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模糊的瞬时之间,佐山感到一个疑问。
……为什么?
疑问的源头,就是他抓下的飞刀。
这飞刀应是命刻在放开十拳后才掷出的。
想必是在双手高举使空门尽现而遭受攻击的同时,就掷出了它。
但佐山认为,那绝不是能在当下即时反应的行为。
至少得在受到引起脑震荡的二连击前就已想定。
对佐山而言,这代表一项事实。
……她早就看穿我的企图了?
但这个疑问却带出了另两个疑问。
第一,既然她看穿了,又为何要刻意吃下这记攻击?
第二,就算能够看穿,吃下这麻痹行动力的攻击又有何用?
这时,视线已在前方对焦。
佐山看见,被打退至七公尺外的命刻无力地仰倒。
不仅如此。
直至此时,佐山才明白命刻的企图。
命刻的右手也握着飞刀。
瘫倒的她,使尽最后所有力气拉动右臂。
紧接着,佐山见到另一个自己在正前方挥动了刀刃。
事有变化的预感使佐山大喊:
「慢着……!」
而命刻已经出手——刺向自己的后颈。
沉声一响。
她反手持刀,将整个刀身刺进右后颈,接着——
「!」
使劲拉扯。
向前,拉向佐山。
她利用这一割,重置因脑震荡而混乱的延髓与脑。
「————」
成功了。
●
命刻感到意识豁然开朗。
因此,她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
脸上带着笑,额上沾着汗,双眼直视前方。
十拳在头顶上旋转着坠落,失去穆可奇的木刀碎片散于眼前。
只要自己依然生存且行动无碍,结果便是——
「一旦我接住十拳,就算是我赢了吧……」
佐山一听摇摇头,保持警戒地说:
「等等。」
「办不到。只要接住他,我就赢了呢。」
说着,命刻朝自上空坠下的十拳伸出右手。
并缓缓仰起上身。
「佐山·御言,你……想让我失去战斗力,让这场决斗以平手结束吧?的确,你只能用那种方式打倒现在的我——基本上是这样没错。」
「……等等。」
佐山前踏半步。
只见命刻摇了摇头,准备以右手接下在正上方旋转着坠落的十拳。
这时佐山突然大喊:
「等等,户田·命刻……!」
「办不到。我已经决定了——我的目的和你一样,只是方法不同。」
那便是命刻为均衡世界所决定的方式。
「我知道,我除了打斗以外一无是处,还有,大家都把我视为Top-G最后的领导者。」
所以——
「抱歉,我要一个人扛下所有责任——既然平手了,希望你能谅解其他人的难处。你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吧?就连赫吉义父也是受害者。」
「等等!」
佐山又喊。
「——死是最糟的选择啊!户田·命刻!」
当佐山再靠近一步时,命刻以左手掷出飞刀牵制。
左手因而与右手同高的她跟着横展双臂、后仰上身,让胸口不设防地面向天空,面向这决斗的裁夺者——十拳。
在这概念空间之中,呼应持有者之名而能刻蚀生命的剑。
铁刃不停落下,即将贯穿命刻的胸口。
贯穿她的贤石。
击毁等同她生命根源的再生之力。
若刻蚀生命的十拳之刃粉碎了贤石又刺穿她的胸膛,她将就此死去。
这就是命刻所期望的结局。
只要自己不在,Top-G便失去了领袖。诗乃应能自力为往后人生谋得幸福,龙美也是。至于亚力士,也需要一个平静的余生。
只要自己扛下所有责任,就不会连累赫吉和其他同伴了。
Low-G也将放低姿态,不会要Top-G继续让步吧。
负概念的发展令人担忧,但倘若诺亚仍有一点意识,想必「她」会尽可能帮大家度过难关。
……没事的。
命刻心想,即使诗乃不在身边,父母亲的力量仍无时无刻在胸中相伴,自己并不孤独。
只要明白这点就够了
即使要放弃生命,也不会感到寂寞。
自己的战斗就要在这里落幕了。
于是命刻向天望去。
看着将剌穿自己的剑终于来到胸前。
●
在一切的前一刻,那名少女闯进了战场。
她越过一段短暂的距离,从全神贯注的决斗者视线外奔来——
「不要……!」
抱住欲以自尽了结一切的命刻。
紧拥、推挤。下个瞬间,坠落的铁片之剑刺入前屈的少女背部,破出胸膛。
少女的身躯在沉钝声响中猛然下沉,静止不动。
接着,她前伸的双臂紧紧抓住命刻。
抓得衣物沙沙作响。
刺在背上的剑,也在这时因自身重量倾倒。
倒向少女的腰。
同时,少女也藉此挪移了身体。
她搂住命刻,贴近对方。
湿黏的声音顺着动作而生,宽阔的刃头没入少女腹中,穿过她的背。
铁剑落在沙地上的声音,又重又沉。
其中还带有一声气息。
少女泄气的吐息。
●
命刻心中一片迷茫。
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诗乃为何在此?
诗乃为何阻止自己?
在这片迷茫中,她只明白一件事。
就是诗乃接下来的命运。
诗乃倚靠愕然呆立的命刻,弯曲的双手抓着她的装甲服,挺着颤个不停的两膝,好不容易才站定了脚。
但是,命刻依然不知所措,只能——
「啊……」
让紧缩、不成呼吸的气息「咿」地溜过咽喉的开口。
她还能感到诗乃紧抓着自己颤抖,体温渐渐传来。
体温在自己的腹部漫开,流向下腹和双脚,向下滴落。
什么、为何、为什么,命刻毫无头绪。无法当场发狂、无法逃开,一口气吸不下、吐不出,所以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恍惚听着诗乃气若游丝地说:
「命刻姐姐……」
啊。
「太好了……」
什么好?不,这一点也——
「我就知道姐姐会这么做,因为姐姐很胆小,而且——」
等等。等等、等一下,求求你,什么、什么都别说了。
再说下去、再说下去、再这样下去,把话都说出来,不就像是临别的——
「很温柔。」
接着听见的是「对不起」。
命刻想说话制止诗乃,却没能说出口、不忍说出口,只能沉默以对。而诗乃的声音仿佛是对这沉默的责罚一般,带着淡淡的喜悦说下去:
「我很久以前就发现了,只是以为理所当然,结果就忘了。」
诗乃举起低垂的头。
别看我,别再看了。我现在的表情不知道有多难看。
但诗乃仍凝视着命刻,挤出令人不忍的微笑。
「我知道,其实你比谁都还温柔,对不对?所以你比谁都要胆小,怕自己会伤到任何人……命刻姐姐就是这样对不对?」
命刻想要道歉,但动的只有唇形。
见此,诗乃眯眼微笑。
她的笑容,令命刻五官扭曲,松口——
「——诗乃!」
挤出声音,颤抖的声音。
一听,诗乃双眼微微圆睁。
并且笑着缓缓点头,垂着脸说:
「以后你就不用再害怕了,只需要和善地活下去喔。因为、因为我没有概念也能好好生活,身边都是好人——」
诗乃的身躯一点一点地沉人命刻胸口。瘫软无力,像个余温的集合体。
「所以我再也不会给命刻姐姐添麻烦了……」
这句话说完,能从诗乃身上感到的所有力量也跟着消失不见。
于是命刻抱紧了诗乃。
接着命刻发现,诗乃佩带的蓝色坠饰旁,还有个红色的景泰蓝项链。
诗乃自始至终,一直随身戴着它。
●
佐山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倒在地上。
他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只记得自己想上前阻止命刻,而命刻掷出了飞刀。
当自己要挡开飞刀时,一名少女冲到命刻面前。
是诗乃没错。
她是用了某种不稳定的装置进入概念空间的吧,空间随着她的出现突然扭曲。
这一个闪神,让飞刀逼至眼前。
「然后……」
佐山低头看看自己倒下的身体。
却看见了一张脸。
长长的头发上系着蝴蝶结,身穿制服——
「新庄同学……?」
「……嗯。」
新庄抓着佐山的胸口苦笑。
「抱歉,打扰你决斗了。」
这句话让佐山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新庄的确干扰了这场决斗,介入了Low-G与Top-G双方代表进行的对决。
佐山虽因惊见诗乃而跟丢了Top-G代表掷出的飞刀,但那仍是他的责任,不能因为不具Low-G代表身分的人士之介入而推卸。
可是——
……我因此得救也是事实。
当佐山仍不知该如何启齿时,忽然有种怪异的感觉。
他提起抱着新庄背部的左手一看——
「血……」
掌上沾满了浓厚欲滴的暗红色,那是——
「新庄同学!」
佐山猛然起身。
他发觉新庄沉重地压在自己身上,软弱无力。
「……新庄同学!」
她苦笑的脸,有如入梦之际般柔和。
「——新庄同学!」
往那张笑容后看去,命刻的飞刀就插在新庄背上。
位在左背。赤红的一污迹顺着与心跳相同的节奏逐渐扩散。
「————」
别怕、冷静。佐山不断如此告诉自己——
……这个状况……
但他却不禁想起母亲。
紧抱、保护了自己的母亲,之后面临了怎样的命运呢?
「……!」
此刻,心痛与现实相互结合。
与父母无关,胸中的痛楚和心中的新庄霎时紧密纠结——
「……!」
佐山紧抱新庄,失声咆哮。
●
成双的呐喊在黑暗的空间内声声回荡。
接着,有些物体答覆了这声呐喊。
少女的嘶吼,唤来了几个自黑暗空间降落的影子。
破碎不堪的机龙,以及同样残破的白色巨人。
一名女子站在几近垂直降落的白色巨人肩上,看向眼下。
「命刻……」
命刻还抱着另一名满身赤红的少女。
而且袒露着胸口。
她用飞刀不停抠挖嵌在颈根的贤石,想让给倒在她胳膊中的少女。
但挖开的伤口瞬间便愈合,无法如愿的命刻只能绝望地张着嘴不停吼叫。
有时似「咿」,有时似「啊」。
听见那既悲伤又苦闷的哭号,与白色巨人一同降落的女子闭上了眼。
她眉间紧蹙,将唾液咽下紧缩的喉咙。
「原谅我,亚力士。」
『龙美,你不必道歉。吾辈就是为了让你不再道歉而存在的。』
「这样啊。」
龙美点点头,垂下眉梢说:
「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命刻这一边。」
因为——
「我的感情绝对不会比那孩子更为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