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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凶铃2:《复活之路》

_2 铃木光司(日)
中华盖饭的配料中,有两个鹌鹑蛋藏在青菜下面,刚好与龙司的睾丸大小相同。
安藤见状,猛吞了一口口水,并将桌上已经变温的水一口气喝完。
他不是那种否定超自然现象的科学家,却仍不免对自己始终执著于那六个数字感到
愚蠢。安藤的脑中不受控制地挂念著「178、136」这几个数字,努力地思考龙司
这个暗号狂到底想传达甚么样的讯息。
(暗号!)
安藤一面用汤匙喝完汤,一面将餐巾摊在桌子上,拿起插在胸口的原子笔将数字写
下来。
假设以A为0、B为1、C为2、D为3、E为4、F为5……Z为25来相对的
话,用二十六个英文字母与0到25的数字互相替换,这是换字式暗号的基础,作为暗
号来说是最简单的。
如此一来,安藤首先试著将「1、7、8、1、3、6」这六个数字分解,分别以
英文字母去替换,可变换出:BHIBDG连续念的话,则是「BHIBDG」。即使
不查字典,安藤也知道这个单字不存在。
接下来的方法是将一位数和二位数的数字分开来思考。
如果将数字视为英文字母二十六进位法的数字来假定为换字暗号,对于78或81
这种数字就没办法替换,因为绝对不会有超过26以上的二位数字。
这种情形可以用分割方法来对应英文字母,安藤将过程写在纸上。
178136
RIBDG178136
BHING178136
RING这里面具有意义的单字只有一个,那就是「RING」。
安藤在口中喃喃确定这个字音,「RING」除了有「铃」这个名词意思之外,还
包含鸣声、响声、通知、信号等动词意义在内。
(这是偶然吗?从龙司的腹中露出的一截报纸,将其中所载的数字列替换成英文字
母后,偶然形成「RING」这个单字。)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警报声。安藤想起小
时候在乡下曾经听过火警警报声,那天晚上父母由于加班尚未返家,只有祖母和他待在
家里。
凄厉的警报声打破夜晚的寂静,安藤连忙塞住耳朵,将身体缩在祖母的膝盖旁颤抖
著。当时他并不知道那是火警的警铃声,只是从那阵声音中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接
收到不幸的预告。
就他在听到火警警报声的一年后,父亲意外身亡了。
安藤的食欲尽失,胃部涌起一股想呕吐的不适感,于是他将中华盖饭移到旁边,另
外向服务生要了一杯水。
(龙司,你是不是要传达甚么讯息给我?)一个小时前,龙司的遗体被放进棺木里,
然后由警方交给家属。
高野舞见到龙司的遗体,马上趋前恭敬地行了一个礼。
今晚是守灵之夜,明天就是火葬的日子了。如果可以,安藤想要亲眼确认龙司的肉
体变成灰烬的情形,因为他的心中隐隐觉得龙司好像还活著……安藤在K大学本部听完
一场由法学院主办的演讲之后,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然后朝著与高野舞约定的图书馆走
去。
昨天高野舞打电话到监察医务院,刚好碰到安藤值日,他一听到电话中的声音,脑
中马上浮现一张秀丽的脸孔。
安藤偶尔也会接到死者家属的电话,他们几乎都是打来询问死亡原因的。
但是,高野舞打电话来却是别有目的。她在解剖结束的当天晚上,偷偷地从守灵仪
式上溜到高山龙司的住处,帮他整理未发表的论文,却从中联想到一些或许和龙司的死
因有关的灵感、线索。
安藤一方面要得到宝贵的情报,另一方面也想再见到高野舞美丽、清纯的容貌,于
是告诉她明天下午要参加大学本部的演讲,之后有充份的时间可以和她详细讨论。
他告诉高野舞演讲的结束时间,然后由高野舞指定见面地点──图书馆前面,樱树
下的长板凳。安藤在这个校区实习两年,从来没有和朋友们相约在图书馆前的长板凳见
面,倒是常常和当时在文学部就读的妻子约在银杏树下。
他从很远的地方就看到高野舞坐在长板凳上,或许是她穿著素色洋装的关系,看起
来比十天前在监察医务院遇到时更年轻。安藤绕到正面想要确认她的脸,可是她的视线
一直盯著手上的书,似乎没有要把头抬起来的意思。
高野舞听到一阵脚步声朝她所坐的位置接近,终于把头抬起来。
「高野、舞……小姐。」
安藤出声叫道。
「啊!那天辛苦你了。」
对于解剖恋人的法医,要以甚么方式打招呼呢?
除了这句话之外,高野舞想不出其他词句来。
「我可以坐下来吗?」
安藤没有等高野舞回答,便直接走到长板凳,坐在她的身旁,然后把脚交叠在一起。
「检查结果出来了吗?」
高野舞声音平淡地询问道。安藤则稍微看一下腕表才说:「你有时间吗?如果可以
的话,我们到那里去喝杯茶,我有些事想问你。」
高野舞无言地站起来,顺手拉了一下裙摆。
高野舞和安藤走进一家咖啡店。
这里是学生们经常逗留的地方,不过这个时间客人不多,不会太嘈杂。他们选择可
以看到通道的窗边位置坐下来,女服务生立即送来茶水和纸巾。
「水果圣代。」
高野舞没有稍事休息就点了餐点,尽管这一点让安藤感到有些惊讶,他仍跟著点了
一杯咖啡。
「我喜欢。」
女服务生离开后,高野舞才意识到现自己点「水果圣代」显得有些孩子气,于是耸
耸肩说道。
他们点的咖啡和冰品很快就送来了,水果圣代上装饰著红色樱桃和威法饼,这也正
是高野舞非常喜欢这家店的原因。安藤看到她吃东西的模样,不禁又想起儿子;他儿子
专注地吃著最喜欢的东西时,模样很像高野舞,真是可爱得不得了。
安藤一口咖啡都没喝,就这样怔怔地看著高野舞。他的妻子非常热中于瘦身,即使
到这种咖啡店也绝不会点水果圣代这一类冰品,只喝不加糖的柠檬茶……等饮料。
可是从外表看起来,高野舞似乎比安藤的妻子有元气时还要瘦削。
在分居的那段期间,安藤的妻子瘦到连眼睛都快阖起来,但是他对妻子的印象仍停
留在刚结婚时,她拥有一张丰满脸庞的阶段。
高野舞将樱桃含在口中,然后对著椭圆形玻璃容器吐出果核,再用纸巾擦拭一下嘴
唇。安藤饶富兴味地看著她一边吃著威法饼,一边注视杯底剩余的冰淇淋,似乎在考虑
要不要拿过来舔一舔。
等到高野舞吃完餐点后,两人才开始谈话。
高野舞焦急地询问安藤解剖之后,是否有将龙司的内脏送去做进一步的检查。
刚吃完水果圣代的年轻女性马上谈到尸体内脏的去处,时机显得非常不恰当,安藤
不禁在心底审慎考虑该如何说明会比较好。
在这之前,安藤曾经有过对家属说明解剖后检查内脏的经验,但双方在谈话中无法
沟通,他还因此尝到不少苦头。
一般人对于组织标本这类事物不甚了解,一听到「标本」这个名词,立刻就联想到
用福马林将内脏浸泡在瓶中,双方便在一问一答之间浪费许多时间。
对安藤而言,组织标本就像行政人员拿著原子笔的一种习惯动作;然而对其他人来
说,若是没有针对它的形状、大孝制作方法作说明的话,他们根本无从了解。
于是,安藤决定从制作组织标本的方法开始说明。
「嗯,所有作业几乎都在研究室里进行,我们将引起心肌梗塞的部份切取一小片,
先用福马林固定,接著切成像生鱼片的形状,用石蜡固定,之后再切成薄片,做成显微
镜用的标本,取下石蜡的部份予以染色,这样就完成组织标本,然后交给检验室处理,
等待进一步的检查结果。」
「经过那样的程序,检查时会比较容易吗?」
「当然,一旦染色后,在显微镜下观察细胞构造就轻而易举了。」
「你有看过吗?」
「在转交给检验室之前,我有稍微看一下。」
「看起来怎么样?」
高野舞说著把身子往前靠了过去。
「左冠状动脉的回旋枝前面发生闭塞,血液无法往前流过去,龙司的心脏因而停止
跳动。之前我有做过这样的说明,不过,被切成圆片的病变部份在显微镜下的样子很令
人惊讶……一般而言,心肌梗塞是动脉硬化,在内膜上沉积脂肪,使动脉变得狭窄,形
成瘤状物,造成血块堆积。龙司的情况确实有血管闭塞的情形,但那并不是因为动脉硬
化所引起的,这两者有很明显的不同。」
「那是甚么?」
「肉瘤。」
安藤很简洁地回道。
「肉瘤?」
「是的,至于是否为特定的组织细胞,或是未分化的肿疡,我们到现在还不是很清
楚,这是在冠状动脉的内膜和中膜部份都未曾见过的细胞肿瘤。也就是说,血管内产生
一个肿块,结果造成血管闭塞。」
「是癌细胞之类的东西吗?」
「也有可能是这种情况,不过一般而言,在血管内部产生肉瘤的情况,几乎是不可
能的事情。」
「是不是只要等检查结果一出来,就可以知道是甚么原因产生的肉瘤?」
安藤一面笑,一面摇头说:「只要它还没有成为症候群,我们可能没有办法知道原
因。就像爱滋病一样,这种病在成为症候群之前,现阶段仍无从判断。」
安藤继续说明:「还有另外一个可能性就是……说不定龙司有先天性冠状动脉的缺
陷。」
即使是缺乏医学知识的人,也能够想像心脏的冠状动脉若长出瘤之类的东西,运动
方面的能力将会大打折扣。
「可是,高山老师他……」
「对,他在高中时代曾经参加全国高中运动会,并在掷铅球的项目中获得非常优异
的成绩。」
「是的。」
「若是有先天性心脏疾病的人肯定无法在运动方面如此活跃,所以我想请问你,龙
司在生前有没有提到胸口疼痛这类的情形呢?」
安藤与龙司之间的交情,几乎在大学毕业时就已宣告结束,而后两人在大学校区内
相遇,也只是互相说声「你好」,根本不会去注意到对方身体方面的变化。
「我和老师交往不到两年的时间,所以……」
「没关系,这样就够了。」
「老师具有异于常人的强壮体格,在我的记忆中,他没有得过感冒,当然这也可能
是因为他的忍耐力超强,即使有事也不说出来,特别是严重的事情也……」
「任何事情都可以,他有甚么让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吗?」
「事实上是这样的……」
安藤突然想到这次会面并非自己为了解剖报告去找高野舞,而是高野舞在守灵之夜
整理龙司的论文时,感觉有些事情不太对劲,因而约他出来商量。
「你说出来让我听听看。」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和高山老师的死因有关系。」
她吞吞吐吐地说著,一脸犹豫的样子令人觉得非常可爱。
安藤集中全副精神,催促高野舞快点说下去。
「请你快点告诉我吧!」
「十天前的晚上,我溜出守灵的位子,到老师的房间整理一些还没发表的论文时,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我稍微犹豫一下才拿起话筒,对方自称是『浅川先生』,他说是老
师高中时代的朋友。」
「你认识他吗?」
「只有见过一次面,在老师去世的四、五天前,偶然在老师的公寓里碰见的。」
「是男人吗?」
「当然。」
「那么……」
「他好像还不知道老师去世的消息,所以我就简短地告诉他有关前一天晚上的事情,
结果他一听显得非常吃惊,马上说他要赶来这里。」
「赶来『这里』?那是甚么地方?」
「高山老师的公寓。」
「后来那个人真的有过去吗?」
「是的,而且速度比我想像中还要快。他一踏进房间,目光不停地扫视著房间四周,
好像在寻找甚么东西似的,还三番两次地询问我是否有发生甚么特别的事情,以及反覆
询问老师死后,房里是不是有甚么地方改变了……更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他之后所说的
话。」
高野舞说到这里,停下来喝了一口水。
「那个人说了甚么话?」
「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他说:『龙司真的没有跟你说甚么吗?譬如录影带之类
的……』」
「录影带?」
安藤不解地反问道。
「对,您也觉得很奇怪对不对?」
(大家对于龙司的暴毙有很多说法,可是,为甚么连这种无生命的录影带也会成为
原因之一呢?)「你从龙司那里有听过关于录影带的事情吗?」
「没有。」
「录影带……」
安藤嘴里一直念著相同的话,身体缓缓靠向椅背。
他对这位在十天前──解剖遗体的星期六晚上到龙司的住所拜访,并自称是「浅川」
的男子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想,如果录影带录下的内容非常具有冲击性,那么是有可能给心脏带来很大的
打击。」
「原来如此。」
安藤理解萦绕在高野舞脑海里的疑问。
两、三天前,他在电视的推理剧场中也看到类似的剧情。
一名妻子和丈夫的属下发生婚外情,继而落入别人设下的圈套;她和男人在旅馆偷
情的亲密镜头全被摄影机偷拍下来,录影带随著恐吓信函一起邮寄到家中。
妻子一收到录影带,立刻放到录影机里面播放,哪里知道画面竟是自己和一个年轻
男子赤裸著身体拥抱在一起,并发出呻吟的声音。
当她确定那位被拍摄的女人是自己的时候,突然失去意识,昏倒在地上。
随著录影带的播放,视觉和听觉两方面同时受到刺激的话,的确会造成很大的冲击。
如果将录影带内容重复播放,甚至有可能让观赏者遭受过度冲击而死亡。
安藤在脑中重新回想龙司的尸体,而且还把冠状动脉的切片做成组织标本。
「不,不可能!龙司的确是冠状动脉发生闭塞……再说,那个与众不同的高山龙司
会被一卷录影带中的恐怖内容吓死吗?」
安藤说到后来,声音中还夹杂著一丝笑声。
「那似乎不太可能……」
高野舞也轻轻地笑出声,他们对于龙司的了解似乎十分一致。
龙司拥有令人赞叹的豪爽性格,而且他的胆量之大也异于常人,一般的刺激是不可
能对他的精神及肉体造成伤害。
「对了,你知道那位『浅川先生』的联络地址吗?」
「没有……」
话说到一半,高野舞把手贴近嘴巴。
「对了,M报社的浅川和行……老师当时是这么介绍他的。」
「M报社的浅川和行?」
安藤把他的名字记在记事本上,接下来只要直接询问M报社,应该就能和这位自称
是「浅川先生」的男人联络上。
(说不定需要和那个人见个面,当面谈一下。)高野舞突然摸著下颚,发出「嘿」
的一声。
「怎么了?」
安藤抬起头来问道。
「『和行』的汉字是那么写的吗?」
安藤低头仔细看著自己刚才在笔记本上写下的几个字──「M报社浅川和行」,终
于发现甚么地方不对劲了。
(为甚么我会毫无疑问地写下「浅川和行」这几个汉字?「ASAGAWA」的汉
字有浅川、朝川、麻川……等,而「KAZUUKI」也有一幸、和幸、和之……等汉
字写法,为甚么我会如此熟悉而有自信地用汉字将名字写出来呢?)「为甚么你会知道
汉字的写法呢?」
高野舞睁大眼睛询问道。
安藤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搞不清楚这件事究竟隐藏著甚么样的神秘力量,但是他
有预感一切事情将和这个男人有极深的关系……自从儿子死后,安藤今晚首次在吃饭的
时候喝了几杯日本酒。
他并非在失去儿子之后才戒酒,而是认为酒精具有麻醉的效果,容易增加气氛的作
用。因此,高兴的时候喝酒会增加快乐的气氛,悲伤的时候喝酒则会让情绪变得更加沉
重。
这一年半以来,由于悲伤的心情时常在他的脑中萦绕,一旦让酒精沾到嘴巴的话,
铁定会喝得烂醉如泥,如此一来就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寻死的念头。
十月都已经结束了,天空竟然还落下蒙蒙细雨,雨丝像雾一般在空中漂浮著,安藤
在日本酒的后劲作用下,身体渐渐暖和起来,丝毫不觉得冷。
在回公寓的途中,他有好几次把手伸到雨伞外面盛接从天而降的雨水。经过一家便
利商店的门口时,安藤突然想要买瓶威士忌,便停下脚步。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大都会的美丽夜景近在眼前,数栋公家机关的建筑物内部点著
明亮的灯光,在蒙蒙雨幕中闪耀著妖冶的光芒。
大楼顶上的红色灯光忽明忽灭,彷佛在使用摩斯密码传递讯息;灯光明灭的时间很
慢,像是一只张大嘴巴的愚蠢怪物。
安藤回到面对代代木公园,一栋四层楼建筑的老旧公寓,这是他和妻子分居之后的
住处。这里没有停车场,房里的家具只有书柜和铁制床而已,好像回到学生时代那种穷
酸生活似的;和以前南青山的公寓相比较,简直有若天壤之别。
安藤进到房间,刚打开窗户时,电话就响了。
「喂、喂。」
「是我。」
安藤马上知道对方是谁。不说出自己姓名,又以这种口气说话的,就只有大学时代
的同班同学──宫下,他现在是病理学研究室的助手。
「不好意思,这么慢才联络你。」
安藤先行道歉,而且他知道宫下打电话来的理由。
「今天我去了你的研究室。」
「那是监察医务院附设的。」
「看到你有两个赚钱的门路,我只有羡慕的份而已。」
「你在说甚么?你可是将来的教授候补人选啊!」
「这事暂且不谈,关于舟越的欢送会,你还没有给我回答。」
第二内科的舟越由于父亲退休的缘故,必须回到故乡继承医院,而宫下正好担任这
次欢送会的干事,他已经通知大家欢送会的地点及日期,并要求尽快答覆是否出席欢送
会。但是,安藤由于最近事务繁忙而忘记了。
若不是因为儿子发生意外身亡,欢送会的主角应该是安藤才对。
当初他进入法医学研究室只是暂时的,他打算先将基础打好,再进入临床的部份,
然后继承妻子家里的医院,没想到却因为一个意外使得计划完全不同。
「欢送会在甚么时候?」
安藤把话筒挟在耳朵旁,一面翻记事本,一面听著。
「下个星期五。」
「星期五……」
安藤根本不需要确认时间,因为他在三个小时之前和高野舞分手,并约定下星期五
下午六点一起吃饭。这两者之间的优先顺序十分清楚,安藤已将近十年没有邀约年轻女
性吃饭,如今好不容易听到「OK」的回答,总不能让机会又失去了。
安藤相信自己是否能从那场噩梦中醒过来,这时候正是紧要关头。
「怎么样?」
宫下催促道。
「对不起,我已经有约在先了。」
「真的吗?又是以前那个理由吗?」
安藤不了解自己通常是用甚么理由来拒绝朋友们的邀约。
「我以前都是用甚么理由?」
「不能喝酒的理由啊!你这家伙的酒量那么好……到底在胡说些甚么啊?」
「不是那样的。」
「不喜欢的话就不用喝,可以用乌龙茶代替,主要是跟大家交际一下嘛!」
「真的不是那么回事。」
「可以喝酒吗?」
「还可以。」
「那……还是找到喜欢的女孩了?」
从宫下胖嘟嘟的体型来看,实在无法想像他的感觉那么敏锐。
安藤只和高野舞见过两次面,因此还谈不上喜不喜欢。
「那个女人竟然会让你连舟越的欢送会都能忘记!不过,这是值得庆贺的事情,不
必介意,欢迎你一起带来。」
「还没有到那种程度。」
「看起来满慎重的哟!」
「还好。」
「嗯,我不会勉强你的。」
「真的很不好意思。」
「你从刚才就已经道歉好几次了,我知道,这次就让你缺席,但是我会告诉大家你
结交了喜欢的女人,觉悟吧!」
说完,宫下又笑了笑。
安藤没有办法对他发脾气,在历经儿子死亡、与妻子分居这段愁云惨雾的日子里,
唯一可供安慰的正是宫下送他的礼物。当时他并没有说出「提起精神」那些无意义的话,
只是递给安藤一本小说,要他看一下里面的内容。
安藤第一次得知宫下竟然拥有文学兴趣,也因此了解一本书可以给人勇气。
小说的内容是叙述一个身心受创的年轻人如何克服过去,以及自我成长的过程,那
本书现在被安藤十分珍惜地放在书架上。
接著,安藤改变话题说道:「对了,龙司的组织标本中有查到甚么吗?」
龙司遗体病变的部份,主要是在宫下的病理学研究室进行检查。
「那件事碍…」
宫下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啦?」
「要怎么说呢?这件事情我实在是搞不太清楚……你对关教授有甚么看法?」
关教授是病理学研究室的教授,他在癌细胞发生形式的研究方面非常有名。
「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那个老人偶尔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他到底说了甚么话?」
「死因似乎不是冠状动脉的闭塞部份所造成的,关教授提出另一个见解……龙司的
咽头部份长著溃疡,你还记得吗?」
「当然。」
安藤记得他在解剖过程中,差点就漏掉这个部份,经由助手的提醒,才在解剖之后
将它切除下来。
「我只用肉眼稍微瞄了一下,但是关教授一看到那个溃疡的部份,你猜他说了甚
么?」
「不要再拐弯抹角了,赶快说出来吧!」
「知道了、知道了,他说那个东西很像天花患者的溃疡。」
「天花?」
安藤忍不住大叫出声。
天花(痘疮)经由疫苗的有效扑灭计划后,已经从地球上灭绝了。一九七七年在索
马利亚发现最后一个患者至今,世界上没有再出现有关天花的感染报告;接著在一九七
九年,世界卫生组织(WHO)发表天花已经从全世界根绝的宣言。
只有人类才会感染天花,因此没有患者,就代表天花病毒已经不存在。
现存的天花病毒是冷冻在液态氮中,放在苏俄的首都莫斯科和美国乔治亚州亚特兰
大的研究设施里。因此,如果现在世界上某个地方传出天花病例,便只能假设其中一个
研究设施的病毒外泄,但这种情况似乎不太可能发生。
「你也觉得很吃惊吧!」
「是不是有甚么地方搞错了?」
「有可能。不过,关教授都这么说了,我们也不能随便听听就算了。」
「甚么时候才可以知道结果?」
「大概一个星期。如果真的发现天花病毒,对你来说是一件大事哦!」
宫下说完忽然笑了起来,他也在猜想可能有甚么地方弄错了。
毕竟以他们的年纪来看,不可能实际看到天花患者,想要获得这一类病症的资讯,
只能从有关病毒的专门书籍中去寻找。
安藤曾在书本中看到全身布满天花疹子的幼儿照片,小孩眼神茫然地对著相机。
天花发病的最大徵兆是全身布满疹子,发疹时间是在感染后七天左右。
「可是,龙司的皮肤并没有出疹啊!」
安藤忆起龙司的皮肤在灯光下发出亮丽的光泽。
「嘿,我实在不想说这些愚蠢的话。你知道天花病毒会造成严重的血管障碍,死亡
率接近一百个百分比吗?」
安藤轻轻地摇著头回答:「不知道。」
「这一点我很确定。」
「难道你认为龙司的冠状动脉闭塞,正是这个原因所引起的?」
「我很不愿意事情演变成这样,可是,在冠状动脉内部所出现的那个肉瘤到底是甚
么东西呢?你不是也在显微镜下看到了……为甚么会长出那种东西来?」
「这……」
「你有种过牛痘吧?」
说完,宫下发生一阵奇怪的笑声。
「你还有心情笑!如果真是天花病毒……」
「玩笑归玩笑,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甚么事?」
「先撇开天花不说,如果是由于某种病毒而长出肉瘤的话,应该还有其他人也会因
为相同症状而死……」
宫下在电话的另一端想像各种可能性。
「这不无可能。」
「如果你有时间,可不可以到其他大学问问看?运用你的人际关系,应该可以很简
单查到相关资料。」
「知道了。你是要我去找因为相同症状而死的人,对不对?如果天花真的变成症候
群再度出现的话,这可是大事一桩。」
「别太杞人忧天了。」
之后,两人简单地寒暄几句,便挂上电话。
夜晚的湿气从敞开的窗户潜入屋内,此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马路上轮胎的痕迹逐
渐乾涸,宛如两条筋脉往前延伸。
安藤走到阳台关上窗户,将车辆的嘈杂声杜绝在窗外。
他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医学事典,翻到目录那一页。安藤对于天花病毒的知识相当贫
乏,若不是是对病毒特别感兴趣,没有人会将天花当做研究对象。
一般天花病毒是属于「POXVIRUS」科,「ORTHOPOXVIRUS」
属的「VARIOLAMAJOR」和「MINOR」;「MAJOR」的死亡率
是从三十百分比到四十百分比,而「MINOR」是在五个百分比以下。
除此之外,猴子、兔子、牛、老鼠等感染户POX病毒的情况依然存在,不过日本
目前没有发现相关的感染病例,即使有的话,也只是局部的痘疮。
安藤顺手阖上医学事典,他觉得仅凭肉眼根本无法证实那就是天花,有可能只是病
变症状和天花的症状相似而已。他又想到,如果在龙司的体内发现某种病毒,那么从他
和高野舞非比寻常的关系来判断,一定会将病毒传染给她。
以天花病毒为例,病毒附著在口腔粘膜形成溃疡,然后便会释放出病毒。由此看来,
唾液具有很强的感染力量。
安藤立刻联想到高野舞和龙司的嘴唇重叠在一起的画面,他慌忙甩开这种想法,并
将威士忌倒在玻璃杯中,直接一饮而荆安藤已有一年半左右没接触过酒精,身体马上产
生强力的作用,先是喉咙开始热起来,渐渐传送到胃部,他感到十分虚弱,不由得坐到
床上,呆呆地看著天花板,勉强让头脑保持清醒。
安藤在儿子溺毙的前一天曾梦到关于海洋的梦,他一直到现在都确信上天早已向他
示警,然而他却无法防止那场悲剧发生,心中始终觉得非常后悔。
此外,在解剖完龙司的遗体后,龙司的腹部露出一截报纸,他将上面登载的数字列
转换成英文字母后,排列出「RING」这个单字,其中又代表甚么意义呢?
安藤不认为这件事情纯属偶然,他猜龙司可能想藉此传达某些讯息给他。
(龙司的丧礼已经举行过,肉体也已经被烧成灰烬,只有一部份成为组织标本保存
起来;感觉上,他好像还活在这个世上,却又无法对人表达他的感受。
尽管龙司的肉体化成灰烬,但是他对语言、通讯的感应与认知并没有丧失。)安藤
在陷入昏睡前的一分钟,盲目地揣想种种荒唐、滑稽的可能性。
刹那间,他的理智顿时从体内冒出来,灵魂由上往下观察自己这具以大字型躺在床
上的躯体。
他感觉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个姿势,而且还是最近的事情……在强烈的睡意侵袭
下,安藤终于想到自己在不久前,曾经看到照片中龙司死前的姿势就和他现在一模一样。
安藤不禁开始颤抖,他抗拒浓重的睡意坐起身子,然后迅速地钻进被窝,直到进入
梦乡以前,他的身体仍然不停地发抖……安藤在监察医务院解剖完两具遗体之后,将后
续工作交给同事处理,自己则赶回K大学。先前他从宫下那儿得知龙司的死因有些进展,
一听到这个消息,他按捺不住心头的狂喜,以最快的速度冲往学校。
学校正面的新馆刚盖好两年,是一栋十七层楼的现代化建筑,以密集的走廊和旧馆
相连接。安藤从附属医院的正门口进入,穿过走廊往旧病房大楼走去,新旧馆互相连结
在一起的廊道宛若迷宫一般,初次来访的人通常都会迷路。
安藤从病理学研究室的门缝往里面瞧,只见宫下坐在圆椅子上,好像正在查阅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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