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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三女侠

_19 梁羽生(现代)
干净净。
  原来这祝家澎因意中人被幽深宫,三十年来梦寐不忘,去年冒险探宫,失败之后,心灰
意冷,因而削发做了和尚。但他还不知道意中人已死,所以虽然做了和尚还是舍不得离开北
京。
  甘凤池见他意兴萧索,喝了一大口酒,摇头笑道:“我兄如此自苦,真是何必披上袈
裟?”冷禅道:“如果去年碰见你们,也许我会得偿心愿,”当下把他去年探宫失败之事说
了。甘凤池道:“将来我们再和你去。”冷禅苦笑道:“我已做了和尚,这事不必提了。”
  冷禅知道吕四娘是甘凤池的师妹,又是名儒吕晚村的孙女,忽然问道:“禅理重在空
明,儒家要人克己,但性情与生俱来,苦要人如太上之忘情,岂不是违反了自然?看来我这
一生,是既不能为侠客也不能为高僧的了。”吕四娘道:“儒佛两家,都是导人为善,顺其
自然,不必勉强的。正唯有至性至情,所以才能割肉喂鹰,舍身救虎。拧非一讲空明,便是
只求自了!”冷禅起立一揖,道:“敬闻妙论,醒我迷糊。”吕四娘慌忙还礼,道:“前辈
如此,折杀我了。”冷禅哈哈笑道:“我和你师兄兄弟相称,你岂可叫我前辈。”说话至
此,眼中始流露出兴奋的光辉。
  甘凤池道:“祝大哥虽以冷禅为号,豪情胜慨还是潜在心中。”冷禅苦笑道:“卅年回
首,如梦如烟,不必说了,不必说了。咱们喝酒。”过了一会,冷禅先自酩酊醉倒。白泰官
笑道:“这和尚真有意思。”甘凤池扶他进禅房安歇,冷禅醉得迷迷糊糊,吟道:“古刹荒
凉留客住,野僧无礼慢嘉宾。”甘凤池服侍他睡了,在寺中巡视一遍,只见几间耳房都已备
好床铺,吕四娘道:“这个和尚看来虽然疏狂,其实细心得很。也是性情中人。”甘凤池
道:“要不然他怎能为了一个女子,等候三十多年?”
  甘凤池这才说出冷禅来历,众人都不禁黯然叹息。路民瞻感触尤多,又喝了一大口酒,
吕四娘笑道:“路师兄不必伤感,李明珠虽然是侯门小姐,但看她举止言行,却绝不是一个
懦弱的宫娥可比。”
  甘凤池又说出他与祝家澎结识的经过,那不过是三年之前的事,祝家澎初到江南,人地
生疏,缺了盘缠,在一个小市镇柔药讨钱,他不懂规矩,未拜当地的“大哥”,那“大哥”
的手下硬收“场规”,他略为出手,就把那些人打得抱头鼠窜。本来事极寻常,不料那当地
“大哥”却是一个盗党首领的徒弟,见他一个异乡来客,露出那惊人的武功,不禁生了疑
虑,以为京中派来的捕头,就暗中通知那盗党首领。那盗党首领听说有这样的人物到来,连
忙带人去盘问他,两方言语不合,打了起来,祝家澎寡不敌众,竟给擒了。恰好甘凤池也到
那个地方,听说有这样一桩事情,赶忙去拜会那盗党首领,求见被他所擒的异乡怪客。甘凤
池只看了祝家澎一眼,便断定此人必非捕快,立刻向那盗党首领说情,把祝家澎释放出来。
祝家澎见甘凤池与自己毫不相识,居然这样的为自己尽力,对他的义气十分佩服,及至互通
姓名,知道他就是“江南大侠”之后,更为倾佩。两人言语投机,结成了风尘知己。那时祝
家澎就把他的来历向甘凤池说了,并相约日后在京相见。甘凤池因事涉宫廷秘密,而且是祝
家澎个人的私事,因此一向没对同门道及。
  第二日冷禅一觉醒来,又约甘凤池喝酒。甘凤池笑道:“这样喝法,只须连喝三日,便
要把你这破庙也喝光了。”说着掏出银子来道:“今天我请客吧。”冷禅白眼一翻,道:
“小家子气,这点银子够什么用?”甘凤池怔了一怔,心道:你这和尚吃得多少,十两银子
还不够?问道:“要多少才够?”冷禅道:“你拿出一万两来吧。”甘凤池又是一怔,冷禅
哈哈笑道:“我向你化缘,你当是假的吗?”甘凤池也笑道:“我还以为你是说笑的呢!你
既然要,莫说一万,二万也有。”从囊中取出一串宝珠,道:“这是铁扇帮劫掠来的不义之
财,大哥拿去用吧。”冷禅放入怀中,这才笑道:“我要你的钱,为的是要拿去救济一些孤
儿寡妇。”
  甘凤池道:“你做了佛门弟子,难怪要广结善缘。”冷禅眼睛一翻,忽又笑道:“我要
救济的不是普通人家的孤儿寡妇。”甘凤池随口问道:“不是普通人家的难道还是富贵人家
的不成?”冷禅道:“我专门救济你对头冤家的孤儿寡妇。”甘凤池道:“大哥,你又说笑
了。”冷禅忽正色道:“一点也不是说笑。我问你,你们这些江湖侠客和宫中卫士是不是对
头?”甘凤池道:“若他们死心塌地的为皇帝老儿卖命,缉捕我们,那当然是对头了。”冷
禅道:“可不是?我救济的就是一些卫士的寡妇孤儿。你知道我在三十多年前,曾在宫中外
廷的内部当差,那时周青还在宫内当卫士,未曾叛变呢。我和周青以及另外一名卫士叫侯三
变的是好朋友。”甘凤池插口道:“我听你说过,周大侠是我生平敬仰的人,侯爷虽在宫
廷,对江湖上的侠义同道,也常加掩护,像他们这样的卫士,非但不是我们的对头,而且是
我们的朋友。”冷禅续道:“当宫中卫士,其实也惨得很。我因为和周侯二人交好,所以也
认识一些卫士朋友。去年我回京之后,发现他们十九都已死去。有些卫士留下寡妇孤儿,皇
帝既没恩恤,平时邻里又因憎恨那些卫士生前的作威作福,谁都不照料他们。”甘凤池叹
道:“这真是祸延子孙。”两人谈讲一阵,冷禅便到城中沽酒去了。
  晚上冷禅回来,甘凤池问道:“可有关东四侠的消息么?”冷禅道:“他们还未来。倒
是我碰到一些武林朋友,他们听说你来,到处的打探消息。我怕你不愿太过露面,所以一概
推说不知。”甘凤池道:“推得很好,其实那帮朋友,十九都是闻名的朋友,我又改了容
貌,他们见了我也不认得。’白泰官问京城有什么新闻,冷禅道:“除了老皇帝的病之外,
便是十四贝勒的回京。”十四皇子名叫允祯,最得康熙宠爱,他曾屡次统兵西征,现在还在
辞职,被封为抚远将军。吕四娘听冷禅谈起十四皇子,蓦然想起唐晓澜所说的宫中见闻,
道:“十四贝勒回来,莫非是为了争位?”冷禅道:“这就不知道了。我过去对宫廷的事知
得颇多,现在反不愿闻问了。”白泰官道:“一个皇子回来,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新闻。”冷
禅道:“不然,这十四皇子是从青海带军赶回的,大军驻扎在城外呢,此其一。其二是他回
来之后,就在护国寺前设了一个较技场,立有两个擂台,一个是比试摔跤的,一个是比试拳
脚的。主擂的台柱,都是他军中的勇士。并立下重赏,谁能把台主摔倒的赏黄金百两,能打
台主一拳的,赏黄金十两。这较技场已开了三天了。”
  众人之中鱼娘一向生长水边且久已倾慕京城的繁华,不料到了北京之后,却关在这样荒
凉的庙宇里,自觉气闷,闻言不禁说道:“我们何不进城去瞧瞧热闹。”白泰官也是好动的
人,帮腔说道:“反正我们已改了容貌,到城里溜溜也不揖事。”
  甘凤池虽然不大想去,但白泰官是师兄,不便扫他的兴,便道:“既然鱼姑娘和白师兄
都想去,那么我们一道去好了。”
  护国寺是北京的大庙市之一,往年每逢元宵端午中秋等佳节,便开庙五天,十分热闹。
现在虽非庙市之期,但因十四皇子在寺前空地设了个较技场,看客比起庙市的游人还要拥
挤。甘凤池等五人身怀绝技,不一回就挤到台前。这日正逢摔交那一台开场,主场的是一个
蒙古武士,生得十分威武。甘凤池等看了半天,已接连见五名拳师败在他的手下。那蒙古武
士十分得意,大言道:“久闻京师乃人文蔓苹之区,卧虎藏龙,不知多少,为何总不见能者
赐教。难道京中武士,果真不过尔尔吗?”白泰官悄声说道:“七哥,你若施展出那沾衣十
八跌的功夫,包管他当场出彩。”甘凤池道:“五哥,千万不可招惹麻烦。”白泰官道:
“我不过说说罢了,谁真的想去打擂。”
  过了一阵,没人进场比试,蒙古武士道:“再没人来,我要回去吃午饭了,下午再见
吧。”话声方停,忽然在人丛中挤出一个少年,跃上台上,道:“我来领教。”
  吕四娘吃了一惊,这少年形容虽改,音调未变,细细一看,分明是唐晓澜无疑!心中想
道:怎么唐晓澜又到京城来了?他的身世有绝大隐秘,他又不是爱闹事的人,怎的却在这里
抛头露面?杨仲英父女不知来了没有?游目四顾,不见熟人,台上两人已动了手。
  蒙古武士是摔交能手,根本不把唐晓澜放在眼内,双手扭着唐晓澜手臂,两腿微弯,膝
盖向前一顶,喝声:“去!”那料唐晓澜纹丝不动,蒙古武士肢窝一痒,又酸又麻,扑通一
声,给唐晓澜摔倒地上,跳起来道:“你这不是摔交?”唐晓澜道:“怎么不是?你明明是
给我摔跌的嘛!”台下观众也哗然乱叫。那蒙古武士虽然明知他用的不是“摔交”手法,但
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酸软无力,给他摔倒,气愤愤的站起来道:“好,咱们再来一次,
明刀明枪,你真能摔倒我,我便服了。”
  唐晓澜确实不懂“摔交”手法,刚才那着是他暗用“拂穴”手法,拂了那蒙方武士的麻
痒穴,硬生生将他摔倒的。见蒙古武士不服,心道:“好,我再给你一个真的。”学了蒙古
武士的姿势,两腿微弯,双臂平伸,道:“来吧!”蒙古武士和身一扑,捉着唐晓澜的手腕
便扭。唐晓澜早先在台下看了半天,心想这摔交之技和擒拿手法似乎相通,我何不用他的招
数加以变化?主意打走,用力和那蒙古武士相抗。那蒙古武士的力比唐晓澜大得多,手腕一
沉,膝盖一顶,看看就要把唐晓澜摔倒,那时唐晓澜的手臂滑似游鱼,蓦然脱了出来,身子
微微一闪,左手一推,右手一击,借力打力,那蒙古武士庞大的身躯,竟然直向台下飞去。
  这一招正是摔交中的厉害招数,名为“犀牛望月”。是唐晓澜刚从那武士学来,加上内
功劲力,暗中杂以擒拿手法,将他摔倒的。蒙古武士给他一摔,本以为会头破血流,那料唐
晓澜这一摔功夫十分到家,就好像把他送到地上似的。那蒙古武士十分佩服,翘起拇指道:
“行!这一百两黄金该是你的了!”
  唐晓澜微微一笑,正想说话,台下又跳上一人,冷冷说道:“行!摔交中杂以擒拿手
法,确是难得,我的擂台你也一并打了吧!”唐晓澜吃了一惊,这人能在瞬息之间,看破自
己的手法,非大行家不可。拱手请教,才知他就是较量拳脚的擂台主,十四皇子的军中教头
云大鹏。
  唐晓澜也不推辞,施了一礼,道:“请云教头赐招。”吕四娘在台下越发纳罕,不知唐
晓澜一再打擂,是何用意。
  云大鹏见他气定神闲,若无其事,知他必是内家高手,想试他功力,右手作掌,左手抱
拳,一声“有请”,吐气扬声,拍的一掌向唐晓澜当胸按下,掌心内卷,暗藏小天星掌力,
唐晓澜反掌一推,只觉对方掌力己变,不是平按而是斜带,右手急忙向上一捎,将他勾带之
劲化开,右手画了一个圆弧,“哧”的一声,疾推出去,云大鹏道声:“好!”身形一闪,
扑攻唐晓澜左面空门。
  吕四娘悄声道:“晓澜大有进步了。”甘凤池“唔”了一声,心中很不高兴。他也像吕
四娘一样,猜不透唐晓澜用意。暗道:就是想试自己技艺的进境如何,也不该在这种场中炫
耀。
  云大鹏试出唐晓澜功力和自己在伯仲之间,不敢怠慢,倏的五指一拢,向唐晓澜左胁
“啄”下,这种指法,名为“雕手”,专破内家气功,指力雄劲无比;唐晓澜身形半转,掌
根用劲一推,右拳由怀内向上一冲,云大鹏身形后仰,唐晓澜左掌一堆一拨,把他的雕手拨
过一边,猛然进招,翻身劈击,左掌在右拳背上一括而过,右拳披面,左掌斜切,云大鹏又
道一声:“好!”双手如环,一翻一绞,将唐晓澜凶恶的招数破开,两人一合即分,各自戒
惧。
  云大鹏道声:“再来!”再度扑上,彼此经过试招之后,掌法均变,云大鹏双手翻绞,
如风车疾转,向唐晓澜着着进招。这种“风车手”的掌法,乃北方技击名家霍玉堂所创,利
于近攻,唐晓澜退了两步,双臂一挺,采用长拳打法,接了他二十招,觉得甚为吃力。
  吕四娘看得皱了眉头,心想:以唐晓澜的能耐,绝不在敌人之下,如何这种掌法也不会
应付。再过片刻,唐晓澜看看给逼到台边,近台的观众纷纷避开,防他跌下。那知唐晓澜身
形一起,呼的一声从云大鹏头顶飞过,反转身来,掌法大变!
  台下的观众轰然喝采,云大鹏也吃了一惊,只见唐晓澜飘忽如风,掌法神妙变幻,无可
捉摸!自己的“风车手”逼到东方,敌人已避到西方,到逼到西方时,敌人又已在北方出
现。就像他已熟知了自己的招数似的,一出手一投足,都全在对方意料之中。
  你道唐晓澜何以会突然抢尽上风?原来唐晓澜在易兰珠门下三年,学的是以天山剑法为
主,掌法通而不精。但虽然如此,天山掌法到底是博采各家而成,只要运用得宜,对付任何
家数,都可保持不败。唐晓澜对敌的临场经验不多,未曾见过“风车手”这样的古怪打法,
所以初时落在下风。到接了二三十招之后,渐知路数,便用天山掌法中的“游龙掌”来,专
克这种近身的打法。唐晓澜的天山掌法虽然只学了五成,但对付起云大鹏来己绰绰有余。所
以唐晓澜的掌法在甘凤池等一流的高手看来,虽然还是颇多破绽,但在云大鹏看来,已是神
妙无比。
  唐晓澜越打越快,云大鹏正想喝停,“卜”的一声,肩头已中了一掌,幸在他的根底甚
好,身体壮实,晃了两晃,并未跌下。唐晓澜道声:“得罪!”双掌一收,垂手站立。
  台主这方在擂台后面揩有一个帐蓬,喝采声中,帐中走出一个军官,道:“请这位英雄
进帐领赏。”云大鹏面向观众,宣布今日擂台结束。但看热闹的观众,还是挤满台前。
  唐晓澜随那军官进了帐中,那军官伸出手来与唐晓澜相握,一握之下,唐晓澜只觉对方
掌力奇劲,自己五指竟被捏得隐隐作痛。那人哈哈一笑,放松了手,道:“果然是真有本领
的人!”随即请问姓名,唐晓澜乱捏个假名说了。那人道:“小弟虽为十四贝勒的近卫军统
领,一向随军西征,无暇结纳中原豪杰,见笑见笑。”唐晓澜道:“原来是方统领,失敬失
敬!”十四皇子军中,有两个本领极为高强的人物,近卫军的统领方今明便是其中之一。唐
晓澜在打擂之前,早已听人说过。
  方今明道:“壮士稍待,我叫他们把黄金拿来。”唐晓澜道:“小弟久幕十四贝勒军中
的英雄,此番前来,志在求教,不在黄金。不知方统领绝世武功,何以不去主擂。”方今明
哈哈大笑,道:“请进帐后一谈如何?”其实唐晓澜早知十四皇子摆擂的用意,也早知方今
明在幕后选贤的用意,他这一问,目的不过是故意掩蔽自己打擂显技的真意。
  再说吕四娘等满腹疑团,在台前等了多时,忽见唐晓澜和一群军官走出帐蓬,跨上骏
马,一群人扬鞭呼喝,闯出人丛,擂台和帐蓬中的办事人员,也随后离开,人群渐散。甘凤
池愤然道:“咱们回去吧。”
  吕四娘一路默不作声,回到了冷禅的破庙之后,甘凤池以拳击掌,正想发话,吕四娘突
然抢着说道:“我看唐晓澜绝不是求荣卖友之人!”
  吕四娘与甘凤池最为相近,心意相通,所以吕四娘见甘凤池傲然于色,便知他对唐晓澜
起了很大的怀疑,因此抢着说话。甘凤池道:“八妹,对于唐晓澜此人,你当然知道得比我
清楚。可是他到底是凤子龙孙,你也不能过于轻信。”吕四娘道:“他出生未满一月,即离
宫廷,一向在侠义门下,我们怎能将他与满州皇子一例看待?而且他若想求荣,当日在深宫
见了皇帝,就当认父归宗,求官赐禄。”甘凤池道:“话虽如此,但到底不能不防。人心易
变,明未的洪承畴何尝不以大忠臣自命,到后来不也投降了满奴,做了贰臣传中的首要人
物?焉知唐晓澜不是变了心意,见允祯做皇帝的希望最大,就想投靠他呢?”吕四娘道:
“七哥顾虑不无道理,但咱们还是再放远在看,才能断定。”甘凤池道:“好,我在三日之
内,准能把他的消息打探出来。”
  过了三日,甘凤池果然把唐晓澜的消息打探出来,愤然的对吕四娘道:“我料得不错,
唐晓澜果然投靠了允祯,在允祯的近卫军中,当上一名都统了。”吕四娘秀眉一整,沉思半
晌,道:“即算如此,恐怕其中也别有因由。”甘凤池道:“凡事也不能老从好处着想,过
去我也曾替他向杨老英雄和关东四侠等武林同道说情,但如今他已当了满洲军职,我们可就
不能还把他当成以前一样看待了。须知正因唐晓澜出身侠义门下,和我们又都熟识,他若变
了心肠,扶助满洲,和我们作对,那才是一个最厉害的敌人呢!”吕四娘道:“依你说怎
样?”甘凤池道:“趁他还未手握大权的时候,把他杀了!”吕四娘道:“把他杀了?”甘
凤池道:“难道还要养虎贻患吗?”吕四娘道:“总得见他一面,问个青红皂白。”甘凤池
道:“八妹究是心软,也罢,你既然要见他,明日和我到明十三陵去。”吕四娘喜道:“你
已经和他约好了?”甘凤池道:“不是我和他约好,是允堤和他约好。”吕四娘奇道:“这
怎么说?”甘凤池道:“允堤明日带一帮亲信卫士到明陵狩猎,我打听得唐晓澜也会随行。”
  明十三陵在北京北郊长寿山下,乃是十三座明代皇帝陵墓的总称,这些陵墓散布在方圆
约百里的小盆地带,东西北三面峰峦耸立,好像屏障,正南一面如同喇叭口伸向北京平原,
口的左右有两座山——龙山和虎山,构成了合抱的形势。每个陵墓的附近,都有一个以陵为
名的村落,如永陵村康陵村等,满洲入关之后,辟明陵一部为狩猎场,村民不许入内打猎。
峪在附近山丘,却可以看到。
  第二日一早,甘凤池和吕四娘便到明陵中的“主陵”——长陵(明成祖墓)附近的山头
等候。长陵在十三陵中建筑得最为雄伟,墓地本身虽然列为禁区,但在山头望下,碑亭华表
矗立,翁仲石兽分列,却也看得颇为清楚。吕四娘登高眺望,不禁起了故国之思,潸然泪下。
  正是:
  故国山河在,孤臣孽子心。
  欲知唐晓澜见着了吕四娘之后怎样,请看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江湖三女侠》——第二十二回 烛影摇红 允祯登大宝 剑光惊梦 侠女入深宫
梁羽生《江湖三女侠》 第二十二回
烛影摇红 允祯登大宝
剑光惊梦 侠女入深宫   甘凤池出言劝慰,吕四娘凄然道:“如果师傅在此,她老人家恐怕要更伤心呢。”独臂
神尼乃是明末崇祯帝的公主,甘凤池想起师傅,也说不出话来。
  到了近午时分,陵道上尘头大起,十几骑骏马如飞奔来,甘吕二人躲在大树之后,过了
一阵,那些人已到了长陵的墓宫“稷思殿”前休息,吕四娘纵目观看,果见唐晓澜杂在卫士
之中,而且对允堤状貌十分恭敬。甘凤池道:“如何?”吕四娘默然不语,过了一阵方道:
“有何办法引他出来讲话。”甘凤池道:“难,难!”想了一想,忽道:“你带了暗器没
有?”吕四娘道:“有。”甘凤池道:“等会你行刺允堤。故意现身给唐晓澜看见,看他怎
样。”吕四娘笑道:“我若一击而中,当真杀了允堤,岂不是帮了允祯那厮的大忙!虽说那
个满洲皇子登位对我们汉人都是一样,但我最恨允祯,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宁愿见允堤登
位。”甘凤池笑道:“谁不恨允祯?我叫你行刺允堤,可并不是要你一定把他刺死,给他挂
点彩也就够了。看唐晓澜对你怎样?你轻功超卓,现身之后,就可引卫士们追你。他们也走
追你不上。唐晓澜如果帮定允堤,和你作对,我就把他干掉。”吕四娘心头一震,但甘凤池
说话斩钉截铁,而且事关重大,不便反对。心里但愿唐晓澜不是真的依附清廷。
  允堤等休息一会,带了猎犬走出长陵墓地,狩猎场在长陵之西,恰恰要经过甘吕二人埋
伏的山麓,吕四娘手心淌汗,着着允堤经过,唐晓澜就在他的侧边,甘凤池嘴角一呶,示意
叫她快放,吕四娘倏地飞身扑出,右手一扬,三柄小匕首带着呜呜之声,分三路向允堤打到!
  就在这一刹那,只见唐晓澜亮出游龙剑一撩,把当中的匕首打落,允堤久经战阵,身手
也是不凡,霍地一个“凤点头”,把左面那柄匕首也闪过了,另一名卫士双指一箱,把右面
那把匕首箱着,反手打出,大叫:“有刺客!”
  唐晓澜骤见一个少女扑出,虽然改了容貌,但他已知道是吕四娘,怔了一怔,众卫土已
纷纷扑上,允堤道:“把她拿下!”唐晓澜略一迟疑之后,舞剑赶去。
  甘凤池见唐晓澜救护允堤,十分卖力,勃然大怒。众卫士追赶吕四娘已到南面山麓,唐
晓澜起步梢迟,落在后面。甘凤池不假思索,一扬手六柄飞刀闪电射出,全是飞向唐晓澜的
要害之处!
  正在甘凤池扬手飞刀之际,忽听得弹弓连响,甘凤池的六口飞刀竞在半空给人打落!甘
凤池大吃一惊!只听得又是嗖嗖两声,从自己头顶飞过。甘凤池猛然想起一人,回身便退,
北面山头上一个瘦长身影,俨如怪鸟飞腾,倏忽到了山脚,甘凤池施展出“八步赶蝉”的本
领,紧紧追蹑前面那人,片刻之间,已越过两个山头。
  甘凤池叫道:“杨老前辈,何故相戏?”前面那干瘦老头儿倏然止步,回过头来,长须
飘飘,笑道:“甘大侠,几乎给你坏了大事!”正是铁掌神弹杨仲英。甘凤池一愕,以为他
是扰犊情深,爱徒意切,不禁问道:“老前辈敢是为唐晓澜而来吗?”杨仲英道:“正
是。”甘凤池诧道:“老前辈武林领袖,侠义感人,难道也包庇叛徒吗?”杨仲英哈哈笑
道:“这回轮到我替敝徒说情了,晓澜有绝大的苦衷,有绝秘的隐情,他绝不是求荣卖友的
人!”甘凤池又是一愕,这些说话正是他以前替唐晓澜说情,劝过杨仲英的,当下不觉动
容,抱拳说道:“既然老前辈也如此说,那么是甘某莽撞了。”甘凤池与杨仲英,一南一
北,都是以侠义威德服人的武林领袖,所以以前杨仲英听甘凤池一言,便冰消了对唐晓澜的
误会,而今甘凤池听杨仲英一言,也相信了唐晓澜不是坏人。
  甘凤池正想细问根由,杨仲英笑道:“令师妹也来了。”甘凤池仰头一望,只见吕四娘
从对面山上跳下,片刻便到跟前,笑道:“那帮卫士给我带着兜了几个圈子,现在只怕还在
山谷之中疑鬼疑神,往来乱窜呢!”又道:“我在前面山头见杨老前辈引师兄来此,想来你
们已和晓澜谈过了?”甘凤池摇了摇头,杨仲英道:“不必和他谈了,有一位非常人物,就
住在附近村落,他倒想和你们一谈。”甘凤池又吃了一惊,心想什么人物,值得杨仲英如此
推崇?吕四娘道:“是哪位侠客?”杨仲英道:“你见了他自然知道。”带两人向山谷中走
去,渐见农村小屋,散布丘陵,杨仲英到了一间小屋外面,停下步来,只听得里面有人吟
道:“世乱同南去,时清独北还,他乡生白发,旧国见青山。晓月过残垒,繁星宿故关。寒
禽与衰草,处处伴愁颜。”
  吕四娘喜道:“原来是曾伯伯在此。”急忙扣门,里面诗声停下,门开处,一个灰朴朴
的乡下老头走了出来,但虽然是农夫打扮,却掩不住双目的神光。那老头看了吕四娘一眼,
笑道:“烧了灰我也认得你这小姐子,这位想是你的师兄江南甘大侠了。”甘凤池抱拳作
揖,道:“老丈是蒲潭曾老先生?”那老头哈哈笑道:“我们闻名已久,想不到今日在此见
面。”
  原来这老头名叫曾静,是湖南蒲潭人,道德文章,素为世人推重,别人为了尊崇他,只
称他为“蒲潭先生”而不名。他在三十余年之前,还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虽然文章已做得
不错,但并无特别过人之处。后来他到永兴府应试,见吕留良所评时文内,有论夷夏之防,
及论井田封建政制的文字,忽然幡然大悟,道:“真读书人,原应如此。”自此烧了八股文
章,再不应考。并道他的门生张熙(字敬卿,湖南衡州人。也是清代的一个名儒)到吕留良
家中,访求书籍,那时吕留良已死,吕四娘的伯父毅中,把父亲的遗书都送给他。
  曾静得了吕留良的遗书之后,也继承了吕留良的遗志,以排满为己任,他虽然不是吕留
良亲自教出的学生,但却真正承继了吕留良的衣钵。曾静后来又亲到浙江吕家,与吕葆中
(吕四娘之父)、吕毅中、严洪逵等共研吕留良的学说,所以吕四娘自小就和他相熟。
  吕四娘问道:“曾伯伯几时来京的?”曾静笑道:“比你们来早几天。”吕四娘道:
“我们的行踪你都知道了?”曾静笑道:“见面的都是这帮朋友,怎能不知道呢?不过你们
的住处我还未打探出来,要不然我就先去看你们了,用不着费这么大的劲请杨老先生把你们
引来。”甘凤池道:“我们今日此来,曾先生也知道了。”曾静道:“唐晓澜是我设计送他
到允堤府上去的,我自然不能不替他留意。昨日我听得甘大侠打听晓澜的消息便知你们今日
必然在此等他。”
  吕四娘问道:“曾伯伯为何要把晓澜安排在允堤府中?”曾静呷了一口浓茶,道:“满
洲入关七八十年,根基已稳,要聚义民,举义旗,正式发难,推倒清廷,恐怕是很难的了。
所以我想从两方面入手,一方面是策动清军中的汉人将领造反;另方面是设法令他们自相残
杀。”甘凤池听了心中很不以为然,心想:复国大业,焉能因人成事?策反固然重要,但到
底不能恃为主力。但曾静乃一代名儒,甘凤池初次和他见面,对他的策略虽不谓然,却也不
便立刻和他争论。
  吕四娘插口道:“伯伯的意思是想叫唐晓澜煽动允祯和允堤作对,让他们自相残杀。”
曾静道:“正是。他们火拼,不管谁盼谁败,都伤了满洲元气。他们元气损一分,便是我们
的实力增一分。当下说出他和杨仲英北来之事。
  原来曾静连年奔走江湖,结交义士,和杨仲英也是老相识了。三月前他到杨家,听说了
唐晓澜复杂的身世,认为大可利用。所以急急和他来京。到了京城,知道了康熙病重,更认
为是绝好的时机。所以叫唐晓澜故意打擂显技,混进允堤府内。
  曾静道:“有一件事你们还未知道呢,允堤来京半月,还未曾见过康熙的面。”吕四娘
奇道:“是么?康熙最宠爱他,为何不让他入宫见面。”曾静道:“还不是允祯从中捣鬼,
叫隆科多等替他封住宫门吗!”吕四娘道:“康熙雄才大略,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而今
宫廷之内,竟被允祯一党把待,想必他也已病入膏盲了。”曾静道:“我看也是如此。所以
想挑动他们内哄,必须亟亟进行。”
  众人谈论一会,吕四娘问杨仲英道:“令媛呢?”杨仲英道:“我怕她惹事,不敢让她
同来。她和晓澜已订婚了。”吕四娘连声“恭喜”,心中却暗想道:唐晓澜一向憎恶她,这
婚事只怕还有变卦?心颇不安,但却不敢说出。
  曾静笑道:“莹侄女,你的喜事也怕快了?我到杨老英雄家中之前,曾上仙霞岭见过在
宽,他已经能出寺门散步了。”吕四娘杏面泛红,心中甚是欢喜。曾静道:“我到他的书房
去坐,还抢了他一首词呢。”吕四娘忍不着问道:“为什么要抢他的?”曾静哈哈笑道:
“你看了就知道了。”掏出一纸词笺,果然是沈在宽的笔迹,只见上面写道:
  梦深幽,度关山千里,寻觅旧时游。树老荒塘,苔深苇曲,曾寄心事悠悠。只而今,飞
鸿渐杳,算华年又过几清秋?东海潮生,霞峪翠拥,尽恁凝阵。回首殊乡作侣,几同消残
漏,共读西楼。班固书成,相如赋就,闲招鸳盟鸥。问征人归来何日?向龙山醉与白云浮。
正是菊劳兰秀,天涯何苦淹留?
  想忆之深,跃然纸上。吕四娘看了,更是又喜又羞。心想道:这里的事情一完,我也该
回去看他了。
  唐晓澜那日骤然见了吕四娘和甘凤池,心中一惊,诚恐被允堤看出破绽,到后来甘凤池
被杨仲英引走,他也随众追过几个山头,直到吕四娘踪迹已杳,这才回来。允堤闷闷不乐,
道:“小小两个刺客,都捉不着,要你们何用?”众卫士不敢作声。允堤又对唐晓澜道:
“还算你有点能耐,那个用弹弓暗助你的人是谁呀?”唐晓澜道:“我也不知。”好在允堤
并不追究,草草收队回城。
  唐晓澜正喜无事,不料回到皇府,允堤忽然向他一指,喝道:“把这小子拿下来!”两
旁卫士突然扑上,唐晓澜毫不抵抗,束手让他们擒了,允堤道:“你这小子暗藏奸诈,分明
是和刺客一路,你当我不知么?”唐晓澜喊冤道:“小的保卫不周,罪当万死。但若说小的
勾结匪人,那却是死不瞑目。”允堤道:“追那女贼时,你为何落在卫士之后。”唐晓澜
道:“我受了一点伤,虽然不重,但当时却未免一惊,所以起步迟了。”露出手腕,果然有
一道三寸来长的刀痕,原来唐晓澜在撩吕四娘飞刀之时,故意将剑锋一挂,让飞刀落地之
际,擦过自己手腕。允堤面色稍见缓和,喝道,“为何你不早说?”唐晓澜道:“一点轻伤
不敢张扬夸功。”允堤面色更好,道,“那么说,你对我倒很忠心。”唐晓澜道:“皇爷明
鉴。”允堤双眸炯炯,眼光在唐晓澜面上扫来扫去,唐晓澜想起了曾静“胆大心细”的嘱
言,兀然站立,不动神色。过了一阵,允堤才道:“好,那么是俺错怪了你。左右替他解
缚。”唐晓澜叩头谢恩,允堤忽然和颜悦色的道:“你果然忠心,明日升你做近卫军中的一
个都统。”
  唐晓澜这一夜没有好睡,暗想十四皇子这样精明,只怕他的疑心不易消氓。果然到了第
二天晚上,允堤又派人把他单独叫入密室。
  唐晓澜心中惴惴,只听得允堤道:“你替我办一件事。”唐晓澜道:“听皇爷吩咐。”
允堤道:“这事易办得很。”说着拿出一条绳子和一个药瓶来,续道:“你替我去杀一个犯
人。你用这条绳子将他绞杀之后,用药水浇他尸体,这是大内的秘药,浇了之后,他尸身便
化为血水。犯人囚在皇府东院第三间房的楼上。你去吧!”
  唐晓澜听得毛骨悚然,接过绳子药瓶,允堤又道:“你带了宝剑没有?”唐晓澜道:
“带了。”允堤道:“你将他绞死之后,削他的中指回来见我。”
  唐晓澜奉令而去,推开囚房,只听得里面黑黝黝的,有一个人在呻吟。唐晓澜关上房
门,打燃火石,只见一个男人蓬首垢面,瑟缩屋角,呻吟道:“好,你把我杀了吧,我大汉
义民,誓死不辱,看你们这些胡狗,横行到几时?”
  唐晓澜大吃一惊,听这语气,此人竟是自己同道中人。上前喝道:“你这死囚,今日是
你死期到了。你有什么遗言要留下么?”那人睁开了眼,忽道:“你是胡人还是汉人?”唐
晓澜道:“你管我是胡是汉。”那人道:“看来你是汉人,为何却做胡虏鹰犬?”唐晓澜取
出绳子,心中思量不定:到底是杀他还是救他?若然杀他,于心何忍?若不杀他,曾静所托
的大事,必要因此误了。正自踌躇,那人忽道:“我再问你一句话,现在是什么时候?”唐
晓澜道:“快到午夜。”那人道:“有一个本领极高之人,约好午夜救我。你和我们一道走
吧。”唐晓澜思潮汹涌,逼近两步,那人又道:“你杀了我,将永为大汉罪人。”唐晓澜心
念一动,忽然冷笑道:“我只知贝勒之命,今必要送你归天。”那人怒道:“我是西北义军
首领,你杀了我,我的弟兄也不饶你!”唐晓澜喝道:“死囚闭口!”将他一把握了起来,
左手取出绳索,套在他的颈上。
  那人叫道,“二哥来呀。”窗外呼的一声,铁枝齐断,黑夜中飞进一人,平提一把金光
闪闪的长剑,唐晓澜身形一闪,那人喝道:“快放我的大哥!”唐晓澜大叫道:“有刺
客!”避了两招,游龙剑早已拔在手中,转瞬之间,那人连进五招,唐晓澜也还了四剑。
  那人边打边喝道:“你这身手却效忠满洲贝勒羞也不羞。”唐晓澜也喝道:“欺君犯
上,大逆不道,休得胡言!”游龙剑迅若飘风,欺身直进,剑光中照见那人带着黑色面具,
狰狞可怕!唐晓澜连使追风剑中的“穆王神骏”“王母青禽”两招,一剑刺他下盘,再一抖
剑锋直上,刺他面部,这两剑一下一上,运用起来极为艰难,但却是追风剑中最凶的绝招。
那人身手极为了得,平剑一择,转了半个圆弧,剑风震荡,竟把唐晓澜的游龙剑封出外门!
  唐晓澜大吃一惊,游龙剑向前一揉,把敌人攻势解开,剑把一旋,剑刃横削,那蒙面人
横剑一挡,火星篷飞中剑刃缺了一口,赞道:“好剑!”唐晓澜趁势疾发,陡觉剑尖似给什
么东西一吸,剑尖落空,那人刷的一剑刺到小腹。唐晓澜晃肩斜闪,那人似乎手下留情,喝
道:“弃暗投明,饶你不死!”唐晓澜骂道:“反贼,吃我一剑。”游龙剑扬空一闪,一招
“飞瀑流泉”,剑花如浪,千点万点,直洒下来。那蒙面人好像甚为激怒,长剑一抖,竟在
游龙剑的宝光笼罩之中直刺过来!
  唐晓澜乍逢强敌,抖擞精神,把天山剑法的精妙招数尽量施展出来,招里套招,式中有
式,似虚似实,变化无方,那蒙面汉子剑法远不如他精妙,但功力极高,只用瓢、绞、击、
刺几种手法,便把唐晓澜的攻势,一一消解,打了半个时辰,唐晓澜把天山剑法中的六十二
路追风剑全部使完,兀自奈他不得,正想转为带攻带守的须弥剑法,那人长剑一指,闪电般
的搭在游龙剑上,反手一绞,唐晓澜的剑不由自己跟着他转,转了两转,呼的一声,脱手飞
去!
  那蒙面人哈哈大笑,就在此际,暗室里突然大放光明,只见十四皇子立在房中,脸有笑
容,招手说道:“你果然忠心于我。过来吧!”蜷缩屋用的“死囚”也一跃而起,身上枷锁
不知是什么时候全解开了。
  唐晓澜抹了一额冷汗,心道:“好险!”本来唐晓澜初时并未料到允堤会用这种阴险的
方法试他,几乎中了圈套,想把那“死囚”放走。幸得他还够机灵,就在想放“犯人”之
时,猛然看出破绽,以后待到蒙面人一来,破绽露得更多,唐晓澜便也将计就计,索性用出
全力与他周旋,显出自己对允堤的忠心耿耿了。
  你猜唐晓澜看出的有那些破绽?第一:那犯人既是极为重要的死囚,就该被打得重伤到
不能动弹,或者是被封了穴道,或者是有高手在旁监守。但这三样都没有。犯人只是带了普
通的枷锁,内功高强的人,大可挣脱。第二,犯人故意炫耀他身份的重要,在“刽子手”面
前表露出他是“西北义军首领”,大为可疑。第三,若然犯人所说的是真,那么唐晓澜以一
个新入皇府之人,允堤那能放心叫他独自办理此事。第四,那蒙面刺客来后,不先救友,却
和他缠斗,太不近情理,若真的是江湖上的侠义道,所救的又是这样重要的人物,断无抛开
所救之人,却先劝敌投降的。第五,刺客劝唐晓澜时,叫他不要做满洲“贝勒”的奴才,若
是汉族侠士,称呼上不应用满洲人所用的尊号。第六,刺客来了几乎有一个时辰,唐晓澜又
大声疾呼,皇府里高手甚多,却无人相助。这明明是允堤布下的陷阱。这六个破绽自唐晓澜
踏入“囚房”起至允堤出现止,一个个显露出来,但虽然如此,若非机灵心细的人,也看不
出。
  允堤躲在复壁之中,对唐晓澜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原来那“囚房”竟是皇府中
的机密地方,有地道直通外面,允堤就是从地道中来的。
  唐晓澜骤见允堤现身,故作惊惶,一个箭步,遮在允堤与那蒙面人之间,允堤道:“他
不是刺客,车将军把面具脱下来你们两人见见。”那蒙面人应声把面具脱下,原来是允堤军
中的第一把剑术好手车辟邪。这车辟邪乃是旗人,剑术深得长白山风雷剑法之妙,和近卫军
的绕领方今明并称军中二宝。而车辟邪因是旗人,尤得允堤宠爱。
  唐晓澜道声“得罪”,又道:“好在车大人只是存心相试,若然真是刺客,我性命早已
完了。我学艺未精,实在惶恐。”车辟邪被他一捧,哈哈笑道:“论剑法你比我高明得多,
再过几年,待你的功力渐增,我就不是你的对手。”
  允堤甚是高兴,对唐晓澜道:“把那药瓶拿来。”唐晓澜从怀中掏出,幸好没有震裂,
允堤拔开瓶塞,骨嘟嘟的喝了一大口,递给唐晓澜道:“你们累得乏了,各自喝一口吧。”
唐晓澜一喝,只觉异香透鼻,原来竟是绝好的美酒。车辟邪半屈着膝,跟着接过酒喝,接着
那伪装“死囚”的卫士也喝了。原来这样赐酒,由统帅喝起,每人轮喝一口,乃是满洲军中
的“荣典”,只有有功的将士才能得到统帅如此敬酒。
  允堤喝了酒后,面孔忽又一板,对唐晓澜道:“你身怀绝技,何故要毛遂自荐,以前在
什么地方办事呀?”唐晓澜胸有成竹,眼睛滴溜溜一转,道:“贝勒请恕冒昧,小人有言禀
告。”允堤道:“他们都是我的心腹,你但说不妨。”
  唐晓澜从腰带上解下康熙给他的那块汉玉,递给允堤道:“贝勒想必见过。”允堤接
着,大吃一惊,这汉玉明明是父皇佩物,怎的却到了此人手里。唐晓澜道:“小人原是皇帝
的贴身侍卫,为了绝密之事,所以才进皇府。”允堤哦了一声,暗道:原来果是大有来头。
双眼盯着唐晓澜,忽道:“你几时进宫的?”唐晓澜道:“我是去年才迸宫的。”允堤道:
“原来如此,去年我一直在青海,怪不得未见过。你有什么机密的事要告诉我?”
  唐晓澜道:“皇上早选中了贝勒继位,贝勒可知道么?”允堤虽知父皇最爱自己,但对
于继承大宝之事,因上有十三位阿哥,不敢过份希望,所以乍闻此讯,不禁又喜又惊。唐晓
澜续道:“四皇爷谋位最急,贝勒当然也是知道的了!”允堤双眼一翻,唐晓澜急道:“奴
才不敢离间贝勒骨肉之亲,但——”允堤截着道:“但事实确是如此,是么?”唐晓澜跪下
叩头,允堤冷笑道:“我也早知允祯这厮心怀不轨!”唐晓澜抬头说道:“贝勒若不早为之
谋,只恐煮熟了的鸭子还会飞走!”
  允堤双眼一翻,又道:“你这话怎么说?”唐晓澜道:“皇上养病至今,已有半月;贝
勒回来也将十天了。为何皇上总不见宣召贝勒?”允堤拍案道:“难道有奸人从中捣鬼?”
唐晓澜道:“国舅隆科多、将军鄂尔泰、大学士张廷玉,这三人都是四贝勒的一党。”允堤
道:“我也听说如今在父皇跟前的除了几位御医和几个亲近的内监宫女之外,就是这三个人
了。这事果是可虑。依你说怎样?”唐晓澜道:“总得设法见着皇上。”允堤道:“未奉诏
书,如何可见?”唐晓澜道:“必要之时,便闯进去。而且贝勒手握大军,若然及早布置—
—”允堤面色倏变,道:“我明白你的一片忠心了。不要乱说,你退下去吧。”
  其实允堤早已有了布置,他也知道允祯手下有本领的武士最多,惟恐受了暗算,所以把
大军屯在城外,由心腹大将傅克图掌握,嘱咐他若自己万一受了扣押或其他意外,就动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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