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诅咒

_4 蔡骏(现代)
  林子素把一串钥匙拿在手上在他面前一晃,说:“我们走吧。”
  张开走出了这栋小楼,跟在林子素的身后,他摸了摸自己的心跳,庆幸自己还活着。在树间的小路里,张开好不容易才看见了天上的月亮,那月亮的颜色是那么的凄冷。他们走出了研究所的大门,然后把门关好。张开骑上了他的助动车,用嘶哑的嗓音对林子素说:“我先走了,再见。”
  他发动了车子,然后疾驶而去,在这条死一般寂静的小马路上,一长串助动车的声音缓缓回荡着。林子素看着他远去,嘴角里流露出的尽是轻蔑。然后他又回过头去看了看考古研究所大门里的那栋小楼,眼睛像某种夜行动物那样发出锐利的目光。
  深秋的风袭来,林子素拎着他的黑色皮包缓缓离开了这里。
第五节 天就快亮了
  已经是后半夜了,文好古从一个小小的瞌睡中醒来,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二十年前那个能够通宵在古墓里考古作业的年轻人了。他叹了一口气,重新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杯子里的茶已经凉了,他拿起热水瓶又重新冲了一次。他轻轻地抿了一口浓茶,这股浓郁的茶水通过喉管进入他的体内,刚刚小憩时做的那个梦又浮现在他眼前——他梦见了张开。
文好古的额头终于沁出了汗珠,这只是一个梦而已,他从来不相信梦的,甚至不相信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可是,此刻的他却有些紧张。浓茶让他有了一些精神,他又拿起了那本学术刊物,已经看到最后几页了,在考古学动态报道里,他看到了这样一篇文章,标题是《罗布泊欲哭无泪:楼兰古迹遭盗掘》。
  这个题目让文好古心里触动了什么,他轻声地念出了一段段文字——
  专家来到楼兰城中,吃惊地看到新近盗掘的四处深约一米、直径两米左右的大坑,分别在“三间房”和“民居”附近,其中一个大坑就直接挖在一间房子正中。“三间房”是城中规格最高的建筑,考古专家认为这里是当时的官衙。自从斯文·赫定发现楼兰古城并在三间房的墙角下发掘出大量珍贵的癙卢文书以后,来自日本的橘瑞超,英国的斯坦因都曾在这里大肆挖掘,并将文物带运出国。这些文物后来被博物馆收藏,在国际上兴起了“楼兰学”的热潮。
  文物管理部门似乎过于相信了罗布泊地区恶劣的气候和难行的荒漠就足以承担起“禁止进入”的责任,故而迄今并未采取过有效的主动性防范。据有关人士介绍:循规蹈矩、虔诚地想去楼兰古城拜谒、考察的人士会自觉遵从有关“禁区”的规定,向有关部门提出申请,当然少不了交纳昂贵的费用而获准进入。但事实上只需一辆吉普车,带足水、食物和油料,顺着清晰的、已经深约半米的车辙印,就能把车开到楼兰城中任何一个地方。
  米兰遗址是一个面积广大的区域,遗址中主要包括米兰城郭、两座佛寺及墓地。在沿城墙、佛寺的墙基处,东一个西一个的大坑随处可见。米兰属古楼兰国的地域,汉代曾在这里屯田,一种有争议的说法认为这里是楼兰国迁都后的新国都。这里曾发现过绝妙的壁画《带翼天使》,以及公元八至九世纪的吐蕃藏文木牍;这里是揭示楼兰古国神秘兴衰的重要史迹,也是史记中少见的吐蕃与西域交流的证明。
  营盘古城、佛塔及墓地的营盘遗址,位居古丝绸之路的“楼兰道”,在丝绸之路地位非常重要。这里曾发现了汉晋时代的绢、绮、丝绣、织金锦、汉代铁镜、具有中亚艺术风格的麻质面具、波斯安息王朝的玻璃器以及具有希腊罗马艺术风格的各类毛纺织品等文物。因为新修218国道而沿古墓区开辟出一条便道,营盘遗址因此几乎造成毁灭性的破坏。从墓穴中挖出的尸骨散落墓旁,棺材板被拆得七零八落,被盗掘出的骷髅甚至就摆在路边。当地人告诉记者,盗墓者通常成群结队,开着卡车,直言不讳地说要挖棺材,国外有收藏者指名要这里的彩色棺材。营盘墓地遗址的范围较大,在库鲁克塔格山脉的几条沟谷中,据说盗墓者目前已经将地势较低、较易到达的墓地基本盗完,他们认为高级的墓葬在地势较高的地方,是今后的“工作重点"。
  “古墓沟太阳墓”已几乎无法看出其“太阳”的墓葬形制,原本呈太阳光芒状的七圈胡杨木及中心处的墓穴遭受了不止一次的挖掘。在铁板河附近的一些墓穴中,有的地方被挖出三米深的墓坑,并挖出甬道直通墓穴;或者从墓穴顶直接开洞盗取随葬物。在罗布荒漠中,埋藏着大量这样弥足珍贵的文物古迹,有些至今不为人所知。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仅在这一地区的“古墓沟”和“楼兰古城”分别进行过为期不足一个月的清理工作。即便如此,得到的发现已足以震惊世界。在古墓沟太阳墓地,出土了距今三千八百年、为印欧人种的“楼兰美女”;在楼兰古城,出土了大量的汉文简纸文书。这为了解古罗布泊地区的居民问题、人种问题,以及中央政府对西域地区的经营提供了不可或缺的考古证据。
  “营盘遗址”出土的汉晋时代的“营盘美男”,是因为墓地遭到严重破坏不得不进行“保护性发掘”,即便是这种“保护性发掘”,也基本上只是对已被破坏古墓的墓穴清理。“楼兰古城”出土的距今约4000年的印欧人种婴儿干尸和汉晋时代的彩色棺材,其实并非考古发现,而是公安部门破获文物盗卖案时案犯交代是在这些地方盗掘而得的。不曾想这种考古发现的公布,竟为黑道的文物商、盗墓者提供了更明确的线索。
  过去,罗布泊地区的风沙天气是这些遗址最主要的破坏力量,现在,人祸大于天祸。
  文好古没有读完这篇文章,就把刊物合了起来,他仰起头,眼眶里似乎有些湿润。其实,这篇文章里的大多数内容他都清楚。十几年来,他一直关注着全国各地的文物盗掘现象,特别是新疆。几乎每当新疆地区发生盗掘文物的事件,他都能通过特殊的渠道在第一时间得知内部消息,每次这种消息传来,他的心头都会一阵颤抖。他又意味深长地说了一遍——“人祸大于天祸”。
  文好古清楚,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每一个人都有盗墓的嫌疑,楼兰考古的先驱者斯文·赫定与斯坦因的所作所为,又何尝不是一种盗墓贼式的行为呢?自瑞典人斯文·赫定于1900年3月28日在罗布淖尔荒原上发现楼兰古城,次年开始发掘,到现在已经整整一百年了。在此之前和之后来到这片地区的还有沙俄的普尔热瓦尔斯基、科兹洛夫,瑞典的贝格曼,美国的亨廷顿,英国的斯坦因,日本的橘瑞超等。当年的西方与日本几乎都有人来到罗布泊,或进入楼兰古城,发觉附近古墓。楼兰自然无法免除被一次又一次发掘、搜掠、文物被携走的命运。那个时代中国学者里有幸进入楼兰考察的只有黄文弼、陈宗器两人,那是在中国学术界坚决抗争后组成了“中瑞西北科学考察团”,他们作为中方团员,才取得了这一机遇。作为考古学家和探险家,斯文·赫定与斯坦因的开拓确实值得尊敬,但是他们在使自己名垂青史的同时又在对遗址进行着巨大的破坏和掠夺。如果没有他们的发现,今天的楼兰和附近的遗址,恐怕依旧完好无损地保存在那里,没有人会去破坏这些遗址,因为这笔巨大的财富并不属于今天的任何人,只属于我们的祖先。
  在那篇学术刊物的封底,文好古看到了一幅他再熟悉不过了的图片,那是一幅彩色的壁画,画着七个带着翅膀的小天使。这七个欧洲古典式的小天使们都睁着大眼睛灵活地注视着前方,小小的唇部微微收敛,简直美到了极致。1907年,在新疆的米兰遗址,这幅壁画使得大名鼎鼎的斯坦因目瞪口呆,他立刻联想到了古希腊少女美丽的画像,这些来自西方世界的天使形象竟然被请进了沙漠南沿的佛教殿堂中,充当了佛法的守护者与宣传者。
  文好古静静地看着这幅图片,在他许多年前亲眼看到这幅壁画的时候也曾震惊万分。而现在,他想到了那双眼睛,壁画里大而明亮的眼睛也正注视着他。
  天就快亮了。
第六节 将是又一场解剖
  星期日清晨的小马路上原本应该十分清冷,现在却挤了许多人,还不断有路边的行人和附近的居民向这边围拢过来。但是警察阻拦住了他们,画出了一道标志线,摆出了隔离栏,好在这条马路上平时就没有多少车辆,行人和车辆可以从一百米外另一条平行的马路绕行,不会引起交通堵塞。叶萧没有开那辆局里的桑普,而是拦了出租车直接从家里赶来。他跳下车门,出示了刑侦科的证件,跨进了隔离栏。一阵秋风吹过,他有些凉,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走到了一名老警官的面前。
  “小叶,你怎么来了?早饭吃过了吗?”老警官显然还与叶萧不熟,说了一些客套话。
  “老法师,我吃过早饭了。我刚才听说这里出了案子,就来看看,因为我负责的一起案子就是在这附近发生的。死者是什么情况?”
  “还不知道姓名和身份,是一个男人,年龄大约在三十五岁至四十岁之间,个子不高,一米六五左右,穿一件黑色的夹克衫,藏青色裤子。死者被发现时头东脚西躺在马路右侧,左侧一辆助动车倒在地上,而且还未熄火。当时附近没有车辆,是一个路过的行人发现了他,报案时间是清晨六点零十分。从现场分析来看,助动车上没有碰擦受损的痕迹,死者身上也没有血迹和明显的外伤,地上也未发现有交通事故的痕迹,应该不会是一起撞车的事故。可能是死者自己从车上摔下来的,摔下来的原因还不清楚,至于死因是不是摔倒在地上所致还有待进一步检验。”老警官几乎以书面报告式的语言介绍完了情况,这种功夫让叶萧很钦佩。
  “我能看一看吗?”
  “当然。”老警官把叶萧带到了死者的死亡现场,周围有人在忙着摄像,还有人在收集指纹。叶萧看着地上的死者,他觉得有些奇怪,死者如果是从助动车上摔下来一条腿应该被助动车压住的。而死者距离助动车有大约两米的距离,而且死者是仰天朝上的。这样的姿势很奇怪,如果是跳下车以后走了两步再摔倒应该朝另一个方向,如果是在地上爬出去的,应该是脸朝下躺着的才对。这样的姿势最大的可能就是死者跳下车以后后退了几步才倒在地上,或者一开始就倒在了地上,用手撑着地向后退了两米。当然,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倒在地上的助动车根本就不是死者所骑的,而是另一个人所骑,在死者倒下以后另一个人就弃车逃跑了。
叶萧暗暗地分析着,不敢断定,都只是一些推测而已。他又仔细地看了看那个人的脸,充满着一种奇怪的表情,不知道是绝望还是恐惧,死者的这种表情让叶萧的心里渐渐地不踏实起来。
  “也许死者生前胆子很小,从他那张脸的表情就可以看出。”老警官在旁边插了一句。
  叶萧不得不佩服老警官的经验和眼力,这位老警官据说破过许多疑难大案,局里的同事总是私下里流传着他比福尔摩斯更为传奇的探案故事,于是,“老法师”就成了一种对他的尊称。
  看着地上的死者,叶萧忽然有了一种预感,为了证实这种预感,他对老警官说:“老法师,我能不能查一查他的衣袋,我现在怀疑死者的身份与我接手的那桩案子有关。”
  老警官有些犹豫,看来还是不太放心年轻人,但最后终于点了点头。叶萧戴上了手套,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去,他先摸了摸死者的上身,明显感到了死者衣服的内袋里有一个钱包。他拉开了死者夹克衫的拉链,把手伸进了死者的内袋,然后小心地把那只钱包取了出来。然后叶萧在老警官的面前打开了钱包,除了几十张钞票以外还有一叠证件,第一张是身份证,证件上的姓名是——张开。第二张证件是工作证,上面印着工作单位的名称——考古研究所。
  叶萧点了点头,他的预感是正确的,他神色凝重地对老警官说:“老法师,这个案子应该是我的。”
  老警官拍了拍叶萧的肩膀,然后轻声地说:“如果需要我帮忙,尽管说吧。”
  叶萧刚想说些什么,局里的运尸车到了,死者被装进了尸体袋,抬上了车,呼啸着离开了这里,等待着张开的,将是又一场解剖。
  现场还在继续清理,老警官正在继续他的工作。叶萧把头抬起来,看到梧恫树叶正在秋风中瑟瑟发抖,他的脑子里充满着纷乱的符号和数字,让他居然有些昏昏欲睡。他终于搭上了一辆局里开来的车,回局里去陪同尸检。叶萧的眼前又浮现出了江河的那张脸和他鲜红的内脏。
第七节 文好古的最终回答
  穿着白衣服的方新正在看着显微镜,忽然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他猛然把头扭过去,看到叶萧走了进来。
  “叶萧,你来了,那么急?”
“早上送来的那个死者的尸检结果出来了吗?”
  “是的,你的猜测没错,死者并不是因为外伤致死的。直接死因是冠状动脉阻塞而引起的心肌梗死。”
  叶萧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说:“果然与江河一样。”
  “没错,死者显然是因为心脏冠状动脉突然阻塞而痛苦地从助动车上摔了下来,在地上又挣扎了几秒钟后心脏就停止了跳动。”
  “那么冠状动脉阻塞的原因查出来了吗?”
  “没那么快,我正在检测死者的血样和组织切片。”
  “能查出来吗?”
  “叶萧,说实话,我没有把握。从现在我所掌握的情况来看,也许,这是一种全新的病例,没有现成的方法来破解。”
  叶萧将信将疑地问:“真有那么严重?”
  方新的神色显得异常严峻,他点了点头,然后缓缓地说:“可能比想象中的更加糟糕。”他吁出了一口气又说:“今天晚上我又要熬夜了。”
  然后,他又把头埋到显微镜上了。
  叶萧不说话,神色也很严峻,他悄悄走出法医实验室。
  叶萧是在午后抵达考古研究所的,他穿过树丛间的小路,走进了研究所的小楼。在调查江河死亡案的时候,他已经来过这里好几次了,他很快就找到了文好古的办公室。
  当文好古看见这个年轻的警官走进他的办公室的时候,他已经从叶萧的脸上看出什么征兆来了,于是,他有了思想准备。他平静地问道:“叶警官,你又来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叶萧先不说话,他静静观察着眼前的文好古,文好古的眼圈有些发红,看上去很疲倦,这让叶萧联想到了什么,但文好古那张没有丝毫表情的脸却让他有些无从下手,不过叶萧还是开门见山地说:“文所长,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贵所的工作人员张开今天早上被发现意外死亡了。”
  “在哪里发现的?”
  叶萧有些奇怪,文好古好像对此一点都不吃惊,叶萧继续说:“就在距离门口这条马路不到一千米的地方发现了他的尸体,已经通知了他的家属,经家属确认就是张开本人。”
  文好古问:“他出车祸了?”
  “不,虽然他是从车上摔下来的,但经过尸检,确认他的死因为冠状动脉阻塞而引起的心肌梗死。”
  “难道也是与江河一样?”
  “不排除这一可能。”叶萧冷冷地说,“经法医鉴定,张开的死亡时间大约在昨夜凌晨十二点钟到一点钟之间。根据死亡地点距这里仅仅只有五分钟的路程判断,他是在回家的路上出事的,那么由此推测,他很可能是直到晚上十二点左右才回家的。文所长,你们所里最近没有加夜班的吧?”
  文好古摇摇头。
  叶萧继续说:“那么我就奇怪了,为什么张开要那么晚才回家去?”
  文好古说:“也许他在写论文,或者是在完成他白天未完成的工作,这并不奇怪,所里有许多资料和仪器,我们的工作人员自愿留下来加班也不是没有。”
  叶萧说:“就像是江河死的那晚一样?”
  文好古一怔,他的目光与叶萧的目光撞在一起,但他并不回避,而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叶萧。叶萧觉得奇怪,但是文好古的眼神却如此镇定自若。于是叶萧的语调又软了下来:“文所长,这已经是近几周来,贵所继江河、许安多之后第三次意外死亡的事件了。你不觉得这其中有着某种联系吗?”
  文好古:“为什么一定就有联系呢?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说不清楚的,就像是我们在考古活动中经常遇到某些难以解释的事情,这就是谜,人类所留下的千古之谜还算少吗?”
  “文所长,我是一个警官,我的任务就是使真相大白,使凶手落入法网。”叶萧不愿示弱。
  “我知道,叶警官,希望你能早日查出真相。”
  叶萧有些泄气了,他明白从文好古这里已经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了。文好古陪着他走出了所长办公室。叶萧忽然说:“文所长,我能不能到考古所各个房间里去看一看?”文好古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同意了。文好古陪着叶萧上到了二楼。文好古淡淡地说:“二楼是研究所行政部门所在,什么财务科、人事科等办公室,还有会议室,需要检查吗?”叶萧微微一笑:“不用了。”但叶萧忽然有了问题,他问道:“文所长,我有一个问题不明白,通常来说,一个单位负责人的办公室应该是在楼上的,和行政部门在一起的。为什么你的办公室在楼下呢?”
  “我只是一个考古工作者,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领导干部,我对行政工作没兴趣,也不愿与他们有更多瓜葛,只需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可以了。”文好古淡淡地说。他们上到了三楼。文好古说:“三楼的房间里都是各种历史与考古方面的文献与资料。我们研究所没有多少经费,一直默默无闻。不过,在某些领域,我们所是有一些研究成果的,特别是在西域史领域出了好几位专家。就像我的大学同学后来又是同事白正秋,他在这些方面有着很深的造诣。可惜,他在十多年前因意外车祸去世了。他留下一个女儿,叫白璧,正是江河的未婚妻。”叶萧听到白璧的名字忽然一怔,他点了点头说:“真巧啊。”文好古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目光有些飘忽不定,但是立刻又恢复了正常,他平静地说:“对,是很巧,江河与白璧是自己认识的,他们年轻人的事,与我无关。我们下楼去吧。”
  文好古带着叶萧又回到了底楼,在阴暗的走廊里,他们经过一扇看起来相当沉重的黑色铁门的时候,叶萧忽然问道:“文所长,上回我们已经把底楼的房间全都清查过一遍了,惟独这扇门里面好像没有进去过。”
  文好古说:“对不起,叶警官,这是库房的门,我们是考古研究所,总有一些重要的出土文物要暂时存放在这里,等发掘及后续工作结束以后就要交给国家文物部门。出土文物的所有权是国家的,所以,这间库房里的东西不属于我们研究所,也不属于任何个人,我即便是所长,也无权把门打开放你进去。除非,有司法部门的搜查证。还请你能够谅解。”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那么这扇门平时有谁能进出呢?” “除了我以外,只有江河与林子素。当然,即便是这几个人,也不能随便进出,必须要在有研究需要的情况下双人会同入内,原则上单人不得入内。”
  “为了防内贼?”
  “差不多是吧。不过,你认为这同你调查的案子有关吗?” 叶萧看了看这扇沉重的铁门,总觉得心里不太舒服,他后退了一步,想在门上找出什么线索来,却什么都没发现,他淡淡地说:“至少可能与江河有关,因为他可以进去。好了,我走了。”他们离开了那扇门,叶萧还是回过头看了一眼,在那阴暗的走廊尽头,一片黑蒙蒙的,让他的心跳渐渐地加速。快点离开这里吧,他不愿多呆了,快步走出了这栋小楼。文好古一直把叶萧送到了考古研究所的大门口。叶萧忽然回头问了一句:“对了,文所长,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文好古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脸色有了些细微的变化,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答:“我在所里过了一整夜。”
  叶萧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接着问:“没有看到张开吗?” 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文好古回答:“没有。”
  这是文好古的最终回答。
  叶萧微微一笑后说:“谢谢。”然后快步走到马路对过坐进了局里的那辆桑普,迅速驶离了这里。
  文好古目送着叶萧远去后,回到树丛里,在一个无人的角落,取出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嘴里轻声念着张开的名字。然后他走到二楼的财务科里,吩咐财务给张开的家属最高额的丧葬费和抚恤金。
第四章
第一节 楼兰是永恒的
   这是自江河死后,白璧第一次去看母亲,她坐着公共汽车,倚在车窗边,看着外面的秋景,车子足足开了一个小时,才抵达精神病医院。
  精神病医院的周围非常安静,见不到多少商店和楼房,人们似乎都对这里很忌讳,路人走过门前都要加快步伐,生怕里面会突然闯出来一个疯子。但是白璧从来没这种感觉,她总是平静地来,平静地回去,就好像去郊外踏青散步。她缓缓地走进大门,穿过有些萧条的秋日花园,在绕过一栋漂亮的小楼之后,她看到在一个花园里,许多人穿着病人服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也有人独自散步或者冥思。偶尔还有几个医生和护士穿过,像是某种点缀。
  白璧知道母亲一定就在其中,她走进这个小花园寻找母亲,忽然有人招呼她,原来是母亲的病友。从父亲死后,母亲的精神就不正常,后来愈演愈烈,在白璧初中毕业的时候,母亲终于住进了精神病院,一直到现在。许多年了,白璧几乎每隔一两个星期就去看一次母亲,时间长了,就顺便与母亲的病友也熟悉了,有的病友甚至是看着白璧从一个女中学生长成一个成熟的女人。白璧对招呼她的人笑笑,她知道那个招呼她的中年女人其实是一个女诗人,在八十年代发表过许多有名的诗,据说还是舒婷、北岛那批朦胧诗人。后来因为和一个有妇之夫发生了瓜葛,约好了一同自杀,结果那个男的死了,她却被抢救了回来,结果就疯了。
女诗人一直对白璧笑着,那笑容其实挺美的,但看得久了就让白璧心里有些不舒服。女诗人向一座假山里指了指,对白璧说:“你妈妈就在那里,她一直在等你呢。白璧,你妈妈说这些天你就要结婚了,发给我喜糖啊。”虽然女诗人是精神病人,但智商很高,神志也一直很清楚,从谈吐中根本就看不出是精神病人。
  白璧一怔,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只是淡淡地说:“对不起,情况有了变化,我不能给你喜糖了。”她快步离开了这里,走到了那座假山下,她终于见到了母亲。
  母亲一个人坐在一张长椅上,看着天空中飞翔的鸽子,还没有看到白璧她就开口说了:“白璧,你终于来了。”
  白璧明白,那么多年来在精神病院的生活,使母亲在听力和嗅觉上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以至于不用眼睛看就能分辨出是谁。“妈妈,你还好吗?”
  “和过去一样,过来坐下啊。”母亲回过头来,招呼她坐下,白璧的母亲看上去一点都不显老,精神病院的生活甚至还让她显得年轻了一些,看上去似乎只有四十多岁的样子。
  白璧轻轻地在母亲身边坐下,周围没有其他人,显得特别安静,在绿树丛中,假山之下,白璧觉得母亲能够天天生活在这种环境的精神病院里,简直是一种享受,而且还能永葆青春。她抓着母亲的手,看着母亲的眼睛,母亲的眼睛很安详,也绝不是那种呆滞的样子,看上去比正常人还正常。她轻声地说:“妈妈,对不起,隔了那么久才来看你。”
  母亲的目光忽然有些锐利了,接着母亲淡淡地说:“是不是江河出事了?”
  “妈妈,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早就该来了,而且应该是和江河一起来的,现在你一个人来,还有你这副表情,我就知道有了问题。”
  白璧不得不佩服精神病人的智慧,她点点头,努力用平静的语调说:“江河死了。”
  “我的女儿,你难过吗?”母亲伸出手,抚摸着白璧的头发。
  “是的,妈妈。”
  在母亲的手掌里,白璧的眼泪终于溢出了眼眶。接下来,她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母亲。
  母亲平静地听完了白璧的叙述,然后沉默了许久,她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白璧的脸,伸出手指抚摩着她。母亲说:“女儿,这是江河的命运,谁都逃不过命运的。”
  “妈妈,我知道你去过罗布泊的,那是什么时候?”白璧忽然问起了这个问题。
  母亲忽然沉默了,她又把目光投向了天空,她也许在回忆着,眼睛里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但母亲终于还是说了:“是的,我去过那里,是和你爸爸一起去的。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在你刚出生后不久。我们参加了一次对楼兰与鄯善古文明的联合考古行动,关于那件事,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年是10月份,我们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才到了新疆的库尔勒,然后再从那里出发,与来自全国各地的大部队汇合,坐汽车前往罗布泊。”
  白璧知道,母亲虽然有精神病,但绝大多数的时候神志都很清楚,特别是现在的这种情况下,母亲所回忆的是完全可信的。
  母亲继续说:“那里直到七十年代末才对外开放,我们在附近的营地里等了很长时间才得以进入罗布泊。去罗布泊的路上,到处都是茫茫的大漠与雅丹地貌,我们经过了位于孔雀河下游的龙城雅丹群,目睹了雅丹奇观,只见密集分布的雅丹群反射着阳光,这些毫无生命的风蚀土堆群,呈现出万千仪态,有的像山丘,有的像古堡,有的像烽火台。总之是把我深深地震惊住了,这简直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接着,我们经过了土垠,踏进了罗布泊的范围,那是一个干涸不毛的湖盆,我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那种荒凉。我们抵达了罗布泊西岸,扎下了营地过夜。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小心翼翼跨越孔雀河干涸的河道,沿河去楼兰古城。一路上所见的全是一望无际的翻翘着的盐壳,令人心悸的灰褐色,下边是几乎有几尺厚的青灰色土层,土层再往下是洁白的盐块。抬头看天,不见一只飞鸟,低头看地,却是寸草不生,这就是罗布泊,这是一片死亡之地,令我感到恐惧。就在这恐惧的感觉里,我看到楼兰高耸的佛塔了,我们终于进入了楼兰。古城被雅丹紧紧包围着,这里常年盛行东北风,使整个古城都被狂风切割撕扯成一块一块的。现在回想起来,虽然环境让我感到恐惧,但是楼兰古城却给人一种美感,那是残缺的美,只有残缺的美才是永恒的,楼兰是残缺的,所以,楼兰是永恒的。”
  “楼兰是永恒的?”白璧完全沉浸在母亲的叙述中,忽然听到了这句话,让她领悟出了什么。
  母亲点了点头,说:“那是你爸爸说过的话。我和你爸爸都是搞考古的,考古活动的对象绝大多数都是残缺的,也正因为如此,才给人以神秘的美感。然而当时,我们实在顾不得欣赏楼兰古城那残缺永恒的美,我们忙着在古城里各个地方进行发掘和探查。我们获得的文物并不多,因为此前不久已经有一支考古队来过了,而且早在1901年,斯坦因和斯文·赫定都在这里挖掘过文物,我们那次的主要任务是研究楼兰古城的建筑形式与当时的城市布局。我们只在楼兰古城里工作了几个小时就离开了,回到了出发前的营地。”她忽然停顿了下来。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白璧问她。
  “后来,后来——”母亲的眼神忽然有些飘忽,说话的声音也轻了下来。白璧有些担心,这可能是精神状态不稳定的表现,她刚想要打断母亲的话,不再追问了,但是,母亲的嘴里却开始喃喃自语了,谁也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
  白璧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煞白的了。她看着母亲那双睁大得有些离谱的眼睛,还有那些不断从母亲的嘴巴里冲出来的音节,白璧终于有些害怕了,她抓住母亲的肩膀说:“妈妈,别说了,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母亲没有反应,浑身在发抖。
  白璧站了起来,回头向四周张望,接着就大叫了起来:“来人啊!”
  那个女诗人听着声音来了,她看到了白璧母女俩的样子,立刻叫了起来:“白璧,你妈妈发病了,快,把她送到医生那里去。”
  白璧和女诗人两个架起母亲的胳膊,把她扶了起来,她们穿过花园,所有的病人都停了下来看着她们。她们把白璧的母亲送到了住院楼里,一个医生看了看母亲,然后给母亲打了一针。很快,母亲就不再叫了,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白璧和女诗人把她扶到了病房里,让她在床上躺下,不一会儿,母亲安静地睡着了。
  看着母亲躺在病床上的样子,白璧的心里很难受。也许刚才不应该催促母亲把事情讲完,那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与今天发生的事有什么关系呢?即便有关系,那也是母亲和父亲他们自己的事。母亲有权利把她自己的隐私永远埋藏在心底,白璧是没有权利一定要知道的。她现在很后悔,低下了头,轻叹了一口气。
  女诗人一直坐在旁边,她安慰着白璧:“白璧,精神病人是不能逼的,别看她很安静,一旦你的话语里有什么字眼触及到了她觉得敏感的地方,就会发病了。你看我,现在挺正常的,有时候也以为很健康,没有病,可是,如果一想起过去的事,我有时候也会发病。一发病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直到打完针恢复过来,才清楚自己依旧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白璧细细地想着女诗人说的话,也许她刚才与母亲说的话,让母亲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可是,母亲又有什么痛苦回忆呢?父亲的死?但她刚才并没有说到父亲的死,只讲到了从楼兰古城回来,他们又去了另外一个地方。他们去了哪里呢?也许是母亲不愿意谈起那段经历吧。
  女诗人继续说:“你妈妈平时也挺不错的,几乎从来没发过病,可是医生就是不让她出院,我还以为是医院要故意赚你们的住院费呢,现在看来,医生的判断是不错的。”
  白璧点点头。她谢了谢女诗人,又在母亲身边陪了一两个小时,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她才匆匆地离开了精神病院。
  走出精神病医院的大门,天已经黑了。白璧缓缓地坐上一辆停在精神病院门口的公共汽车,司机以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她明白,人们把她当做是趁着天黑逃跑出来的精神病人了。但她并不在乎,车里很空,她挑选了一个座位,静静看着窗外的夜色。
  她开着车窗,一阵秋风瑟瑟地吹进来,她似乎听到这秋风里,夹杂着一个悠远的声音。
第二节 果然有想象力
  罗周看着窗外,窗外的秋风灌进屋里,他的耳边仿佛呼啸着什么声音,就像是他的剧本里所写的那样。他的手指已经在键盘上停留许久了,半个小时,也可能是一个小时,都没有在电脑屏幕上打出一个字来。
他静静地看着剧本的题目《魂断楼兰》,忽然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写楼兰。仅仅是因为喜欢井上靖的小说就把第一部剧本全都交给那个遥远的古城,也许自己有些欠考虑了。如果写成一个都市网络恋爱题材的剧本,可能好写一些,从那些无聊的网络文学里抄那么几大段对话就成了,而且还可能吸引青年观众,甚至还能以“网络话剧”的新概念炒作一番。可是现在已经晚了,也许自己注定就要被吞没在楼兰的黄沙里了,那个结局,致命的结局始终无法从他的键盘底下诞生。
罗周觉得写作就像是女人生孩子,最后的阶段就是分娩的阶段,一个完整的作品将像一个婴儿似的从作者的思索中诞生。运气好的时候,就是顺产,而运气差的时候,就是难产了。罗周心想,现在,他就在难产之中,毫无疑问,他就像一个难产的产妇一样痛苦万分,只能祈求那神秘的灵感,避免胎死腹中的结局。可是,自从经历了上次的事情之后,他再也不敢夜晚到苏州河边去散步寻找灵感了。
  就差一个结局了,早上罗周把已经完成的部分打印了出来带到了剧场里给演员们看。演员们只是淡淡地看过,甚至萧瑟在还没看的时候就说这出戏写得比莎士比亚还棒。罗周的剧本是打破时间顺序的,这样的安排让演员们自己都看不懂。在早上演员们看剧本的时候,他仔细地观察了演员们的反应,惟一没有让他失望的是蓝月。蓝月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读完了剧本,她似乎若有所思,想对罗周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正当罗周的思绪停留在白天的时候,电话铃忽然响了,他拿起电话,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喂,是罗周吗?”
  “是我。”
  “我是蓝月,我现在能到你家里来吗?”
  蓝月的这句话让罗周的心跳立刻加速了,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只是怔怔地说:“原来是蓝月啊,可是现在已经太晚了,路上又不方便。”
  “我现在就在你门外。”
  蓝月挂断了电话。
  她就在门外?一定是拿着手机打的,罗周立刻站了起来,走出去打开了房门。果然是蓝月,她正拿着手机站在门外,嘴角露出一股微微的笑意。罗周注视着蓝月嘴角的笑意,不知道用怎样的语言来形容此刻蓝月的样子。虽然确实很迷人,但夜深人静时一个美丽的女子站在门外总让人感到一种难以言传的暧昧。当然,他还是立刻就把蓝月迎了进来。蓝月几乎悄无声息地走进了他的家,来到了罗周的电脑面前,轻轻地说:“罗导演,你的剧本怎么还没写好?”
  罗周苦笑了一下,说:“写不出实在是伤脑筋啊。蓝月,那么晚了你怎么会来?”
  “我不能来吗?”她回过头来看着他。
  “当然能来,我只是说现在太晚了。”罗周有些尴尬。
  “夜晚才刚刚开始呢。”
  罗周低头看看表,都已经十点半了。他忙说:“你要喝些什么?”
  “什么都不要。”蓝月冷冷地说,“其实,我是为了你的剧本而来的。”
  “剧本?你对剧本有什么意见?”罗周有些失望,他还以为蓝月是为了抢女主角的位置而来的,就像萧瑟总是缠着他一样。
  “实在对不起,还是直说吧,我觉得你的剧本写得不行。” 罗周心里一怔,心想居然被她看出来了,他只能老老实实地说:“我承认。”
  蓝月微微一笑:“如果照你这么写下去,到公演的那一天,你都没法把剧本写完。”
  罗周无奈地点了点头,他觉得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孩有过人的洞察力,不是普通的女子所能相比的,萧瑟与她一比,立刻就黯然失色了。
  蓝月继续说:“让我和你一块儿写吧。”
  “你说什么?你和我一块儿写?”
  “你不相信吗?”蓝月的目光直逼他的眼睛。
  罗周摊开双手说:“好吧,你现在可以把你的构思说给我听。”
  蓝月点了点头,她轻轻地说:“你的剧本的最大缺点就是内容太俗,虽然在结构上打破了时间顺序,但这并无助于剧情,反而会让观众失望,浪费了一个好材料。其实这部戏的题材和名字都相当好,魂断楼兰,具有唯美主义的意味,而楼兰又是一个多么神秘的地方啊,许多人都向往着那里,如果能够在剧中突出那种神秘感,一定可以吸引许多观众,甚至可以使我们剧团一炮走红。”
  “神秘感?”罗周点了点头,他似乎从蓝月的话里悟到了什么。
  “对,世界本来就是很神秘的,即便是日常生活中,也包含着许多神秘的内容,楼兰更是如此。我计划把剧本改成这样——在一千多年前,楼兰的国王在一次战争中与他的军队失散了,他独自一人逃进一块古老的墓地,在墓地里,他遇到了一个神秘的女子。那神秘的女子救了他,后来,还与国王私订了终身,但不久以后,国王离开了她,回到了楼兰,继续过他的帝王生活。一年以后,国王又回到古墓,寻找那个神秘女子,却发现神秘女子已经死去了,只留下一个女儿。国王带着女儿回到了楼兰,将其捧为掌上明珠。
二十年以后,楼兰公主成为了整个西域最美丽的女子。于阗国的王子,西域最有名的勇士,来到了楼兰,准备向楼兰公主求婚,但是,由于北方游牧民族柔然汗国大军压境,楼兰国王被迫许诺把公主许配给了柔然的可汗。就在那一晚,公主应于阗国王子的秘密邀请与王子相会,但是却给国王派来的武士又抓回了宫中。这时候,于阗王子来到约会地点,却发现了另一个民间女子,他误以为这就是楼兰公主,并向她表示了爱意。由于剧情规定楼兰女子都是蒙着面纱的,所以一开始王子并没有看清她的脸。其实,那个民间女子才是真正的女主角,她的名字叫兰娜,是一个旅馆里的女奴仆。后来,每晚,王子都来老地方与她相会,而兰娜每次也都按约而来,尽管王子始终没有见到她的脸。而王子一直停留在楼兰城里,他住宿的旅馆正是兰娜做女奴仆的地方,在为王子倒水的偶然机会,她的面纱掉了,让王子看清了她的脸,王子惊讶于她的美貌与不凡,并逐渐地被她所吸引。
此后,王子白天与兰娜对话,晚上去见他想象中的“公主”,其实与他相会的都是同一个人,王子却不清楚这一点,所以陷入了左右为难之中。后来,柔然汗国撕毁了与楼兰的条约,没等迎娶公主,就向楼兰大举进攻。于是,于阗王子临危受命,率楼兰军出征,打败了柔然的大军。楼兰国王为了报答于阗王子,于是终于把公主许配给了王子。在新婚之夜,王子摘下了她的面纱,与公主回忆他们相会的经历,公主却说与他相会的不是自己。这令王子万分惊讶,他当夜就离开了公主,让她独守空房。王子回到了旅店,找到了兰娜,弄清了真相,并表达了爱意,但兰娜却不愿意与他远走高飞。此刻,公主充满了愤怒和嫉妒,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愚弄,决心报复,而此时于阗王子已经受到了全体楼兰人的拥护,公主只能求诸于楼兰的神灵。她派人抓来了兰娜,并慌称兰娜已经死去,葬于坟墓谷,王子赶到了坟墓谷,并且殉情自杀。但是,王子的死却更加深了公主对兰娜的仇恨,她进行了一场大规模的祭神仪式,要兰娜在神灵的面前起誓不再爱王子,但是兰娜表示永远爱着王子。
最后,公主把王子的头颅交给了兰娜,兰娜抱着王子的头颅痛哭,在神灵的面前自杀殉情。在自杀前,她念出了楼兰掌管死亡的神灵的名字,对楼兰进行了永恒的诅咒,诅咒楼兰王国从世界上消失,变成一个荒原中的死城。几年以后,进入罗布泊的河流断流了,水资源越来越小,人们开始感受到了兰娜临死前的那个诅咒。最后,罗布泊的水源完全断绝,楼兰因为缺水而被人们放弃,楼兰人背井离乡地离开了楼兰。此刻,楼兰公主也离开了王宫,来到兰娜的坟墓前忏悔,在那里,她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的亲生母亲告诉她,公主有一个与她长得不太相像的孪生妹妹,在出生的时候,就被一个路过此地的旅馆老板带走了,后来,这个孪生妹妹长大了,名叫兰娜。到现在公主才明白了一切,是她害死了自己的亲妹妹,公主终于在痛苦中死去了,而楼兰成为一座死亡的城市一直到今天。”
  罗周慢慢地听完蓝月所说的,直到最后的结尾,几乎全都沉浸在她的语言中了,他不知道该如何来说才好。也许是一种羞愧的心情,自己写了那么长时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而蓝月仅仅用了不长的时间,就把整个故事全都叙述完整了,而且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故事确实能打动人心,因为至少已经打动了他自己的心。他刚要开口,却不知道怎么表达,只是呆呆地看着蓝月的那双眼睛。
  “你怎么了?”蓝月哧哧地一笑。
  罗周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没,没什么,你说得真好。刚才说了那么多话,嘴巴一定干了吧。”他立刻站起来,从冰箱里拿了一瓶饮料,倒给了蓝月。
  蓝月喝了几口,然后用伸出的舌尖抿了抿嘴唇,罗周看在眼里,觉得她舔自己嘴唇的样子很富有诱惑力。但他来不及多想,忙着问她:“蓝月,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受到了什么启发?”
  “神秘感,神秘感很重要嘛,楼兰是如何消亡的?就是这么消亡的,我就喜欢这样的故事,这是一种永恒的神秘,永远使人们神往。”
  “你说楼兰是因为诅咒而消亡的?果然有想象力。”罗周点点头。
  “我相信诅咒。”蓝月冷冷地说。
  罗周对“诅咒”两个字有些敏感,实在不愿意多提,他转换了话题:“那么,为什么公主与兰娜一定要是一对姐妹呢?” “因为人有两面性,每一面都截然不同,甚至互相之间激烈冲突。我觉得其实双胞胎可以看做是同一个人,只是分成一个人不同的方面。在这个故事里,是一个人的两面同时爱上了一个男人,因为嫉妒心,自我的一面逼死了自我的另一面。”
  “听起来像是博尔赫斯小说里镜子的象征。”罗周自言自语着。
  蓝月又喝了一口,说:“谢谢你的饮料。”然后她站了起来。
  已经十一点半了,罗周有些担心地说:“太晚了,你这就回去?”
  “你是想把我留下来吧?”蓝月直截了当地说。
  罗周更加尴尬,说不出话来。
  “算了吧。再见。”她向门口走去。
  “要不要我送你回家?”罗周送到门口问了一句。
  蓝月摇了摇头说:“你送我回家,谁来送你回家呢?”
  罗周一愣,蓝月却毫无顾忌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楼道里不停地回旋着。
  “蓝月,我会按照你所说的改剧本的,你也可以随时随地来这里与我一块儿写剧本,离演出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我们得加油了。”
  蓝月又继续笑了笑,轻轻地说:“你这个人真有趣。”然后扭过头就走,很快,就进入了电梯里,随着电梯门的合拢,罗周只看到一个淡淡的笑意从她的嘴角掠过。
  罗周看着电梯门上头的楼层标识一层层往下降,直到最底楼才停住。接着他回到房内,趴在窗户上,向下眺望,在苏州河的夜色里,一片迷离,什么也看不清。
  然后他回到了电脑面前,十指飞快地敲打起了键盘。
第三节 鸟儿却已飞过
  白璧穿了一件全黑的衣服,这使她与整个夜色融为了一体。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只因为一种预感,她觉得她应该发现什么,或者说,正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她去发现。她没让出租车开进那条小马路,而是停在了路口,她自己走了进去,一些树叶掉了下来,打在她的身上,再过几周,这些梧桐将把所有的叶子奉献给大地。夜晚的马路上很冷,她低着头用手抓自己的领子,加快了步伐。几步之后,她来到了考古研究所的门口。
  大门紧闭着,在夜色中看上去有些森严可怖。白璧把手伸进了自己的包里,然后掏出了一串钥匙,事实上,她是看到这串钥匙以后才决定到这里来的。就是这串钥匙,这串一周前在江河的抽屉里被她发现的钥匙。瞬间,白璧觉得这是江河故意放在抽屉里准备留给她的,通过这串钥匙,也许可以打开一扇大门,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于是,她来了,带着这串钥匙。
  她在这串钥匙里,挑选了最大的一把塞进了研究所大门的钥匙孔里。果然就是这一把,虽然费了很大的力,但那把大锁还是被慢慢地打开了,大门开了一道缝。白璧拔出钥匙,推开大门,轻轻地走了进去,然后,又在里面把大门给重新锁好。她走进那条树丛间的小路,这里的树都是四季常绿的,所以,依旧树影婆娑,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她眼前的那栋小楼一片漆黑,就像是一座沉睡的古堡,没有一丝亮光闪出,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小楼。
  阴暗的楼道里没有任何光亮,她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小手电筒,那一束微弱的光线照亮了前方。手电的光线小得可怜,照到近处只有碗口那么大的范围,而照到远处则又是模糊一片。看着眼前的这一丝光线,反而更让人害怕。走廊里清晰地响着白璧的脚步声,她怀疑在这样一种环境下,可能有人会被自己的脚步声吓死。凭着手电的光线,她终于找到了江河出事的那间房间,她用江河那串钥匙里的几把钥匙先后试着插进钥匙孔。一直试到最后一把,终于,把这扇房门打开了。
  走进房门的那一刹,她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看着她,这让她握着小手电的手有些颤抖,是江河吗?她轻声地说。房间里一片死寂,没有人回答。小手电的光线照射了一圈,她终于看到了那双看着她的眼睛,事实上只是两个空荡荡的眼眶,来自柜子里陈列着的死人头骨。手电微弱的光线照着那个骷髅,让白璧有些恶心,她立刻把光线转移了方向,然后伸出手在墙上摸索着,终于摸到了电灯的开关。房间里的灯被她打开了,照亮了整个房间,从黑暗中一下子进入光明的她眼睛被刺激得睁不开,过了一会儿才适应。
她关掉了手电,又重新注视着整个房间。与她上次来相比,这里似乎又有了些变化,椅子的位置,桌上东西的摆放,她确信自上次以后一定还有人来过。白璧看了看表,已经十一点钟了,江河就是在此后不久出的事,她看到了那台电话,那个晚上江河的电话就是从这里打出来的。她一把抓起了电话,只听到一阵阵的拨号音,她真的很想给江河打一个电话,可是,她不知道此刻江河在另一个世界里的电话号码。
  白璧终于放下了电话,她坐到了江河的电脑面前。她看到电源线已经接好了,然后她打开了那台电脑。很快就进入了WIN98的界面,和普通的办公室电脑一样,单调的色彩,桌面上寥寥无几的图标。她看见其中有一个应用软件的标志,于是打开了那个系统。那是一个被汉化过了的软件,名字是“KGD考古综合分析仪应用软件”,后面是一长串仪器及软件的制造商名称。接下来进入一个可供选择的界面,上面全都是考古学的术语,有的她能看懂,比如碳14测定,但有的她就觉得莫名其妙了。白璧没有理会这些,她打开了界面的上方历史记录那一栏。最后一次的记录正是江河死亡的一天。白璧小心地打开了最后那一次记录,屏幕上立刻呈现出了一幅曲线图。曲线图的旁边没有说明的文字,那些看上去类似于股票走势图的曲线恐怕只有江河才能看懂,白璧实在看不明白,只能退出了这个系统。
  她打开了江河的“我的文档”,看到里面还藏着一个快捷方式,名字就叫“白璧进来”。那是江河在叫我吗?她对自己说。她立刻打开了那个快捷方式,似乎又是一个软件系统。一上来就出现了以黄色的大漠为背景的图片,在图片里又渐渐浮现出了两行蓝色的字——
  天空未留痕迹,鸟儿却已飞过。
  白璧的心里忽然觉得被什么抓住了,接着是一阵心悸,她只觉得那两句话特别的耳熟,似乎这几个字包含着某种极其深刻的意义。她又轻声地念了一遍——天空未留痕迹,鸟儿却已飞过。
  立刻,一个人的名字从她的心头掠过——余纯顺。
  是的,这两句话是余纯顺说的,白璧想起了五年多前,当她只有十八岁的时候,曾经慕名而去听余纯顺主讲的一个座谈会。她还记得离她不远处的台上,那个满头乱发,留着长长的络腮胡子,被称为中国第一探险家的上海男人滔滔不绝地向与会者讲述着自己徒步走遍全中国的神奇经历。五年过去了,那次从余纯顺面前亲耳所听到的传奇般的故事她都淡忘了许多,只清晰地记得他的两句话——天空未留痕迹,鸟儿却已飞过。
  就在那次讲座上,白璧听到余纯顺亲口告诉人们,他准备在几个月后穿越罗布泊。就在那年6月的一天,当她正背着画夹经过人民广场的大型电子显示屏前,大型屏幕里播放着电视台的新闻,新闻里出现了余纯顺的遗体被发现时的场面,那是从搜索他的直升机上拍下来的,一个几乎坍塌了的帐篷,孤独地坐落在罗布泊的荒漠中。看到显示屏里的这则新闻,十八岁的白璧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在熙熙攘攘的人行道口掩面而泣,那个瞬间,她突然意识到:她所爱上的第一个男人,就是余纯顺。
  尽管余纯顺从不认识她,但她一直这么认为;至于她爱上的第二个男人,就是江河了。而到现在,她所爱过的两个男人,都已经死了,一个死在罗布泊的荒原里,一个从罗布泊回来之后不久就死了。
  白璧终于从遐想与回忆中把意识调整了回来,重新看着电脑屏幕。那两行字连同大漠的背景已经不见了,在白色的屏幕上,忽然自动出现了几行字——
  亲爱的白璧: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