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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焉的年代记

_284 川上稔 (日)
……难道那是场必须破坏概念才打得下去的战斗吗?
在疑问得到解答之前,景象再次变动。
佐山心想应该是地下的书房而双眼凝神,准备回到原来的世界,然而——
「——?」
他错了。
视线中这片新景色中有着蓝天,还有一座座山丘。
……这是……?
眼前有蔚蓝天空和白色栅栏,栅栏后是森林的顶梢。
这里是一座建于奥多摩山间高崖的的狭小瞭望台。
佐山坐在木制长椅上,视线不高。
……这……
佐山知道这代表什么,并脱口而出:
「……这是母亲想带我自杀时的过去吗!」

佐山注意到左侧有两个便当盒。红色大盒子装满了香肠、通心粉色拉、可乐饼和苹果等色彩缤纷的食物,蓝色大盒子里装的则是饭团。
佐山感到来自左胸的绞痛,视线则不受控制地望向便当盒。
视线属于过去的他,属于另一个自己。
视线转向背后,看到一辆静止不动的酒红色轿车。
事后是一条双线道,还有一篇表示山壁经过开凿的水泥挡土坡,就像是一面墙。
视线转了回来,一个人就坐在便当盒后。
那人是个女性,身穿蓝色衬衫和白色长波浪裙,留着短发。
她歪着头,笑盈盈地望向视线。她并非俯视下方,只是藉由侧首降低高度。
「怎么啦,御言?你在看什么?」
疑问声让佐山浑身一紧。
……唔!
佐山感到肺部被拧转般的痛楚,可是——
……这种痛苦,根本——
「没什么……!」
视线兴高采烈地说,而佐山也从咽喉挤出了同样的几个字。
「赶快来吃吧。」另一个佐山说。
「好哇。嗯,妈妈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卖力准备野餐了呢。」
两人各自双手合十,说了声「开动」,向饭团飞快地伸手。
里面是汉堡排?
对呀。
妈妈不吃吗?
是你太急了啦,妈妈吃不赢你啰。
吃啦——连爸爸的份也吃掉嘛。
……这小鬼真多嘴。
佐山虽这么想,视野里却是母亲的微笑。
当年佐山对这微笑并未多想,但如今看来却有弦外之音,于是他的意识重重叹息,擦了擦不存在的汗珠。
……为什么我会看见自己的过去呢?该不会是我的潜意识想以自辱为乐吧……
可能是刚刚寻得的圣乔治信息离开肉体时,将体内的记忆一并带出体外所造成的吧。
不过,既然能就此抽出记忆,那么——
……也许能将自己的过去化为文字保存于外界,再抹消该项记忆也说不定。
也就是将折磨胸口的记忆片段就此删去。
……该怎么说呢。
若能消除,往后的日子可就轻松多了。自己再也不会因想起母亲而受狭心症之苦,也不会再让新庄费神操心。
恐怕这就是唯一且最后的机会。
……这一定是对我的某种奖励吧。
说不定是种对自己为了追求真相而走到今天这一步的谢礼呢。
当佐山试着合理地推断时,那一瞬就在佐山的视线中开始了。
最后的一瞬……
「————」
视线的所有人•年幼的佐山从母亲手中接过热水壶盖,当作杯子。
倒进盖中的是冰凉的橘子汁,连带滚下的三个冰块更让小佐山开心地说:
「妈妈,我可以从冰块看到底——」
他转过头,看到的却是一片合影,黑暗让佐山的意识和过去的他都倒抽了一口气。
天蓝色窜过他的视线,接着被另一种蓝掩盖——母亲的身体及衣物。
窒息般的感受,是来自某种压在他身上的重物。
佐山被重量压得动弹不得,一口气也吸不满。
虽想说出自己的痛苦,但突如其来的惊吓却让他的唇颤抖得说不出话。
「妈……」
佐山听见了自己稚嫩的声音。
「妈妈……!」
仅仅一喊,就耗尽了佐山胸中所有空气。
他的视线跟着亮了一些,母亲的蓝色衣服稍稍升起。
「……!」
他看见了母亲的脸。
母亲背着明亮的天空,看似无奈地垂眉而笑,仿佛想安抚佐山。
……这微笑是什么意思……?
「不要怕。」
母亲略为岔气的声音传了过来。
「等你下次喊妈妈的时候……世界一定会跟现在完全不同喔。」
接着,母亲的手爬上了佐山的脸。
「——!」
佐山被压住时吸了口气,并失去意识。
视线同时落入完全的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即便视线就此被黑暗填满,但胸中的绞痛却丝毫未减。
心脏就在他无论如何使力都抵挡不了的位置上,不断承受着拧扭般的痛楚。
在遍布全身的苦痛中,佐山心想——
……还记得,我是在医院里醒来后才听说母亲举刀自尽的。
佐山也因此听闻不少猜想,例如自己是因为母亲误将昏迷当作窒息才捡回一条命,或是她明知佐山仍未死去,却因无法再下杀手而独自寻死等等。
能肯定的,只有佐山没在母亲棺木前流下一滴泪水。
当时他的心里没有悲痛,只有疑问。
接下来,过了约莫十年的岁月。
这十年来,佐山和心绞痛一起成长,也没有一刻不想忘了它。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若是放任那记忆继续被抽出体外,就能够挥别这份痛苦。
未成文字的记忆一旦被抽离,应该会就此从脑中除去才对。
此后,反复回想了无数次的母亲与自己的最后回忆,将会像天体图般在此转个不停。
……而我也能够得到解脱。
这就够了。相信这不管对全龙交涉、往后的生活还是新庄同学而言都是件好事。
想到这里,佐山突然听见一道声音。
「——真是听不下去。」
那声音仿佛否定佐山的想法般如此说道。
「你不这么想吗——新庄同学?」
等到声音喊出了自己珍视的人,佐山才发现那是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
答案很简单。在记忆被抽出的过程里,意识也跟着被唤醒了。
潜意识,自己所无法违背的本性,正以言语反驳自己。
他说:
「不觉得很刺耳吗?相信追寻过往的新庄同学无论得到什么结果,都不会想将它抹消吧。风见和出云也不会忘记自己受过的伤,其他任何人都不会想忘记自己失去的宝贵事物——然而只有我一个打算那么做吗?」
佐山对自己的质疑提出反问:
……就算这么说,人是人、我是我,那样又如何?
「是吗?」
问题又被反问,接着是下一个问题。
「——我忍受得了丧失过去的自己吗?即使新庄同学将凄美地叹息,但她仍会怀抱着过去继续迈步,而你这家伙竟然不打算和她共患难?知道这行为叫做什么吗?」
……若我说是「特权」呢?我成功来到这里后被赋予的特权。
一声苦笑「呵」地响起。
「来到这里纯粹是我自作主张吧,而且根本没人给我什么特权。这种行为就叫做——」
……卑鄙。
佐山的意识回答了自己的潜意识。
不久,潜意识的他这么说:
「——你懂吗?不,你应该懂吧?毕竟——」
两个佐山同时说道:
『我是这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而仅次于我的就是新庄同学。』
又一阵短暂的空白后,佐山的意识及潜意识突然——
『生麦生米生鸡蛋——加酱油!可恶,另一个我竟然跟得上!真不愧是我!』
这时,佐山确信自己的意识已经统合,说了声「对了」并开始重新思考。
『我差点忘了自己是个超越神的人,无论身负何种障碍或过去都能够前往更高境界,不会像低劣的人类那样向下沉沦——所以我并不需要任何帮助。即使如此,新庄同学依然肯对我伸出援手,这是何等的幸运啊。』
「那就赶快行动,你的过去就要被拉出自己的身体了。」
潜意识之声结束后,周遭便一点一点确实地亮了起来。
意识就要清醒了。
再这么下去,当佐山睁开眼时,自己与母亲最后的回忆恐怕就会在眼前绕圈打转了吧。
必须赶紧阻止。
……我该怎么做?
他的身体感到了答案。
有只手叠在佐山那握不了拳的左手背上。
那是记忆中的手、自己的手还是错觉,佐山并不清楚,但佐山仍在黑暗中伸展了看不见的双手。他将手朝眼前伸去,直挺地张开五指,如鹰爪般朝黑暗扫去。
『据说意识能超越一切。』
现在,自己是独自一人。
『其实我一直都是独自一人吧。』
即便有谁待在自己身边——
『心也无法完全地交叠,因为能那么做的唯有自己。』
但这时,佐山念出了他所重视的人之名。
『然而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这份心意,想必和我解散全龙交涉部队的理由紧密相连吧。没错——』
佐山的意识点了点头,在左手指间凝聚气力。
『现在的我没有否定过去的理由,也不再有逃避痛苦的借口。我的身体啊,要怎么绞怎么痛都随你高兴,因为忍耐这些苦痛就是我高人一等的原因。不仅如此,我还要继续前进,集中遭旧伤牵绊之人的目光,并且对他们说——如果我有让你们追随的价值,就和我一同前进吧!没错,我的职责就是……!』
佐山喊道:
『——佐山这个姓以恶徒自居!而恶徒要在此许下一个愿望:若世上万物归于混沌,但我这个超越神的男人依然存在,那我要的不会是光,我要的是——』
左手已蓄满力量。
佐山在黑暗中完全握紧手指,但现在还不到释放力量的时候。
五指收缩到最后,形成的就是拳头。
佐山将记忆的感触握于拳中,放声大喊:
『——力量!』
当意识对眼前的黑暗送出左拳的同时,佐山心里多了一个念头。
……新庄同学进行得怎么样了呢?
第二十一章 『过去之下』
过往纷散山岗上
落花不过三十年

新庄人在由黑与白构成的空间里。
白是天花板和墙壁的白,黑是桌椅的黑。
几张桌子排成一列,使这个十公尺见方的房间显得更为立体。
这里是餐厅。
墙上木钟指着七点半,餐厅里只剩下稍早前晚餐所释放的热能。
晚餐时间大概是六点左右吧,空气里还有些微的辛香料气息。
木钟两旁挂有几幅织锦,上头有孩子们亲手用平编绳绣成的画,描述着创世传说和现纪元起始之间的过程。
每幅织锦互不相连,也许是孩子们随性布置的吧,顺序并不正确,令人见了为之一笑。
第一幅是住在园中的男女,但下一幅就是抱着婴儿的圣母,接着是蛇、洪水或高塔等图画,最后是望向星空的牧羊人,就像在测试孩子们能否正确排列似的。
不过,新庄想起这里并不是一所教导这些故事的教会。
看来这里的教育方针是让院童自由发挥呢。新庄径自作出感想。
那应该不是那位女性管理员定的规矩,所以是更久以前的某人立下的。
……以前这里也有个像佐山同学他们那样超随便的人呢。
新庄看向眼前桌上堆积如山的资料。
那都是些相簿、素描簿和笔记,每一件上头都写有名字。
「新庄•由起绪……」
这些资料得来竟全不费工夫。
不久前,哭成泪人儿的新庄镇静下来后,向女管理员说明了寻找这里的原委,于是管理员带她进来,并说道:
「我是在这所孤儿院迁址以后才接手的。虽然旧的孤儿院崩毁时损失了很多名册之类的东西……幸好离院生留下的物品都被前院长事先收进仓库,没有受损。我们就先从那些找起吧?」
就这样,管理员替新庄将堆在后头仓库里的相簿等资料翻了出来,还打算请用完晚餐的院童们来帮忙,却被新庄婉拒了。
……我希望,这部分尽量由自己来。
最后,目标的姓名就这么蹦了出来。
翻出来的有新庄由起绪的相簿、学校的课堂笔记和报告,还有些讲义和调查表。就日期上看来,最晚的是一九七六年。
新庄•由起绪十五岁的七六年,也是她留在这所孤儿院的最后一年。出云UCAT的数据表示新庄•由起绪出生于一九六〇年,两者符合。
是她本人没错。
会将数据搬来餐厅,也是因为确定她就是新庄•由起绪的缘故。
管理员替新庄烤吐司充当简单的晚餐时,新庄也没忘记联络UCAT。
她告诉了接电话的飞场回程新干线的时刻和这里的地址,而原川母亲昏倒一事虽令她颇为在意,但这时也帮不上忙。
……希望不会有事。
想到这儿,新庄静静地深呼吸,将手伸向眼前的资料堆一角。
先从其中一本相簿开始。

新庄透过照片瞥见过去的种种瞬间。
贴在相簿里的照片上,有个少女的身影。
那神色略显坚强的少女,时而在已不复见的孤儿院庭中嬉戏,时而在房里念书,或是在庆典般的活动里穿上鸟形装扮。
她的头发随着岁月增长,穿上国中制服后已系上红色缎带。
……她跟我像吗?
不得而知。过去的照片里没有任何和新庄直接相关的事物,只知道相簿中她协助、引导较小孩子们更衣的次数越来越多。
还有笑容,明亮的笑容、黯淡的笑容。
某张照片里的她在镜头前组合着学校发来当教材的直笛,还有一张照片拍下了茶色的直笛袋从方形皮制书包里露出一截的样子。
这时,新庄注意到一件事。
……不见了?
大概在上了三年级以后,书包里的直笛包也跟着消失了。
除此之外,新庄还发觉书包表面多了一条伤痕般的白线,但原因已无从得知。
不过,打着毛线的她脸上笑容似乎带了丝烦忧。
那已经是最后一年的照片了。
照片旁的日期是七五年十一月。十二月的她披上了白色披肩,在只用蜡烛照亮的宽广房间里唱着歌。
应该是圣诞节的一景吧。
新庄想到当时的她年纪比自己还小,不过——
……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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