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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三女侠

_42 梁羽生(现代)
  戏台上碎银如雨,一片叮叮当当之声,杂以众人喝采之声,正自热闹,雍正这一声大
喝,大出众人意外,骤然间声音静止,说时迟,那时决,只见那个短小精悍的汉子,彩绸一
展,呼的一声,两道白光,疾如电射,直向雍正面门飞去。原来在彩绸中竟然裹着两柄锋利
的匕首。
  雍正早已疑惑,预有提防,他一喝之后,身躯迅即闪入妃殡丛中,两柄匕首咔嚓两声,
穿过了两名妃嫔的肩骨,顿时间,骇叫之声纷起,皇太后晕倒台上,众妃嫔乱成一团。就在
这霎那间,那汉子身形疾起,飞鸟般的扑上看台,三碗水一齐泼到雍正身上,雍正眼睛睁不
开来,只觉寒风劲射,冷气森森,一柄锋利的短剑已经触到背后。
  雍正却也十分沉着机警,就在这千钩一发、死生俄顷之间,双手一勾,把两名妃嫔挤到
身后,那汉子收手不及,眼见两名娇弱的女人鲜血飞溅,又惊又怒,大喝一声,挺剑再扑,
雍正已是一个飞身,跳上楼栏。
  这汉子哪是什么寻常卖艺之辈,却是江南大侠甘凤池。他混入了允瑛的亲王府中,好不
容易才等到这个机会,哪肯放过,虽然明知极险,也紧追不舍,随着雍正跳上楼栏。
  与甘凤池同来的那四个人也不是什么耍杂技的助手,而是唐晓澜、李治、白泰官和鱼
亮。他们迟了一步,已给看台下的卫士截着,哈布陀舞起流星锤,韩重山亮出辟云锄,加上
其他卫士的堵截,急切之间,哪能闯得出去。
  唐晓澜大急,游龙剑扬空一闪,真个是矫如游龙,猛如雄狮,当的一声,火星飞溅,把
韩重山的辟云锄削去一片,韩重山叫道:“哼,原来是你,好大胆的叛逆,居然敢到宫中来
了!”唐晓澜的宝剑虽然锋利,功力却是稍有不及,被他逼得退后两步。背后一名卫士,舞
起混元铁牌,当头便压,忽被李治斜刺一剑,刺入关节,铁牌脱手飞出,打不着敌人,却反
伤了自己的一个同伴。
  李治的剑法最为奇诡,虚实相反,一出手就是刺向关节要害,在剑光飘瞥中,又有两名
卫士中剑倒地。哈布陀飞锤迎敌,人在一丈开外,李治剑短,欺不进去,被他双锤盘旋迫
压,腾不出手来。
  白泰官见甘凤池遣入看台上层的畅音阁,竟如泥牛入海,既不闻厮杀之声,又不见人影
出来,大为着急。他发出了一把梅花针,虽然打伤几人,却又给天叶散人赶来,运掌力将他
追着。正在极度紧张之际,忽听见一声大叫,只见那座畅音阁突然塌了一角,一个人流星般
的射了出来,“噗通”一声,跌入御河。
  白泰宫惊叫道:“不好,七哥遇害了!”只听得楼台上哈哈大笑,雍正又走了出来,高
声喝道:“甘凤池今已伏诛,朕宽大为怀,其余叛党,弃械投诚,可以赦罪。”鱼亮大怒,
喝道:“谁信你的鬼话!”金刃挟风,一刀劈去,将一名卫士,劈为两半,再劈第二刀之
时,却被韩重山一锄挡住。
  雍正哈哈大笑,叫道:“额音和布出来,替肤将这些叛逆擒下,格杀不论!”只听得一
声“领旨!”畅音阁里飞出一人,手挥拂尘,凌空下击,拂尘一展,立刻将鱼亮的厚背斫山
刀卷上半空,唐晓澜大吃一惊,游龙宝剑颤锋一抖,使出天山剑法的绝招“大漠流沙”,但
见浑身上下,卷起几道剑光,冷电精芒,缤纷飞舞,真如大漠沙扬,疾攻而上,额音和布领
过厉害,拂尘不敢与宝剑相触,一沾即走,惊飘闪电般的又绕到白泰官背后,骤下杀手!
  白泰官盘龙绕步,滑过一边,骤然反手一掷,喝声:“着!”一把梅花针,银光闪闪,
一齐飞到额音和布的面门,白泰官以前为了对付了因,曾在梅花针上下过苦功,梅花针份量
极小,不易受力,而他却可打到五丈有余,并可随意刺穴伤目,厉害异常,而今距离极近,
以为定可奏效,哪料在银光疾闪之中,额音和布将拂尘一收一卷,只听得嗤嗤乱响,有如炒
豆,那么一大把的梅花针,都给额音和布施展最上乘的内功,全部卷去,震成粉屑。
  李治见势不好,长剑一抖,疾刺额音和布面上双睛,额音和布拂尘一绕,那知李治的剑
明似向左,实是向右,剑锋陡然一转,削到右耳,额音和布一个弯腰,堪堪避过。李治挺剑
再刺,猛不防天叶散人斜刺杀出,双掌一推,迅如奔雷,李治身不由己,退了两步,额音和
布一个长身,拂尘换风,呼的一声,又是当头罩下。
  正在紧急,忽听得一声清啸,恰似长天鹤唤,曳空而下,天叶散人叫道:“上人小心,
又是那贱婢来了!”话声未了,忽听得满园惊叫之中,就在御花园中枝柳刺空的松树梢,疾
如飞鸟股的掠下几人,看清楚时,竟是三名少女,衣带飘飘,有如姑射仙人,掠空而降,深
宫内院,她们竟能潜伏进来,而且在满园人众,千百双眼睛之下,居然无人发现,只这一份
轻身功夫,就已教所有卫土,心寒胆战!
  这三人正是吕四娘和冯瑛冯琳,其实,她们的轻功虽然都到了踏雪无痕,去来无迹的地
步,但要偷进高手遍布的皇宫,却也不是易事,只因今日元宵,御花园中演戏,所有高手都
调到园中护卫,她们才能神不知鬼不党的偷偷溜了进来。而额音和布等又正在和唐晓澜诸人
缠斗,满园人众,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谁也没发现她们。
  额音和布叫声“不好”,抢先堵截,唐晓澜大叫道:“皇帝在畅音阁里。”吕四娘脚方
点地,又再飞起,霎眼之间,又跳上楼栏,扑入阁内,张眼一瞧,渺无一人,吕四娘何等机
警,脚一伸入,霜华剑一招“夜战八方”,立即反身飞出,畅音阁内,飞箭如蝗,都给她的
剑光削断。
  冯瑛冯琳稍后半步,刚好碰上抢来堵截的额音和布,冯瑛短剑一扬,迅如电掣,一招两
式,既点面门,又刺胸膛,额音和布身随剑转,拂尘反臂斜飞,尘丝缕缕,有如千百条八爪
章鱼,一齐抓下,出手之快,无以形容,幸而冯瑛在天山又苦练了两年,深得制敌机先之
旨,只见她不慌不忙,以静制动,微微一闪,剑光疾吐,连用“流星赶月”、“飞云掣电”
两招,从拂尘之下,骤然穿过,刺他胁下的“期门穴”,额音和布不料冯瑛剑法精通如斯,
拂尘一收,掌力外发,只见银光绕处,呼呼风响,冯瑛连用以柔制刚之劲,将额音和布的拂
尘削去一缕,但身子也给他的掌力逼得立足不稳,摇摇欲堕。
  说时迟,那时快,冯琳剑走斜边,一个旋转,剑势奇妙之极,似是向左,又似向右,刺
向额音和布的命门要穴。额音和布浑身横练功夫,只有坎火离水之穴是他致命所在,见状吃
了一惊,急运内家真力,倒持拂尘,一招“横驾金梁”,要把冯琳的腕骨击碎,那知冯瑛稳
了身形,剑光又到,冯瑛的内功比冯琳强得多,手上拿的又是宝剑,额音和布不敢硬架,再
运掌力,反击冯瑛,额音和布的内功又比冯瑛强得多,冯瑛也不敢硬接,斜身滑步,跳过一
边,额音和布正待追敌,冯琳的杀手剑法又奔向他的坎火离水之穴,额音和布气得哇哇大
叫,却是无可奈何,只得收回拂尘,撤回掌力,防护穴道。
  你道冯琳何以这样厉害?原来她早年在四皇子府内,精习各种邪派武功,知道西藏红教
的拂穴刺穴之法,这两年又得了无极派的真传,功力大进,对破“横练功夫”的法门,极之
纯熟。两姐妹联手合斗强敌,杀得额音和布也微有怯意。
  此时吕四娘已跳出了畅音阁,斜眼一瞥,见额音和布与冯家姐妹缠斗不下,也不理他,
剑似追风,迳自扑入卫士群中,扬声叫道:“快闯出去,雍正这狗皇帝早已逃了。”唐晓澜
道:“甘大侠,他,他……”吕四娘道:“七哥不见踪迹,咱们今日算是折了。”鱼亮须眉
掀动,这时他又已抢到一条花枪,向前猛冲,道:“好,杀得一个是一个,咱们替甘大侠报
仇。”吕四娘道:“七哥武功既高,人又机智,未必便遭不测。咱们可不能再硬拼下去,冲
出去要紧。”她一面说话,手下却毫不放松,剑锋所指,如汤泼雪,将近身的侍卫杀得手断
足折,头破血流。
  韩重山大怒,跳了上来,辟云锄一招“泰山压顶”,蓦地向吕四娘当头劈下,吕四娘一
声冷笑,三尺青锋,斜斜一拍,竟自将韩重山的辟云锄剃出外门,更不换势,手腕一沉,剑
招又发,哈布陀叫声:“不好!”急急飞锤斜袭,那料吕四娘身法快到难以形容,哈布陀的
双锤,明明已砸到她的头顶,却不知怎的一下子便给她闪了过去,手腕一翻,剑锋斜展,
“咔嚓”一声,将韩重山的右手手指,削去两指,辟云锄脱手飞出,恰好碰着一名侍卫,竟
自将他拦腰斩断,劈为两截。
  吕四娘这几年在邙山苦练,剑法通玄,内功也到了炉火纯青之境,比韩重山已不只高出
一筹,韩重山不知,还以为她是当年的吕四娘,心中想道:“吕四娘剑法虽然精妙,功力却
稍逊于我,纵算不敌,也最少可打个一二百招。料敌一差,防敌便疏,所以本来可挡得三五
十招的,却在三招之内,便给吕四娘杀伤了。哈布陀见韩重山受伤,大吃一掠,转身便走。
天叶散人不敢恋战,也只能掩护师兄退下来了。
  哈布陀等三大高手一走,卫士们更是不敢追击,冯瑛冯琳随着闯出,额音和布孤掌难
鸣,也不敢追,把手一挥,叫众卫士救死扶伤,自己则急急入宫去见皇帝。
  雍正这时已藏入深宫密室,原来他防备极为周密,早在畅音阁内,布好机关,并掘了地
道,通到宫内,而且又先叫额音和布埋伏在里面。甘凤池一时心急,追入畅音阁内,吃了暗
算,而雍正却从地道走了。
  额音和布请内监引入,在密室中谒见雍正,叩头请罪。雍正道:“你救驾有功,何罪之
有?朕只恨允瑛这小畜生,竟也敢来暗算于我。”额音和布道:“小亲王未必是有意的。”
雍正道:“不管他是有意无意,不能不罚,太后现已救回,现在尚在昏迷中,你快去将这小
畜生唤来,要不然太后醒来,又要拦阻了。”额音和布垂手应了一声:“喳!”正待走出,
雍正又道:“你先叫精通水性的到御河搜索,看甘凤池死了没有?”额音和布道:“他身受
箭伤,又吃了奴才一掌,跌下御河,寒冬腊月,水冷如冰,纵他不死,也难以运用内功,冷
也冷死他。”雍正道:“话虽如此,还是搜到了尸身,朕才放心。”额音和布又应了一声:
“喳。”问道:“皇上还有什么吩咐吗?”雍正想了一想,忽道:“不管有没有搜着甘凤他
的尸身,你都叫人到城内去放出谣言,说是甘凤池己被我们捉着了。秘密不可泄漏,至紧至
紧!”
  皇宫内纷纷扰扰,过了一夜,第二日雍正下令九门大搜,同时在宫内更加紧布置,忙了
一日,真正的叛党一个也捉不到,只捉到了一些“可疑的”无辜的平民,甘凤池的尸身也搜
不着。雍正正在纳罕,傍晚时分,忽见一个亲信的内监来见,报道:“侯三变求见皇上。”
  侯三变乃是叛变出宫的老卫士,额音和布在侧,听说是他求见,怔了一怔,雍正说道:
“叫他人来。”额音和布道:“只恐其中有诈。”雍正笑道:“朕正要将计就计,何虞其
诈。”问内监道:“他是怎样来的?”那内监道:“他反手自缚,求见内廷总管,说是有一
件极机密之事,要说与皇上知道。他还带了一个蒙面人来,秘密就在蒙面人身上。总管不敢
作主,请皇上明示。”雍正哈哈笑道:“都叫进来。”
  片刻之后,内监将侯三变与那蒙面人带进,雍正厉声喝道:“候三变,你还有胆来见我
吗?”侯三变叩首道:“奴才知道错了,特来将功赎罪。”雍正“唔”了一声,道:“好,
很好!朕一向宽大待人,你既有悔过之心,朕当给你自新之路,说吧。”侯三变道:“请皇
上屏退左右。”雍正哈哈大笑,退:“你当朕是三尺之童吗?”侯三变道:“若然皇上见
疑,请将奴才的琵琶骨穿了。”雍正道:“你倒还爽快,我也不穿你的琵琶骨,免你残废。
额音和布,将这两人的武功废掉!”额音和布应了一声,在身上取出一根尺许的长钉,银光
闪闪,不由分说,在候三变和那蒙面人的身上各刺三针,随即双手伸开,分别在二人腰上一
捏,侯三变一个踉跄,几乎跌倒,那蒙面人也歪歪斜斜,两人额上,都迸出黄豆股的大汗
珠,雍正微微笑道:“好,你们现在虽然暂时受苦,却免了残废,以后你们就如常人一般,
可以好好的安份过日子了。你们说朕是不是特别宽大,格外开恩。”侯三变叩头道:“奴才
谢恩。”雍正挥挥手道:“额音和布,你出去吧。”
  额音和布悄悄退出,原来额音和布有一种独门武功,能用银针,隔衣刺穴,将敌人的真
元之气泄掉,多好武功,也会消失。额音和布又因上次受过冯瑛的教训,(冯瑛穿有护身宝
甲,被刺之后,武功仍能保持。)所以刺穴之后,再在他们二人身上一捏,若是武功还在的
人,自然会有反应,一试之下,试出他们内劲全无,这才安心走出。
  雍正待额音和布一出密室,立即问道:“你有什么机密之事告与朕听?”候三变道:
“机密就在此人身上。”伸手一揭,将那蒙面人的面巾揭开,说道:“皇上可认识此人
吗?”雍正微微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唐晓澜,唐侠士,咱们可是老朋友了!”侯三变
道:“皇上可知道唐晓澜的来历么?”雍正又是微微一笑,道:“有什么不知道?晓澜,说
起来咱们还不止是老朋友,而且是同胞兄弟呢!你既知自身来历,就好好的在宫中享福,不
要再跟那些汉人胡搞了。”唐晓澜与侯三变都是一怔,霎时间,说不出话。
  原来雍正在康熙死后,搜查他的秘密,发现他病中的日记,其中有叙述唐晓澜的经过,
对他颇为思念,认为在十几个儿子中,还是这个不能相认的儿子,品格最佳。
  因此,雍正对唐晓澜才特别忌恨,这时想用软功套出他的口供。唐晓澜咬牙切齿,大声
骂道:“侯老贼,我被你所骗,被你捉到宫中,我恨不得食你之肉!”雍正微微笑道:“你
真个要胳膊向外弯吗?那些胡闹的汉人藏在哪里?你说出来,朕立即认你为弟,赐你亲王封
号。”唐晓澜闭口不说,雍正道:“当今天下,有谁敢抗朕之命?你要知道允唐允俄的下场
吗?他们逃出宫廷,被朕擒回,已经化骨扬灰了,宫中有的是现成的炮烙之刑,你是不是也
想和他们一样?”扬声叫道:“额音和布,预备炮烙!”随即放软口气,又微笑道:“亲王
之号与炮烙之刑,随你选吧。”
  唐晓澜低首作沉思之状,良久良久,始抬头说道:“好,我说,我说,这里有一张名
单,恰巧我还带在身上,我交给你。”雍正迈前几步,伸手说道:“拿来!”说时迟,那时
快,唐晓澜突然反手一拿,闪电般的勾着雍正的手腕,雍正也真厉害,右足一胳,立刻施展
少林真传的“连环死影脚”踢他腰胯,这一脚若被踢中,唐晓澜不死也得重伤。就在唐晓澜
发难之时,侯三变也和身扑上,这一脚正好踢中侯三变头颅,登时脑浆迸流,死于非命。可
是雍正受了侯三变一阻,唐晓澜身手何等快捷,立刻骈指一戳,点中他的穴道。雍正左足刚
刚提起,却已软绵绵的踢不出去。
  原来侯三变与唐晓澜所使的乃是苦肉计。在大闹御花园之后,侯三变暗中打探,正好听
到了雍正所放出的谣言,只道甘凤池真个被擒。众人商议,无法施救,所以才由侯三变定出
这条苦肉计来,冒险进宫,准备劫持皇帝。
  唐晓澜身上穿有从冯瑛借来的金丝软甲,被额音和布银针刺后,立刻运用易兰珠所传的
上乘内功,把劲力收敛,又迸出汗珠,额音和布和雍正那么精明的人,竟然被他骗过,至于
候三变则真是武功消失,拼死替唐晓澜挡了一脚,为友牺牲了。
  两下动手,有如迅雷疾风,待额音和布冲入来时,雍正已被唐晓澜制服,不能动弹。额
音和布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见唐晓澜的宝剑,正横架在雍正的颈项,投鼠忌器,那敢向前。
  雍正反而镇静非常,忽然哈哈笑道:“晓澜,你真行!我也早料到你们使的是苦肉之
计,却料不到你居然还穿有防身的异宝。我认输了,你要什么,你说出来吧。”
  唐晓澜朗声说道:“把甘大侠交出来!”雍正说道:“好,把朕的命换甘凤池的命,也
还值得。额音和布,将甘凤池放回给他。”额音和布应声遵命,片刻之后。果然带进来一
人,头扎青巾,露出大半边面孔,额音和布道:“甘凤池头受箭伤,又在御河中饮了许多冷
水,本该好好将息。你要将他带去,若然有甚不测,可休怪我不早说知。”
  唐晓澜留神一瞧,在宫灯映照之下,只见那人五短身材,虽然受伤,可是双目还炯炯有
神,果然是甘凤池。唐晓澜唤道:“甘大哥。”那人应了一声“嗯,唐贤弟。”声音嘶哑微
弱,唐晓澜想道:“他受了重伤,又饮了许多冷水,怪不得如此憔悴,连声音都哑了。”要
待上前检视甘凤池所受的伤,又怕雍正乘机逃掉,心中一想,随即说道:“你把我们送出宫
去,要从靠景山那边的神武门走出。我们一走出门,立刻放你。”雍正道:“你说的话他们
可肯依么?在神武门外,想必有你们接应的人了。他们欲得朕而甘心,你做得了主么?”唐
晓澜怒道:“我们可不像你,专作诈骗之行。君子一言……”雍正接口笑道:“快马一鞭。
好,朕也曾在江湖行走,咱们就依江湖上的规矩办了。”唐晓澜道:“你叫一个内监扶着甘
大侠走在前头,不准额音和布他们在旁。”雍正笑道:“你真多疑。”抛个眼色,道:“额
音和布,你走开吧。”唐晓澜又道:“你们可不许捣鬼,你若想叫额音和布到神武门外去搜
查,去伤害我们的人,可休怪我剑下无情。”雍正夷然自若,冷冷说道:“可不是吗?朕既
被你挟持,你本来就不该再多疑了。”
  内监扶着那人走在前头,唐晓澜将宝剑架在雍正颈上,毫不放松,从内院走到后面景山
的神武门,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沿途果然无人搜扰,唐晓澜想道:“必是怕太监和卫士见
着,不好看相,所以先叫额音和布关照他们避开了。”握紧宝剑,毫无顾虑。
  途中甘凤池也曾回头瞧过几次,目光充满感激,却只是微微点首示意,并不出声。到了
神武门边,唐晓澜道:“甘大哥,你还能走路吗?”甘凤池把手一挥,将那个内监摔了个筋
斗,唐晓澜喜道:“大哥功力真高,受了重伤,武功还在。”神武门慢慢打开,唐晓澜道:
“大哥过来,扶着我的肩膀,吕姐姐就在景山之上,咱们出了此门,她就会来接应了。”雍
正道:“你们还要朕送么?”唐晓澜道:“出了门再说。”甘凤池回转了身,慢慢靠近唐晓
澜,双手扶着他的肩头,唐晓澜心中酸痛,侧身就他,正想出声慰问,蓦然间肩头剧痛,持
剑的手腕也给“甘凤池”一把拉开,唐晓澜惊叫道:“甘大哥,你干什么?”耳边一声霹
雳,那人喝道:“谁是你的大哥!”一手抓肩,一手撕腕,雍正哈哈大笑,脱出身来,他的
穴道,就在那人靠身之际,用手肘一撞早解开了。
  这人哪里是什么甘凤池,却是宫中的一名卫士,只因身材长得颇似甘凤池,所以雍正叫
他伪装,这乃是预早伏下之计,唐晓澜只因不能仔细察视,所以被他骗过。”
  幸而这名卫士并非一流高手,唐晓澜虽然被他出其不意抓着肩头手腕,却也还能挣扎。
  雍正脱出了身,大声叫道:“快把城门关上!”额音和布、韩重山、哈布陀等人,都从
暗黝处跳了出来,原来他们在此理伏,早已等了多时了。
  唐晓澜抱着那人伏地一滚,用“三环套月”、“妙解连环”的招数挣脱出来,宝剑一
挥,把假甘凤池斩为两段,只见哈布陀手舞流星锤打到,而神武门的大铁门又已慢慢关闭,
神武门高达数丈,唐晓澜的琵琶骨已被那人拼死力抓伤,轻功虽以施展,是再也跃不上去
  唐晓澜把心一横,豁出性命,回剑迎敌,忽听得“哎哟”一声,关城门的人似是中了暗
器,倒了下去,额音和布与韩重山急急跃上城墙,只听得一声清啸,吕四娘与冯瑛冯琳也从
外面跳上墙头,关东四侠却从城门杀入。额音和布拂尘一展,挡住了吕四娘的宝剑,叫道:
“快落铁闸。”韩重山左手提着辟云锄防身,右手按下铁闸,关东四侠已抢入内面,冯瑛冯
琳也奔到了唐晓澜的身边。
  墙头上万箭齐发,园中埋伏的武士纷纷涌上,箭犹罢了,最厉害的是红教喇嘛所用的喷
火筒,筒盖一启,便是呼的一声,一股烈焰喷射出来,所触之处,立即焚烧,这乃是雍正处
心积累,埋伏下的,他算定群雄必然冒险来救甘凤池,准备一网成擒,将他们全都烧死。
  众人在火焰交叉扫射下腾挪闪跃,又要躲避弓箭,十分危险。冯瑛问道:“你跑得出去
吧。”唐晓澜摇了摇头。这时铁闸就将落地,墙头上又站满了弓箭手和钩镰手,关东四侠之
中,除了玄风道人与柳先开之外,其他二人轻功较低,估量也不能越墙而出了。
  吕四娘一口剑龙蛇飞舞,把额音和布杀得只有招架之功,冯琳把手一扬,三柄夺命神刀
齐向韩重山奔去,韩重山是接暗器的能手,见三柄飞刀的打法,非双手齐接不行,只得腾出
手来。说时迟,那时快,陈元霸跳入城门,双臂把铁门托着,向上力举,陈元霸有单掌开碑
之力,铁闸虽然重逾千斤,竟自给他慢慢的向上托起。玄风与冯瑛朗月等人杀退近身卫士,
一齐涌出。冯琳则不停手的发出飞刀,叫韩重山不能再按铁闸。
  可是冯琳随身所带的飞刀只有二十四把,唐晓澜与冯瑛走在最后,到神武门边,冯琳的
飞刀已经发完。韩重山磔磔怪笑,把手一扬,“呜呜”声响,两柄“回环钩”同时射出,分
取冯瑛与唐晓澜,回环钩能回翔转折,厉害非常,冯唐二人被这暗器逼得退身闪避,就在这
一刹那,韩重山力按铁闸,陈元霸额现红筋,大叫:“快闯!”冯瑛与唐晓澜双剑交叉一
绞,那回环钩飞不出去,立被绞为四截。两人身形疾起,从陈元霸身边掠出,只听得轰隆一
声,紧接着两声惨叫,唐晓澜回头一望,只见吕四娘挽着一个人头,奔到身后,连声叫道:
“快走,快走!”
  正是:
  大内飞头难解恨,雁行折翼最伤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江湖三女侠》——第四十八回 三女屠龙 终须消大恨 一番逐鹿 各自缔良缘
梁羽生《江湖三女侠》 第四十八回
三女屠龙 终须消大恨
一番逐鹿 各自缔良缘   众人杀退卫士,越过景山,风驰电擎的奔出北京郊外,在残星明灭、晓色朦胧之际,已
到了西山高处,歇了下来,众人才看清楚吕四娘手上提的头颅乃是韩重山。玄风以拐击石,
老泪潸流,哭不成声,吕四娘也黯然无语。柳先开哭道:“可惜了我那四弟,虽然杀了这
厮,也不足解恨。”吕四娘道:“恨只恨我迟了一步。”唐晓澜更是怨恨自己,道:“若非
我受了伤,陈侠士也不会以血肉之躯,去托那千斤铁闸。”朗月禅师道:“元霸四弟舍生取
义,也不枉侠客之名。咱们力抗清廷,有人遇难在所不免,咱们还是想法替他报仇吧。”
  原来陈元霸虽然是天生神力,但被韩重山力按铁闸,终于支持不住!就在唐晓澜奔出神
武门之际,给铁闸闸为两段。
  唐晓澜道:“雍正这厮真是阴险恶毒,陈侠土遭他毒手,甘大侠又是生死莫测,这个大
仇不知何日才能报。”吕四娘收了眼泪,摹地向天长啸,山中深处,随即发出呜呜响箭之
声,一长二短,唐晓澜认得这是吕四娘同门的信号,问道:“白泰官在这里么?”吕四娘
道:“他们都在这里。七哥昨日黄昏,已是脱险归来,虽然受伤不轻,却无大碍。”唐晓澜
悲痛之中,闻此喜讯,不觉跳起来道:“真的?”他曾眼见甘凤池摔下御河,又眼见额音和
布从畅音阁中飞身而出,不信甘凤池能在中了机关埋伏,遇到额音和布这样的强敌暗袭之
下,居然还能够逃出性命。
  吕四娘纤手一指,道:“你自己看。”只见山腰茅草,无风自开,原来有几个人藏在里
面,如今现出身来,可不正是甘凤池、白泰官他们?
  众人聚会,唐晓澜听他们谈话,方知经过,原来甘凤池身经百战,机警非常,那日一踏
入畅音阁便知有异,立即用掌力震塌一角,饶是如此,身上还是受了几处箭伤,后心也中了
额音和布一掌。
  甘凤池道:“额音和布的掌力非同小可,我吃了一掌,只觉眼前一片漆黑,几乎给他打
晕,摔下御河之后,冷水一浸,反清醒过来。幸而没有人下水来追。”鱼亮道:“那时我们
已经在园中混战了。”
  甘凤池接着道:“我生长江南水乡,本来通晓水性,可是骨痛欲裂,无力游出,也是命
不该绝,我身上带有冷禅以前送给我的长白山老参,本是带在身边,准备救人的,恰好用得
着,我嚼了一枝人参,索性蔽在芦苇丛中水浅之处,运气行血,自己疗伤。过了一个时辰,
气力虽然未能完全恢复,但却可以在水中游动了。”唐晓澜道:“御河水道通到外面吗?水
底下难道没有阻拦,你怎么游得出去?”甘凤池道:“幸亏一个宫女指点。”唐晓澜诧道:
“宫女有这样大的本事,能够下水救你?”
  甘凤池笑道:“不是她救我,是我救她。她一点本领都没有,而且,当我发现她时,她
已经是快要半死的人了。”唐晓澜奇道:“那是怎么回事?”甘凤池道:“你别心急,听我
道来。我本想潜水出去,但游到外面,却见水底布了十几重铁网,我知道内中必然藏有机
关,触动不得,正在心急,忽见一条死尸,漂流过来,我游过去一看,只见是一个年纪已老
的宫女,我以为她是失足落水的,把她托起,察觉她心头尚暖,便用推血过宫之术,助她呼
吸,她苏醒过来,初时还以为我是宫中卫士,惊慌之极,求我赐她‘全尸’,我将身份告诉
她,叫她不要害怕。问她因何落水。原来她入宫已经二十多年,还未曾见过皇帝。”玄风
道:“有这样的事?”吕四娘道。”杜牧的阿房宫赋,写秦宫美女之多,说道:‘有不得见
者:三十六年。”她二十年见不到皇帝,还算是好的了。皇宫殿宇连云,宫娥又是如此之
多,怎能都见到皇帝。”
  甘凤池道:“这个宫娥已四十多岁,照清宫旧例,本就早该遣散出去,让她自行择配,
可是她没钱给管事的太监,便没人理她,让她自生自灭。她年纪已大,被派在宫中执役,时
常遭受打骂,受苦不过,故此投水自杀。我救了她后,问她可有什么办法出去,她忽然想起
二十年前,当她还是年轻貌美之时,曾和一个小太监很好。宫中管理御河的设有专人,那小
太监便是在清理御河道处执役的。她还记得那小太监曾经告诉她的一件事,说是御河中有一
处引活水进来的,底下留有个缺口,没有铁网拦阻,只有铁闸开关,铁闸每日清晨开一次,
他们曾愉偷从那里溜出宫外游玩,只不知现在还是不是这样。我们姑且一试,我托着她游到
那里,潜伏等候,到了时刻,便潜下水底,果然铁闸依时开关,我们便轻易逃了出来。我趁
着天色还未大亮,到一家富户,偷了一套衣服,又偷了一些银子给她,让她自己逃生。以后
的事,八妹都知道了。”
  吕四娘道:“后来七哥找到我们,他伤势虽无大碍,但元气大伤,武功未复,因此我叫
五哥他们先伴他到西山,然后赶到宫中救你。”
  冯琳听得津津有味,忽然拍手笑道:“那么,我们从那儿潜入,岂不是好?”吕四娘摇
摇头道:“雍正何等厉害!他发现甘七哥在御河中失踪,不把御河翻个底才怪,这个漏恫一
定给他发觉补好了。而且就算人到里面,也不知雍正藏在何处。我们又不能长住宫中,等候
机会,只这样偷愉进去一两次,有什么用?”
  冯琳喃喃说道:“不能在宫中久住。”又吟道:“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有了,有
了!”吕四娘道:“你这鬼灵精,又有什么鬼主意了?”冯琳说道:“天机不可泄露,我从
那个宫娥的事,想到了一个妙法,你附耳过来。”吕四娘听她在耳边悄悄的说,先是‘呸’
了一声,继而又点点头道:“你这个小鬼头打的鬼主意也还不错。”面露笑容,把众人弄得
莫名其妙。
  雍正经了这一声大闹之后,心胆俱寒,后来听得九门提督报道,说是吕四娘这一帮人,
已经冲出城外,这才稍稍放心,但宫中仍是戒备不懈。
  匆匆过了半年,宁静无事,雍正心道:想是这帮人知道厉害,不敢来了。朕贵为天子,
富有四海,却因害怕刺客,不敢寻欢作乐,连在宫中也不敢随便走动,做这皇帝,也没有什
么意思。见日久无事,便渐渐活动起来,到各妃嫔内院走走。
  清宫旧例,每三年更换一批宫娥,将新的补进来,将旧的遣出去,这便是三年挑选一次
“秀女”的由来。“秀女”挑选进宫之后,拔给各嫔妃使用,称为“官娥”,若然皇帝见
着,觉得合意这才赐赏封号,称为“贵人”,“贵人”得宠,再“升”为“贵妃”,但宫中
宫娥无数,哪里能一一见到皇帝。
  一日,雍正闲着无事,想起三月之前,曾从各地挑选了一批秀女,不知其中可有好的没
有。便叫内监将秀女的名册和画图(每一秀女附有一张画图,以便皇帝按图索骥,所以常有
秀女贿赂画工,希望将她的相貌画得好些的事)拿来,随便翻翻,忽见其中一名秀女,相貌
颇似冯琳,心中一跳,再细看时,见列有详细的姓名籍贯,乃是南昌一家普通人家的女儿,
唤作林芷,不觉心中暗笑:“秀女”由州县选拔,再经钦差验收,最后还要经宫中的内务总
管处核对无误,这才放进宫中,哪能有假!而且这名秀女,虽然面貌有些相似,却又那能及
得冯琳的国色天姿?想是朕心有所思,以至疑神疑鬼。雍正对画沉吟,触起当年之事,冯琳
娇憨的样子,如在目前,不觉叹口气道:这样的一个人间少有的美人儿,可惜与联作对。再
看一看那唤作‘林芷’的画图,见下面注着:发给翠华宫刘贵人使用。雍正沉吟半晌,掩了
画图,叫内监将哈布陀唤来,带着他一同走去。
  妃嫔所在的地方,称为“禁苑”,宫中的卫士只能在外面守卫,若非特别奉到皇帝之
命,不能入内。雍正叫哈布陀在翠华宫外等候,自己走进宫中。
  翠华宫是雍正登位之后改建过的,宫墙内花木扶疏,还有一大片荷塘包在宫墙之内,以
前的“冷宫”旧址,就在翠华宫右边,改建之后,也被圈进宫墙之内了。雍正信步走去,但
见月色溶溶,清辉匝地,风送荷香,沁人心肺;将到荷塘,忽闻得轻轻叹息之声,荷塘莲叶
田田,现出亭亭倒影,雍正放轻脚步,悄悄走近,低声问道:“你是不是新来的秀女,为何
叹息?”那宫娥回过头来,雍正心头一震,问道:“你是林芷吗?”见她面貌比画图美得
多,但仍然比不上冯琳,脸上还有一颗黑痣。雍正心道:果然相似,若然没有这黑痣,朕真
会当她是冯琳了。那秀女回眸一盼,微微笑道:“奴婢正是林芷,不敢有劳皇上亲问。”一
笑之下,左边脸上,现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雍正又是心头一震,退了两步,才再走上前来,伸手拉那秀女,笑道:“你真像一个
人。”原来雍正精细非常,冯琳自小在他皇府长大,他已留意到冯琳笑时,是右边脸上现出
梨涡,与这秀女刚好是一左一右。
  那秀女口中笑道:“像什么人?”待雍正伸手拉时,突然反手一掌,扣住了雍正的手
腕,说时迟,那时快,右手双指一戳,点向他面上双睛。这一招是擒拿手杂以刺戳术,厉害
非常;敌人若非当场瘫痪,就得两眼俱盲。
  幸而雍正武功曾得少林三老真传,做了皇帝之后,也还勤修苦练,就在这变生不测、性
命俄顷之间,使出罗汉拳的救命神招,手肘向后一撞,霍地一个“凤点头”避了开去,雍正
气力较大,变招迅速,那少女擒拿不稳,反被他拖得向前冲了两步,雍正大喝一声,左拳打
出,疾若神雷,少林神拳非同小可,莫说被他打中,武功稍低的被拳风激荡,也会震伤。
  却不料拳风起处,倩影无踪。那少女的轻功竟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她就趁着拳风激荡
之际,飘身飞起,人在半空,剑已出匣,就在半空中挽了一朵剑花,凌空下刺。雍正大叫
道:“哈布陀快来救驾!”施展神拳招数,边打边退;霎眼之间,避了三招,那少女剑法非
常厉害,虽然在几招之内,未能得手,但剑光飘瞥,恍如天女散花,水银泻地,把雍正的退
路,完全封了。
  这秀女正是冯瑛,她和冯琳、吕四娘都冒充秀女,进宫来了。原来当上次大闹皇官之
后,冯琳听得甘凤池谈起那投水自尽的宫女,心中一动,想出妙计。秀女三年挑选一次,今
年正是挑选之期,有女人家,不论贫富,都纷纷设法逃避,或立即觅婿遣嫁,或贿赂州县,
冒名顶替。吕四娘等三人自愿顶替贫苦人家的女儿,听候挑选,以她们的姿色,自然一选就
被选上。
  她们除了用易容术(早期的化装术),力求变化面貌之外,到了宫中,又故意贿赂画
工,请画工不要把她们画得太过与原来的相貌相似。而且,更有趣的是,别的秀女都要求画
工画得美些,只有她们三个,却贿赂画工不要画得那样美。她们进宫之后,恰值雍正提心吊
胆,防备刺客,无暇寻欢,所以一连三月,她们都没有碰见过皇帝。却不料今晚神差鬼使,
雍正自己投到翠华宫来,和冯瑛遇上了。
  哈布陀在宫墙外听得雍正呼唤,这一惊非同小可,急急飞上墙头,奔来救驾,忽见树丛
中,人影一晃,一名宫娥现出身来,身法轻灵之极,哈布陀心中一动,流星锤正待抛出,忽
听得呜呜之声,那宫娥双手一扬,两道乌金光芒,劈空射到,这正是冯琳的独门暗器夺命神
刀,见血封喉,厉害无比。
  哈布陀是宫中侍卫的总管,武功卓绝非凡,身形一闪,双锤一个盘旋,两柄飞刀,都给
他反击得飞上半空,断成四截。但虽然如此,他已经被阻了一阻。冯琳身手何等快捷,立即
拔剑进招,刺他咽喉。哈布陀一个旋风急舞,双锤还击,却不料冯琳身法刁钻异常,但见她
剑随身转,臂随剑扬,一个矮身,就从双锤交击之下,钻了过去,刷刷两剑,扎腰刺腹,狠
辣之极。哈布陀大吃一惊。料不到冯琳武功精进如斯,急把左锤盘空一舞,使个“雪花盖
顶”,右锤匝地一绕,使个“枯树盘根”,护着全身。冯琳剑法虽然精进,功力却还比不上
敌人,被哈布陀双锤一逼,近不了身。
  但哈布陀被她所阻,急切之间也闯不过去。只听得雍正连声呼叫,金刃劈风之声,且已
隐约可闻。哈布陀大急,双锤一舞,突然把左锤抛出,呼的一声,当胸击去,冯琳知道厉
害,闪身急退,哈布陀双锤交于一手,取出两个黑忽忽的圆球,掷上半空,发出怪啸,冯琳
知道这是召唤血滴子的信号,心中一动,料知姐姐必然已碰上皇帝,要不然哈布陀不会着急
如斯,于是不待哈布陀再上,便寻声觅迹,向雍正呼叫的地方掠去。
  哈布陀的轻功却比不上冯琳,百忙中飞出两个血滴子,冯琳头也不回,反手两柄飞刀,
就把血滴子打落。正在得意,忽闻得哈哈怪笑,一条庞大的人影,突然从连接官墙外的柏树
上飞了进来,但见一个番僧,披着大红袈裟,宛如一朵火云,掠空而降,来的不是别人,正
是额音和布,但见他声到人到,拂尘一展,就把冯琳逼退三步,哈布陀大喜,叫道:“这是
皇上所要的人,千万不要放过。”他知道以额音和布的武功,冯琳绝不能逃出他掌握,便迳
自去救雍正。
  却不料冯琳武功虽然远不及额音和布,但却通晓各种邪派武功,而且她又知道额音和布
命门要穴所在,额音和布连进三招,都被她运用猫鹰扑击之技避过,宝剑连环疾刺,上指
“离火”,下指“坎水”,额音和布颇有顾忌,一时之间,竟自奈何不得。可是冯琳武功到
底与他相去甚远,虽然通晓西藏红教刺穴之法,也是欺不近身。
  翠华宫内,冯瑛剑似银蛇,把雍正困在一隅,一剑紧似一剑,看看就要把雍正钉在墙
上。哈布陀飞奔赶到,锤似流星,叮当一声,与冯瑛的宝剑碰个正着,发出一篷火花。哈布
陀的铜锤被劈成两半,但冯瑛也给震退三步。哈布陀奋不顾身,挥锤疾进,若论冯瑛这时的
武功与哈布陀已不相上下,轻功尤在哈布陀之上,可是她志在雍正,无暇与哈布陀纠缠,剑
锋一转,复进一招,突然飞身掠起,哈布陀一锤击到,但见她身子悬空,弓鞋一踏铜锤,轻
如柳絮,竟借着铜锤反击之力,飘在半空,呼的一声,剑光如练,刺到了雍正头上。
  雍正机智万分,就地一滚,一个“燕青十八翻”避开。冯瑛飞身一掠,刷刷两剑,跟踪
追刺。可是雍正武功,亦非弱者,避开了冯瑛凌空下击之势,立刻挥拳反击,哈布陀也大喝
一声,舞锤急上,反封住了冯瑛的去路。冯瑛以一敌二,施展不开,锋芒大减,雍正哈哈大
笑,正待乘机窜出,冯瑛冷笑道:“你还想逃吗?你看是谁来了。”雍正竖耳一听,宫墙外
人声嘈杂,自远而近,人声中夹着长啸,那是天叶散人的啸声,雍正大笑道:“是朕的卫士
来了,你弃剑归顺,联还可饶你一死,说不定还可封你做贵人。”冯瑛又冷笑道:“你真是
死到临头,还不自知,你看这是谁人,是你的卫士吗?”繁枝茂叶之中,忽地一声长啸,一
个白衣少女,衣带飘飘,严若御风而下,雍正一见,亡魂失魄,竟然是吕四娘来了。吕四娘
轻功已到出神入化之境,在场诸人,除了冯瑛之外,其他的人,连哈布陀那样武功高明的人
在内,也都听不到她的声息。
  吕四娘拔剑出鞘,拦住了雍正的去路,仰天笑道:“爹爹,你阴灵不远,女儿今日替你
报仇了!”笑声凄厉,雍正毛发皆竖,哈布陀也吓得软了。吕四娘持剑在手,一步一步逼
近,哈布陀手提铜锤,立在雍正身边,身驱颤抖,雍正呆若木鸡,盘算不出脱身之计,吕四
娘轻功比他高明得多,他若冒险逃命,空门四露,死得更快。
  吕四娘持剑一步步逼近,冯瑛也提剑凝神,帮吕四娘封住了雍正的后路,这“内苑屠
龙”的一幕看看就要上演,忽听得额音和布喝道:“吕四娘且慢动手,你看这是谁人?”冯
瑛惊叫一声,但见额音和布已把冯琳擒在手中,冯琳双手低垂,头搁在敌人肩上,双目紧
闭,似乎是已给额音和布点了穴道。
  吕四娘一声长叹,这数月来,她含羞忍辱,冒充宫娥在宫中执役,有如婢女,好不容易
才等到这大好机会,眼看就可以报国恨家仇,却料不到功亏一篑,被额音和布制着了机先,
把自己的人擒为人质。
  雍正胆气顿壮,冷冷笑道:“吕四娘你意欲如何?是不是还要与朕见个高下?”吕四娘
剑尖下指,愤然说道:“把我们的人还来,饶你不死。”雍正道:“好,额音和布,你把她
们送出官去。哈哈,吕四娘呵,朕少陪了!”向哈布陀打了个眼色,衣袖一摆,就要迈步动
身,冯瑛忽道:“且慢!”
  雍正瞥她一眼,笑道:“你还待如何?朕已知道你们是姐妹了,你不要你妹妹的性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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