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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大奖

_8 王晋康(现代)
可以用种种方法保全遗传病人的生命。使他们正常地生活、生育、衰老、直到天
年。比如,可以用喷雾法治疗囊纤维变性病人,用胰岛素治疗糖尿病患者,用骨
髓移植法治疗白血病。。。。。。医学战胜了上帝。但人类忘了,这种胜利打破
了死亡之筛的淘汰作用,使遗传病人也能繁衍后代,使遗传病累积、浓缩,最终
会造成更大的灾难!我想上帝是最仁慈的,他实施那些残酷的自然法则都是不得
已而为之。现在,上帝一定在云端焦急地看着人类的蛮干,因为人类正在一条完
全错误的路上向前迈进。
耿律师说:“你说的并非没有一定道理,但是——该怎么办?杀死所有的病
人?”
“我们该怎么办?只有人为地恢复上帝的秩序,我们不想做上帝,但既然科
学已迫使上帝退位,救世主弥塞亚又迟迟不来,我们只好越祖代疤了——虽然很
可能我们是不合格的上帝。”
“你不觉得这样的理论过于残忍了吗?它比纳粹思想还要疯狂!”
“残酷?大自然的生存竞争本身就是残忍的,其实,我们早就在作着最残忍
同时又是最正确的事——计划生育。无辜的胎儿被医生从子宫里刮掉,变成一团
血肉碎块,失去了生存的权利,这是不是杀人?是不是残忍?是的,谁也不必否
认这一点。但同时这又是最正确的行为。因为,没有计划生育,人口爆炸将会使
人类社会很快崩溃。人类已经认识到了计划生育的必要性,但可惜的是,他们认
识不到死亡之筛的必要性。仅有少数先知先觉者醒悟了,他们决定以自己的行动
来挽救人类。”他把目光转向玲玲父母:“我早就想找一个相对闭塞的小城,来
强制性恢复大自然本来的秩序,通过对遗传病的淘汰,逐渐使小城居民变成强势
群体。人们哪,不能再自欺,不能再短视了,所谓500 年一劫,人类的下一劫什
么时候来到?很可能在100 年内,甚至50年内,人类的自身防病系统就会全面崩
溃。那时,已就成强势群体的小城百姓就获救了。这正是我想为家乡做的事情。”
耿律师愤怒地说:“我请法庭制止这种蛊惑人心的宣教。它不是科学,甚至
不是宗教,它是邪教!”
司明心平气和地说:“它不是邪教,至于说它是宗教——也可以吧,可以认
为它是反科学教,以科学为力量去反科学。我和几位朋友都是身体力行者。当然,
对个人而言,死亡总归是不幸的,所以我们用个人钱财建立了基金会,对每个将
死的遗传病人发10万元巨奖,让他们在死前尽情享受一番。”
他所描绘的阴森图景使人不寒而栗,法庭陷入不祥的沉默。现在司明的目光
转向玲玲,平静,毫无愧疚,饱含着无奈和苦涩。审判员对他的雄辩似乎失去了
判断力,很长的沉默后,审判员才问道:“那么,你承认是你杀害了四名死者?”
司明立即嘲弄地说:“啊,不,我们只是思想犯,不是刑事犯。刚才已经说
过,我们认为人类已处于大劫难的前夜,必须立即用人为的方法去恢复上帝秩序,
但我们还没有采取任何实际措施。请问,你们抓到我行凶的证据了吗?比如说,
你们是否在我的皮包内、住室内或试验室内搜查到人体自燃药物?没有,不可能
有的,所以,很遗憾,恐怕法庭无法判我有罪,更无法判我偿命。我这颗脑袋很
有用的,不能毫无代价地葬送。”
后排的记者们飞快地记录着,他们知道这场审判的份量,也相信这种戏剧性
场面肯定会吸引读者。只有吉中海心里一沉——他总算知道了司明的战术。在这
之前,他对司明何以会如此轻易认罪颇为不解,因为,靠法庭掌握的证据,根本
奈何不了司明。现在他知道,司明正是想借审判时机把自己的思想广为宣传,同
时他又牢牢把住底线,不承认行凶杀人。对此,法庭确实无可奈何,到目前为止,
关于使人体自燃的方法——那一定是极高超的科学手段——还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审判员们无奈地低声商量着,宣布休庭。司明平静大度地离开法庭,倒象是
一位凯旋的英雄。审判庭内,仇恨满腔的死者家属们象是被恶梦魇住了,只能无
可奈何地看着他离去。
尽管严格保密,玲玲的死讯——确切地说,是她即将到来的死讯——还是被
传了出去。晚上,小冰和小玉来到吉家,一言不发,抱着玲玲失声痛哭,哭得撕
心扯肺。玲玲爸妈也泪流满面,田间禾想劝止她俩,说了一句:“你们不要这样
——”
便哽住了。他扭转脸,抹去泪水。
只有玲玲没哭,也许她的泪水已经流干了,在女伴的拥抱下中,她淡漠地盯
着远方,不耐烦地说:“哭什么!至少我还没死呢。”
两个姑娘在田间禾的劝解下抽抽答答地走了,玲玲的母亲已接近崩溃,她不
上班不做饭,总是傻呆呆地坐着,有时焦急地说:“不能等了,得想办法救玲玲
——可是,有什么办法?”
没有办法。随之而来的是撕心裂肺的嚎哭,玲玲反倒劝妈妈,想开点,也许
司明抓起来后已经没事了呢。但大家都知道这是自我麻醉,从四个人的死亡看,
使人自燃的“生死符”早就种入人体内,然后定时发作,现在,谁知道玲玲体内
是否已种下生死符?谁知道小城内哪个人会是下一个牺牲者?10月12号!司明的
笔记本上说玲玲原定于10月12号死亡,现在已超时半个多月了。
晚上,田间禾躺在沙发上,心中火烧火燎地发疼,他爱玲玲,愿以全部力量
换救玲玲的生命,他有足够的金钱——但他就是一筹莫展!还有什么比这更使人
绝望吗?有轻微的脚步声过来,是玲玲,她无声地拉田间禾起床,进了自己房间,
紧紧抱住他躺到被窝里,用少女的胸脯紧紧贴着他。两人在黑暗中无声地流泪,
情热中玲玲低声说:“禾哥,我想和你。。。。。可是我怕。。。。。。”
她想在死亡来临之前享受男人的爱,她想为爱人生儿育女。可是她怕自己体
内的遗传病传给下一代,她怕婴儿降生前灾祸就会来临,使胎儿和她一样遭难,
她不忍心这样。究竟她患的什么遗传病?司明对此缄口不言,但它一定是一种致
命的疾病。田间禾无法劝慰,他用舌尖吮干了玲玲的泪水,然后两人拥抱着,在
恐惧中入睡。
夜里,玲玲妈悄悄过来查看,看见两人相拥而睡,但她没有声张,悄悄离开。
司明教授被关押在县看守所的单人牢房,牢房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
一把旧椅子,墙角放着脸盆和便盆,但司明想,这恐怕是这里最高级的牢房了。
他对此倒能随遇而安,每天除了吃饭及接受检查院的询问,其余时间都在床上瞑
目打坐。即使在北京的寓所里,他实际也是这种苦行僧式的生活,没有美食,没
有娱乐,没有女人,没有亲近的朋友。他把人生的每一刻都贡献给科学女神了,
所以,当他(还有一批志同道合的科学家同仁)忽然大彻大悟并叛离科学时,连
他自己也觉得意外。
他这一生太忙碌了,所以,能有十几天的闲暇容他回味一下自己的一生,对
他是求之不得的事情,至于这桩案子有什么后果,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门开了,狱警领进来三个人,前头的是玲玲妈,玲玲妈今天薄施脂粉,隐约
还能看见当年校花的风采。后边是玲玲和田间禾。玲玲神色惨然,但这并不影响
她的娇艳,倒象是一株被泪水冲洗过的海棠。她挽着英俊儒雅的田间禾,默默地
看着司明。司明从床上下来,微笑着说:“怎么请你们坐呢,坐到床上吧。”
三个人默默地挤坐在床上,司明也在椅子上入坐,一时间似乎都无话可说。
玲玲妈先开口,她苦楚地说:“司明,我今天是来求你的,也许年轻时我曾无意
伤害过你?如果是真的,请你处罚我好了,我没有一点怨言——但不要把报复施
到我孩子身上,看在过去相处的面子上,我求你答应我,好吗?”
司明苦笑道:“你这样说我很难过,看来你一直没了解我,玉彤,我一直很
珍惜我们曾有过的交往,更喜欢玲玲,我几乎是把她当女儿对待的,可是——天
意不可违呀!”
田间禾愤怒地说:“什么天意?玲玲究竟犯了什么错,触犯了天条,非要被
残酷地被处死?司先生,如果你一定要一个牺牲者,就让我充数吧。你把我烧死,
放过玲玲吧。”
司明沉重地叹息着,没有答复。玲玲看着他,心中充满仇恨——但这仇恨似
乎又没有落脚之处,很显然,司明杀人并不是因为邪恶的本性,而是基于他的信
念,他要代上帝整顿这个世界。他对玲玲肯定很喜爱,但不能徇情取消对玲玲的
判决。玲玲刻毒地说:“妈,禾哥,不要求他了。司伯伯这样坚持原则,高风亮
节,我几乎都快爱上他了。妈,咱们走吧,趁着死神还没到,我想尽量享受剩下
的时间呢。司伯伯再见,你千万不要心存怜悯改变主意,什么时候该下手——就
请来吧。
她拉上妈妈和田间禾,摔门而去。一直在外监听的吉中海把三人送走,叹息
着,匆匆赶到县公安局家属院。
县公安局的鲁局长正在吃晚饭,见吉中海进来,局长妻子陈桂花忙问:小吉
来了,吃饭没?吉中海说没吃,本来就打算到这儿蹭饭的,桂花拿来一双筷子,
说,你先吃,我再去炒个菜。
老鲁从洒柜里摸出半瓶剑南春,说这是前天老战友来喝剩下的,咱俩今晚把
它解决了,吉中海说:行啊,一醉解千愁,老鲁把酒斟上,笑道:“喝,干嘛垂
头丧气呀。”
吉中海把酒干了,冲动地说:“局长,我知道你承受了很大压力,死人一个
接一个,一直抓不到凶手,总算逮住个嫌疑犯,法庭审判又进行不下去了,僵持
了。现在,这么有名的大人物,放也不是,关也不是。局长,这事儿都怪我,怪
我把侦查工作做成了夹生饭。”
老鲁哼了一声:“胡说,你又没权签署逮捕证,怪你什么事,只能说咱们上
司明的当了。他故意暴露自己,几乎是催逼着咱们把他抓起来。你知道他是为什
么吗?”
“知道。”
“那你说说看。”
桂花炒好一盘韭菜鸡蛋,又端来一碗米饭,然后坐在桌旁听着,吉中海边吃
边说:“司明是一个狂人,他自认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为了拯救人类,所以想借法
庭审判把自己的观点向大众宣扬。你想嘛,还有什么比一件扑朔迷离的疑案更能
激发大众的注意力呢。这是最好的免费宣传。但司明也很狡猾,他牢牢守住两条
底线:第一,不暴露他的同伙;第二,不暴露使人自燃的方法。第二条是最关键
的,找不到这个手段,法庭就对他无可奈何,只好无罪释放。白教授说。。。。。”
局长注意地问:“哪个白教授?”
“司明读博士时的导师,这次到北京我和他有过接触,关于使人体自燃的办
法,我专门请教过他。白教授说,首先从理论上说,人体自燃是可能的,使人体
自燃的手段一一如果确实有这种手段的话一一必然和纳米技术、基因技术有关,
是两大技术的结合。但他说,至少据他所知,科技界目前没有人能掌握这个手段,
它是略略超前于时代的、妙手偶得的发明。司明正是对这种超前性有充分的自信,
才敢有意暴露自己来吸引大众的视线。他是在夸耀自己的智力,象猫玩老鼠一样
玩弄法律一一反正你没有证据抓我嘛。”
鲁局长叹口气:“我也是这么分析的,我对他太低估了。不过,你也不必过
于自责,毕竟你捉到了真凶,至少可以让西柏百姓吃一颗定心丸。”
桂花插话:“老鲁,你可是官僚了,你说的吃定心丸是刚逮捕司明时的情形。
现在风向已经变啦。这么长时间审不出司明的行凶手段,县城里谣言满天飞,说
凡是到司明那里看过病做过检查的人,体内都种下了生死符;有人说不是所有人,
是经司明检查出有遗传病的人才种下生死符,还有鼻子有眼地说一共是二十三人,
都将在一年之内自燃。还有更邪乎的,说司明是邪教教主,他被捕后,邪教准备
大举复仇,要在西柏县点上100 个天灯!”
局长和吉中海唯有苦笑,吉中海说:“局长,这种局面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我有一个走旁门左道的方法。”
“什么方法?说说看。”
“刚才我说过,我见过司明的导师白教授,那是位很正直、很有责任感的老
知识份子。他对司明十分痛心,十分痛恨。他说司明讲的道理都不错,人类是应
该慎重考虑科学干扰自然选择这个问题。但他说,真理越过一步便是谬误,越过
两步便是疯狂!司明已完全变成了一个疯子,一个清醒的疯子,危险的疯子。白
教授说,他愿意做任何事情来使凶魔伏法,早日结束西柏人的劫难。”
“用什么办法?”
吉中海苦笑道:“以下的内容我就要保密了,反正昨晚我和白教授初步商量
了一种不走正路的方法。我想试一试,如果出什么漏子,完全由我个人负责,不
能连累你。我今天只是来向你请事假的,私人事务的事假。”
老鲁沉吟片刻,让老伴取出了3000元现金:“给,拿上,处理你的私人事务
去吧,我知道你手头不宽余。至于你和白教授商量出什么具体办法,不要瞒我。
毕竟我的肩膀比你宽一些不是?”
吉中海摇摇头:“不,具体办法你就不要管了,我和白教授商量后才能确定。
我今晚就去北京。”他朝厨房喊道:“嫂子,我走了,走前我想再去看看玲玲。”
玲玲不在家,她和田间禾一块儿出去散步了。吉中池感激地说多亏了小田,
现在每天一步不离地跟着,劝慰她,玲玲才能坚持下来。这个该千刀万剐的司明,
他到底是不是已经在玲玲身体内种下了生死符?妈的,司明对这一点一直坚不吐
实。看来,他一定是已经种下了,可怜的玲玲啊。
他们夫妻二人神志都有些恍惚,语无论次。比较起来,吉中池尚能自持,玲
玲妈则几乎已精神崩溃。听吉中海说他要进北京,玲玲妈恍恍惚惚地说:“去北
京?你不是去过一次了吗?。。。。。。对了,你去吧,顺便把玲玲带上,她要
到北京去当演员哩。”
吉中海看看兄弟,兄弟眼眶红了,赶紧扭过脸。屋里空气很沉闷,中海想安
慰安慰他们,又难以措辞。在这桩实实在在的灾难(自燃)之前,任何语言都是
苍白无力的。他声音沉闷地和两人告别,临走又到外婆的小屋去了一趟。
外婆的变化更大,在20天内几乎老了10年,不过不是因为玲玲,家里一直把
玲玲的事瞒着她。两个月后,即外婆咽气之后,家人才知道她是患了脑瘤,但因
为那桩灾难已把全家人压垮了,所以他们忽略了老人的病情。当然,即使不忽略
也于事无补,在外婆这个年纪,已经不可能为她动手术了。
外婆的白发几乎脱光,瘦得只剩下一张皮。她的眼神浑浊迷乱,常常痴痴呆
呆地自语着。吉中海进屋时,她正坐在门口的小凳上,半仰着头,死死地盯着外
边的大槐树。她说:“吉相公,你来啦?。。。。。。是三更时分哪,咔喳喳一
个炸雷把树劈开了!。。。。。。孩他爹,多亏我劝你吃斋念佛哇。。。。。。”
吉中海忽然心中一动,想起外婆过去言谈中半吐半藏的,说老外公年轻时干
过亏心事,因此家里才遭雷击。吉中海想,此刻若顺着她的话意去探问,也许能
问出这桩历史疑案。但看着老人枯稿惨白的神色,他不忍出口。
就让那件事永远埋在她心里好了。吉中海和外婆告别,转身出室。外婆没有
应声,她的心智大概还在几十年前游荡着。吉中海已经把脚跨出屋门,忽然听见
外婆声音凄历地低声喊:“报应啊,天打雷劈,。。。。。。38块光洋,一条人
命。。。。。。”
吉中海不由战栗了一下,他终于知道几十年来埋在外婆心中的秘密了,原来
外公年轻时害过人命。他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经过枯了半边的槐树走出大门。
死亡大奖9 九、一半死亡20天以后,法庭再次开庭,被告席上的司明还是那
样从容大度,儒雅飘逸,不沾人间尘土,从他身上看不出牢狱生活的影响。旁听
席上的听众,尤其是死者家属们还是仇恨地瞪着他,但他们的痛苦经过时间的磨
耗,已经不那么锐利了,所以笼罩法庭的气氛,是一种多少带点麻木的平静。
控方耿律师今天的精神面貌显然与前几日不同,语调铿锵,发言咄咄逼人。
他说:“被告从不放过机会,展示他的动机是无私的,纯洁的,光明正大的。他
认为自己应当做上帝,代替上帝对人类进行自然淘汰。听众席上有一位吉玲玲,
一个鲜花般可爱、天使般善良的姑娘,司明先生十分喜爱她,但这并不妨碍司明
把她列到死亡大奖的名单上。因为司明是在代上帝行事,所以他要象阴司判官那
样铁面无情。我说的对吗,司明先生?”
司明平静地说:“对。”
“那么我想问一句,你对自己做过遗传学检查吗?”
“做过。”
“什么时间?”
“八年以前。”
“检查结果呢?”
“我很遗憾地告诉控方律师,我没有遗传疾病,否则,我会立即自行了断的。”
“那么,你对自己的检查结果就那样自信?人类的基因是一部天地间至为深
奥的无字天书,即使你是当今名列前茅的科学家,也不能全部窥知基因的秘密。
牛顿说得好,如果科学象大海那样深广,你只不过是在沙滩上偶然捡到一只贝壳
的孩子罢了。”
司明神态依然非常平静:“律师先生说得很对,我甚至还没捡到贝壳,只检
到了一两颗色泽晶莹的石子。”
“那么,如果你本人的检查并不可靠,直率地说吧,如果你被检查出自己确
实患有遗传病,你该怎么办?”
司明冷冷地说:“这个问题似乎不必回答了,我的信仰是无坚不摧的。”
“那么好吧,司明先生,十天前狱医曾为你抽了一管血,对吧。这管血送到
北京,经你的导师白世渊先生仔细作了基因检查,发现你也患有一种极为罕见的
马萨尔遗传病,这种疾病一般在50岁左右发作,导致脑部产生空洞,智力丧失,
发病率为百万分之一,是隐性遗传,即病人的孙辈的男性后代有50% 几率患上此
病。这儿是白教授签字的检测报告。请问被告,对这个消息你有什么想法?”
律师把检测结果给审判长,审判长皱着眉头说:“控方律师,法庭认为这个
证据与案情并无直接关联。。。。。。”
被告打断了审判长的话:“请问,我可以看看这份检查结果吗?我对它很感
兴趣。”
审判长同意了。司明从法警手里接过检测报告,非常认真地阅读着,坐在前
排的吉中海紧盯着他的表情变化,心中虽然自信,也免不了少许忐忑。这个检测
报告是白教授精心炮制的,他保证说,即使以司明的学认和智力也绝不会看出破
绽。因为马萨尔症是科学界刚刚发现的遗传病,在这份报告中,白教授把马萨尔
病的异常基因天衣无缝地嵌进司明本人的遗传序列中,白教授当时分析说:“对
这份报告,他有80% 的可能是相信,因为,”他苦笑着说:“他相信我的人品,
我是从无妄言的。但今天,我愿意为高尚的目的做一件卑鄙的事。司明这样的狂
人不能留在世上了,他已成了祸害天下的撒旦!”
如果相信,他该怎么办?吉中海分析,按司明所具有的走火入魔式的信仰,
他很可能使自己也自焚。监狱将严密地看守他,努力发现他使人体自燃的具体手
段,然后制止他的自焚——即使来不及制止也并非坏事。让他不明不白的死去算
了,因为一旦法庭判他无罪释放。。。。。。一想到这名狂热的杀人科学家会走
出牢狱大门,吉中海就感到不寒而栗。
他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光明,但他觉得,为了高尚的目的去做一两件卑鄙的事,
还是值得的。
司明仔细阅读着报告,陷入沉思中,对法庭提出的所有问题都拒绝回答。法
庭不得不匆匆结束了这场审判。
司明回到看守所后,吉中海和同事在监狱办公室里,一眼不眨地盯着墙角的
屏幕。司明牢房里安了三个秘密摄像镜头,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严密的监视之中。
但司明看来很平静,他要来了那份检测报告的副本,但没有再翻动它,一直躺在
床上,瞑目沉思。
第二天早上,他向狱方提出,想见一见吉玲玲。吉中海欣喜地想,看来自己
“不走正路”的法子快要奏效了。
听到司明要见玲玲的消息,玲玲妈兴奋欲狂,“玲玲有救了,他肯定是给玲
玲去掉生死符,肯定是的!”
但玲玲仍未走出痛苦的麻木感,这些天来,在死亡恐惧的高强度蹂躏之下,
玲玲迅速地改变了,变得宿命,变得成熟,变得冷峻。尽管她很想相信妈妈的安
慰,但凭她的直觉,她不相信灾难会这么轻易地离去。田间禾陪玲玲来到看守所,
他们在牢房门口停下来,田间禾默默握一握玲玲的手,目送她进屋。
司明正在桌上写着什么,他亲切地请玲玲坐下,非常奇怪,尽管玲玲对他恨
之入骨,但对面相视时,玲玲仍觉出自己对他的敬重或敬畏。司明写完了,把那
张纸叠好,微笑着说:“玲玲,我想告诉你,我非常喜欢你,在我心目中,你是
一个纯洁的天使,是一件晶莹透明的水晶雕塑。说一句非常厚颜的话吧,如果不
是当年和你母亲相恋过,我也许会不顾年龄的悬殊爱上你。但世上有些事是无奈
的,我不能违背自己的偌言,不能背叛自己的信仰。”
玲玲,门外的田间禾,还包括在监视屏幕前的吉中海,他们的心都猛地坠下
去,司明的话打破了他们的幻想。停了一会儿,玲玲疲倦地说:“谢谢你,总算
亲口宣判了我的死刑。我已经不在乎了,只是求求你,该来的就让它快来吧,这
种等待甚至比烧死更折磨人。”
“玲玲。。。。。。”
“我只问你一句:四个死者都接到了十万元死亡大奖,而我只收了禾哥的一
份儿馈赠。这件事是你特意造成的,对不对?你是想以尽量委婉的方式通知我已
中了死亡大奖,对吧。”
司明没有直接回答:“田间禾是一个好孩子,好好爱他,享受你的人生吧。”
玲玲以一种平静的刻薄说:“那么我一定尽快花够我的十万元,花完了,我
立即通知你,你就可以行刑了。司伯伯,多谢你的苦心,要是你没有别的话,我
就走了。”
“再见。”
这次谈话司明是最接近于承认“科学杀人”的一次。
在第二天的法庭审判中,司明非常痛快地承认:“我想告诉法庭,也想通过
审判厅内的记者告诉公众:不错,我是一个反科学组织的成员,这个组织的非正
式名称叫‘弥赛亚’,即基督教传说中救世主的名字。科学太强大了,它正推着
人类一步步走向被自然淘汰的末路,这个结局几乎是不可逆转的。即使有少数最
高瞻远瞩的人看到了前边的悬崖,他们的叫声也几乎不可能惊醒其他人。所以,
与其坐而论道,不如从现在起就实干,我们几个志同道合者愿以自己的微薄之力,
多少恢复一点被科学破坏的大自然的秩序,上帝的秩序。”
控方律师诘问:“也就是说去杀人?用这种血淋淋的、非常残忍的非常不人
道的办法去恢复上帝的秩序?”
司明痛痛快快地承认:“你说得不错。人道主义——这是很好的玩艺儿,可
惜它阻断了自然选择规律在人类中的运行,造成人类体质的无可逆转的退化。它
是一剂味道醇香的慢性毒药,是引人上瘾不能自拔的毒品。它与自然选择的机理
是背道而驰的。在我们这个组织里,人道主义只能作为一种辅助手段,比如说—
—颁给死者的10万大奖。”
控方律师说:“很好,司先生最终向大家敞开了自己的心扉,审判员和听众
所们可参观里面是什么东西:是疯狂和残忍,是淋淋鲜血,是厚颜无耻的诡辩。
司先生的导师白世渊先生说,司明所阐述的思想有一定合理性,但真理越过一步
便是谬误,越过两步便是疯狂。现在,站在被告席上的,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
子。”
司明平静地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人志在高山,有人志在流水。是
非功过留给历史来评价吧。我愿做21世纪的布鲁诺或谭嗣同,以自己的血来激醒
麻木的世人。”
他转过身,在听众席上找到了玲玲,玲玲父母和田间禾,一波真诚的微笑从
他唇边漾起。他大声说:“玲玲,玲玲爸妈,小田,再见吧,你们要努力享受人
生的乐趣呀,人生百年,死亡是必然的归宿。我的责任已经尽到,我该下场了!”
他的声音苍凉豪迈,乐观而自信。厅内的人都觉察到即将发生的事件,后排
几名记者站起身紧张地抢拍。审判长示意被告身边的法警要提防被告的异常行为。
这时,玲玲突然感到一阵冲动,她从座位上跳起来,向司明奔去,但被法警挡住
了。司明微笑着闭上眼睛,象老僧入定一样,变成一具凝固的石像。然后,他的
身躯内突然爆发出一团强光!正捉着被告手臂的法警尖叫一声,象火烙一样缩回
双手。迅速产生的高热使那团空气发生畸变,变成一团摇曳不定的透镜。接着,
火焰从司明足部升起。
法庭乱做一团,女人们叫着向外逃跑,被告身旁的法警用手臂遮住眼睛,审
判员目瞪口呆,拦着玲玲的法警也愣住了,玲玲从他腋下钻过去,奔向司明。
她看到司明的眼睛睁着,他一定看到了自己,在含笑向自己致意。他足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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