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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密码

刘墉(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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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累死你的爱。
  从台北回纽约。
  在出境大厅里看见一对情侣抱着痛哭,男孩子都排到验关了,却又跑回头,冲了过去,搂着女朋友哭。
  好不容易,出了关,还看见他隔着玻璃对着女孩子喊:“求求你!别哭了!你再哭,我就不走了。”
  接着是手提行李检查,见他一个劲地擦眼泪,差点把照相机忘在检查站。
  上飞机,居然那么巧,他就坐在我旁边。
  他不哭了,可是眼睛还有点红。张着红红的双眼,跟空中小姐要了杯饮料,又要了一包坚果,不断往嘴里送,还一个劲地朝机窗外张望。大概想再看爱人一眼。
  飞机起飞了,是进餐时间,他居然要了两次香槟,把东西吃得一干二净。
  “你的胃口真好。”空中小姐幽了他一默。
  “是啊!”男孩子居然笑嘻嘻的答,“还有没有?我还能吃。”
  我也对他一笑:“刚才在机场,看你挺激动,依依不舍,是未婚妻?”
  “噢!”他脸红了一下,“是女朋友。不好意思,被你看见了。‘“好点了吗?”我关心的问。
  他居然哈哈一笑:“好太多了!”隔了几秒钟,双耸耸肩,“哎呀!爱得累死了,走的时候是伤心、是舍不下,但是真走了,倒好像放下个大包袱,从没这么轻松过。”
  “我最恨人请客,尤其是恨那种不但请我,还派车准时来接我的人。”一个商界的大老板对我说。
  “天哪!你真没良心。”
  “是啊!我也知道,我是不知好歹,没良心!可是没办法。”他摊摊手:“那些人以为他们是对我好,哪儿知道,反而增加我的心理负担。”
  “为什么?”我问他。
  “因为平常我就算自己告诉自己可以准时五点半下班,可是看看这个摸摸那个,一拖就是六点半,如果事情还没弄完,就再往下拖,反正老婆孩子可以先吃。但是,”他眼一瞪, “朋友约就不成啦!尤其车在外面等,就算他说不急,我可心里急啊!结果死命赶,一堆事没弄完,整个晚上心都不安。所以,我常一边赶,一边骂那些热情的朋友:有一天,我出了错,垮了,全是你们害的!”
  老同学,夫妻又吵架了,原因居然是“分枣”,多稀奇啊!好像“孔融让梨”的故事。。
  “有人送我们一包北京带来的新鲜枣子,又大又甜。”做丈夫的说,“我们先让孩子吃,规定一人吃两个,剩下的两个给爸爸妈妈。”
  “是啊!”做太太的抢过话,“就那么几个枣儿,孩子最没良心,把大的、红的,都挑了,剩下两个最丑最小的给我们。”
  “对!是最小最丑,结果我挑了其中最差的一个,不错吧!”指指老婆,“结果,她居然还不高兴,说话没良心。”
  “什么没良心?”他太太睛一瞪眼,“你拿最小的就拿了吧!我又不是瞎子,何必拿了之后还说呢?好像对我邀功,表示多大的恩典似的。你怎不想想,我偷偷把多少好东西让给你,我怎么不说啊!”
  那丈夫立刻跳动起来,指着老婆说:“你不是说了吗?你现在不是又说了吗?你当时不就这么回我的吗?”
  《压力好大,移民少年六度寻短》
  报上好大的标题。
  内容是台中市一个十七岁少年,全家移民美国,父母工作辛苦,动不对就对儿子说:“我们都是为了你。”有时候父母忙累了,为晚上吃什么吵架,他息事宁人,就提议干脆吃麦当劳。可是吃完麦当劳,父母又要说:
  “都是为了你,我们才吃麦当劳,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孩子实在受不了了。六度想自杀,有一次已经走到铁轨旁边,才被母亲拦下,并且趁暑假把他送回台北就医。
  看这新闻,我心想,怎么看医生?医生又能怎么说呢?真正有问题的不是这孩子,是孩子的父母啊!
  多年前,在台北成立了“青少年免费咨询商中心”,好多像这样,有问题,要自杀的孩子,都由父母陪着来跟我“聊聊”。
  我带着孩子在里面谈,做父母的在外面等。
  谈完,走出去,孩子原本已经轻松的眼神,碰上那焦躁的父母,立刻又变得不安。
  “我们这么疼他、听他的!”“他真是没良心!”“他也不想想父母为他花了多少钱……”“我们太爱他了,把心都挖给他了……”
  几乎每个孩子的父母,都在那“沉得像铅块”的眼神下,说出这些句子。
  他们岂知道,如果他的孩子就要溺水,他们的这些话,也正像铅块,只可能让孩子沉得更快。
  这世上最重的是什么?
  不是金,也不是银,是爱!
  爱是只能付出,不能问的。最伟大的爱,甚至在付出的时候,都应当避免让对方感觉,免得增加对方的负担。
  爱一个人,多像为他准备一个旅行的背包啊!要考虑他的需要,为他准备足够的东西,又得小心背包太重,重得他背不起来;就算他背得起来,也走不远。
  为了走远,他甚至得一路扔,扔掉你的爱。
  想起飞机上那个男孩子的话:
  “爱得累死了……真走了,倒好像放下个大包袱……”
  于是,我想到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不要累死你的爱!”
  
爱原来可以如此豁达
刘墉
有位老朋友出车祸,整个车头都撞坏了,幸亏人没伤。他回家一进门就向老母报告这个意外。「真走运」八十多岁的老母说,「幸亏你开的是那辆旧车,要是开你新买的宾士出去,损失就大了。」「错了啊,」我这老朋友大叫,「我今天偏偏就开了那辆新车出去。」「真走运,」他老母又一笑,「要是你开旧车出去,只怕早没命了。」「咦?你怎麽左也对、右也对呢?」我这老朋友没好气地问。「当然左也对、右也对。只要我儿子保住一条命,就什麽都对。」有个老同学,前些时才捐了一大笔钱给慈善团体,最近就诸事不顺,甚至跑三点半。「你会不会後悔捐了那麽多?」有人问他。「悔什麽呢?」他居然一瞪眼,「你知道我女儿出生的时候是脐带缠颈吗?连医师都吓了一跳,幸亏生得顺,在产道里没耽搁,要不然就出毛病了。所以每次我看见脑性麻痹的孩子,都好同情,又私下对女儿的健康好庆幸。」他说:「所以我们不能因为行善就等着善报,而要想我们已经得到太多上天的关怀,更应该把老天的爱分给别人。」影片《深蓝世界》,描写一批捷克飞行员在德国入侵之後,投效英军,加入战场的真人实事,二次大战结束了,身经百战,历劫归来的男主角回到故乡,去他未婚妻的家,先看到他寄养的爱犬,与那爱犬相拥。接着看到正在晾衣服的未婚妻。未婚妻已成为少妇,见到他先吓一跳,接着掩面哭了,说早听说他死在战场。男主角立刻懂了,背着沈重的背包转身离开,走出门,有个小女孩坐在篱笆旁。当男主角的爱犬跟着走的时候,小女孩喊:「那是我的狗。」男主角楞住了,先问那小女孩的名字,再对自己的爱犬说:「不要跟我,留下来。」电影结束了。坐在一旁的女儿问:「他为什麽不带狗走?他已经没了未婚妻,狗是他的,他为什麽不带呢?」「他自己失去了,他不要那小女孩也失去。」我拍拍女儿:「而且,他能活着回到故乡,已经是上天保佑,谢天的时候就不应该再怨人。」女儿一脸懵懂的样子。我笑笑:「总有一天你会了解,天地原来可以如此宽广,爱原来可以如此豁达。」对错都是为了爱(刘墉)结婚?离婚?知心?负心序带女儿去看获得奥斯卡十一项大奖的《泰坦尼克号》,看完,她的眼睛鼻子都红了。
  “你掉眼泪了,对不对?”我问她。
  她点了点头。
  “那女主角漂不漂亮?可不可爱?”我又问,“你欣不欣赏她?”
  “漂亮,欣赏!”她很简短地答。
  “她乖不乖?是不是好女生呢?”我再问,“你要不要学她?”
  小丫头想了想,摇头:“不乖,不是好女生。我不要学她。”
  “她哪里不好了呢?”我促狭地逼问。
  “她不听妈妈的话,在船上乱跑,还要跳海,还跟着坏男生到不该去的地方,又学乱吐口水,又学喝酒跳舞……”小丫头居然数落了一堆。
  我一笑:“她那么坏,你为什么还为她掉眼泪呢?”
  “因为我感动。”
  “你还欣赏她吗?”
  “欣赏!”她居然毫不考虑地回答。
  一位老朋友带着他的第二任妻子来访。
  他和他的第一任妻子,曾经有个“脍炙人口”的故事。
  那时候他被调回台湾,临走,把家交给一位同事照顾,说等他一切安顿好就来接太太。
  几个月之后,他回来了,在机场热情地拥吻他的太太。
  太太表情很不自然地把他推开。
  由那同事开车,回到家,三个人才坐下,太太就开口了:“我不想跟你走了,我要离婚。”
  “离婚?你要嫁给谁?”
  太太转头,看了看那位同事。
  他懂了,没有吵,没有骂,只是提起皮箱,叫车到机场,立刻飞回台湾,而且不久就再娶了。
  “你看,他多好,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老朋友离开后,我对太太说,“新娶的比他前妻又年轻又漂亮。”
  太太笑道:“你怎么不讲,他上一任老婆跟的那个男人,脾气也比他好多了。”
  我一怔,接着说:“你看他对现在的老婆不是很温柔吗?他的脾气改了。”
  太太点点头:“当初他要是像现在的脾气,太太也不会跑了。”
  “是当初错了吗?还是现在对了?”我问,“又或是,当初错,造成了现在对?”
  她摊摊手,没说话。
  温莎公爵的遗物,举行了拍卖会。
  大到签“逊位书”的桌子,小到“真空包装”的结婚蛋糕,都卖到好价钱。
  买了一本拍卖专刊,只为好奇,想看看是怎样的女人,使爱德华八世居然能“不爱江山爱美人”。
  书里印满两个人的俪影,从皇宫到游艇,从初次相遇的宴会,到老年时的厮守。只是怎么看,都没见到我想像中的“绝代佳人”。
  这并不美丽的女人,先嫁给史宾赛,不和,离婚。
  离婚不到一年,又嫁给辛普森,去了英国。
  接着遇到英国王子,开始互通款曲。
  一颗又一颗,一串又一串,价值连城的首饰,由白金汉宫送到薇莉丝?辛普森夫人(WallisSimpson)的手上,挂在那四十岁女人的胸前,到皇族的宴会中展示。
  流言闹得满城风雨,辛普森气得摔门、痛哭,他们终于离婚。
  那离婚两次的女人,居然使大英帝国的国王,抛弃了他的江山和子民。
  温莎公爵夫人何等聪明?
  温莎公爵何其愚昧?
  抑或——既然爱,就无所谓聪明与愚昧?
  戴安娜王妃车祸死了。
  邻居老太太在门前树上绑了黄丝带——魂兮归来。
  她的房间里,摆满了戴妃的照片和剪报。
  “多美丽、高贵、善良的女孩啊!”老太太摸着照片说,“可惜嫁到皇家,受了苦,又有个不忠的丈夫。”
  “是啊!”我说,“所以她也不忠了,保镖、马术教练、心脏医生、商场小开……”
  老太太没让我继续说,把话接过去:
  “查尔斯王子太笨了,他居然爱那个已经嫁人的卡米拉。几岁了?卡米拉,又老又丑,哪点比得上戴安娜?”
  我笑起来:“他的先辈不也一样?薇莉丝有哪点值得温莎公爵为她放弃江山?”
  “英国王室专出笨蛋!”老太婆没好气地说。
  女儿放学了,一进门就喊:
  “今天的功课好好玩,老师要我们变成灰姑娘的后母,写一段话。”
  “你要怎么写呢?”我好奇地问。
  “我要写,我爱灰姑娘,可是我更爱我的两个女儿,希望她们能被王子选上,所以不要灰姑娘去参加舞会。”女儿说,“很奇怪,我一变成‘后母’,就觉得她也很可爱了。”
  “真是好点子!”我蹲下来,对她说,“你长大,就会发现,其实每个人都有善良的一面,他们都爱他们所爱的。当爱情发生的时候,就像《泰坦尼克号》的女主角,会做出好笨、好傻、好错的事。”我亲亲她。
  “爱无所谓对错,对错都是为了爱!”
  不能只爱半个少妇哭着哭着,突然转过脸,对丈夫吼道:“你有完没完?你老婆没弄脏,弄脏的是你的心!”
  许多年前,一位小学同班的女生突然来找我。
  “我要请你帮我做个决定。”她开门见山地说,“某人又来找我了。”
  她提的“某人”,是当年的同学,也是大家都头痛的人物。小学就常逃课,初中混帮派,因打了训导主任,被开除。
  “你知道,我们很早以前曾经在一起吧?”她问,但没等我答,就自言自语地说,“他强暴了我。可是我早把他忘掉,以为他被哪个仇家丢到海里去了。谁知道,他又突然回来了。”
  “你不是结婚了吗?”我说,“听说你嫁得很好。”
  “是啊!我也过得很好。”她看看窗外,“司机还在等着呢。”
  “你丈夫的事业很大?”我问。
  “很大,很有钱。”她叹口气,“就是因为有钱,他才找上我。威胁我,跟我要钱。”
  “你给了?”
  “当然给了,而且给了一次又一次。”她突然掩着脸哭起来,“他威胁我,如果不给,就把以前的事抖出来,我就完了。”突然把手放下来,呆呆地盯着桌面说:“他还威胁我上床。”
  “你也上了?”
  她没答话。
  “这总不是办法啊!你不是愈陷愈深、没完没了吗?”我说,“还是跟你丈夫实说了吧,你们都结婚十年了,又有孩子,他会谅解你的。”
  她点点头,走了,走得没了消息。
  今年春天,突然又接到她的电话。还是那么干脆:
  “我离婚了,又结婚了。”
  “生活好吗?”我问。
  “好!”顿了一下,“我嫁给了某人。”
  我吓一跳。她似乎感觉出来了。
  “不要紧张,他没以前那么坏了。虽然还是不务正业,穷得很,但总是个男人,总有个家。噢!我忘了说,我又生了个儿子,都上小学了。”
  我嗫嗫嚅嚅地问:“我不知道上次的建议是不是错了?”
  “没错!”她紧接着回答,答得很肯定,又用一种很轻很快的语气说,“我回去告诉了我前夫,当天就被扫地出门。他说我骗了他,骗他我有个清白的过去。我站在马路上,没处去,爸妈早死了,兄弟从不往来,我只好拨电话给他,不到十分钟,他就来了。我先赏他一记耳光,告诉他,我不怕他了,他去说吧!”停了几秒钟,听到她喘气。“他没吭声,把我带回他的狗窝。我一住,就是八年。”语气突然变得好平静。
  “不要为我伤心,我一点没觉得可悲。我很爱他,爱孩子,他也很爱我。”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我的前夫爱我,但只爱我一半。我现在的丈夫爱我,爱我现在,也爱我过去,他知道我的一切,他还是爱我。”
  看《世界日报》上的祖国大陆新闻。
  广东省怀集县的一个女孩子,和同工厂的保安员相恋。当女孩子摔伤的时候,保安员把她送到医院抢救,还拿钱给女孩动手术,终日守在床边。
  但是,就在两个人热恋,准备结婚的时候,女孩子却被父亲叫回家,强迫她嫁给邻村的一个傻子,来“换取”那傻子的妹妹,嫁给女孩的哥哥。
  女孩子不答应,但是被哥哥强迫送走,锁在新房里。
  她想一死了之,但接着想到深爱的那位保安员,她还是活了下来。她故意装作顺从,得到傻子的信任,并在婚后的第十六天,逃了出来。
  女孩子逃回县城,抱着保安员,哭诉自己的遭遇。
  保安员听完,一把将她推开。
  “你既然已经失去了贞操,就回那个傻子身边吧!”
  女孩子怔了,转身冲上怀集大桥,跳进了绥江。
  回台北,听做护士的学生说医院里的故事。
  “产房里,不是不生,一生就是一堆。”学生说,“有一天,挤进六个产妇,检测胎儿心跳的机器只有三架。推过来,推过去。有个男人吼,叫我们把机器推去给他的老婆。说他老婆三十七了,生头一胎,比较危险。那男人很凶、很急,跟一位护士吵起来。护士把机器推过去,一边推,一边骂:‘得了吧!天知道是头一胎,连老婆生没生过都不知道。’”学生笑笑。“那护士后来被记了过。她太不小心了,害得那女人一边阵痛,一边哀号,一边哭。听说她上一胎是十几岁被人强奸生下的。孩子早不知道送给谁了。可是,她还没出院,就签字离婚了。”
  在纽约,看卫星传来的《民视新闻》,报道台湾地区某强奸犯造成的伤害。
  荧屏上打出一位十七岁少女的话——本来梦想考上外文系、梦想……但是现在,我一生都完了。
  我不平地叫起来。我知道被强暴的伤害是沉重的,我也相信那将成为一生难以洗去的梦魇。但是,为什么这样一个遭遇,也使她的梦想成了泡影?
  她难道不能振作,好好用功,照样考上外文系,照样找到一位终身伴侣?
  只是,想到伴侣,我沉默了。想到自己的小学同学、那位广东少女和产房中的妇人。
  也想到二十多年前做记者采访时见到的一幕。
  一位少妇被强暴,到警局报案。
  少妇一边哭诉,她的丈夫一边不断插话进来:
  “那王八蛋弄脏了我的老婆!”
  少妇哭着哭着,突然转过脸,对丈夫吼道:“你有完没完?你老婆没弄脏,弄脏的是你的心!”
  强奸肉体,常常只有一次,几分钟就过去了。
  强奸灵魂,往往有许多许多次,除了第一次是那禽兽所为,其余的却可能是最亲近的人,或那个“未来最亲近的人”。
  “爱,要爱全部,爱现在也爱过去;不能只爱半个。”
  爱真不公平我那小学同学的话,说得真对。我有过多少女人,糟蹋了她们,毁了她们,把她们踩在脚下,她们还是要我,她们跪在我的面前,为我哭,为我笑……小时候,一位邻居大姐姐交了男朋友,或许因为是第一次谈恋爱,大人们不放心。总见到她的娘和我的娘对她耳提面命。
  那时我才不过十岁,似懂非懂地听她们说话。觉得交男朋友不像谈恋爱,倒像打一场谋略战。
  总见两位“军师”表情严肃地重复同一句话:
  “宁可他爱你,可别你爱他。”
  有一天,我憋不住地问:“为什么不能爱他?”
  母亲转身一瞪眼。
  “当然!他爱你,他疼你;你爱他,你就苦了。”用手指戳了戳我的前额,“所以,记住了,将来你交女朋友,宁可她爱你,可别你爱她。”
  有位朋友,只生个女儿,从小疼得要死。
  小学,女儿念什么,他也念什么,甚至买教师辅导手册,先学会,再教女儿。
  中学,每天开车,送上学,接下学,女儿考大学,念书念到夜里两点,他就守在客厅到两点。
  女儿果然金榜题名,考上南部一所名校,起初每隔一周都回家,因为想爸爸妈妈;后来功课忙,就难得回来了。
  据说这个老爸,常一个人坐在女儿的房里发呆。呆了几个礼拜,想通了,从此每个星期天,一大早就开车南下,带着女儿吃完晚饭,再赶回台北。
  有一天,临别,女儿问:“下礼拜爸爸还来吗?”
  “当然来!”老爸以闪电的速度,兴奋地说,“你大学四年,每个礼拜爹地和妈咪都来看你。”
  女儿突然转过脸,扮了个怪异的表情。做母亲的一惊,赶紧说:“你爸爸随便说说的,等你适应了,我们就不用常来了。”
  朋友转述这一幕给我,长长地叹了口气:“爱,真不公平!”
  跟一些公益活动的“志工”们聊天。
  有位中年妇人看着地板,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去残障育幼院帮忙,愈帮愈伤心,连回家带自己的孩子,现在居然都觉得是种罪过。”
  四周的人全怔了一下,盯着她。
  “我有三个孩子,百分之九十五的时间,都在照顾自己的孩子,一个礼拜只有两个半天去育幼院看看。”她抬起头,“可是,有一天,一个残障的孩子,居然拉着我的手说:‘王妈妈,你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你也是世界上我最爱的人。’”她突然掩面,哭着说:
  “我百分之五的爱,在他眼里居然是最多的,而且换来百分之百的爱。所以现在每次我照顾自己的孩子,都想到他。爱,真不公平!”
  一位高中女生来找我咨询,从进门就怨她妈妈。
  “我妈妈对我付出爱,好像在用秤量似的,动不动就说:‘妈妈对你付出百分之百的爱,你才给妈妈几分之几?’有一天,我气急了,吼回去:‘你得了吧!除了我你还有哥哥、姐姐和妹妹,你大不了给我四分之一。而我呢,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妈,也没男朋友,我给你的是百分之百!’”拉起脸,嘴角撇了撇,说:“从那天,她就不理我了,哼!连四分之一也收回了!”
  “爱是不能计算的。”我说。
  “为什么不能算?她要算,我就算给她听听,爱,真不公平!”
  看俄罗斯电影,一九七一年获得奥斯卡提名的《 柴可夫斯基传(Tchaikovsky)》。
  四十六岁的富孀梅克夫人(Nadezhda Filaretovna vonMeck)爱上了柴可夫斯基。她是偷偷地爱,在音乐会的人群里偷窥这位比她小九岁的天才,并暗中寄钱资助柴可夫斯基。
  她除了答应给柴可夫斯基每年六千卢布的资助,还帮忙还清了他的巨额债款,岂知还债才两个月,柴可夫斯基竟然闪电结婚了。
  不到一年,婚姻就破裂了,原本已经心碎的梅克夫人在信里兴奋地说:
  当你和她闹翻的时候,我竟高兴了起来……我恨那个女人,因为她不能使你快乐,但是如果你们真过得快乐,我一定更会加倍地恨她……离了婚的柴可夫斯基,继续拿梅克夫人的钱,写出了更成功的作品,但是仍然没有与梅克夫人见面。而当梅克夫人终于忍不住,安排了一个盛会并邀请了上百位宾客,约柴可夫斯基前往时——他居然失约了。
  梅克夫人在资助柴可夫斯基十三年之后破产且重病而死。柴可夫斯基的前妻后来也死在精神病院,她早期给柴可夫斯基的一封信,或许正说出她的心情——没有你,我活不下去。所以我大概快结束自己的生命了。请让我看着你,吻着你,让我将这吻带到另一个世界。
  柴可夫斯基毁了两个女人,两个深爱他的女人。因为这两个女人不知道——柴可夫斯基是同性恋。
  电影演完了,一群人沉重地走出戏院,我听见有人低声地说:
  “爱,真不公平!”
  读张邦梅的《小脚与西服——张幼仪与徐志摩的家变》,叙述徐志摩怎么看不起乡下娶的老婆张幼仪。先冷嘲热讽,以“缠过的小脚”和“西式服装”,比喻两个人的不相配,再进一步提出离婚。
  下堂而去的张幼仪担起“对公婆不孝敬、讲话太多、忌妒小妾、诸病缠身”的罪名。但是她没被击倒,也没被徐志摩与陆小曼的韵事气倒,反而努力进修,成为上海某银行的副总裁。
  更难能可贵的,是她继续照顾徐志摩的双亲,而且认为在徐志摩众多的女人当中,她是最爱志摩的一个。
  突然想起电影《风月》里,扮演在上海勾引富家少奶奶,再串通黑社会搞仙人跳的张国荣,对痴情的巩俐所说的话:
  我有过多少女人,糟蹋了她们,毁了她们,把她们踩在脚下,她们还是要我,她们跪在我的面前,为我哭,为我笑……爱,真不公平!
  离了婚的爱人离婚是什么?是另一段生活的开始,生命的另一种曲调,还是对过去的全盘否定?
  由台北飞纽约,实在无聊,就抱了一堆杂志看。
  先翻到《中外》杂志里的中外名人传,一篇篇短短的传记,评论了许多名人的一生。
  能名垂青史的人物,似乎都有些共同的遭遇——出身贫寒,创业艰辛。更惊人的是,他们都经历战乱,死里逃生。
  看到一位名报人的小传。
  毕生担任新闻尖兵,苦心孤诣、瘦骨嶙峋的老报人,年轻时因为大胆直言,差点被北洋军阀张宗昌抓去毙掉。
  幸亏他的夫人,通过关系找到“要员”,并且泣跪哀求,才由“要员”出面,救了一命。
  只是那位报人在后来写的自述中,并没有提到“夫人营救之功”。于是写小传的人猜测:
  可能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夫妻之间不需互相表功……另一个原因是(他们后来)离婚了……写的是“追忆”,已不是当日的记述,笔锋多少有些保留。
  接着,又翻到《新新闻》,谈到极有希望出任美国军队最高职位的空军四星上将罗斯顿,由于早年的婚外情,而未能“升上去”。
  耐人寻味的是,罗斯顿的前妻虽然因为他屡次偷情,而和罗斯顿离婚,却在这件升官事件时,“力促他坚持到底,并公开赞扬罗斯顿的能力”。
  “多有意思啊!这么大的差异。”我对同行的朋友说,并把那两篇文章指给他看。
  “这有什么稀奇?”他翻了翻说,“愈是认为男女平等的社会,夫妻离婚之后愈能变成朋友。”
  “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两个人离婚,只认为是合不来,没觉得自己被甩了。”他一笑,“这当中又有个差异,即使刚离婚的时候,那女人恨死前夫,可是两个人各自嫁娶之后,男人远不如女人敢当众赞扬‘以前的另一半’。”
  “这又是为什么呢?”
  “因为男人多半找个比自己年轻很多的女人,处处靠那女人照顾,再不然把她捧得像公主似的,当然不敢在她面前提前妻。至于女人再嫁,就相反了,四十五岁的女人可能嫁个六七十的老头。女人显得年轻力壮,私下比比,眼前的老头哪及得上以前年轻记忆里的前夫。在这种优势下,当然比较敢说前夫好。”又笑笑,“而且老男人的‘忍耐力’比较强,不是吗?”
  回到纽约没几天,就看到一件离婚的大案子。
  四十三岁的桃乐赛,控告前夫的新老婆“离间她和前夫的感情”。
  官司赢了,桃乐赛得到美国婚姻史上最大的赔偿金—— 一百万。而且成为全美国妇女的偶像。
  耐人寻味的是,桃乐赛从头到尾都没像一般打离婚官司的妇人,把丈夫骂成狼心狗肺。相反地,她说:
  回顾过去十八年的婚姻,有那么多美好的时光,我们养育了三个儿子,去夏威夷和欧洲度假,还一起为社区服务,教孩子们踢足球,我的婚姻就像童话故事一样美好。
  她把一切过错,都推给“那个女人”,而没有否定前夫。
  放下报纸,想到近来看到的几个离婚故事。
  我想:离婚是什么?是另一段生活的开始,生命的另一种曲调,还是对过去的全盘否定?
  总听人数落前夫前妻的不是,怨过去的几十年全白过了。
  没错,这十几年、几十年,忙白了发,忙皱了脸,忙弯了腰,但是不正如桃乐赛所说,也忙出了许多成绩,留下许多美好的回忆吗?
  没错!初分手时,“恨”常为了比较能够“忘掉爱”。在新的另一半面前,不说前人,也为了避免伤害。
  但那毕竟是一段缘,而且总发生在我们的黄金时代。
  否定一切,不也等于否定了自己,和自己的半生吗?
  总记得名音乐家邓昌国逝世之后,他的前妻藤田梓,在台北圣家堂举行的追思弥撒。
  老朋友都到了,大家肃穆地追思,安静地离场,向藤田问安,也彼此问安。
  没有人说“天人永隔”之类哀伤的话,大家也都知道藤田不是所谓的未亡人。
  只是这个不是未亡人的未亡人,重新把老朋友拉在一起,追思一种往日的情怀。
  往日情怀可以是甜的,是酸的,是苦的,也是意味深长,不必哀伤,却又深藏难忘的。
  突然想起三十多年前,《今日世界》杂志上刊载邓昌国、藤田梓载誉归来的照片,真是一对璧人,令人艳羡。连我这个懵懂少年,都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那画面留在脑海,还是那么美,他们还是一对璧人,不曾因为后来的离异,而改变我的印象。
  我相信,他们一直是非常要好的朋友,离了婚的爱人……寻找?失落?寻找?失落找回失去的半生有一天,据说只是看见女孩子牙齿上沾了一小片韭菜叶儿,突然心里觉得讨厌,就这样,不爱了!
  “我发现我嫂嫂可能有外遇。”
  一个学生神秘兮兮地对我说:“我看见她一个人坐在附近的一间咖啡厅里,好像在等人的样子。晚上我故意装做没事地问她:‘你今天下午都在忙什么啊?’她居然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她去了一趟超级市场。笑死人了!提着菜篮去咖啡厅,还买了一堆水果回来。”突然换了个表情。“真没想到,以为她每天做牛做马,忙丈夫,忙孩子,居然还有空去偷人。”
  “不要瞎猜。”我说,“说不定是你看错了。”
  隔了一个月,学生果然不好意思地对我说:
  “老师,我是看错了。不是看错人,是看错了事。我后来发现每个星期三,嫂嫂都会去那里喝咖啡,我就躲在车里,偷偷看。结果每次,她都只是一个人坐一阵子,就转去超市,买东西回家了。”停了一下,又笑笑,“有一天,我问她,说好像看见她去喝咖啡,她居然面无表情地说,一个星期忙死了,只有那几十分钟,她要有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多风雅啊!”学生大笑了起来。
  朋友的女儿,交了个不错的男朋友,研究所毕业的,老老实实,总坐在未婚妻的家里看电视,看到深夜,才离开。
  “这年头,这么老实的男孩子真少有。按时下班,也不应酬,跟我女儿一块儿出去旅行好几趟,据说两个人都没发生关系。”
  “发生关系没有,你怎么知道?”我说。
  “看得出,他家教严、老实,我也家教严。”
  没想到,有一天,两个年轻人又一块出去旅行。回来,居然分手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吹了,是我女儿要吹的。”朋友叹口气,“说有一天在游泳池旁边,看见另外一群男孩子,年龄跟他们差不多。但是当我女儿的男朋友叫饮料,拿出普通的信用卡的时候,那群男孩子全掏出了金卡。”他眼睛一瞪。“我女儿说,就在那一刻,她突然不再爱她男朋友了。她也不是爱上了别人,甚至现在连半个男朋友都没有,但她就是觉得不爱了。”
  我怔了一下,心想:“多么现实的女孩子啊!”
  可是,才不久,我去东北沈阳,一位当地的朋友居然说了个相似的故事。
  “我弟弟,跟他女朋友吹了,吹得真奇怪,两个人三四年,形影不离,有一天,据说只是看见女孩子牙齿上沾了一小片韭菜叶儿。突然心里觉得讨厌,就这样,不爱了!”
  想起我的一位朋友,六个弟妹,父亲又早死,一家重担全落在他的肩上。虽然功课很好,但念完初中,他就自动辍学了。白天到外面打工赚钱,晚上帮着母亲渍酱菜,礼拜天再抬到菜场卖。
  十几年下来,连最小的妹妹都进了大学。我这朋友居然走了,自己出去打天下,结了婚,买了房子,有了子女。
  只是,他不再跟任何一位弟弟妹妹联络,连老母,都只有过年时打个电话。
  他有他的道理——我半辈子给了他们,我不欠他们的,我要做我自己了。
  也想起一个母亲得了乳癌的女孩子,对我说:
  “我妈妈手术之后,就变了。好像一下变开朗了,以前她难得出门,现在居然学交际舞,三天两头出去应酬。”歪头笑。“不过我老爸也改了,以前拿我妈当用人,现在不但抢着做家事,还鼓励我妈出去疯。”
  我早期的一个男学生,最近来看我,也对我说:
  “我妈妈前年死了,我想了很多,一下子辞掉日本公司年薪二十万美元的工作,回来了。想自己搞点自己喜欢的东西,也想去帮佛教团体,把佛经输入电脑、带上网络。”
  二十年前,当我初到美国时,曾住在弗吉尼亚州一个美国人家里,他们有一群孩子、一堆猫,热闹得好像天天开派对。
  只是我离开不久,就听说那位女主人,突然只身去了加拿大。我当时很不解,还把这事写进了文章。
  但是,二十年下来,无论在太平洋的东岸或西岸,总听到这样的故事。
  突然之间,可能是亲人的逝去,可能是孩子的叛离,可能是健康的恶化,可能只是梳头时见到一丝白发、揽镜时看到几条细纹。
  仿佛石破天惊的一击,好像重重的当头棒喝,那人就突然变了,也可能是突然悟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想到另一个世界,重新过一生。
  所以,我对那怀疑嫂嫂的学生说:
  “不要觉得奇怪。她整年为你们一家忙,心里会空的,会乱的,她总要有一点自己的时间,找回她自己的心灵。”我更强调:
  “你跟你一家都该庆幸,她能一个星期找到她自己一个下午,就不会突然不见,去找寻她失去的半生了。”
  大胆说声我爱你我爱你”,这是多么简单,又多么沉重的三个字啊,简单得不用一秒钟就能说完,沉重得许多人用一生去犹豫,终究没有说出来。
  有一天搭美国朋友的车出去,他上幼稚园的小儿子坐在后面,不但用脚踢前座的椅背,而且尖声怪叫,吵得我头都要炸了。
  更糟糕的是我这位朋友,会冷不防地对孩子大吼:“闭嘴!”因为开车,他不能回头,看来就像是对我或对着高速公路在喊,害我神经更紧张了。
  妙的是,他不但喊“闭嘴”,而且会接一句“我爱你”,成了“闭嘴!我爱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既然骂他,叫他闭嘴,又要说你爱他。”我好奇地问。
  “我是有道理的。”他一笑,“以前我只喊闭嘴,后来有一天人家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居然说:‘我爸爸叫我闭嘴。’我想想不是办法,在孩子印象里,我好像只会喊闭嘴,为了改善他的感觉,所以在骂完之后,一定加一句‘我爱你’。”接着转过脸问我:“你平常不跟孩子说‘我爱你’吗?”
  我支支吾吾地点了点头:“……说,当然说。”心里却想,天哪!我好像从来没对儿子说过“我爱你”。
  直到三年前,我的儿子写了一本《寻找自己》,里面谈到他在叛逆时期,有一次被我骂了之后,把我送他的玉佩狠狠地砸在玻璃板上,玻璃裂开,把手割伤了。我冲进去,以为他要割腕,把他抱住,滚倒在地上,不断对他说“爸爸爱你!爸爸爱你!”
  我才发觉我说过“爸爸爱你”,是在那么惊恐的情况下喊出来的。
  那一幕还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当我看他双手沁血、浑身颤抖的时候,我还能说什么?我能骂他吗?还是跟他说一番大道理?
  什么道理都没用,只有一个道理最是道理——“爸爸爱你!”
  无论我们对孩子的责难与宽恕,或孩子对我们的责难与宽恕,不都是因为爱?也都能在“我爱你”当中得到化解吗?
  这世上有什么比“我爱你”更能包容的话?只是为什么我们总开不了口,说“我爱你”?
  最近读到一篇有关电影导演林正盛的报道。
  这位从小喜爱戏剧,后来虽然做了面包师傅,仍然参加电影编导班,终于在东京影展获奖的导演,提到他拍《春花梦露》的灵感,其中有一段得自他的祖父。
  热衷政治的祖父,认为太太应该是待在家里的女人,总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对待自己的“牵手”。
  直到有一天,老婆中了风,不再能行动。老祖父突然改变态度,回头照顾老妻。他骑着脚踏车,载老妻去杂货店看电视,喂老妻吃饭,还为老妻洗澡。
  林正盛说每次祖父为祖母洗澡,祖母都会掉眼泪。他猜想,这会不会反而是祖母觉得“今生最幸福的时刻”。
  于是,他用这个题材,也可以说用这个省思,拍成了《春花梦露》。
  这确实是个值得省思的事,尤其对我们中国人而言。
  我们都爱自己的父母子女,可是有几人,真真正正,对着他们说出心声——“我爱你”?
  我们会用唱的,在母亲节唱:“母亲母亲,我爱你。”
  我们会用写的,在父亲节卡片上写:“爸爸,我爱你。”
  我们会用吼的,对孩子瞪着眼睛喊:“你知道这都是因为我爱你吗?”
  我们会用英文说“I love you”,好像换一种语言,就能减少尴尬,比较不会“不好意思”。
  甚至总说“我爱你”的情人,在成为老夫老妻之后,再讲那句话,就成了肉麻。
  记得前两年,看过一个漫画,画中妻子问丈夫:“你爱我吗?”
  “爱呀。”丈夫从报纸后面抬起脸答。
  “你真的爱我吗?”太太又问。
  “爱呀!”丈夫举着报纸答。
  太太还不满意,又追问:“你确实爱我吗?”
  丈夫突然狠狠地放下报纸吼道:
  “哎呀!”
  这个漫画真是活生生地描绘了中国人的老公。
  不错,把“我爱你”挂在嘴边的洋人,可能有些是假的,但如果你永远不说,又怎么可能是真的呢?你虽然可以用行动表现,在妻子有一天病重时,送汤送药、帮她洗澡;在父母有一日病危时,跪在床前悲痛欲绝。
  只是,那一刻是不是晚了呢?
  “我爱你”,这是多么简单又多么沉重的三个字啊,轻松得不用一秒钟就能说完,沉重得许多人用一生去犹豫,终究没有说出来。
  古板的父亲,在严肃的表情背后,藏了这句话;辛劳的母亲,在慈祥的眼神后,藏了这句话;青春的孩子,在叛逆的心灵深处,压抑了这句话。
  千百年来,中国人隐藏的这句话,已经可以盖成一座长城。只有如孟姜女,在悲怆的哭喊中,才能把那句话释放出来。
  你我心里、家里,是不是都有这么一堵墙?
  让我们今天就把那墙推倒,不再害羞,不再等待,大胆地对我们的丈夫、妻子、父母、子女、爱人,说出那句深藏已久的心声:
  “我爱你!”
  找回那种微妙的感觉有人分居了,有人离婚了,有人再去寻找新的伴侣,也有人很聪明地“放下生活”,两个人重新约会、重新恋爱、重新结婚。
  一个二十多年前教过的学生结婚,我说送幅山水画作贺礼,他不要,坚持要我画张《番茄和小鸟》。
  手头没有番茄的资料,只好特别种了棵番茄,等番茄长大,画画好了,那小两口却分居了。
  请他们吃饭,各自从家中赶来,谈笑自若,一点看不出摩擦。
  “怎么了?”我问,“是不习惯大家庭的生活,还是情感有了问题?”
  “都有。”女孩子说。
  “那就搬出来,过小家庭生活吧。毕竟你们两个人最重要。”想想,追了一句,“要不要我支援?”
  “谢谢老师,不用了。”两个人居然异口同声,“让我们先找回感觉,再找回生活吧!”
  “怎么找回感觉?”
  “重新约会呀!像以前一样,蛮好的。”男学生笑笑。
  重新约会,多有意思!想起去年在报上看到的一则新闻——达拉斯的一个二十六岁女子,新婚才两个月,就发生严重的车祸。昏迷一个月之后清醒,居然失去近期的记忆,以为还是尼克松当总统。
  更糟糕的是,她完全忘记自己的丈夫,只觉得那是逼她逼得很紧的陌生人。
  直到一位心理治疗师建议他们,何不从头约会,从零开始。
  “也对呀!”女生想,“我以前既然爱过他,我现在只要让自己再去认识他,说不定还会和他相恋。”
  三年后,他们再度热恋,走进教堂。
  那不是婚礼,但是两人都穿着最初穿过的结婚礼服,在牧师的见证下,再一次“互道誓词”。
  怪不得在美国电视上,常看到这样的广告:
  想拥有一点自己的时间,想暂时避开孩子的干扰,想重温当年情人的旧梦吗?请来我们的旅馆!
  那些旅馆都不远,有些甚至就在城里。说不定去那里重温旧梦的夫妻,把孩子交给临时保姆,走出家门,转个弯,就能进入旅馆。
  只是地方不一样了,灯光不一样了,心情不一样了。
  不一样的是与昨天、前天相比。一样的,是又回到当年偷偷钻进旅馆幽会的时光。
  当然,也有很多人是因为对早先情况不满意,而要“再来一次”。
  我有个朋友,结婚十五年了,居然把墙上的结婚照收起来,两个人重新穿上礼服,太太好好化了妆,做了头,又去照一组婚纱照。
  “以前的照片挂在墙上,每天躺在床上看,愈看愈觉得土。”那太太说,“头发做得烂,摄影师也烂,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丈夫插话:“这不叫重来,这叫雪耻。”
  美国前总统布什,今年初,不也在老婆紧张的注视下,以六十多岁的高龄,再做了一次“高空跳伞”来雪耻吗?
  “上一次跳伞的回忆不好,是二次大战时,飞机中弹,不得不跳伞逃生。”布什说,“这次不一样,是自己跳的,为了找回好的感觉。”
  最近在社区报纸上,也看到一个有趣的画面——一对高龄老人,正相拥起舞。
  老先生穿着礼服,打着领结,显然已经走不稳了。老太太则披着白色的婚纱,紧紧地抓住老先生的手。
  新闻稿的大意是:八十八岁的布朗先生和小他一岁的太太,在他们结婚六十周年纪念会上,又结了一次婚。
  他们切了三层大蛋糕,且接受老人中心一百多位老朋友的祝福。
  布朗夫妇的两个儿子,都已经过世,布朗夫妇把老人中心当成家,活得很积极。
  “能跟这么多朋友一起庆祝,真是好极了。”老太太说,“在结婚六十年之后,我们现在要重新来一遍。”
  “先找回感觉,再找回生活。”学生的那句话,常响在我的耳边。
  我们起初总因为有了感觉,而决定共同生活。只是在生活的磨蚀下,却渐渐失去了最重要的感觉。
  于是有人分居了,有人离婚了,有人再去寻找新的伴侣,也有人很聪明地“放下生活”,两个人重新约会、重新恋爱、重新结婚。
  甚至在六十年之后,子女都过世了,他们还能找回那种微妙的感觉。
  爱你在心口难开我爸爸根本没爱过我,他好像没有爱,也可以说没有能力爱,怪不得妈妈会跑掉。
  初中,我念台北大同中学的夜间部,每天都要去福利社吃晚餐。
  福利社里的“热食”,是由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男生掌勺,大大的锅子里煮着“甜不辣”、油豆腐、白萝卜和猪血糕,由于是手工制作,每块都不一样大。
  奇怪的是,我付同样的钱,碗里盛的常比别人的小一号。观察了好一阵子,才得到个结论——因为我没跟那小师傅“对骂”。
  “×!油豆腐两块!”只见同学把钱递过去,再骂一句,“×!要大哟!”
  便见那小师傅一边“×××”地骂回来,一边把勺子深深地探向锅中,捞出一块特大的扔进碗里,再连着×几个“三字经”,递出来。
  我后来也学会了骂,果然愈骂愈熟,愈骂愈哥们,碗里的“甜不辣”也愈大块。
  多年来,我常想:为什么要互相把对方或别人的娘骂了几遍之后,才表示亲近?为什么当中国人骂三字经的时候,十之八九不是在骂人,而是表达一种豪情,甚或说——一种亲近?
  何止对外人,连对孩子都一样。我的一个朋友说:“我小时候,远远看到爸爸回家了,就好像老鼠见到猫,赶快躲,一点都没觉得爸爸疼。”那朋友满脸不平地说:“连他疼我的时候也要骂,先骂一句,再拉过来狠狠拍一拍,再抓抓头、拔拔头发,就表示他疼爱了。”
  最近接到一位马来西亚女孩子的来信,提到她母亲的爱,也有一样的感叹。
  妈妈从来不爱我,从小她就打我,用很恶毒的话骂我,她甚至诅咒我“去冲早凉”,意思是叫我“去死”。直到有一天,我得了颜面神经麻痹,才发现没多久,她就瘦了一大圈。直到这时候,我才知道她偷偷地关心我、爱我。
  另一个女孩则对我说:
  “我的父母早离婚了,是我妈妈跑掉的。我很恨我妈妈,从小恨到大,但是现在我不恨了,我同情她。因为这十几年来,我爸爸根本没爱过我,他好像没有爱,也可以说没有能力爱,怪不得妈妈会跑掉。有一天,我也要跑掉。”
  “他不是不爱,只是不愿表现得太明显。”我安慰那女孩子,“这是许多中国父母的特性,可能他们小时候,你的祖父母就用这种含蓄的方式对待他们,所以学到的是隐藏,不是表现。”
  “我爸爸是很隐藏。”一个女学生最近对我说,“您那天为伊甸义卖签名,我跑来台北。真不巧,我爸爸却跑去新竹找我。他不说没找到我很失望,只讲他是去新竹办事,顺道看看我。”女学生笑笑,“我爸爸就是这样,想我,也不打个电话,就自己跑来,每回都说是顺路,每回我问妈妈,都知道他是专程来……”
  或许因为父母的含蓄,孩子们也变得隐藏了,我的一位老同学说得很传神——“我和我老婆一天到晚两岸跑来跑去,只好把孩子放到寄宿学校,隔好几个月才能去看他一次。每次去,他都没什么话说,只笑笑、点头,说一切都好。”老同学苦笑了一下,“可是每次我公司的职员去看他,一见到那些叔叔阿姨,孩子就抱着他们痛哭。”
  更可悲的,是这种隐藏的情感,也带入了夫妻之间,尤其那些中年夫妻。少年的激情冷却了,孩子一个个飞远了,两口子大眼瞪小眼,居然拾不回往日情怀。
  “有一天看我老婆在炒菜,夏天,厨房小,油烟大,火还烤着,好心疼地走过去,站在门边看我老婆。她却对我吼,叫我别捣乱。我偷偷过去,从后面亲她一下,她又骂:‘一脸油,一脸汗,亲什么亲。’”这位五十岁的老男生摊摊手,“这叫热脸贴上了冷屁股。”又叹口气,说:
  “人过中年,想爱也爱不上了。”
  不知为什么,最近我眼前常想起一位女学生说的画面。
  那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学生,已经年过四十,因为身体不好,没结婚。
  她曾经幽幽地对我说:
  “那时我住医院,爸爸也生病,住进医院,但在不同楼层,有一天,爸爸下楼来看我,他没说什么,只是牵着我的手,带我出去吃冰。过不久,爸爸就死了。”女学生说,“爸爸带我去吃冰啦!爸爸带我去吃冰啦!”
  她说了许多次,隔两年还重复那句话——“爸爸带我去吃冰啦。”
  她说的时候,好像变成了一个孩子,让我仿佛见到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牵着中年女儿的手,去吃冰。
  多么可爱的父亲,多么温馨的画面。中国人的爱又是多么地含蓄,藏在这小小的动作之间。
  男生?女生?男人?女人由男人烧饭洗衣的好日子谁说男人得意会抛弃糟糠之妻?我告诉你们男生,女人如果比男人得意,她抛得更快。
  一家人看电视转播,一九九八年冬季奥运的冰舞(Ice Dance)。
  这是我最爱看的溜冰运动,因为没有“三转跳”,很少有人摔跤;也没有把舞伴扔出去的动作,所以不易受伤。
  少了紧张,多了优美。看那一对对丽人在冰上随着音乐翩翩起舞,真是种享受。
  当然,冰舞中也有许多指定动作,譬如“抱起一人溜”,就在每对选手的舞蹈中出现。妖娆的女子,能像一条柔软的缎带,从男人的肩头盘旋而下。
  轮到法国代表队安妮西娜和佩兹莱特(Anissina & Peizerat)出场。安妮西娜长得健美而高大,真担心佩兹莱特抱不起她。
  滑过了三分之一,该到抱起舞伴的时候了。突然,佩兹莱特跳起来,双脚悬空,居然偎在安妮的怀里,让安妮抱着溜……场子里响起一阵惊呼,接着是一片掌声。我和妻也都叫了起来:“天哪!他们不是男生抱女生,而是女生抱男生,这女生真厉害。”
  可是,惊呼完了,我想了想,又问妻:
  “为什么只能男生抱起女生?当女人强的时候,当然男人也可以让她抱。”
  在《世界日报》上看到祖国大陆着名女影星潘虹的情感自剖。
  谈到婚姻,潘虹说:
  我常扪心自问,我要的是什么样的男人?我很看重精神上的东西。也许他一无所有,但他在精神上应该永远能征服我。他读的书比我多,知识比我多,胆略见解比我强,永远令我敬佩。我要的是这样一个永远能征服我的男人。
  那句子里的“征服”,特别有味道。使人想到骁勇的武士和柔弱的女子。
  她所说的“读的书比我多,知识比我多……”,也使我想起当年申请博士班的时候,母亲点头笑道:
  “对呀!太太是硕士,你总该比她强点,不然将来罩不住老婆。”
  只是,我常想,老婆是要用罩的吗?罩不住就会跑掉吗?
  偏偏当我质疑那句话的时候,我研究所一位中国女同学也说:“谁说男人得意会抛弃糟糠之妻?我告诉你们男生,女人如果比男人得意,她抛得更快,不信,看看那些女明星、女歌星,哪个成名之后不把老公甩了?就算她不甩,只怕她老公也受不得她成功,自己会走!”
  曾在报上看到一则新闻——文英走红方龙一度酗酒解闷新闻内容写演员文英和方龙,生活清苦的时候一起打拼,丝毫没有显现“贫贱夫妻百事哀”的情结。
  但是当文英得了“金马奖”,突然走红,而且片酬大涨时,没办法跟她并驾齐驱的方龙,承受不了压力,就开始酗酒、闹事。
  这段文字给我很怪的感觉。人的境遇本来就不一样,凭什么丈夫一定要比妻子强?难道我们还活在“男主外,女主内”,非男人不能做一家之主的时代?
  其实在远古的渔猎社会,是由女人当家的。
  男人出去打猎了,孩子全由女人管,女人烧饭、制陶、织网、修房舍,多半的时间,家都在女人的手中。
  当然女人是一家之主。
  只是进入农业时代,耕田需要大量的劳力,情况就改了。
  我常想起这么一个画面——男人们从田里回来,满身泥水、满脸汗水地拖着步子,进家门。
  女人心疼地过去帮丈夫擦拭,递过茶水,端上食物,看男人狼吞虎咽地吃。
  小男孩过去跟爸爸一起吃,小女儿也要过去,却被妈妈拉住:“哥哥将来也跟爸爸一样,很辛苦,就让他们辛苦的先吃吧!咱们总在家,食物由咱们女人做,我们随时可以吃,不必急!”
  想想,与其说是“男尊女卑”、“重男轻女”,不是更该讲是因为工作的不同,而表现了一种体谅、一种爱怜吗?
  曾几何时,这爱的表现变成了公式,就算男人在家没事、女人终日上班,还得坚持那公式。
  所幸在西方社会,这种观念已经改了。
  在纽约,常遇到一些曾经赫赫有名的人物,提着菜篮,上市场。
  他可能曾是位名将,带着过去的光荣,来到异乡。没人知道他过去彪炳的功业,他却放不下身段去混口饭吃。
  于是,他的老妻到工厂为人车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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