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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瑞安08

_5 温瑞安(现代)
邱南顾眼见铁星月身上淌出了鲜血,他就红了眼,他跟铁星月素来不睦,那只是口舌之争,在感情上,却是极笃诚的,所以他就随着铁星月杀去。
只是没杀了几步,已不见了铁星月的背影,前后左右,都是火把、敌人、兵器,邱南顾如疯虎一般,拳打脚踢,打得对方人翻马仰,又倒了十七八人,他还跳起来,一口咬在一名刚才蹂躏女子的狱卒的咽喉上!
林公子每出一刀,每刺一剑,都必有人踣地不起,他已杀出了一条血路,他要走,随时都可以,但他在兄弟们还拼命的时候,又怎会离开?
他长啸一声,挥刀舞剑,再杀了口去,不消片刻,白袍都染成了血衫。
这时冲入来,以及团团包围的不知已有多少层、多少人,胡福宅心仁厚,慊慊君子,只是不忍,便大叫道:
“兄弟们,大家都是有娘有爹的,又为何苦苦相逼?”制住几人,都没下杀手,冷不防所饶的人,正要贪功,一刀斫向胡福的脖子,胡福猛将头一偏,下巴热辣辣一疼,被划了一道见骨的口子,胡福患然大怒,回手一刀,将之了账!
这一来,他身受重伤,原在数人之中,功力要算他最深,反而变成了最险!李黑最是精灵,作战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见胡福受伤,即刻一面打一面以灵巧的身形:攒、转、窜、跳、溜,甚至不惜滚、翻、爬、扒、跨,杀到了胡福身边,两人贴着背作战,面对两百多个敌人,仍是可以守得稳。
李黑人生得矮小,和五尺五寸以上的精锐禁军对峙,只见他如一颗豆子一般,时作爆跳高跃,时作滚地葫芦,禁军上下盘俱受李黑之欺,李黑眼儿瞧准了一个位副宪司的双鞭高手,忽扑过去,抢入中门,一出手,拔了那人二把山羊胡子,那人痛得哇哇大叫,李黑笑道:
“你天天用刑,今日我就拔光你的胡子!”
话未说完,忽觉脚下一滑,叭地摔了个仰八叉!原来他说话时太得意了,不觉竟站在对方的兵器上,那人左手马鞭,右手金鞭,只将金鞭往马鞭上一缠,发力一拉,李黑便摔了个屁股开花!
幸亏他身手捷便,总算没让敌人剁为肉酱,及时坐起作战,胡福这次反救了他,而人这时又背靠着背,一人下巴被削了一小块,一人股臀歪了,陈见鬼在作战中一一看在眼里,不禁竟在险死还生的大战中,弯腰戟指大笑起来。
这一笑,可谓冒失至极,砰地一声,背后着了一记三节棍,直往前跌了出去,幸亏她短打拳路威猛,趁机冲入敌阵,打他个落花流水,但左脚又给人劈了一剑,变成了跛脚作战,比胡福、李黑两人,只有更加狼狈。
这时群侠正杀得性起,万加之、柴华路二人身上也负了数处重伤,却依然勇猛作战,大肚和尚力战杭八,大占上凤,偏是“千手剑猿”蔺俊龙,打到一半,忽念适才还有一个长乌龟背的讨厌家伙未杀,便挺剑赶了过来!
“铁龟”杭八单止对付一个大肚和尚,已感左支右绌,要不是大肚和尚打到一半,忽告困了,早已将之了结,杭八素来精似鬼,一见加了个“千手剑猿”,便回头就走!
大肚和尚和蔺俊龙,双双追赶,追出牢房,忽见到处白雪皑皑,北风寒飙,逆面一冲,却不见了杭八!
两人稍微一怔,忽听嗖嗖如密雨般破空之声,原来四周不知有多少箭矢,向他们二人射来!
大肚和尚大喝一声,僧衣翻动,蔺俊龙竟化作了千手千臂,抓一支箭,倒射回一支,便有一声闷哼,竟在片刻抓放了百来支箭。
大肚和尚身法,没有蔺俊龙的灵活,所幸他的肚皮,变成了盾牌,箭矢射到了他的肚皮上,如着棉花,全部被反弹了出来,有人“哇哇”惨叫,自树上摔了下来。
要不是这番追出来的是大肚和尚和蔺俊龙二人,可是大大的险,但是这一来,对方倒了的人又换上,不消片刻,大肚和尚和“千手剑猿”蔺俊龙,身上仍然着了几箭,两人边拨箭接箭边退,长此下去,仍然十分凶险。
但是两人仍强在牢前死守不退。因为牢外埋伏,何等凶险,如果他们一旦退开,里面的兄弟一个不慎冲出来,岂不凶险?所以他们宁愿作箭靶子也不再返回牢去。
大肚和尚和商俊龙两人越打越光火,大肚和尚骂道:“他奶奶的,操他娘的,有种放下暗器,前来打过!”
蔺俊龙三把长剑,一齐抽了出来,舞得个白光金光红光转动,彩虹一般,风雨不透,却不禁问道:
“喂,你这个出家人,怎么一出口就是三字经?”
大肚和尚怪眼一翻,没好气地道:“你外号‘千手剑猿’,我就没问过你是人还是马骝?”
蔺俊龙居然答:“没有!”
哧地一声,又一箭射中大肚和尚的肚皮,大肚和尚这次真气不继,“肚皮功”无法将暗器顶回,箭簇入肉三分,大肚和尚痛得呀呀叫,狠狠地骂道:
“龟兔子,敢伤洒家的宝贵肚皮!”回头向蔺俊龙凶狠狠地骂道:
“我没问你是不是猴子,你管我当和尚的屁事!”
蔺俊龙给他没来由一顿臭骂,叱得心中一慌,噗地挨了一枚暗器,这暗器发出来的力道、劲道,都非同小可,蔺俊龙左臂中镖,剑势便慢了下来。
要知道“千手剑猿”蔺俊龙最主要的一双快如闪电的手,而今伤了一臂,便锐气大挫,而对方的暗器,忽有一处激烈增强,暗器不发则已,一发认穴奇准,速度奇快,手法极狠!
眼看蔺俊龙就要接不住,大肚和尚佛掌一阁,将一枚疾取向“千手剑猿”商俊龙咽喉的暗器夹住!
大肚和尚这一夹算是救了蔺俊龙的性命,但觉掌心微微一痛,知道被这暗器刺着,摊掌映雪一看,却见是一个铁莲黎,上面竟刻有一个小小的“唐”字!
大肚和尚大惊失色,只觉伤处已一阵麻痒,毒气直自掌心攻上,大肚和尚忙运功护住心脉,这一来哪里能抵挡密雨般的暗器?
蔺俊龙自是奋力抵挡,但那一处的暗器,特别凌厉,加上各方骚扰,纵“千手剑猿”也抵挡不住,这时忽听叱喝一声,一人长身掠出,全身化作一片金色的刀光,箭矢纷纷被反弹了回去,那人吐气扬声,一刀斫在一棵榆树干上,榆树轰然而倒,一硕大的身形自树丛中探出,落在地上,连雪亦为之陷!
那使金刀的便是胡福,他救人倒是神威凛凛,护已却有不及;他因宅心忠厚,多留意其他兄弟战况,见蔺俊龙、大肚和尚这边危急,便认准那发暗器最强的所在,一刀斫去!
那人一落地,咚地一声,宛似地震一般,众人都晃了一下,胡福、大肚都一齐大叫了一声:
“唐肥!”
只见雪光映照下,一人肥得宛似两个大肚和尚合起来,半边脸宛似被鬼魅从中劈开一般的女人,正张开血盆大口,狂笑:
“便是本姑娘,你们又能如何?”
大肚和尚巨喝一声,双掌如狂飙卷出,但掌至中途,奇痒攻心,掌力大减,唐肥一返首,啸、啸两枚透心针,竟破掌力而入!
幸亏“千手剑猿”眼快,叮叮二剑,撞飞双针,金刀胡福双手持刀,切齿怒骂道:
“庸肥,你,你,你……他素来当唐肥是自己人,现今因气极唐肥反叛,竟说不下去。
李黑变作一人苦战,饶是移形换位,敌人伤他不得,但也难杀得出去,却大叫道:
“胡福,胡福,好人不长命啊,你还要作好人啊!”胡福被这一激,大吼一声,一刀直劈了过去!
唐肥的体积虽大,暗器小而厉辣,胡福老实,实捋她不过,蔺俊龙因护大肚和尚,无法相助,各处埋伏的官兵,抛下弓箭,实行围剿,这时“杂鹤”施月呼地掠出来,见兄弟危殆,便力敌众人。
胡福斫了几刀,唐肥避了几下,忽然咧嘴一笑,道:“阿福,你又何必动怒呢?”
胡福的实力浑宏,只是被气得昏转了头,唉叹道:“唐肥,你们唐门,名震天下,何苦要投暗弃明呢?”
唐肥居然嗲嗲地一笑道:“是呀!”一扬手,咻地一只带锅金环,飞旋而入,刷地嵌入了正与官兵作战的万加之后脑中去!
那万加之在激战中忽然脑后受创,怪叫一声,这一声未毕,身上已不知中了多少刀、多少枪。
“金刀”胡福见唐肥居然趁自己分心之际,出手加害了丐帮好手,心头恨极,形同疯虎,一刀又一刀劈去!
这一来,胡福本以深厚基础见长,但怒急攻心,反而落个下乘,全无章法,唐肥的武功本就高过胡福,但胡福得过萧秋水指点,正半斤八两,唐肥因斧伤而武功大打折扣,胡福此刻也受了伤,要不是唐肥激怒了胡福,倒不易得手。
而今胡福越怒,刀法中破绽越多,唐肥阴阴一笑,扬手打出:
唐花!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清叱:
“唐肥!”
唐肥闻声一震,忽见一条细若游丝的银链,半空将“唐花”一卷,“唐花”竟向唐肥倒“开”了回去!
“唐花”是唐门的绝门暗器,唐肥因懂得使,便成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但她也不会破“唐花”。
会破“唐花”的,是唐老太太。
唐老太太年轻时有一道名震江湖的绝技,就叫做“一线银河半唐花”!
适才那一条银链,所用的手法,显然就是“一线银河”!
更令唐肥惊心动魄的,不是“一线银河”,而是那人!
那娇小、明眸、皓齿,带三分俏杀的女子:
唐方!
“唐方来了!”
众家兄弟,一起喊了出来!
恶斗中的铁星月,怪叫了起来,被人打了数记都不知觉。
剧战中的李黑,精神抖擞,连伤数人。
苦撑中的大肚和尚、蔺俊龙、施月,眼眶中溅出热泪来!
陈见鬼几乎呻吟了一声:“只差萧大哥不在了!”
少林洪华砰地一声,一头撞墙上,竟破砖而出,奔向唐方!
雪光下,“铁龟”杭八悄悄掩退,邱南顾见了,豪情大发,不顾一切,发足即追!
林公子的剑和刀,又融在一起,成了一道凌厉无匹、刀剑合一的光芒!
这光芒就是如虹的士气!
“唐花”倒飞向唐肥!
唐肥魂飞魄散,一面退一面怪叫,“金刀”胡福这次再不留情,陡地掩近,一刀——
两断。
唐肥死。
唐方幽幽一叹,道:你不该背叛唐门。就算不在唐门,也不该作出如此卑劣的事来。‘神州结义’已原谅了你,但你不该一错再错。唐门还有老太太,就算没有她教我‘银河一线’来收拾你,上面还有个天,天也会讨回你昔日对唐家的誓言。天也会惩戒你对唐家的恩将仇报。”
唐方并没有下手杀害唐肥。
她跟唐肥虽不是同一个母亲生,但也情同姊妹。
唐方当然不忍。
她只是用“银河一线”将“唐花”引了回去。
唐肥却在惊骇中为胡福所杀。
金刀胡福,外号“好人不长命”,他自己则也是一个宁愿自己的命短一些,也不想滥杀一人的人。
唐肥的所作所为,却使出了名的“好人”都下了杀手———个人如果太将人赶尽杀绝,自己的下场是不是也象自己所作所为一般绝?
这点谁都不知道。
可是唐方一出现,士气大增,局面大是不同。“千手剑猿”蔺俊龙虽未见过唐方,但时常听兄弟们说起过她,也不知怎地,唐方自有一种力量,使人要全力好好表现给她看,所以蔺俊龙也豁了出去,一条伤臂,竟似好了一半。
胡福、大肚和尚、施月同蔺俊龙四人之力,抵抗外敌,唐方纵高掠飘,发暗器以助,阻挡了外来的攻势;牢内的铁星月、李黑、林公子、陈见鬼、柴华路等,更大展神威,来个反扑,要将狱内包围的官兵一一歼灭。独有邱南顾、洪华二人,见唐方至喜欢过度,直向“铁龟”杭八追了出去!
“铁龟”杭八的武功,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比一众官兵,自是好得多了,但比起邱南顾这一伙兄弟,又差得好远,而今先丧了胆气,便没命也似的发足逃亡。
邱南顾发足便追,洪华因怕邱南顾出事,他惜言若金,行事审慎,所以便掉尾跟去,好作照应。
杭八在前面逃,他不大不小是个官儿,官兵见主帅在逃,也溃散了半数,杭八一面叫、一面逃,沿牢的官兵,便纷纷掣出兵器来兜截,但邱南顾追得极快,只听嗖地一声,杭八便过去了,又嗖地一声,邱南顾也追过去了,官兵哪里兜截得住!
于是他们便返身进去,这样一路上纠合,杭八逃在前面,邱南顾紧跟进去,后面是一大堆大呼小叫的官兵,而官兵后面,又有洪华一人。
洪华的轻功不高,追不上邱南顾和杭八,因怕邱南顾后路被一众官兵塞死,便运劲全身,冲进官兵群去,拳打脚踢,一面追赶,一面令当者披靡。他轻功不高,但内功十足,官兵遇着了他这身铜皮铁骨,只有叫苦的份儿。
邱南顾和洪华才离开了十三牢房,那边的战况情势又大起变化。
本来唐方莅现后,众兄弟大为振奋,反过来官兵被打得东倒西歪,但是这时大理狱外火光冲天,杀声四起,原来是驻于京城的禁军,足有二万人赶至!
这一来大理狱前前后后,被铁桶一般密实包围,而且入狱援助官兵的军队,愈来愈多,铁星月等纵有三头六臂、骁勇善战,也是抵挡不住。
这时林公子所带来的以前萧秋水所统领的“天兵”旧部,也纷纷杀进来,这些人莫不经过沙场冲锋杀敌,以少胜多以寡击众的大场面,才勉强支撑住阵脚。
而邱南顾和杭八方面,一追一逃,杭八心有计算,知道愈是入内,调防的高手愈厉害,所以往牢中心奔去,邱南顾当然紧追过去。
却殊料到了最后第三牢,根本没人出来援救,杭八知牢中有变化,这时邱南顾已追近,杭八急闪入最后第二层的机关牢去。
这稍一犹豫,邱南顾已扑到,一手抓住杭八的后领。
这一下杭八原就没救了,邱南顾论力道虽不及铁星月,但脑子精灵古怪,只有在老铁之上,他一拎住杭八的后襟,即刻钳了起来,用力一摔,要把杭八在墙上摔个稀巴烂!
但是这一钳,却钳住杭八背后的护罩倒刺!
邱南顾没料杭八有这一招救命法宝,手心一痛,已给刺着,摔出去的力道,便骤减过半!
砰!杭八撞在墙上,撞得个满天星斗,要不是他双手按得快,只怕脑袋早撞得开了花。
杭八滑在墙上,虽被撞得个血脉翻腾,但神智未失,他对此处机关,早已因朱顺水带引,耳熟能详,他手掌已按在一个机钮上。
那边的邱南顾被刺痛了手,也听到洪华在后面拳打脚踢的声音,他狂吼一声,再向杭八攫来。
杭八的身体紧贴墙上,呼地一声,石墙忽然嵌了进去。
邱南顾砰砰双掌击空,面前已换了一栋墙——正是原来那道石墙的背面!
就在这刹那间,杭八已逃上石槽,在另一边旋转了出来,他手上的狼牙棒,一棒就敲在邱南顾的后脑上!
邱南顾惨叫一声,这时洪华刚杀入这密室,也大吼一声:
“小邱!”
杭八骇然回首,只见密室入口处背着阳光有一名光头赤精的大汉,心下一凛,正在这时,邱南顾以他过人的生命力回击!
他反锁住杭八的咽喉。杭八退了一步,避不开去,却踩着了地上的机关!
杭八力挣未脱,狼牙棒又嵌在邱南顾脑后,无论他怎样挣扎,邱南顾始终紧紧死拗住对方不放。
洪华眼见此情景,眶芒欲裂,猛冲进去,不料顶上一桶沸油,直倒了下来。
他轻功不好,又心神尽丧,眼看便要被沸油淋得个身焦体腐!
这时邱南顾的第一声惨嚎,正好传入萧秋水耳中!
萧秋水猛地一震:是小邱的声音!
就在这时,他猛感胸口“神藏穴”上一痛!
但是他已醒觉,立刻以“木顽”之怯,将“神藏穴”硬生生离开三寸!
这时朱顺水的第一爪已入肉三分!
萧秋水骤然出手,这一招,没有名目,是他老早在当年“振眉阁”中长廊上被暗算时,便已稍具雏型,而在他闯荡江湖的过程中,每次被暗算时都不断孕育形成的一剑:
“惊天一剑”!
惊天第一剑,后发而先至。
萧秋水以放山人的宝剑“如雪”,发出这一击。
一刹那间,光耀全室。
朱顺水的右手已入肉七分。
但也在这瞬间,朱顺水的五指齐断!
他的另一只手,也抓住了剑身。
蹦地一声,“如雪”折而为二!
这时洪华的狂嚎:“小邱!”也传入了萧秋水的耳中!
萧秋水不知哪来的力量,狂喊了一声:“兄弟!”他的左手又拔剑!
萧家古剑:“长歌”!
就在这心急如焚的刹那间,萧秋水脑中忽闪过燕狂徒攻击朱顺水时那玉石俱焚般的气势!
他突然创出了这一招剑法!
“玉石俱焚”!
朱顺水狂嘶,退出八尺!
若不是萧秋水尚未熟习这招,朱顺水万万逃不过去!
萧秋水胸口的疼痛,却完全没有感觉,他啸了一声,闪出了石壁,直扑邱南顾发出惨叫之声处!
就在这时,他也感觉到那最后一道原本是“塞外双盲”把守的石室中有人!
但他此时已不及理会。
——小邱,小邱他怎么了?
——那一声惨叫……
此际他的轻功是何等之快,但就在他全力掠出时,心头上忽然有了一种感觉。
仿佛他远离了什么他所景仰的东西;仿佛他自己失手击碎了他心爱的花瓶的那种感觉……
他已无暇顾及。
那最后一道石室,黑暗中的那人,正是“神行无影”裘无意。
这时他已潜入最后室中,而且正好要凑眼看牢中心的情形,就见一个人,衣襟溅血,飞掠了出来!
这人掠出来的声势,真是非同小可!
裘无意也是江湖上顶尖儿的高手,居然能在这刹那间,认清楚是萧秋水!
他曾在长板坡之役见过萧秋水——萧秋水作为后起一辈的年轻高手,武功已高得出奇——而今却单止这一下声威,竟令咤叱沙场、名动武林的丐帮帮主裘无意也为之震动!
就在这一震之间,萧秋水的目影已在暗室中消失!
萧秋水一走,裘无意惊疑未定,却瞥见在那牢中心内的朱顺水看着自己的断指,脸上露出一种不能置信的表情来。
这不可置信的表情延续了一下子,朱顺水便狂笑起来,只震得火光晃动,也照得他脸上的笑容十分诡异,只见他双目凝望着自己的五只只剩半截的手指,喃喃自语道:
“好!好!好厉害的萧秋水!好厉害的萧秋水!”说着哈哈狂烈地笑了起来,也不知是因为笑还是因为痛,全身抖动了起来,只听朱顺水笑道:
“你走,你走!你可知道你中计了?哈哈哈哈……”他用那只尚完好的手背,退至墙壁,敲了几下,里面竟发出空洞的声音:
“你可知道……你们想救的人……还在这里……哈哈哈……这石室中心里,还有石室……”
裘无意听到这里,眼睛亮了,他心里狂喊道:天可怜见,教我知道岳将军还在这里……却听朱顺水近乎疯狂地笑道:
“萧秋水……你武功是高,但江湖经验,还比不上我老朱!你也不想想,岳飞要是不在这儿,派我这样的重将来守在这里,净是在此地喝酒吃饭的么!哈哈……”
裘无意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刷地飞身进去,朱顺水是一代高手,立时曾觉,霍然回身,裘无意若在此时出手,定可击杀朱顺水。
只是他不屑如此做。
裘无意喝道:“朱顺水,快放岳将军出来!”
朱顺水格格干笑了两声,脸肌不动,道:“我道是谁,原来
这时外面喊杀冲天,裘无意知事态紧急,上前一步,跨过火舌,又叱道:
“快放岳将军!”
朱顺水望了望自己的断指,道:“岳飞不在这儿,他……”
裘无意脸孔一板,截道:“胡说!你刚才的自言自语,我都听到了,快打开机关!”
朱顺水脸色一变:他估量裘无意的武功,跟自己不相伯仲,裘无意也曾受过重伤,但自己却是新创加上一只手给废了,这一战下来,实凶多吉少,当下道:
“裘帮主,就算我放了岳飞出来,你能够带他逃得出这里么?”
裘无意再上前一步,大喝一声:“你放不放?”
朱顺水忽将脸色一变,道:“裘帮主,靠凶的么?我老朱可不是唬大的!”
裘无意倒是一怔,不料朱顺水在这等情势之下,居然还有胆气跟自己相持,裘无意竹杖一挥,发出破空嗤地一声,道:
“朱顺水,你再不放人,我可要动手了!”
朱顺水冷笑道:我受伤在先,你此刻动手,便是要捡我便宜!”
裘无意叹道:“若换作平时,我当然待你伤愈再较量,但今时的情势,却也由不得了……你还是少来这套吧!”
这时火光在地上熊熊而烧,外面杀声震天,朱顺水冷冷地道:“既然如此,还等什么!”
裘无意见朱顺水态度摹然如此强硬,不由怔了一怔,就在这怔得一怔的霎息间,朱顺水呼地攻出一爪!
这虽是简简单单的一爪,但五只手指,各拿裘无意身上五处不同的穴道。
裘无意本可接下这一招而还击的,但他不想这样做,因为朱顺水只有一只手能用。
如果裘无意以一只手接下朱顺水的一抓,另一只手反攻,那朱顺水就只有挨打的份儿。
裘无意虽权欲救岳飞,但却不想趁人之危。
他也本可以侧身避过,但他也不敢这样做。
朱顺水是一流高手,若将破绽卖给这种绝世高手,恐怕就没有下次了。
所以裘无意既不能接与还手,又不能以欹侧弯倒来避开,只好退了三步,让开来势。
他退第一步时,什么也没发生。
他退第二步时,已避开了朱顺水的抓势。
但他退到第三步时,背心一疼。
他的第三步已退了出去,不及收回了。
于是噗地一声,他看见了一样东西,自他胸腹问凸了出来:
剑尖!
裘无意没有厉呼,也没有惨叫。
他只有愤怒。
他被朱顺水骗了。
在这一刹那,他的恚怒无可言喻。
朱顺水却笑了:
“你错了。我在这里并非一人自语,而是对着这位康老弟说话。”
原来康劫生并没有走。他就躲在石壁凹隙间,这石壁乃靠墙的一边,所以裘无意自石缝中窥望时并未发觉到。
康劫生为人十分精灵,他知道凭他的武功,绝杀不了裘无意,就算是自背后暗算,也恐力有未逮,所以他暗示了朱顺水,只把剑缓缓地伸到裘无意身后,不带一丝风声,要裘无意无从醒察,并诱他自动撞上来。
朱顺水一见康劫生如此,如服下定心丸,便故意出手,明知裘无意是侠义中人,不致趁人之危,只有退避一途。
裘无意果然中伏。
康劫生的剑,刺穿了裘无意的腹腔。
朱顺水笑道:“裘老,您还是认栽的好,放心去吧。”
裘无意点点头,疲倦地道:“我看错你了。”
朱顺水扬眉道:“哦?”
裘无意道:“我以为你朱顺水毕竟是个人物,原来是个卑鄙小人!”
朱顺水笑道:“你还未死,难道你想少了舌根才去见阎罗王?”
裘无意惨笑径自道:“你这种人也配称‘天王’,真叫江湖上英雄笑歪了嘴!”
朱顺水怒道:“再说,再说我真的拔了你的舌头!”
裘无意冷笑道:“我怕就不说了。”
朱顺水二个箭步,一爪钳住裘无意的下颏,用力一扯,下巴立刻脱了臼,但就在此时,裘无意的绿竹杖,也刺了出去!
朱顺水何等精灵,早有防备,顺势一让,便避过这一刺,笑道:
“裘老,你这些技俩,简直是班门……”
他的话太得意了,可惜还没有说完。
因为他蓦然惊觉裘无意的那一杖,招路突变!
那一杖看来是要刺他个透明窟窿,其实却是打向他的伤指。
伤指是朱顺水的最弱一环。
朱顺水发觉时,已来不及抽手。
受伤的手,总是转动不灵,饶是朱顺水这样的高手,也不例外。
但是朱顺水是顶尖的高手,应变自有过人之能,在这等紧急情形之下,居然另一只手及时一捉,捉住绿玉杖!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可是他错了。
他一只手受伤,一只手抓住绿玉杖,但裘无意还有一只手。
而且裘无意将他的绿玉杖放弃了,无形中也等于裘无意多出来了一只手。
他双手抱住朱顺水,用力一搂。
朱顺水是何等人物,在这生死关头,强力稳住步桩,裘无意竟箍之不动。
可是这时候,裘无意所等待的“助力”果然来了!
康劫主一见裘无意屑然还能反击,心慌之下,自然将剑往前一送!
这一送原以为能扎进裘无意体内深些,即时要了他的命,但是裘无意就是等待这“将剑一送”。
他知道凭他的智慧、武功,以及现在的体能,最多只能抓住朱顺水,要杀此人,还有待康劫生。
康劫生这一挺剑,剑身穿过裘无意足有一尺余,直至没柄,但这一尺余的剑尖,也有半尺,刺入了正站在裘无意对面的,而且正在运力不让裘无意拖过来的朱顺水胸中!
这一刺突如其来,朱顺水一感刺痛,真气顿弛,裘无意吐气扬声,一把将他搂了过来。
嗤地一声,尺余长剑,全入朱顺水体内,还有半尺左右的剑尖,破背而出。
朱顺水这下,可谓惊骇莫已,愣了一下,才知道怎么一会事,而康劫生也怔了一下,才知道是刺中了朱顺水,于是连忙抽剑。
可是这剑抽不得——朱顺水深知自己的伤势,可以说是一抽便死,所以他的绿玉杖,立即刺了出去,哧地戮中康劫生的“鼻梁”穴!
这一下正中死穴,康劫生果然呼叫都来不及便倒地而殁,那柄剑亦因而没有抽出来。
可是就在朱顺水发杖刺着康劫生的刹那,裘无意双手已戮中朱顺水的“紫宫”穴和“神室”穴。
朱顺水长叹一声,他的嘴角溢出血来。
裘无意也长叹一声,住了手。
朱顺水道:“好啦,你,我,两个人,都活不了啦。”
裘无意道:“你虞我诈,到头来,还是一死。”
朱顺水道:“不过你死了,丐帮就完了。这叫死得不情不愿。”
裘无意淡淡地道:“我死了之后,自有丐帮英才接下去杀奸臣乱党!”
朱顺水冷笑道:“你死了之后,还会有丐帮?朱大天王和权力帮,随时都可以把丐帮吞灭掉。”
裘无意也冷笑道:“要吞没也是权力帮的事,你死了,七十二水道,三十六瓢水寨,自然烟消云散。”
朱顺水哇哈大笑道:“到现在你还以为我是朱大天王?”
裘无意骇然道:“你……”
朱顺水怪笑,一面笑一面咯着血,道:“朱大天王是朱侠武,我只是个幌子。”
裘无意听了,口中一甜,连吐了三口血,原本他的气息比朱顺水强,但此刻喘息已一般急促:“朱……朱侠武!”
这时地上的火光,也至油尽灯枯之际,只剩下青蓝色的火苗,忽忽地闪动着,很是无力。
好一会儿,裘无意才勉强道:“你若知道我是谁,便不会在我濒死前如此接近我了。”
朱顺水本想忍着,但最终还是禁不住要问:
“你究竟是谁?”
人至少想知道自己究竟是死在谁的手里;他们两人几乎是紧贴着,被一支剑串连一起,在旁地上有两个死人,是康出渔父子俩。地上火光一明一灭,映得濒死前强撑笑容的两大高手,十分可怖。
外面依旧喊杀连天。
裘无意强撑道:“我是宗老将军旧部,人称‘九命将军’……”
朱顺水失声道:“‘拼命九将军’裘西门!”
裘无意苦笑道:“你若知道我就是裘西门,你绝不会大意到我未断气之前就走近我的身边。”
朱顺水摇首道:“是,我的确太大意、太得意了。”因为“拼命九将军”裘西门,当年奋战沙场,冲锋陷阵,攻城掠地,以拼命出了名,几次混身浴血,皆能杀尽敌人而不死,故人称“九命将军”。
裘无意强笑道:“在当阳之役,我受燕狂徒重击而居然不死,还服了一枚‘无极先丹’,你想等我先死,只怕……”
朱顺水喘息急促,但说了一句话:
“可惜你忘了一件事。”
裘无意脸色一变,他已想起了,可是朱顺水还是硬要说出来:
“岳飞……他就困在墙后……没有人……能救他……而塞外三冠王,就在风波亭……对救岳飞的人,见一……杀一……”
裘无意听到这里,直如晴天霹雳,所有的镇静,都已失却,大呼道:
“将军——”
用力往背后一拔,嗤地一声,血水飞溅,他想拔出剑而脱离朱顺水的身躯,但剑一拔出,精气已尽,两人反而紧靠在一起,跌到地上去,再也没有了声息。
这时只剩下一点点的蓝焰,被二人身体一压,也灭了火苗。
石牢回复了一片黑暗。
外面风雪狂号。
萧秋水听得了第二声洪华的大叫,使全力掠出牢外,也没留意裘无意就在黑暗石室中。
他掠到了那机关密室中,洪华才走了那几步,沸油正当头淋下,洪华不及避躲。
萧秋水大喝一声:“洪华!”飞扑而出,砰地撞飞了洪华,他的人也收势不住,跌了出去!
然后他便听到两人的惨嚎声。
——其中一人,竟是小邱!
萧秋水用掌一按墙壁,已将去势消尽,闪电般折回室中,只见二人纠缠在一起,早已被沸油的死,其中一人,使是邱南顾!
萧秋水发狂地狂喊了一声:
“小邱!”
一掌打飞了杭八的尸身,抱住了邱南顾;这时邱南顾身上的沸油仍极烫,萧秋水在悲痛之余,也根本没运功抵御,被灼伤数处,但他浑然未觉。
在这一刹那,萧秋水有很多感觉:他想起昔日在甲秀楼时,邱南顾和铁星月出现的情形;想起那乌江之役时所溅起的水花;想起邱南顾“铁口”与人斗嘴的情形;想起华山重逢的欢悦,麦城抗敌的悲豪……可是他怀中的人,已经没有了生命,没有了回忆,没有了一切一切,来不及挽回一切一切……
洪华这时又冲了进来。
邱南顾死了,他固然悲伤,可是他没有料到,竟在这时候,看见了萧大哥!
——萧大哥!
官兵越来越多,群侠已渐渐支持不住了。
就在这时,官兵方面,又多了两个强援。
腾雷剑叟和断门剑叟。
这两个剑叟,一个一上来就找上了“千手剑猿”蔺俊龙,一个缠住了柴华路。
“千手剑猿”本已手忙脚乱,但见断门剑叟缠了上来,剑法奇佳,好胜心大起,便与之搏剑,但身上又多了旁人趁机偷袭的伤痕。
蔺俊龙喝道:“老不死的,有种的跟我平时打过,现在逞不得英雄……”
断门剑叟听了便收剑道:“好,等一对一时,再跟你比过。”但一时他又不知攻谁是好,在丹霞山之役中,这些人大部分跟他都共过患难。
腾雷剑叟虽仅剩一臂,但剑法不减,将柴华路迫得手忙脚乱,李黑抢身过来救,一脚勾中腾雷剑史双腿弯里的“委中”穴”。
腾雷登时一软倒下,但是李黑这一分神,十七八个凶神恶煞的禁军,刀枪齐下,眼看李黑便要没了性命,就在这时,只听霹雳一声,一剑飞刺而下,居然连出十八剑,还快过官兵们一枪刺下的速度!
那十七八人手上“灵道”穴一齐被刺,兵器呛呛琅琅,纷纷落地,李黑瞪大双眼,张大了口,叫道:
“大哥!”
这一声叫唤,使群英大震。
一时间,众侠抖擞精神,萧秋水以观柳随风武艺时所悟即创的快剑——“闪电惊虹”,连创数十人,士气大振,胡福金刀虎虎横扫,边大叫道:
“大哥,你来了!”
铁星月猛抓起一个人,当作武器横扫出去,嚷道:“你他妈的可来了!”
话未说完,忽见洪华,就木然站在萧秋水背后,双手横抱住一人。
铁星月摧心裂肺地叫了一声:
“邱铁口!”
不顾一切,便奔了过来,其他群侠,也惊见邱南顾之死,悲愤若狂,杀出一条血路,直向萧秋水、洪华、邱南顾尸身处奔赴。
蔺俊龙虽然一把年纪,但对萧秋水甚服,他没注意到邱南顾死了,只管喊道:
“大哥,你来了,我这可见到你的心上人了,好漂亮唷,白白、美美、雪雪……唷唷!”
最后“唷唷”一声,不是形容,而是屁股挨了一刀所发出的声音。
萧秋水精神一震,陡问:“唐方?”
——唐方也在?
蔺俊龙一怔,陈见鬼尖嚷道:
“唐方姊已来了!”
——庸方唐方你来了?
萧秋水大呼道:“唐方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
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直如冬天的冰给春阳温暖的小手敲破般柔美。
萧秋水望过去,千人万人中,只望见了她的笑靥。
——唐方!
萧秋水再也不理会,直奔了过去,他虽然已忘了敌人,忘了攻击,也忘了抵挡,但他身上自然产生了一种迫人的气势和气流,将要潜近刺杀他的人全部激撞出去,这便是“我无”一诀的极致。
然后他奔到了唐方的面前。
就在这时,火光大炽。
喊杀震天中,又来了一群人马,反抄禁军的背后,箭矢、纵火、狙袭,将禁军铁桶也似的包围,打开了一条血路。
原来是裘无意原先安排掩护撤退的武林人物,与丐帮的好汉联同一起,兜截禁军后部,好让救岳将军的武林高手,能安然出来。
这一来,禁军阵脚大乱,但是东南方蹄声大作,火光如日,显然又有另一批军马掩至!
萧秋水见到了唐方,只见她双颊如雪样般白,有几朵雪花,落在她发髻上,萧秋水浑忘身边的血影刀光,便想用手去替唐方抹拭。
但是他这才想起跟唐方其实并不很熟。只是在浣花剑庐至湘湖江畔一带时,两人把短短几日相聚,当作了七世三生。在所有往后的离别中,两人更觉得只有深切的怀念。而如今真个见到了,却不知说什么是好。
一忽儿,萧秋水才想起,便问:“你的伤……好了?”
唐方灿然一笑。萧秋水忽跳了起来:“我……我要走了!”
唐方一下子接受不了这句话,怔了一怔,问:“你……你去哪里?”
萧秋水道:“岳元帅……已押送风波亭问斩途中!”
唐方脸色煞白一片。两人这才发现,在这短短几句对话中,已不知有多少官兵向他们掩杀过来,要不是几名兄弟在那儿苦苦抵挡,他们早已不在人间了。
只听兵刃交击中一女音叫道:“萧大哥、方姊,快走……”原来正是伊小深,带人杀了进来。萧秋水一点头,返身带领兄弟们,杀出了一条血路。
这时局势十分混乱,丐帮弟子闯了进来,分散了官兵们的主力,反而被萧秋水等轻易击溃。陈见鬼建议道:“不如放把火,烧个干净,让官兵忙着救火也好。”
萧秋水摇首道:“这样会把牢房里的犯人也无辜烧死的。”
铁星月泪流满脸,骂道:“烧死就烧死,他们杀了小邱,最多大家一齐死!”
胡福宅心仁厚,坚决地道:“不行!冤有头,债有主,不可如此!”
李黑眼睛骨溜溜一转又道:“不如过去把人犯都放出来,让犯人自己逃狱去,官兵有得忙了,岂不是好!”
洪华这时说话了:“有些犯人真的是犯了罪,如此放了,岂不作孽?”
唐方道:“犯人逃出来,手无寸铁,会被以为是我们一伙,反而加治重罪,忒害了他们!”
他们一面打出血路,一面大声交谈着,仍是那一般决战沙场的豪气。他们冲出大理狱时,军马已经驰近,萧秋水喝令“化整为零”,各部武林好汉,分批而逃。这一来,官兵乱作一团,不知道追哪一批是好。
萧秋水领唐方、铁星月、大肚和尚、陈见鬼、李黑、胡福、蔺俊龙、洪华、施月、林公子、柴华路这一批,自暗巷中且战且走,最后被巷战中所伏的箭矢伤杀了柴华路,只剩十一人,终于杀出了临安城门。
十一人落荒而逃,奔了一阵,众人都有些支持不住,萧秋水停下,只见城中火光映红了天,城门巍峨,有两个樵夫般的老年汉子出来观看,一个眯着满是鱼尾般的眼睛,干涩地道:
“怎么啦?是金贼杀进城里来了?”
另一个沙嘎着声音道:“杀进城里来了?哪还打什么?我们朝廷的大官可不是早就准备开门相迎吗?”
那原先的老人想了一想,道:“大概不是金贼,而是鞑子吧?”
那第二个老人嘀咕道:“反正都一样,这块肉谁见了都少不了要分割一点,这块肉也乐得给人宰割。”
第一个老人这才瞥到萧秋水等一群人,怕是官兵或是贼兵,忙拉拉他朋友的手暗示他不要多说,他朋友却是火爆脾气,反而更大声道:
“怕什么!官也苛税,贼也苛税,管也死,不管也死,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老丈唉声低语道:“就怕人家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呀……还是回去喝酒吧。”
第二个老人才悻悻然被第一个老人拖进茅屋里喝酒。这时雪地上只剩下萧秋水等一群人,雪愈下愈小,但积雪愈来愈深。
洪华将邱南顾的尸身置于雪地上,只见他一边脸颊,被那遥远的火光映得惨红一片,一边的脸颊,却给雪光映得惨白,大肚和尚跪下来,喃喃道:
“小邱,小邱,你别玩了,快张开眼睛吧;小邱,小邱,我知道你是个英雄好汉,咱们多少仗都打过了,这小小的仗,我知道你决死不了……你绝对死不了的!”
邱南顾当然不会回答。几朵雪花飘落在他脸上,他也不曾动弹一下,他确已死了。但大肚和尚始终不相信他已经死了。
所以大肚和尚说:“你不要死了好不好?”他说着呜咽跪下来,说:
“我们不要再玩了好不好?你快醒来吧,不然,我们之间又要少掉一个人了。我们不是说过要一生一世,跟随着大哥吗?”
铁星月哗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悲声道:“小邱你不要死,我……我不再跟你骂架了,没有你来拌嘴,叫我普天之下,又跟谁骂……”
北风在远方,还在呼啸,大地视野,渐渐可见,可是阳光也是深寒的,融不开那雪……
大肚和尚仍是不肯相信,邱南顾已经死了,所以他径自道:“一定是我跟你骂架太多,念经太少,你才不甘愿起来,我要为你念一千遍经文,你便会起来跟我说话了。”大肚和尚说着,便在雪地上低首合什,第一次虔诚地念起佛经来。
唐方也哭了,深埋在萧秋水的臂弯里。
萧秋水轻轻拍了拍唐方的肩膀,唐方离开了萧秋水身体,只见萧秋水那如眺远山的眼神……
萧秋水跪了下来,他的胸膛还在淌着血,他叩了三个头,雪凹陷了一块下去。萧秋水一字一句地说:
“小邱,你瞑目吧,你未做完的事,我现在就去做。”
然后他霍然站起,众人看去,只见他双鬓竟开始有了霜白,只听他说:
“岳元帅已被押解风波亭,我脚程快,先走一步……你们葬好了小邱,立刻赶去!”
萧秋水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站起来握住唐方的小手,问:“你去不去?”
唐方千言万语,都无从说起,一时觉得很苦楚:“老奶奶不会让我出来……这次她老人家答允我最后一次……”
萧秋水说:“我要救岳将军。事了之后,毋论天崩地裂,我都会找到你。”
这几句话他说得如“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一般断冰切雪。说完之后,他的人已在寻丈之外,只听他的一声话语,仍在风中传来:
“你等我。”
那声音震得树梢的一条冰柱,卟地脆落跌碎,银花花的冰片溅得一地都是。唐方美目含泪地拾起了一块,很快的那冰化成了水,在白白的小手间融化不见了。
风波亭大雪。亭上、亭内、亭外,都一片皑白。
一部囚车,正轱辘轱辘地到了目的地,那四个马上的人,都一齐翻落了下来。
前面马上一人,是个武将,他翻身落地时,凛然有威,落地时几乎雪陷齐膝。这人步子极大,每跨一步,即如常人跨三步之遥。
但他后面三人,却正好相反。
这三个人,一个是枯瘦老人,又矮又小,仿佛给白雪一盖,都会消失一般;另一个是老太婆,眼色里有说不出的孤傲之意,虽身着粗布衣,却宛似一品夫人般的气态;另一个人却是个小孩子,扎冲天辫子,样貌甚是可爱。
这三人中的老头子,落下地去时,雪地上只有如鸟瓜一般一抹淡淡的痕印而已。
三人中的老太婆,她从马背上翻落下地来,一直到她走路为止,雪地上连一点痕迹也没有。
那个小孩子,却如正常人一般,踏下不深不浅的两道脚印,就似平常走在泥地上一样。
一直到他走进那亭子时,他的脚步踏上那坚硬的石板上,依然留下了两个不深不浅的脚印,就象平常走在泥地上一般。
那个武官,对押囚车的数十名兵卒,态度十分粗暴,但对他身后这三人,却万分恭谨,仿佛只要稍微惹怒这三人,就会吃耳光一般。
而他现在就真的吃了耳光。
啪!那枯瘦矮小老头,缓缓地收手——却没见他出手,听到巴掌响声时,他已掴了那官将一巴掌,正慢慢地收手,一面骂道:
“你奶奶个熊,怎么不先派兵驻在这里!难道不知道车中的钦犯是人人极欲得之的么!”
那武官在朝中原也是有名的要将,姓杨,名沂中,秦桧令他在“风波亭”中监斩岳飞,他对这三个秦相爷的上宾,畏如蛇蝎,只怕稍有得罪,自己丢了官还不打紧,连累了一家大小,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但那一巴掌实在冤枉,他只得苦着脸道:“是,是,不过……”话未说完,啪地脸上又着了一巴掌,这回动手的是那老太婆,*第三部雪止
萧秋水等那四个人一齐进入室后,立即就出手。
他一出手,就封了其中一人背心的“陶道”穴。
他此刻身手,是何等快捷,何况是偷袭在先,自然一抓就中,但他不忍伤人,所以只封其穴道。
但是那四人的武功和反应,都可谓高极快极,一人着了道儿,三人一齐警觉回身!
但就在这时,萧秋水的另一手已点着了另一人背心的“魂门”穴!
另外两人,正要出手防御,萧秋水横里陡出一脚,居然在另一人身形将转未转过来之际,仍踢中了他背心的“中枢”穴,不过在一刹那,对方四人,已倒下去了三个。
还有一个人,几曾见过这般声势;这四人在秦桧身边作威作福已数十年,从未栽过,而今一上来,便已倒了三人,剩下一人,这人心中大慌,不知来敌多少,便退了几步。
但他退这四步,可谓错极,因为仓惶之中,踩着了机关,猛觉脚下一空,想要拔身跃起,已来不及,惨叫一声,便落了下去!
这刹那间,那灰衣人的一声惨叫,在寂夜中可谓惊天动地,无奈他口一张,萧秋水情急生智,遥劈一掌,这一掌并无其它用意,但一阵强风掩至,竟将那灰衣人叫出的声音,打得吞了回去,其他的声音,也因劲风涌灌而入,那灰衣人只能张大了口,叫不出半句声音来。
这时他的身体已沉了下去,“咯”地落入了一个水池之中,全身立时冒出了一阵白烟,以及刺鼻的焦辣之味,那些池水,显然是蚀骨化体的药水,萧秋水只见灰衣人脸肌抽搐,甚是难看,于心不忍,稍为一怔,那灰衣人的惨叫声,便要传了上来。
却在这时,那原先陷落下去的活动地板,又“霍”地掩了起来,原来是设计这机关的人,怕落下去的人能爬得上来,便使地板自动封合,使敌人唯死一途。却不料这一封,也封死了灰衣人的声音。
萧秋水心中暗叹一声,瞧好地形,长吸一口气,一射而过,手足都不触及室中任何事物,直往黝暗中的一处入口扑去!
原来在室中深处幽暗里,有一处螺旋形的梯口,直通至不知何处去,萧秋水的眼力强,马上窥出该处显然是最后一重地牢的入口,他的心忐忑狂跳,只求能救出岳飞,即死而无憾。
他一跃而入甭道,“笃”地一点,犹如靖蜒点水,比小鸟落在地下还轻,但这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雨道深处,忽有人厉声问:
“谁!”
这时茅屋内已没有了灯光。
也没有了人。
人都到了漫天风雪之中。
他们彼此在墙角一把拳,各奔赴自己的岗位,风雪中,这些人一别不知何日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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