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手拉回身前,撑住地板拖行全身,若从正上方俯视就像在爬墙一样。
虽想用上左手,但肩部以下没有反应,只好作罢。
所以她扭动着将腰部往前送,强行让身躯前进。
「啊……」
光是让身体挪动一点点就觉得喘。
……我在做什么啊。
这样子根本打不下去,连逃也逃不了。
那现在又在爬什么呢?
仔细想想,这还真是可笑。要是自己倒了,谁来保护那孩子跟觉呢?
……为什么我会想挡住门啊……
不知道,当时只想到要保护他们而已。
……这不是亏大了吗……
但风见仍不断地爬,在地上把身子向前挪。仿佛这样下去就会找出解答般,一味地爬。爬到床脚时——
「……!」
她吐出一团血,在爆炸后首度感到疼痛。
腹部有种难以压抑的感觉,一种某样重要事物流落体外的冰冷失落感。
……这下惨了。
放弃的想法不径而走。
「对不起。」
风见气若游丝地道歉,下一句话也轻得像吐气似的。
那是她道歉的理由,再也保护不了他们的理由。
一味地爬。爬。
「……我——实在是太弱了。」
虽在多年前逃离了那个社团,但加入全龙交涉部队后她自认坚强了许多。
昨天佐山宣布解散时,自己是怎么说的呢?
是不是说我们这么强,为什么需要解散呢?
……这到底算什么,还弄成现在这样……
其他人一不在身边就什么也办不到,失去武器、失去重要的人。
佐山已经料到会有这种事了吗?
「我真傻。」
在那时舍弃不必要的倔强和自满,直接离开不就好了吗。
听佐山的话乖乖待在家里就不就好了吗。
「对不起……」
这时,在地上摸索的手指碰到了一点东西。
那G-Sp2破碎的柄尾,也是过去自己力量的证明。
在墙边摸到的尖枪残骸,冰冷得像在抗拒着她。
这冰冷让风见想自嘲地笑,但出口的却是血水。
「对不起……」
少女喃喃低语,发现泪水已溜下脸颊。但她仍继续说:
「现在我才知道……我真的很弱。」
喉咙哽噎的她,深吸了一口地板边满是灰尘的空气。
「我实在太弱了。」
所以——
「所以我才会想变得更强……」
风见抓住G-Sp2。
接着她使出浑身力气转成仰躺。光之翼左右摊开,朦胧的眼望着天花板和窗外的月。
自己现在的姿势和出云跟婴儿正好一样。如果闭起眼睛,是不是也能看见相同的梦境呢?
「对不起。」
我已经保护不了你们了——还没说出口,风见不经意地注意到一件事。
「啊,是这样吗。」
风见点点头,想着才刚发现的事。
……就算只能爬,我还是想保护他们啊。
理解到自己爬过来的理由后,她将思绪转到和自己一样躺着的男子身上。
……我好像能明白觉为什么想保护我了。
月光浸透了被泪水扭曲的视野。
「我终于办到了喔?」
……这很了不起,所以我能自豪一下吧?
风见边哭边问。
「谢谢……」
接着是——
「对不起……」
她呛得咳出声来,不可收拾。有种东西卡在她的咽喉深处,咳也咳不出来。
风见握紧了G-Sp2,仿佛想定住咳到颤抖不已的身体。
我道歉、对不起、请原谅我。现在风见心中满是歉意。
……G-Sp2,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会害你变成这样了。
因为我太傻了。
你是来保护我的,不是听见我的召唤才来的。
……对不起。
还担心你会害怕处在那无法理解他人的世界里,但这完全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
是这样没错吧?
觉、V-Sw和G-Sp2在那时应该都一点也不畏惧,因为他们都拥有力量。
恐惧的只有自己一个而已,而且选在恐惧的影响下,误会了他们的守护之力。
竟把为了让自己不再害怕的力量,错当成打败敌人取胜的力量了。
所以自己才会战败、害怕。若是不再害怕,就算打输也不会绝望或哭号吧。
「对不起,因为我太软弱,因为我只想要力量……」
这已经不知是风见第几次道歉了。
某种异物溜过喉咙、松开双颊而吐离体外的感觉,让身子轻了许多。
「啊。」
冰凉的空气进到肺里,全身忽然僵直。
「啊……」
风见明白自己的现况,并对着右手握住的物体说:
「对不起,G-Sp2……可是,如果有机会再成为你的主人,我一定不会再害怕。所以,要是真有那么一天——」
说话只剩气音的风见说道:
「你可以……永远陪着软弱的我吗?」
说完,风见卸去了全身所有力气。
她不再移动,任视线模糊下去,只有耳朵仍听着声音。
小小的金属声。
●
被光照得通亮的无窗通道上,满是来来去去的人影。
身穿白袍的男子们,在印有BF2黑字的墙前不停快步穿越、奔跑。
搬运台已连接上横跨墙面中央的输送轨道,几个男子坐在台上冲了过来,每个人都扛着或提着形状各异的武器架。
「让开让开让开!别挡住反7th-G装备的路!挡路的小心被后面这位月读部长的月天弓零距离射烂屁股啊!」
出声嚷嚷的开发部员被身后的月读一脚踹下通道。
搬运台无视摔落的开发部员不断前去,这时——
「啊、停一下——鹿岛!你怎么还在这里打混?你明明晓得7th-G的概念空间已经打开了不是吗?」
有名男子经过停下的搬运台走向开发部,这人就是身穿白袍的鹿岛。
他注意到月读的喊声后停下脚步,掀开笔记本电脑歪了歪头。
而月读则是皱着眉跳下搬运台说:
「喂,鹿岛!你又在摸鱼看女儿的影片啦?」
一听,鹿岛转过头来。
他表情凝重地推高眼镜。
「太没礼貌了吧,月读部长。我想你误会了,我的家庭影片是我工作的原动力,甚至能定名为新营养素『维影命』。也就是说——那些影片也是我工作的一环喔。」
「好啦好啦,要不要再多付你影片加给啊?你刚刚到底在发什么呆,自愿负责G-Sp2和V-Sw的不就是你自己吗?」
「是啊,不过他们目前都在你说的概念空间里,根本帮不上忙。」
「那就来帮我们的忙啊。还不是你说不用修好还把他们摆在病房里才会这样……风见在那个概念空间里头根本没武器能跟一光打耶。」
「哎,是这样没错啦。」
说完,鹿岛瞄了笔电屏幕一眼。
接着他眉头一歪,看着月读的脸。
「月读部长,能听我说句话吗?虽然现在事态难以厘清……不过屏幕上这些,你还看得懂吧?」
液晶屏幕上——
「……怎么不是你女儿或太太的影片啊?」
「那当然。要是曝光率太高,会让影片里的家庭成分下降呢。话说回来……呃,我很严肃耶,你怎么摆那种脸啊?害我讲不下去……」
「没什么啦,只是有点刮目相看而已——继续吧。」
「好。屏幕上这两组图表和数值——是利用能穿透概念空间的发讯器,同步回报G-Sp2和V-Sw前状态的结果。」
月读跟着看了看屏幕。分成上下的窗口中有几项数值和随时间逐渐攀升的图表,这表示——
「奇怪……为什么全毁的G-Sp2和V-Sw的能量输出会不断增加啊?」
「不只是这样喔。我现在就说明把他们摆在病房里的原因。」
鹿岛挪动手指,在四下喧嚣及足音中,将画面上的图表切换成稍早阶段。
显示的是昨晚送到出云病房时的数值。
「这是怎样,侦测器是不是坏啦?怎么……数字完全没下降?」
「我检查过了,仪器完全正常,而且就算换了新的,结果还是一样。这表示……G-Sp2和V-Sw虽然全毁,却没有损坏。」
「那是……什么意思?」
「呃……」
鹿岛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
「这只是我的猜测……那两具武器,很可能只是将作为自己身体的机壳当作外壳而已。简单来说,他们都是概念核兵器……只要作为本体的概念核不被破坏,就不会『损坏』。」
鹿岛对眉心深皱的月读耸耸肩说:
「他们都是些让人懒得碰的机械呢。G-Sp2和V-Sw就算变成那样,也不觉得自己坏了喔。他们认为自己还能打呢。」
「为什么……概念核会有那种想法?又为什么不修复自己的外观呢?」
「很简单。恐怕他们都在等自己的主人重拾斗志。希望主人能够不屈不挠,重新拿起只是表面上损坏的他们。」
鹿岛将屏幕推向月读。显示两具武器驱动状况的图表都已突破百分之四十,且不断上升。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他们现在很高兴。由纯粹力量凝聚而成的龙,正因为能让他们释放力量的人觉醒了而欣喜不已呢。我们哪还有插手的余地呢……好了,接下来是晴美的影片时间,今天也有新作品喔!」
月读立刻踹翻鹿岛,并把他扔上搬运台。
●
在黑暗的走廊中,一光轻轻一跳后站在门框内,见到了一样东西。
是光。
来源不明的黑白光团,以出云的狭小病房深处墙边为中心飘摇着。
那里有着两具巨大的残骸。
残骸一旁是躺在病床上的少年,下方是浑身是血的少女,稍远处还有个婴儿。它们以自身为中心,散播着有形的光点。
接着产生的光丛似羽似叶,亦似飞沫。
颜色有白有黑,一左一右在空中旋绕。
光产生了无数声音。高音、低音、中音、短音、长音混合起来,有如哼曲,有如心跳。
之后一光清楚地看到,有些物体在声光之中缓缓飘起。
那是无数的红点。
……血?
出云的血穿过被单,和风见的血一起浮起。
同一时刻,强劲的心跳声乍然响起。
这慑人的重低音心跳声,依然是来自那两把武器。
发出声光的武器,在心跳声中将血珠与声光融合,改变型态。似羽似叶,亦似飞沫。
光点围成的圈在两把武器驱使下旋转、迭合,形成双重螺旋。
武器接着将心跳转为脉冲,迅速、短促、高亢、厚实的声音阵阵回响。
光线在G-Sp2和V-Sw破碎的表面和内核上频频流窜。
前者为蓝,后者为红。
光线从概念核封印处流出,填补了武器上的裂痕,整平外观。
刃部复生,握柄渐趋滑顺,机壳也被抛得亮白无暇。
形状略有改变。原来的机能依然健在,但更为锐利、强硬。
最后,两把武器的操作面板在一光视线中缓缓亮起。
显示着——
『我不会再输了。』
接着是金属声。那是机壳自行滑动,调整自身形状,让新型态各部契合的声音。
同时,妆点了病房的光之螺旋化为飞沬。
光芒填满病房所有角落,包覆出云和风见。
「——!」
见状,一光绞尽全力,高举青龙刀朝光劈去。
●
医院二楼一角在夜幕下爆炸了。
但爆炸的不是病房所在的东侧,而是相对的西侧。
与其说是迸发,反倒更像是弹开并四散的建材及烟尘,将两个物体轰出了室外。
一个是架着破碎的青龙刀防御的一光。
另一个是在爆炸中直线升空的光芒。
光的真面目,是一柄巨大的长枪。
枪尖渗出的光拖出一条长轨,直指夜空。
接受光尘洗礼的人,自身也裹在光芒之中。
那是光之翼。
横展双翼的长枪手在月光下慢慢吸气——
「————」
往眼下的敌人全速俯冲。
●
风见对现状毫无头绪。
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如何打算、自己正在做什么,都是问号。
一片茫然中,风见为最后的问题找出了答案。
……我在战斗……!
在月下的后院着地之际,风见振翼前跃,突袭同样着地的一光。
就连风也也追不上她的速度。
一光挥下青龙刀,但不足为惧。
兵刃相交、下一击不断挥出,同时风见心想——
……为什么呢?
连续攻击后,她压身滑行,想绕到敌方背后。
……为什么我还能动呢?
她看着粉碎的青龙刀在长枪扬起时再生——
……为什么我会得到原谅呢?
便闪身旋绕,顺势刺出枪尾。
……为什么我还活着呢?
发丝甩荡,汗水纷飞。
……到底是为什么呢?
不知道,但是有两件能确定的事。自己得到了下不为例的机会,以及——
……我能保护他们了。
「我可以的。」
扫下的青龙刀被枪柄弹回。
「我不会再害怕,不会再发抖了,不会再……以为自己很强了。」
一光硬是压下了刀再度砍来,但风见果决地将枪柄紧夹在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