你也活不成。我父亲是南阳云仲玉,定然为我报仇,
把你碎尸万段。”那少年笑道:“你这样的美人儿,我怎舍得迫你死呢?我要你心甘情
愿嫁我。”云紫烟拼着一死,破口大骂,那少年却把宝剑掷还给她,冷笑说道,“你说
我是癞蛤蟆,好,我这癫蛤蟆却们要食你这块天鹅肉,你等着瞧吧!”他扔下了这几句
话,竟自扬长去了。
云紫烟还以为那少年是给她父亲的名头吓退的,她回家告诉父亲,父女二人都是极
为生气,云仲玉正要亲自出马,查探那少年是谁,要剜掉他的眼珠,打断他的双腿,替
女儿出一口气。哪知第二天那少年已是不请自来。
那少年按照江湖规矩,先递上拜帖,当时他人未进来,云家父女还不知道是他,只
见拜帖上的具名是“晚辈公孙奇”,云仲玉从没听过这个名字,胆他交游极广,只道是
哪位好友的门人弟子,便请他进来相见。
那公孙奇倒也彬彬有礼,竟向云仲玉行起叩拜的大札,云仲玉连忙将他扶起,问他
来意。那少年道:“晚辈昨日与令媛道上相遇,深心仰慕,不揣冒昧,意欲高攀,想娶
令媛作我的姬人,待以平妻之礼。特来求老伯俯允。”
云仲玉这才知道他就是昨日调戏自己爱女的那个少年,听了他这番话,更是气得七
窍生烟,再不答话,一掌便向他的天灵盖劈下。
云仲玉有大力金刚掌的功夫,掌力猛烈,足可裂石开碑,满拟这一掌就要把那少年
打得脑浆迸流。
哪知一掌打下,只觉触手如绵,陡然间,一股强烈的力道猛震回来,以云仲玉这样
的武功,也禁不住跄跄踉踉连退数步。
那少年笑道:“老伯请站稳了。”身形一晃,就到了他的跟前,要来扶他。
云仲玉下由得心头大骇,原来这少年用的是最上乘的“借力打力”功夫,把云仲玉
那一拿之力,全都反震回去,打在云仲玉身上。云仲玉是个武学大行家,哪敢让他再触
着自己的身子,当下使出平生本领,以刚柔兼济的一招“云手”,封住了对方的掌势。
云紫烟这时已听得是那少年的声音,出来助战,父女联手,一剑双掌,与那少年拼
命,兀是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那少年一掌震退了云仲玉,劈手又夺了云紫烟的宝剑,冷冷说道:“我要吃你这块
天鹅肉那是易如反掌,但我不愿亲家变作仇家,云仲玉,我要你心甘情愿地将女儿送给
我。今日你已见过我的本领了,以我的人才,做你的女婿有何不配?你父女俩再仔细商
量吧,我给你二日期限,三日之后,我再来讨回音。”说完之后,把云紫烟的宝剑插在
门头,又扬长而去。
云仲玉交游极广,本来可以广邀武林朋友给他助拳。但他是个大有身份的人,这样
的事情说出去实在有伤体面。三日的期限短促,转眼就来到了。云仲玉无奈,只好携女
儿到一个好友家中暂避,这人与他肝胆相照,武功也不相上下,让他知道,也不怕为他
耻笑。
那少年的消息灵通之极,到了那天,竟然又寻上门来,将云仲玉的好友也一同打败,
这还不算,还把他的家也捣个稀烂。
临走时说道,“我劝你别连累朋友了,你走到哪里,我就追到哪里,非得你两父女
亲口答应婚事不行!好,这一次我再给你宽些期限,十天之内,来讨你的回音。”
云仲玉一世英名,想不到在垂暮之年,竟给一个后生小子大加戏侮,迫得无路可走。
他一气之下,几乎就要自杀,幸亏那位朋友劝止。几个人商量,揣测那少年的用意,似
乎不但是要报复云紫烟骂他那句“癞蛤蟆”之仇,而且分明是有意追得云仲玉在江湖卜
无处立足。云仲玉一生行侠仗义,朋友极多,仇人也很不少,看这情形,这少年很可能
是他的一个仇家请出来,请他故意与云仲玉为难的。这少年自称公孙奇,云仲玉和他那
位朋友都是交游广阔的人物,但对这“公孙奇”的来历多方查探,却竟是毫无所知。
云仲玉又不愿张扬出去,他们再三商量之后,只有两个办法可行,一个是逃到峨嵋
山去,求云紫烟的师父无相神尼庇护,但路途人远,虽有十天期限,也绝不能赶到峨嵋:
另一个办法,是云紫烟想起的,那就是请她的新交好友蓬莱魔女相助。
云紫烟的师妹奉命而来,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蓬莱魔女,求蓬莱魔女拔刀
相助。
蓬莱魔女听了,大为惊骇,还不只是因为那少年的手段之狠,本领之强,而是因为
她已知道了那少年的来历。
那名叫公孙奇的恶毒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师父公孙隐的独子,小时候天大和
她在一起练武玩耍的师哥。
虽说她的师父早已不认这个儿子,并曾吩咐她,叫她也不要再理睬这个师哥,但蓬
莱魔女对这位师哥总还是有点关心,自出师门之后,也早就暗中打听过他的消息。
蓬莱魔女受师恩深重,每当她想起师父老年失子。总不免替师父难过,因而她私下
抱了一个心愿,希望能够见到她的师哥,劝他改邪归正,回家向父亲认罪,父子重好如
初。可是她两年来闯荡江猢,多方打听,却丝毫没有得到师哥的消息。
正因为她抱着这个心愿,所以当她听到了师哥作恶的消息之后,一方面固然是暗暗
痛心:“师哥果然是结交匪人,胡作非为。”一方面也抱着希望:“我见了师哥,把师
父怎样为他难过的事情一一告诉他,倘若他还有大良,想来也应悔过了。”
当然她不会向云紫烟的师妹说出,这公孙奇就是她的师哥,只是一口应承,立即和
她赶回去援救云家父女。
可惜路途遥远,她们二人虽然兼程赶路,到了南阳云仲玉那个朋友的家中,已经是
迟了一夭,过了公孙奇与云仲玉相约的期限了。
蓬莱魔女惴惴不安,以为云紫烟已给她的师哥携去,或者最少已是受了一场侮辱与
折磨了。
哪知云家父女满面笑容地出来迎接她,向她道翻之后,说道:“好了,好了,那恶
少年公孙奇已给人赶跑了,从今之后,他是不敢再来纠缠我们了。但你远道而来,拔刀
相助,这番好意,我们还是一样铭感于心。”
蓬莱魔女听了,不由得又是大为惊诧,急忙间云紫烟,是什么人将公孙奇赶跑的。
云紫烟道:“我们给他迫得无路可逃,毫无办法,刘伯伯(云仲玉的那个朋友)只
好多约了两位知己,陪我们父女,坐在家中,等候横祸的到来。那时我们唯一的指望只
是柳姐姐你能够及时赶到,否则我们只有大伙和他拼命了。
“中午时分,那恶贼果然来了,他一来就声言,这次我爹爹若是依然不肯允婚,他,
他,他就要强抢了。我们大伙和他恶斗,那恶贼端的十分厉害,片刻之间,刘伯伯和他
约来的两位友人,都已受了重伤。
“我爹爹叹了口气,说道:‘好女儿,咱们不能量辱,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云家的
清白。’我知道父亲的意思,正要横剑自刎,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忽然听到了一阵笑
声。”
云紫烟的师妹诧道:“一阵笑声?哦,莫非是咱们的笑师叔来了吗?”她们的师父
峨嵋无相神尼有个同门师弟,武功极高,对人和气,笑口常开,因此人人称他为“笑和
尚”,他本来的姓名法号,反而没人知道了。云紫烟等一班同门师姐妹也都习惯了这样
叫他。
岂知云紫烟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笑师叔,是一个咱们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此人
的武功之高,当真是深不可测,依我看来,绝不在咱们的笑师叔之下。”
她的师妹骇然问道:“是哪位老前辈?”
云紫烟笑道:“是一个看来还不到三十岁的中年书生。”她停了一下,继续说道:
“一阵笑声过后,这书生突然出现,摇着一把折扇,指着那恶贼骂道:‘你作恶多端,
终于给我撞上了。看在你父亲的份上,这次我还不想要你的性命,快快给我滚开。’
“那恶贼对这书生似乎颇为忌惮,说道:‘你是什么人,何必来此多管闲事?’
那书生道:‘你管我是什么人?你不服气,尽可和我打上一架。我若输给了你,立
即撒腿便跑,你若是输了给我呢?’那恶贼道:‘从今之后,不再踏进山东半步。’那
书生道:‘还不许再纠缠云家父女。’那恶贼冷笑道:‘你有本领将我打败,一切依
你。’那书生笑道:‘好,我就是要你这一句话,我也不怕你违背诺言,我自有本领整
治你。来吧!’
“那恶贼在腰间一拍,突然手中多了一柄软剑,原来他是把软剑当作腰带,缠在腰
间的。他和我们搏斗的时候,从来没有用过兵器,如今一见这个书生,就要动用软剑,
显见在他的心目之中,早已认定那书生是个劲敌。
“能够当作腰带的软剑,当然是百练精钢,练成了可作‘绕指柔’的宝剑,那书生
双手空空,除了一把忻扇之外,别无兵器,我们都是深知那恶贼的厉害的,不禁暗暗为
他担心。
“我们心念未已,他们两人已在交手,说也奇怪,那书生竟然就用这把折扇,硬挡
他的宝剑。只听得那恶贼剑尖抖动,嗤嗤有声,我们在旁边的都觉得冷气森森,寒风扑
面,好不厉害!
可是那恶贼连刺了数十剑,每一次剑尖触及那书生的折扇,都好似有一股潜力牵扯
他的宝剑似的,总是滑过一边。那书生一把折扇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招招都是政向那
恶贼的要害穴道。
不过片刻,那恶贼已是只有招架之力,毫无还手之力。”
蓬莱魔女听了,也不禁骇然,心中想道:“这书生用的是最上乘的卸力功夫,我虽
然也懂得这门功夫,但要像他这样,用一把折扇,就能卸开我师哥的凌厉剑势,只怕也
未必能够。想不到武林中竟有这样一位人物!”
云紫烟接着说道:“他们恶斗了大约一炷香时刻,那书生忽地又是一声长笑,声如
金石,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我急忙堵住耳朵。笑声未了,只见那书生的折扇倏地张开,
向那公孙奇面门一扇,那恶贼似乎被他激怒,径自一剑刺去,那书生大喝一声‘撒手’,
扇子一翻一覆,倏地一个盘旋,手法快如闪电,我们还未曾看得清楚,只听得那恶贼大
叫一声,两人的身形已是倏地分开,那恶贼的宝剑果然已到了那书生的手中,也不知他
是怎样抢过来的?
“那恶贼撤腿便跑,书生哈哈笑道:‘谁要你这破铜烂铁,拿回去吧!’将那柄宝
剑掷出,俨如一道长虹,向那恶贼的后心飞去,那恶贼反手一接,却接不着那书生的劲
道,‘卜通’的就摔了一跤,我气他不过,正要上去给他一剑,那恶贼也真了得,一个
‘鲤鱼打挺’,早已翻起身来,拾起宝剑,越过围墙了。他跌倒、爬起、拾剑、越墙,
四个动作,一气呵成,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情。那书生叹口气道:‘可惜你一身武功,
却不学好。这次由你去吧,下次撞在我的手上,可不能轻饶你了!’那恶贼叫道:‘你
别猖狂,至迟三年,我必来向你领教!’说到‘领教’二字,那声音最少己在一里开外!
书生摇了摇头,他赢了那个恶贼,却反而笑容尽敛,神色黯然。”
云紫烟的师妹道:“可惜,可惜,便宜了这个恶贼。那书生姓甚名谁,你们可有问
他么?”
云紫烟道:“我们父女当然是立即向他道谢,问他姓名。那书生却不回答,只是仰
天大笑,朗声吟道:‘昂头天外笑,湖海一书生,但识狂歌客,何须同姓名?’狂歌大
笑声中,转眼之间,已是走得无影无踪!”
云紫烟的师妹又说了几声“可惜”,“这书生帮了咱们这样大忙,咱们竟然连他的
名字都不知道。”
云紫烟笑道:“他虽然没有说,不过刘伯伯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蓬莱魔女与云紫烟的师妹同声问道:“他是何人?”云紫烟道:“刘伯伯说这人定
然是‘笑傲乾坤’狂侠华谷涵。”
蓬莱魔女诧道:“狂侠华谷涵?这名字我倒没有听过。”云紫烟的师妹笑道:“这
书生的行逞确是有几分狂气。”云紫烟道。
“据刘伯伯说,狂侠华谷涵出现江湖,也不过是这几年间的事情。
他到处打抱不平,有如神龙之见首不见尾,知道他的姓名的人极少。刘伯伯也是听
得一位老前辈说的,这位老前辈和他有点交情,但亦是只知道他的姓名,不知道他的来
历。”
这就是蓬莱魔女第一次听到华谷涵这个名字的经过。想不到就是这个华谷涵,现在
给她送来了这三样古怪的礼物!这段往事在她心头掠过,她不禁又看着这三样礼物发呆
了!正是:
芳心早幻檀郎相,亦狂亦侠亦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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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狂侠天娇魔女》——第八回 笑傲乾坤狂士气 歌残金缕女儿情
梁羽生《狂侠天娇魔女》 第 八 回 笑傲乾坤狂士气 歌残金缕女儿情 蓬莱魔女闯荡江湖虽然不过短短数年,但在这数年之中,她收眼群盗,威慑金虏,
挣来了令人闻名丧胆的“魔女”名头,当真是经过了不知多少大风大浪,见过了不知多
少异事奇人。但却从来没有一件事情,比得上今日之事令人感到奇怪!她对狂侠华谷涵
那三件礼物独自发呆,心里想道:“他是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面的陌生人,但这个陌生
人却又似乎是在这个世界上最熟悉我的人,他知道我的生身秘密,知道我的武功底细,
我小时候失落的玩物也在他的手上,这真是奇事!”她接着又想到:“还有我那师哥,
我寻访多年毫无消息的师哥,这狂侠华谷涵也似乎是熟悉他的。要不然他那一次义救云
家父女,也就不会轻易放过我的师哥了。看来,我着想得知师哥的消息,也只有去问这
个华谷涵了!嗯,那件事情是两年之前发生的,我师哥当时曾发出誓言,说是至迟三年,
就要再觅华谷涵较量,今年恰好是第三年了。我的师哥他是改好了呢?还是依然为非作
恶?华谷涵会不会再饶他一次呢?”
要知蓬莱魔女平生只有两个心愿,一是找寻自己的生身父母,另一件就是劝师哥改
善回头,这两佯心愿,看来都需要华谷涵的帮助,否则决难完成。
她把那三件礼物一一放回金盒之中,最初拈起来的是那两颗相连的红豆。她从来没
有见过华谷涵,但不知怎的,脑海中却忽然浮出他的“影子”,这是凭着云紫烟、玳瑁
等人的描绘,想象出来的狂侠华谷涵。她所想象的幻影是个温文俊雅的书生,神情潇洒,
带着几分狂气,一片豪情,似乎正在她的面前,手拈红豆,向她微笑。“哎,他送我这
对红豆,难道只是因为他偶然拾获,知道是我的东西,才送回来的吗?是不是还有另外
的意思?”想至此处,蓬莱魔女的面上不禁一阵发烧。
珊瑚、玳瑁这两个丫鬟和耿照还在外面的客厅,等蓬莱魔女出来,等得已有点儿焦
急了。珊瑚、玳瑁窃窃私议,她们跟随了蓬莱魔女几年,从来未见过小姐今日这样失魂
落魄的样子,珊瑚道:“都是那狂侠华谷涵不好,送来这些古怪的东西,害得咱们小姐
神魂颠倒!”玳瑁噗嗤一笑,说道:“神魂颠倒?你这话要是让小姐听见,可不得了,
一定要掌你的嘴巴。”珊瑚道:
“这可不见得,我看她是着了狂侠华谷涵的迷了,也阵地正在欢喜呢,还会打我?”
玳瑁笑道:“那不很好吗?难得小姐喜欢上一个人,你为何反而怪华谷涵害她?”珊瑚
道:“谁知道那狂侠是否真心?你看他送来的是什么东西,一片破布,一纸残笺,还有
一对红豆,红豆还可说是表示爱慕之忧,但那破布残笺又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有心和咱
们的小姐开玩笑吗?”
玳瑁道:“我也奇怪,小姐竟没有生气,反而似是坐立不安,倒令我担忧了。”珊
瑚道:“她今日的神态,大异寻常,对咱们也似乎显得生疏了。这都是狂侠华谷涵的不
好。”玳瑁不由得又是噗嗤一笑,说道:“原来你是在呷华谷涵的醋,埋怨小姐为了他
而疏远了你。傻丫头,真不懂事,难道为了咱们和小姐的情份,你就不许她和男子亲近
吗?等到你也有了意中人的时候,只怕你也要和我生分呢!”珊瑚嗔道:“好呀!开玩
笑竟开到我的头上来了,看我不撕破你的嘴。”
耿照被冷落一旁,甚是无聊。他是想等蓬莱魔女出来,向她道谢的,在礼貌上不方
便即行走开,正自发闷,那两个丫鬟的嘻笑声忽然静止,只见蓬莱魔女已经走了出来。
蓬莱魔女虽是满怀心事,却也未忘主客之礼,当下便与耿照招呼,问道:“你今日
觉得好了点吧?”耿照道:“好得多了,谢谢你。”蓬莱魔女看了看他的面色,说道:
“不错,是好得多了。但余毒还未全消,只怕你还得在这儿多耽搁两天。”又道:“我
有点事情,要到外面走一趟,请你不要责怪我怠慢了你,你安心在这儿养伤,伤好了再
走。珊瑚,我走了之后,你替我好好照料耿相公!”
玳瑁问道:“小姐,你上什么地方?要携带什么东西,要哪几个人跟你去,请你吩
咐。”蓬莱魔女道:“这次我是单独出门,不必你们跟随,行李我早已收拾好了。”珊
瑚忍不着问道:“小姐,你可是要去会见那位狂侠华谷涵吗?”蓬莱魔女脸泛微红,说
道:“人家送了礼物给我,我应该去回拜他。”珊瑚甚是不以为然,心里想道:“这不
是失了身份吗?人家只是遣一个仆人送礼来,你却亲自去回拜,纵然你真是私心恋慕,
也应该稍有矜持。”要知珊瑚与她的主人性情相投,都是骄傲惯了的,如今见小姐不惜
委屈自己,先去拜会人家,不觉一面是暗暗奇怪,觉得这不似小姐平素的行径;一面又
暗暗为小姐不平,觉得是狂侠华谷涵的骄傲压过了他。但她知道小姐的脾气,一决定了
什么事情,便是永无更改,因此心中虽不以为然,却也不敢多言一句。
蓬莱魔女道:“我走了之后,玳瑁替我主持寨里的事情。待耿相公伤好之后,珊瑚,
你替我送耿相公一程,要送出河北境外方可。”
耿照甚觉不安,说道:“我伤好了自己会走,不必麻烦珊瑚姑娘了。”蓬莱魔女道:
“你忘了你是金虏朝廷的钦犯吗?你要是单独一人,再碰上什么北宫黝之类的敌人,谁
给你应付?到了河北境外,追骑莫及,方无可虞。你以前是官家子弟,现在则是江湖儿
女,江湖儿女素来不拘小节,这点你要学学。”耿照暗暗道了一声惭愧,自惭武艺低微。
蓬莱魔女又道:“耿相公,我还有一样东西给你。”取出一枝只有七寸长的短箭,
与寻常的箭大不相同,碧绿晶莹,触手生凉,原来乃是玉质。蓬莱魔女说道:“这是我
号令绿林的令箭,大河南北有点来头的绿林人物,大概都会认得我这令箭。珊瑚负责将
你送出河北,以后你就要单骑南行了。有这枝令箭,倘若遇上强盗,你拿出来与他们看,
使可无忧。要是他们不认得此箭,那就多半是本事平庸的小贼,你也可以对付得了。耿
相公,但愿你这枝箭只是备而不用,一路平安,抵达江南。”蓬莱魔女一番好意,耿照
只好郑重道谢,将令箭收下。
蓬莱魔女又吩咐了珊瑚、玳瑁几句,便即独自一人,离开山寨,去寻访那“笑傲乾
坤”狂侠华谷涵,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蓬莱魔女走后,耿照也很想早日离开,无奈他中毒甚深,伤还来愈,只得在山
寨里住下。晃眼又过了几天。当他初来之时,珊瑚、玳瑁都以为他是玉面妖狐连清波的
情人,对他甚为不满,也曾屡次冷嘲热讽;后来经过了那日的讯问,这两个丫鬟心里知
道他是受了玉面妖狐的骗(虽然他自己却还心存疑问,不敢完全相信连清波就是坏人。)
对他的辞色便大大不同。尤其那个珊瑚,因为受了小姐临行之托,对他更是细心照料。
这丫鬟有几分骄纵,也有几分豪爽,颇具小姐之风。与耿照相处数日,渐渐稔熟,说话
也很投机。
这一日耿照的伤已好了八九分,他仍然是住在蓬莱魔女那个书房,这日对着墙壁上
那幅张于湖所写的“六州歌头”,心事重重,思如潮涌,忽听得脚步声响,却原来是珊
瑚推门进来,端药给他喝。
珊瑚待他喝过了药,笑着问道:“耿相公,你刚才一个人在这里似是发呆,你心里
想些什么?”耿照道:“没什么,我想明天动身。”
珊瑚道:“哦,你明天就要动身?”忽地一掌向耿照拍去,耿照吃了一惊,叫道:
“你干什么?”珊瑚那一掌来势甚凶,学武之人,突然受到袭击,本能的会出手抗御。
“啪”的一声,双掌相交,耿照身形摇晃,跄跄踉踉地退了几步,珊瑚又再一掌拍来,
与耿照的手掌接触,却忽地轻轻一按,拉着他的手,扶稳了他。格格笑道:“不错,你
的气力已差下多完全修复了,我可以让你明天动身了。”耿照这才知道珊瑚这两掌,乃
是试他好了没有的。这时已是傍晚时分,珊瑚又笑道:“耿相公,恭喜你的伤好了。药
是不必再吃啦,我给你弄几样可口的酒菜,给你庆贺。”过了一会,果然弄来了几个精
致的小菜,还有一壶美酒。
耿照好生过意不去,他知道珊瑚是蓬莱魔女的心腹侍女,与小姐情如姐妹,他也一
向没有把她当作丫鬟看待,便邀她同饮。
酒意渐浓,珊瑚道:“古人以汉书下酒,婢子拙学寡文,不识汉书,给你舞剑助兴
如何?”耿照道:“妙极!”解下所佩宝剑,交与珊瑚。
宝剑挥动,只见寒光四射,花雨缤纷,端的是矫若游龙,翩如惊鸿。耿照禁不住击
节歇道:“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狙丧,天地为之久低昂。耀
如翌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这几句是唐朝
大诗人杜甫,在长诗“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中的几句,对公孙大娘的剑术,赞扬
备至。耿照歌此,即是把珊瑚的剑术,上比公孙大娘。
珊瑚嫣然一笑,说道:“谬赞了!”剑法一变,身形婀娜,柔腰贴地,宛如燕子掠
波,蝶舞花影,剑法顿然从刚健而变为婀娜。珊瑚说道:“婢子也给公子歌一阙新词佐
酒。”她挽了一朵剑花、剑尖指着对面墙壁悬挂的那幅“六州歌头”说道:“张于湖这
一首六州歌头苍凉沉郁,我给你歌另一首温婉清丽的六州歌头。”
只听得她曼声歌道:“东风着意,先上小桃枝。红粉腻,娇如醉,倚朱扉。记年时:
隐映新妆面,临水岸,春将半,云日暖,斜桥转,夹城西,草软莎平,跋马垂杨渡,玉
勒争嘶。认蛾眉,凝笑脸,簿拂胭脂,绣户曾窥,恨依依。共携手处,香如雾,红随步,
怨春迟。消瘦损,凭谁问?只花知。泪空垂。旧日堂前燕,和烟雨,又双飞。人自老,
春长好,梦佳期。前度刘郎,几许风流地,花也应悲。但茫茫苍霭,目断武陵溪,往事
难追。”
这首词虽然也是调寄“六州歌头”,意境却与张于湖的那首大不相同。张词是直抒
志士胸臆,此词则是婉诉儿女情怀。词中是写一双痴情儿女,在无可奈何中分手,追思
往事,不胜凄婉。与珊瑚那妙曼温柔的剑舞配合起来,真是歌舞双绝。耿照听得心头如
醉,不由得想起表妹秦弄玉来,暗暗叹了口气。
珊瑚经缓收了舞姿,交还宝剑,问道:“公子何以脸有不悦之邑,敢想是我的剑舞
太坏了。”耿照笑道:“你歌舞双绝,以此佐酒,胜过汉书万倍。只是我多饮了几杯,
又听了你的歌辞,不禁想起一些往日的亲友。”珊瑚又嫣然一笑,说道:“哦,原来如
此。你想的谁人,可是想那玉面妖狐?”耿照佯怒道:“你又来取笑了,他日我告诉你
的小姐。”珊瑚笑道:“婢子谢罪,相公,你可别生气啦,以后我再也不提那妖狐就
是。”
耿照心里正想:“此女能文能武,剑法精妙,又解诗词,不知何以却做了人家的婢
女?”这话他当然不方便问,正在思想,珊瑚却忽地向他问道:“耿相公,你今年几
岁?”
耿照心头一跳,蓦地想起了连清波来,当日连清波与他初会之时,她也向他问过年
岁。耿照暗自想道:“莫非是她也想与我结为兄妹?”当下答道:“我今年虚度十八春
了。”
那壶美酒早已给他们喝得干干净净,珊瑚又添上一壶,再喝了两杯,醉颜酡红,忽
地幽幽叹了口气。耿照禁不住又是心头一跳,问道:“珊瑚,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之
事?”
珊瑚道:“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嗯,那也不必去说它了。”耿照亦已有了六七分
酒意,细品味“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这一句话,触起自己惨痛悲伤的种种遭遇,不禁
悲从中来,难以断绝,默默无言地陪着珊瑚又喝了几大杯。
珊瑚忽道:“耿相公,你可知道我为何问你年岁?”耿照道:
“不知道。”珊瑚黯然道:“我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知交,要是他还活在人间的话,
今年也是十八岁。”耿照道:“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你和他既是知交,怎的连他的生
死存亡都不知道?”珊瑚道,“他也像你一样,是个有志气的青年,本是我的邻居,四
年前忽然遭遇了一场横祸、从此就再也不知道他的消息。嗯,他不但和你同年,连相貌
也有几分相似;所以我见了你,就不禁想起他来了。”珊瑚本是说过不欲提的,但终于
还是把她的“伤心事”透露出一点端倪。
耿照心道:“原来如此,她是酒人愁肠,伤怀念旧,并非想与我结为兄妹。”对珊
瑚的身世,不觉起了几分好奇之念。但他是个厚重的人,虽然有了酒意,却也还知道江
湖的避忌,心想:
“每个人都有他的秘密,我自己的身世秘密也是不愿向人吐露的,何必问她。”
珊瑚道:“耿相公,你可是在想什么?”耿照道:“没什么。”珊瑚斜着眼睛看他,
忽地笑道:“不对,耿相公,你一定是有着什么心事,大约因为我是婢女,不愿对我说
吧。”耿照这时确实是被珊瑚勾起了心事,原来他是由珊瑚的遭遇而想到自己的遭遇,
想到了自己与表妹秦弄玉也是由于一场横祸而彼此分离,而巨直到如今,还不知表妹是
敌是友。这遭遇比珊瑚的更不幸了。
他虽然不知道珊瑚所遭遇的是什么横祸,但最少她还在怀念“那个人”,言语中对
那人充满爱意,显然不似自己与表妹一样,已成了仇人。
耿照与珊瑚相处了这几日,由于珊瑚性情爽朗,相处几日,已如多年老友一般。耿
照也从没有将她当作婢女看待。可是虽然如此,他也还不愿意把自己的心事向她倾吐。
当下给她言语挤兑,一时大急,急忙说道:“你的武功,比我高明十倍,我怎,会因为
你是婢女看轻你呢?我是在想——”珊瑚道:“想什么?”耿照随口说道,“我是在想
——嗯,听你这么说,你不是从小在柳家长大的了。”这句话是他无话可说,临时随便
想起来的,说出来后,忽然觉得不妥——这岂不是刺探她的身世秘密了?
珊瑚倒没有嫌他冒昧,爽爽快快的便回答道:“不错,我本来不是自小就给人家做
婢女的。不瞒你说,这婢女是我自愿做的。”她又喝了一杯,接续说道:“我遭遇横祸
那年,刚是十三岁,孤身女子,无靠无依,幸得高人指点,这才投靠到公孙隐门下,情
愿做他家的婢女的。”耿照说道:“你的小姐不是姓柳么?这公孙隐又是何人?”
珊瑚笑道:“我事先没有向你说明,怪不得你弄糊涂了。这公孙隐是武林中一位有
大本领的老前辈,我们的小姐就是他的徒弟。”耿照这才明白,说道:“哦,原来如
此。”
珊瑚接着说道:“这公孙隐本领极高,性情又极怪僻,他早年纵横江湖,中年过后,
却忽然卦刀归隐,很少与江湖人物往来。我幸亏得高人指点,才找到了他。他本来不想
收我的,恰好那大小姐也在家中,小姐与我一见,就很投缘,是她要公孙隐收留我的。
公孙隐无儿无女,只有小姐这个心爱的徒儿,对她的话百依百顺,就说:‘好,让你有
个伴儿也好。’从此以后,我就一直服侍小姐啦。”
珊瑚道:“这些事情,你可不要向外人说。公孙隐不愿意人家知道他。”耿照道:
“你放心,我绝不会向旁人乱说。”珊瑚笑道:“我就是因为相信你才对你说的。我跟
小姐的时间最长,玳瑁后我一年进门,至于其他几个侍女,则是小姐出道以后才陆续收
下的了。所以小姐对我和玳瑁两人,感情最好。她这次派我送你,那是对你十分看重的
了。”耿照道:“多谢你家小姐,更多谢珊瑚姑娘。”
珊瑚瞅了耿照两眼,说道:“你这人客气得紧!”忽地格格娇笑,眼角却又有晶莹
的泪珠,耿阻道:“姑娘,你喝得多了!
该歇息啦!”珊瑚醉态可掬,举杯吟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好,
我听你的活,你也别喝啦!”这时候耿照的酒意也已有了七八分了。
珊瑚收拾了杯益,服侍耿照上了床这才走开。耿照酒意上涌,心事如潮,想起了秦
弄王,想起了连清波,最后也想起了珊瑚。心中想道:“这珊瑚的遭遇与我倒也有点相
同,却是可怜。”想了一会,酒力发作,倦极欲眠,也就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红日当窗,珊瑚已在房中催他起来。耿照收拾好行李,便与珊瑚一
道出去,向玳瑁辞行。玳瑁对他们打量了好一会儿,忽地“噗嗤”一笑。
珊瑚诧道:“你笑什么?”玳瑁道:“你这身衣服——”珊瑚道,“怎么啦?这是
我平日穿着的衣裳,有什么可笑?”玳瑁道:
“你为何不乔装男子?”珊瑚道:“扮作男子,走一步路都的留神露出破绽,我受
不了拘束。”又道:“我伯什么,倘若有人敢来戏侮我,那就是他嫌命长了。”玳瑁笑
道,“你武艺高强,当然不怕强徒欺侮,但你就不伯、不怕——”珊瑚道:“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