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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向太阳

_16 王晋康(现代)
所有人都愣了。唐世龙稳住身体,急忙喊:“冰儿,不能开枪,千万不能开
枪!”
鲁刚也急忙过来,轻声轻语地说:“冰儿,不要开枪,千万不能开枪啊。”
鲁冰象个巫婆似地嘎嘎笑了,声音枯涩地说:“鲁刚先生,你独独忘了征求
我的意见。”
鲁刚悔得咬紧牙关,他的确忘了征求妹妹的意见。为什么?可能下意识中把
鲁冰看成一个骄纵任性的、毫不懂事的小女孩——当然事实正是如此,但他的疏
忽刺激了鲁冰,她这会儿一定又犯病了。他轻声说:“冰儿,是哥哥不对。但你
千万不能开枪,它会毁了整个飞船,听话,啊?”
“听话?”鲁冰怨毒地重复道。不,我已不是小孩子了。16个圆球形的烛光
在她眼前闪烁着,那是永藏在少女心中的圣迹。她喜欢看鲁刚哥哥的喉结,看他
的唇边的小胡子,喜欢把已经凸起的乳胸挤在他宽厚的后背上。回想着这些,她
能感到一种生理的快感和乱伦的羞耻——但罪恶的根子正是鲁刚!谁让他做自己
的哥哥?他在看着自己的乳沟和自己的裸体时,完全不是哥哥的眼神,那里分明
也有被压抑的欲望!
“鲁刚先生,你要把我送给唐世龙作礼品吗?”
这些年来,尽管时时伴着乱伦的羞耻感,尽管知道鲁刚与父母的横死一定有
某种联系,但她的内心深处始终割舍不开他。她戏弄他,折磨他,正是因为爱他,
恨他硬撑着正人君子的外表。后来,唐世龙出现了,他的狂放佻脱赢得了自己的
爱,她也真打算在这个港湾上抛锚——可是,她仍然不能容忍鲁刚的话!也许直
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对唐世龙的爱情实际是一种逃避,是对自己的欺骗。
在妹妹的狂怒面前,鲁刚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知道鲁冰心里一定有个可怕的
结,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更无法去打开。他只好按自己的思路继续劝解:“冰
儿,我不会干涉你的婚姻,一切依你,好吗?”
“一切依我?那我要杀了他。”她重新把枪口对准唐世龙。鲁刚惊叫道:
“冰儿!……”但鲁冰已闭上眼睛,咬着牙扣下板机。
轰然一声巨响,唐世龙猛然一闪,及时逃脱了。爆破弹洞穿了舱壁,立时舱
内响起凄历的啸叫声,舱内的加压空气顺着那个脸盆大的破口向外逸出,舱内所
有未固定的东西都被气流携走,几个人东倒西歪,在滑跌过程中都顺手抓住管线
或固定的桌脚,身子则随着狂风飘扬。
在灾难来临时,鲁刚已敏捷地扑过去。他没来得及阻止鲁冰开枪,但及时抓
住了鲁冰,把她掩在身下。尖啸声继续响着,其它舱室的空气从生活舱门狂涌而
来。鲁刚知道不能再犹豫了,他趴在鲁冰耳边,在啸叫声中大声喊:“冰儿,抓
紧这个铁管!千万不要松手!唐世龙,你来照护她!”
他自己则艰难地挪过去,抓住一个小储物柜,储物柜的固定支座在他的神力
下吱吱嘎嘎地被扭断。他捧住储物柜,顺着气流的冲势向缺口扑过去。拉里和班
克斯惊叫着:“老虎!船长!”
他被激流冲至缺口处,手疾眼快地用储物柜压在缺口上,巨大的压力使密封
更为贴合,尖啸声立即减弱,变成较弱的嘶叫声,鲁刚喊:“关闭密封门!”
拉里几人立即过来,缓缓关闭了生活舱的舱门,唐世龙扯着鲁冰先出去了,
这个闯下弥天大祸的古怪女人神色木然,象是在梦游中。密封门关闭后,泄漏明
显减弱。拉里和班克斯取过两个氨基甲酸脂的喷筒,对缺口周围喷洒一通,白色
的雪花在缝隙处迅速固化。
密封的效果很好,舱室已安全了。为了减低缺口处的压力,他们撤出来后,
再次关闭了生活舱的密封门。
他们顺着通道来到指挥舱,唐世龙还在紧紧抓着鲁冰,这个几乎毁了飞船的
乖戾女人。大家碍着鲁刚的面子,不好说什么话,各人的目光都躲着她。只有老
拉里一直用目光怜悯地抚摸着她,可怜的冰儿,尽管她的乖张叫人愤恨,可她有
一个郁结多年的心结啊。说起来,正是鲁刚害了她。
鲁刚直起身,苦涩地说:“好,咱们去干活吧。”
他的眼神忽然定住了!透过舷窗,他看到飞船正非常缓慢地向那个幽灵网格
飘去。移动非常轻微,但鲁刚久经锻炼的敏锐目光抓住了这点些微变化。他知道
是舱壁漏气造成的,在无重力环境下,这种反冲力足以破坏飞船的静止状态。他
的全身神经立即崩紧,喊一声:“飞船正撞向废料山,立即进行姿态调整!”
他迅速坐到驾驶椅里,在屏幕上目测着飞船与废料山上的距离和相互方位。
尽管主电脑中有各种尽善尽美的程序,但在这样的突发事件中,还是人脑最为可
靠。
他启动了左侧的点火喷管,飞船有一个轻微的停顿,仍然按原来的方向滑去。
他加大了喷火的力量,为了抑制飞船可能出现的旋转,他又在对侧启动了几个喷
口。
在舷窗中看到,飞船仍无声无息地撞向幽灵网格,巨大的翅膀已经与之接触
了。听到一阵轻微的擦刮声。鲁刚心中猛抖了一下,拉里和班克斯也都闭上了眼
睛。他们知道,由于飞船的巨大质量,这样轻微的碰撞速度也足以把飞船的翅膀
折断,那么,他们只有把生命交给死神了。
但他们随即惊喜地发现,刮擦声消失了,几个人都扑到舷窗上向外看,看到
飞船已经开始缓缓地退离幽灵网格,原来,正好在刮擦声响起时,它的碰撞速度
也到了强弩之未,所以未造成损坏。
鲁刚立即回到原位,继续着刚才的调整。又用了20分钟时间,飞船重新定位
在易于投料的安全位置。鲁刚这才擦了一把冷汗。
在地面的天文望远镜里看不到这些细微变化。他们只看到飞船在点火,以为
这是投料前的例行程序。这段时间里,挪亚方舟的通话器一直在关着,没人知道
飞船内的异变。白宫通信室里的人们轻松地交谈着,不知道飞船又经历了两度生
死。
惠特姆的心境自然轻松多了,不过一个接一个的热线电话也颇难应付,包括
英国、以色列、加拿大这些与美国有着特殊友谊的国家,他们的元首都冷淡的表
示了自己的不快,希望美国政府对此事给出一个正式的、说得通的解释。电视节
目中也播发了一些敌对国家的示威,群众们怒吼着“绞死无耻的美国佬”。白宫
办公室主任马丁走近总统,低声说:“绿色和平组织在因特网上发出抗议,不许
把核武器放置在近地空间。看,十几人已聚集在白宫草坪上,要求把氢弹运回地
球拆毁。”
惠特姆扫一眼屏幕,几个人正对着摄像镜头可劲儿地吐口水,标语牌上写着
:“总统,我们为你脸红!”惠特姆平静地说:“知道了。”
通信官走过来说:“中国主席的热线电话。”
惠特姆走进绝密室,对方轻松地笑着说:“危机基本过去了吧,谢谢你作为
政治家的机敏,尤其是你的真诚。”
“也谢谢你的支持。”他笑道:“白宫草坪上正有人抗议,要求把氢弹运回
地球拆毁。”
“不可以!”中国主席立即反应道。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太硬,他和缓
地笑道:“按我个人的意见,恐怕不能这样作。贵国著名作家克赖顿在‘侏罗纪
公园’里提到了数学上的‘马康姆’效应,用中国话就是说祸不单行。局势还未
完全控制,在这种临界状态下很可能出现一些意外,比如飞船故障啦,恐怖分子
的破坏啦,操作人员因情绪激动导致的误动作啦。所以绝不能让满载核弹的飞船
在这个时刻返回地球。先放到拉格朗日吧,我们会有充裕的时间去处理这件事。”
“谢谢你的忠告,充满东方智慧的忠告,这也正是我自己的意见。”
鲁冰蜷缩在角落里,看着别人都在忙碌。鲁刚把飞船交给自动控制系统,也
赶到机械舱。拉里已打开货舱外门,飞船的下腹部张开了,就象甲虫张开硬翅。
唐世龙刚恢复了投料机构的电路,班克斯正重新穿戴那件带推进装置的太空服。
没有人理她。
没人顾得上理她,或者没有人愿意理她。
唐世龙从身边经过时别转眼光,好象他不是那个曾与她疯狂作爱的、曾拜伏
在她裙下的男人。鲁刚一直在忙碌,“忙”得眼光从不往这个角落上溜。她知道
那只是一种掩饰。鲁刚不愿看见她。
她咬着嘴唇,几乎要崩溃了。她用怨毒把自己支撑住。
实际上,鲁刚哥哥的友情才是她最看重的。即使她逃避在唐世龙的怀抱里也
是如此。她永远忘不了16颗圆圆的烛光,烛光中是鲁刚的脸,粗犷憨厚,发自内
心的笑纹使他的脸庞发光。那时他是自己亲亲爱爱的鲁刚哥哥,可以装痴装傻,
把自己的乳胸贴在他后背上揉搓——那时他的窘迫是多么可爱!
后来,……父母的横死斩断了她的记忆,但她模糊感到鲁刚与父母的死亡一
定有关!她对鲁刚的爱也变味了(为什么?),掺杂着乱伦的羞耻,肉欲的羞耻,
对父母的内疚……
鲁刚帮班克斯穿好太空服,在戴上头盔前,班克斯朝鲁冰扫过去一眼,鄙夷
地说:“那个女人过去是我心中最圣洁的仙子,只要让我吻吻她的脚趾,我可以
立即去死。现在……哼!一个恶毒的巫婆,用癞蛤蟆,毒蜘蛛和蝎子制造出来的
东西。中国话怎么说?扫帚星!”
他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鲁冰听见——也许这正是他的本意。鲁刚惊惶地回
头看看妹妹,向班克斯微微摇头,为他戴上头盔。送班克斯走进减压舱后,鲁刚
犹豫片刻,向鲁冰飘过来。鲁冰立即竖起全身的尖刺,讥笑地等着他,这个好哥
哥又要向可怜的妹妹表示关心来啦!
鲁刚怜惜地望着妹妹,他知道妹妹这些年来一直生活在幻梦中,折磨着自己
也折磨着别人。他真心爱她,原谅她的乖张。但这次,她做得太过分了。他低声
说:“妹妹,你已经长大成人,不要率性胡为了。你几乎毁了父亲的飞船,父母
的在天之灵也会伤心的!”
这句话立即燃起了鲁冰的心火,绿火莹莹地在心头窜跳。她歹毒地冷笑着,
眼睛象黑暗里的狸猫一样发出绿光:“鲁刚,你有什么资格管教我!你为什么偏
偏是我的哥哥呢,要不我倒想嫁给你。我发觉你总是象恋人那样深情望着我。”
鲁刚立即满脸涨红,苦涩地转过身去,鲁冰看着这个被彻底打败的雄性,快
意地咯咯笑着。正好赶来的老拉里听见这段对话,立即喊道:“冰儿,不许胡说
八道!”他又是气怒又是伤心。鲁冰皱着眉头嘲弄道:“拉里大叔有什么教诲吗?
我知道几位大叔一向喜欢侄儿,讨厌胡作非为的侄女。”
拉里伤心欲绝地看着她,又扭回头看看鲁刚正在忙碌的背影。即使仅是背影,
也能看出他背负着沉重的痛苦。拉里思忖良久,决然说:“冰儿,我想有些话也
该向你说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父母横死的情形吗,跟我到医务舱去,我告诉你。”
鲁冰浑身一震。拉里冷淡地转身走了,他的瘦小身体在狭窄的通道里飘行着。
鲁冰没有犹豫,顺从地跟在后边。她的血液猛往上冲,超负荷的心房咚咚地跳动。
医疗舱只是一个很小的隔间,药品柜中放着各种应急用药,各有独立的盖板,
以防药品飞走。老拉里关上房门,紧紧蜷起身体,任它在空中漂荡,他低垂眉眼,
声音沉闷枯涩,象是从遥远的过去飘过来的:“20年前,你父亲是航天运输业的
一个私人经营者,事业很成功,是私人航运业的头把交椅。夫妻两人,一个女儿,
自然他们对独生女儿十分宠爱。”他有意强调独生女儿这四个字,看到鲁冰眼神
一抖。他苦笑道:“正是这种宠爱害了女儿,害了他们自己。这个女儿从小骄纵
任性,性格乖张。她漂亮、聪明、有钱,周围的人都宠着她,捧着她,为她编织
玫瑰色的幻梦。所以,灾难来临时人们都毫无思想准备。
“你16生日时,父亲还特意带你上天,举行了一场太空生日Party ,关于这
次太空之行,刚才你已经回想起来了。灾难就是从回来后第三天开始的……”
老拉里的叙述残忍的踹开了一道记忆之门,她关在门外的记忆瞬间复活了。
那天她来例假,小腹疼痛,弄得她心情烦燥。妈妈请来一位名中医为她诊脉,开
药。但她只喝一口,就抵死不想喝这碗苦涩的药汤。保姆刘妈端着药碗跑前跑后
地跟着她,她的小姐脾气被惹起来了,不喝!越劝越不喝!
刘妈只好请来女主人。妈妈让保姆重新温过药汤,亲手端过来,左手拿一支
精致的镀金匙子,弯弯的带有花纹的长把……正是这把匙子!鲁冰全身血浪上涌,
眼前阵阵发黑。
她强使自己回忆下去。妈妈试试温热,笑容满面地说:“冰儿,听妈的话,
快喝,痛经这毛病很磨人呢。王医生是有名的中医,吃了药保管能好。乖女儿,
快喝吧,啊?”
妈妈的慈爱面容是她永存的记忆。如果那时能把这碗药汤喝下……但那时她
一定是疯了,越劝越恼火,气急败坏地喊:“不喝!痛死也不喝!”
狂怒中她劈手夺过妈妈手里的匙子挥舞着,忽然一声惨叫,妈妈左眼鲜血淋
漓,她手中的匙把上沾着血迹。她惊呆了,不知道这是如何发生的。
记忆之门到这儿陡然关闭,她凶猛地喘息着,两眼发直。老拉里怜惜地看她
一眼,仍狠着心肠说下去:“你妈妈被送进医院抢救,但左眼肯定是瞎了。你爸
爸正在外地进行商务活动,闻讯后立即乘商务飞机赶回,驾车从机场回来时,他
的怒火导致了一场车祸,高速公路上十几辆轿车撞在一起,起火爆炸。等我赶到
时,只看到你爸爸烧焦了的尸体。
“病床上的妻子没能承受住这个打击,几天后就去世了。这个女孩儿虽然骄
纵乖张,十分冷血,但接二连三的惨祸终于使她崩溃了。从此她完全失忆,她的
自卫本能使她把这些关闭在记忆闸门之外。”
鲁冰忽然抱起头,一声声尖叫着,过去,每当回忆到这儿,意识便尖叫着回
散逃走。现在,老拉里围住了急欲逃跑的意识,给她展示了一个血淋淋的场景。
老拉里等了一会儿,毫不留情地继续说道:“老鲁船长手下有一个中国小伙子,
他原是内地的一个孤儿,因领养人去世,流落在香港街头,被你父亲收留。那时
你还没有出生呢。长大后他就留在鲁氏公司里工作。他忠心耿耿,为人坦诚爽直,
船长夫妇很宠爱他。再加上两人正好同姓,所以人们常戏称他是船长的干儿子。
“冰儿,你也很喜欢他的,我们都看得出。不过从表面上看你更喜欢作弄他,
他总是象大哥哥那样憨厚地笑着,从不在意。”
她记得。她记得自己有时会忽然闯进他的卧室,故作正经地说:“我要嫁给
你,你同意不同意?”或者从背后捂住他的眼睛,用自己刚刚绽出的两个小蓓蕾
在他背上揉搓,看着他的窘迫哈哈大笑……
“我想他更喜欢你。那时他是你的好哥哥,恐怕也未尝不想做你的好丈夫。
你父母性格豁达,没什么门户成见,估计他们对这桩婚姻不一定设障碍。但是,
自从那次灾祸发生后,一切事都走歪了啊。”
老拉里伤感地摇摇头。在夫人濒危时,鲁冰孤独地缩在角落里,目光茫然,
象一只胆怯的小兔。那时,她已经不能进行正常的思维。26岁的鲁刚走过去,心
疼地揽住她的双肩。她突然问:“鲁刚哥哥,你一直是我的哥哥,对吗?”
“对。”
“是我的亲哥哥,对吗?”
鲁刚能理解她那扭曲的逻辑。她失去了父亲,又即将失去母亲,她多想有一
个亲人可以依靠啊!于是他忍住悲伤说:“当然我是你的亲哥哥。这一点还用怀
疑吗?”
于是他把一支十字架背到了背上。夫人去世时,正式收鲁刚为义子,把家产
留给他和鲁冰,其中鲁冰的财产还在他监护之下。葬礼那天,鲁冰偷偷拉着鲁刚
泪涟涟的问:“爹妈为什么突然死了?你们为什么瞒着我?”听了这话,素来刚
硬坚强的鲁刚也忍不住泪流满面!葬礼后他郑重告诫众人,万万不可向鲁冰泄露
她父母横死的真相,也不可泄露鲁刚只是她的义兄。大家也都认真执行了——毕
竟这个罪魁祸首只是一个16岁的少女。但此后老拉里一直弄不懂,为什么鲁冰逐
渐积聚了对哥哥的敌意,甚至是怨毒!他痛心地说下去:“冰儿,你知道你刚才
的话怎样刺伤他吗?命运使他成了你的亲哥哥。他只好努力用兄长之情压制着恋
情。我们冷眼看着,觉得他真可怜啊,他在两种感情中苦苦挣扎。后来我和平托
先生劝他干脆向你说明真情,然后向你求婚。他怕勾起你对惨祸的回忆,坚决不
许,可是他直到35岁还不结婚,实际上他还是盼着你能痊愈。冰儿,这些话你相
信吗?”
鲁冰心中战栗不已。这些话她当然相信。实际上,她的失忆是靠家人的隐瞒
和她的自我欺骗才勉强维持的,只要有人划破一点窗纸,那可怕的过去就豁然显
现了。这些真相甚至使她有一种轻松感,至少,她不必为梦中与鲁刚的缠绵而羞
愧了。但她随即回忆起一个梦魇,一个折磨她多年的梦魇。她常常回忆起自己赤
身裸体,被鲁刚紧紧抱在怀里,他的目光中当然有关切慈爱,但分明也有羞愧和
欲火。这些回忆漂渺不定,却顽固地一再出现,使她坚信这不是空穴来风。她甚
至怀疑那个男人已偷偷占有了她的身体,就在他扮演哥哥的同时!所以,这些年
来,一看到那位“兄长”问寒问暖,她就从心中作呕。今天她下决心把这件事搞
清楚:“好吧,拉里大叔,你既然向我讲述了过去,我也想知道,我的一个梦魇
是否真实。我希望你不要替鲁刚隐瞒。”
听完她的叙述,拉里痛心地说:“冰儿,你呀!……你的梦魇确实是真的。
这些年来,也许是良心上负担过重,你常常犯病,你哭喊心里象烈火在烤,你会
扯掉全身衣服,赤身裸体往冰天雪地里跑。而且很奇怪,只有鲁刚在家里你才犯
病,也许你是以病态的方式表达你的欲望?……鲁刚把你拦住,拉你回家,打上
镇静剂。醒来后你会把这一切忘得干干净净,你会若无其事地继续胡闹。鲁刚则
咬着牙躲到一边,好些天郁郁不乐。”
他看看失神的鲁冰,又是怜惜,又是嫌恶。他说:“这些情况你哥哥严禁别
人向你透露,我想,他对你的疼爱恐怕是害了你。今天我把一切都说给你,你好
好想想吧。”
他长叹一声离开医疗舱。
鲁冰撒扯着胸襟,那种被地狱之火煎烤的幻境又出现了。她早就知道自己的
行为使所有人厌恶,包括拉里、平托、汉斯,甚至某种程度上包括鲁刚。但是,
她一直有强劲的心理支撑。是的,她是一直肆意折磨着鲁刚,但那仅仅因为鲁刚
是一个伪君子,他甚至对自己的妹妹有非份之想,他和父母的横死有隐隐约约的
关系,而她,尽管一直折磨他,其实还在替他隐瞒着这些丑恶哩。
可是现在,一切都倒过来了!只有她,鲁冰,才确确实实是一个灾星,是一
个祸害全家的罪人!她眼前血光浮动,母亲左眼血迹斑斑,父亲浑身焦黑,他们
都在无声地谴责她,嫌恶她!
她闭上眼睛,眶中枯干无泪。这些年,她一直以扭曲的逻辑来逃避真相,甚
至在下意识中诿罪于鲁刚,这个她最亲近的人,这个她唯一能伤害的人。她真想
跪在他脚下求取宽恕。她也想躺在鲁刚的怀里亲吻他宽厚的胸膛,而且再也不会
有负罪感……但是,痛苦之火腾然升起时却突然转向,向着完全不同的方向烧过
去了!
挪亚方舟号正要投下第一个集装箱,通道里突然响起连绵不断的尖叫。鲁冰
从里面冲出来,衣襟散乱,胸前满是血痕。鲁刚吃了一惊,急忙迎过去:“冰儿,
这是怎么啦?你这是怎么啦?”
鲁冰咯咯笑道:“拉里大叔已告诉我全部真相,他说你不是我的亲哥哥,他
说是我害死了自己的父母。鲁刚先生,祝贺你,这些年你已经修炼成人人景仰的
圣人,你的宽厚慈爱正好反衬出我的卑劣恶毒。我该怎样忏悔呢?现在,这个心
如蛇蝎的女人,只有她的躯体还值得一看。尊敬的鲁刚先生,你是否赏光收下它
呢?我知道你也暗地喜欢过。”她偎在鲁刚怀里,从容地解着衣服,“收下它吧,
这是我唯一能作的忏悔啊。”
鲁刚脸色阴沉地把她从怀里推走,瞪着手足无措的老拉里说:“她又犯病了,
把她拉到医疗室打一针!”
鲁冰嘶声喊着,在唐世龙和小兔子的拉拽下挣扎着,三个人在空中激烈地翻
滚。当两人终于制服她的反抗,把她拽走时,鲁冰扭头咬牙切齿地说:“鲁刚你
记住,我恨你,一生一世都恨你!”
奔向太阳:11投向太阳
舱里静下来,众人都怜悯地看着船长。鲁刚皱着双眉,不语不动。他回忆起
自己从7 岁时就生活在鲁家,既是鲁家的小厮,又是鲁家的儿子。所以他对鲁冰
的情意也打上了这种印记。他从小就喜欢冰儿,那时是兄长的友情。后来,友情
逐渐转化,变成爱情和友情的奇特混合。灾祸发生前他26岁,冰儿16岁,早熟的
鲁冰比他更早地完成了这种转变。她在父母面前骄纵任性,但在鲁刚面前却十分
温顺。那时鲁刚已从鲁家搬出去,但妹妹常来光顾,她会半真半假地宣布:“我
再不喊你哥哥了,我要嫁给你!”
那时他一直躲避着这种爱情。他知道这是基于一种深深的自卑。以他的身份,
爱上恩人天真幼稚的女儿,他总觉得对不起老鲁船长夫妇。那场灾难之后,命运
更限定了他的“哥哥”角色。当他把裸体的妹妹抱在怀里时,在同情怜悯中也时
时有肉欲冒上来,他用了很大的力量才能压制住。这常使他有深重的负罪感。他
觉得,无论他为妹妹作了多少事情,都不能补偿这种卑鄙于万一。现在妹妹咬牙
切齿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他想,这正是我应得的报应啊。
拉里他们从医疗室出来后,都不敢惊动鲁刚,他们从船长眼里看到了彻底的
幻灭感。只有唐世龙上前,同情地拍拍船长的肩膀。鲁刚也向他点头示意。他觉
得这个恐怖分子并不完全是个坏人,甚至在某些方面与自己还有相通之处。
在经历了生死幻灭之后,鲁刚已经涅(盘)了。他平静地问唐世龙:“如实
告诉我,你的小飞蛾真的发生故障了吗?”
唐世龙笑着摇摇头。他看看屏幕,那艘小飞船还在废料山侧后方游荡:“不,
当然没有。它尽管破旧,但足以完成这次航行,它装填的金属燃料可以开到水星
上去。”
鲁刚点点头:“好。”
“什么?”
鲁刚拍拍他的肩膀:“唐先生,你不该参加恐怖组织的,你不是那类人,心
还没有黑透。回中国去吧,去做一个普通人。既然来到世上走一遭,总要留下几
个茧壳,不能光留下粪便。但我希望你不要再找鲁冰,你们的性格不适合,生活
在一起只能互相毁灭。你能答应吗?”
唐世龙疑惑地点点头答应,他心里微有不祥之兆。鲁刚向船员下达命令:
“停止投料,关闭舱门。调整航向,向飞蛾号靠拢。”
班克斯和老拉里都奇怪地问:“靠近飞蛾号干什么?”
鲁刚平淡地说:“执行命令吧。”
地面上发现了这次航向调整,鲁刚在回答时简单地说:“我们需要飞蛾号。”
便关闭了送话器。2 个小时后,挪亚方舟号已停泊在飞蛾号200 米远的地方。鲁
刚下令把货箱投下去,船员们疑惑地执行了这个命令。
鲁刚不声不响地穿好太空服,背上一盘缆绳,等班克斯发觉,他已通过减压
舱飞到太空。太空上小小的推进装置射出绚烂的光芒,金色的遮光罩一闪一闪地
反射着阳光,雪白的太空服在暗色天幕上十分耀眼。鲁刚熟炼地推动着货箱,把
它们组装成一个独立的方网格,拉里觉得已经猜到了船长的心思,他是想用飞蛾
号把这些核弹抛到太空中去。他非常默契地配合着船长,每一个货箱都投在合适
的部位。
一个小时后,112 个货箱组成一个庞大的网格。拉里喊:“船长,回来吧,
太空服的燃料快耗尽了。”
鲁刚没有吭声,默默飞向200 米外的飞蛾号,打开舱门钻进去。他在指挥舱
试了试几个操作手把和仪表,掌握了这种傻瓜飞船的操作方法,便开始点火,姿
态调整喷口喷着火焰,小飞蛾缓缓地开过来,又略略后退,停在立方网格前。鲁
刚从小飞船里钻出来,开始用缆绳把大网格系在小飞蛾的后面。现在,小飞蛾从
腹部伸出两条雪白的尾须,成八字形,拖着那个巨大的黑色网格。
鲁刚一言不发,钻进飞蛾号,开始锁闭密封门。拉里有了不祥的预感,他在
通话器中焦灼地喊:“鲁刚!鲁刚!你要干什么?”
没有回音。他一遍又一遍重复问话,终于话筒中有了沙沙音,鲁刚回话了,
他的声音中有一种超越生死的平静:“拉里大叔,那个年轻的美国总统说得对,
2250颗氢弹放在这儿太危险,它会成为悬在地球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我把
它投放到太阳熔炉中去吧。”
“什么?”拉里的预感得到证实,他气急败坏地喊起来:“你要驾驶小飞蛾
投向太阳?孩子,千万不要胡来!”
班克斯也急急挤近话筒,喊道:“船长快回来!我知道你是为那个臭女人伤
透了心,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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