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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骨头

_2 千百秀(现代)
第五章 阴谋家(3)
  他说,我帮你制定好了返回草原的方案,经过严谨的推敲后,可操作性百分百。
  我急切的催促着,快点讲,到底需要我怎么做?
  他咳了咳嗓子说,渴啊,有杯橘子汁就好了。
  我心领神会,急速从厨房取了瓶橘子汁递给他。臭美畅快的大喝一口后,顿了顿,胸有成足的说道,徒步走到内蒙古大草原跟慢性自杀无异,所以你必须充分利用人类现代化交通工具。首选当然是飞机,但飞机安全性不够,一旦遇到发动机熄火、暴风雨天气、恐怖分子劫机等导致飞机一头栽,连骨头都找不到。汽车也不行,跑得慢不说,而且人多心杂,碰到小偷和狗贩子的几率最大,万一你被拐到哪个穷山沟的煤窑做苦力,一辈子就算报销了。轮船其实不错,有图书馆、电影厅、咖啡室等娱乐设施可大大消磨无聊的旅途,兴致好的话还可以早看日出,晚观夕阳,夜赏星河。可惜内蒙古大草原不靠海,也无河流相连,若等南水北调的水利枢纽完工起码还要十几年,我想你是等不了的,所以此方案不现实。惟有火车最可行,跑得快,又稳当,而且买票不用身份证。我查了列车时刻表,恰好今晚有趟直达呼和浩特的班次,一天一夜即可到达。然后,你辛苦一点,步行一两天就能回到大草原了。
  我急切的说,好,就坐火车,连夜就走!
  他蹙着眉头说,且慢!
  我说,难道还有什么不妥?
  他说,问题的关键你是非人类,又是独自旅行,江湖之险恶是你史料不及的。我怕你还没赶到火车站,就被交警阻截,以监护人不同行为由,将你遣送回来。你回草原的大计岂不露馅,以后再想走就难上加难喽!
  我六神无主的嚷道,那怎么办?你制定的方案不是经过严谨推敲后,可操作性百分百吗?
  他又咳了咳说,我不是最后可行的方案没说吗。
  我埋怨道,你就直接说可行的不就得了!
  他说,若不说些不可行的,岂不是显得我没水平。
  我说,别卖关子啦!不管可行与不可行,你都是我心目中的超级天才!
  他说,那我就说了?我的最终方案就是快递!
  快递?我问,快递是什么意思?
  他得意的说,就是把你装到一个木箱里,放在门口,木箱外面写上呼和浩特的地址,然后我打电话给铁路快递公司,让他们连夜收货用最快的火车把你发走,这样你就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草原了。
  果然是绝好的方案!我忘乎所以的抱住他夸赞道,你真是天才!不,是天才加我的偶像!
  他又猛烈的喘息道,松手!憋死啦!
  说干就干,我一分一秒都不愿意浪费,回到草原的喜悦之情难以言表。时间不长,在臭美的协助下,我在储藏室里找到一个废旧的木箱,拖到门口,写上地址,装入两天的食物和水。然后,我跳了进去。
  我对他说,里面虽然挤了些,但总体感觉还不错。
  他再三叮嘱道,谨记,不管外面有什么动静都不要轻举妄动,不然被人发现就前功尽弃了!
  我说,那是当然。
  他忽然又想起什么,紧张兮兮的问我,你的狗证在身上吗?
  我把狗证从口袋里掏出来说,在了。
  他拿过狗证仔细端倪着,说道,一定要收好它,万一你在路上遇到什么不测,狗证是你唯一的合法证明,即使你被人遣送回来,也总比被人当作一只流浪狗投进监狱强得多。说完,他把狗证亲自塞进我的口袋,拍了拍。
  我说,谢谢你的提醒。
  当我看着臭美以半残的身躯举起沉重的铁锤时,感激之情又不知不觉从心底奋涌而出。我想,必须对他表示什么,虽然我无以回报。
  我说,且慢!
  他狐疑的问,留恋城市,改变主意,不想回草原了?
  我说,我只是想在最后分别的时刻拥抱你,很轻的。
  他说,不了,越是难以割舍的别离,我们就越要表现得坚强,就让别离在心中进行吧。
  我说,对,在心中别离,胜过千言万语。
  他重新拿起钉子锤子,蓦然,又犹豫了起来。
  我说,怎么?舍不得我了?
  他木然的看着我,稍顷,从身上拔下一根羽毛递给我说,答应我,回到草原后请将我的羽毛丢入风中。
  我说,为何?
  他说,在城市长久的生活,使我不仅遗忘了家园,就连飞翔也淡忘了,这根在风中飘荡的羽毛就如同我重新展开翅膀,自由飞翔在蔚蓝的天空。答应我,让我再次飞翔起来!
  我颤抖的接过羽毛说,我答应你,让你再次飞翔起来!
  他说,但愿如此。
  我说,只要你想,就会的。
  他把木箱缓缓的盖上,最后一瞬说道,旅途愉快!
  我用耳朵贴着木板,仔细辩听着外面世界的响动,这是我唯一可运用的感知,从而判断我在旅途中的什么地方,离草原还有多远。当然,就目前而言,我还在旅途的起点。木箱里漆黑一片,蜷缩在里面的难受滋味可以想像,但纠缠我的情绪却是回家喜悦和旅途忐忑掺半。时间不长,果然有一辆汽车嘎然停在身边,接着木箱腾空而起,被重重的丢在车上。
  旅途终于开始了,我在回家的路上。
第五章 阴谋家(4)
  车子走走停停,不断有东西被搬上来,哐哐当当的压在我藏身的木箱之上,弄得吱呀作响。想不到半夜叫快递的人还这么多。我敲了敲木板,觉得木箱够结实,不会被后上的货物轻易压扁,于是放心的睡起觉来,不再去想漫长的旅途。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巨大的轰鸣声惊醒,接着是哗哗啦啦的强烈震动。木箱随之翻着跟头往下坠,我也晕头转向的跟着滚,食物噼噼啪啪的砸在身上,一根香肠还掉进我的鼻子里,痒得我打了个喷嚏。奇怪,打完喷嚏后就安静了,万籁无声。我想应该被扔在了火车的邮厢里,那快递员也实在可恶,对待人家的邮件如此粗鲁!我缓了一口气,然后摸黑把散落的食物归整好,今明天还要靠它们支持呢。一切毕后,睡意全消,我决定等着听那清脆的火车笛声,那是草原最亲切的召唤。
  蓦地,我闻到一股腐臭的气味溜进木箱里,难道有人快递咸鱼不成?我用鼻子仔细分析着这气味,发现它的成份很复杂,绝非咸鱼这么简单。腐臭中混杂着腐烂水果、残汤剩羹、发霉衣物、报废电器等多种气味。这是怎么回事?我不由心生疑窦,但又不敢破箱而出探个究竟。臭美警示过我,不论外面有什么动静,都要沉住气,不然被人发现就前功尽弃。想到此,我用两根香肠塞出鼻子,以阻挡熏人的臭味。
  没过一会儿,又传来从远而近的成群狗吠声,直至听见狗的喘息和脚步声就在木箱附近徘徊,难道是火车站的稽毒犬?
  我随手撕了两块松软的面包堵住耳朵,心中默念,沉着,冷静,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回家,回到广袤的内蒙古大草原……怎么都觉得不对劲,愈发蹊跷。我一把扯掉耳朵里的面包,再次贴到木板上辩听外面的世界。散乱的狗吠声不像训练有素的纪律部队,且口音也跟乡巴佬似的土不啦唧。我又拔出鼻孔里的香肠,再嗅嗅复杂的腐臭味,竟没有浸染了风尘的枕木味和火车铁皮厢上淡淡的油漆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摸到一丝缝隙,用指甲抠出一个黄豆般大小的洞来,凑近眼睛,睁大瞳孔窥视着外面的世界。一片灰蒙蒙的旷野,月光淡淡,远处有城市的微光,再仔细看,是随处在风中一翻一飞的纸屑、塑料袋。我收回眼睛,深深纳闷,怎么越看越像垃圾场啊?接着,继续透过小洞朝外窥视,这次看见了狗吠来源——一群脏兮兮的土狗在芜杂的地上搜索着什么,像是找吃的,是,是在找吃的。其中一只狗刨出一个垃圾袋,里面装满了面包,他像寻到宝贝似的,昂首狂吠。其余狗问讯奔来,抢夺在一起,于是,一片更加混乱的狗吠声在灰蒙蒙的旷野里飘荡。
  我心猛的一揪,这哪里是什么火车站,至于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也无法确定。
  难道是快递公司将我送错了地方?不可能。
  难道遇到冒充快递公司的贼?不像。
  难道我在以假乱真的噩梦里?我狠掐一下自己的胳膊,生生的疼,此猜测又被否定。
  那我在哪里?这是何处?不管在哪里,一定是某个环节出了差错。不详的预感在脑海里清晰形成,直至盘旋成不散的恐惧,舌头上的冷汗如潺潺溪水流下。不行,我得出去,在此困厄如同辙中鲫鱼,只有死路一条。
  我拼命敲打着木箱,大声呼道:救命!……
  刹那间,群狗放弃食物的争夺,一疯而散。顿时,旷野里又恢复万籁无声的寂静,惟有刺鼻的腐臭挥之不散。
  想必是我突兀的呼救惊吓了众狗,于是,继续亡命的呼救,企盼众狗早些辨析出的我的声音,是友类的求助而非敌人的战鼓。众狗鬼祟的从黑暗角落里探出脑袋,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在木箱上,但谁也没有妄动,任凭我凄厉的哀呼在灰蒙蒙的旷野里游荡。约五分钟后,一只健壮的大黄狗从黑暗角落里小心翼翼的走出,一步一步的朝木箱逼近。我叫得更撕心裂肺了。
  大黄狗走到跟前,隔着木板惶惑的问,谁?谁在里面?
  我该怎么回答他呢?是说出我也不知晓的真相,还是先编个理由摆脱目前的困境再说?思量片刻后,我回道,救救我!我被恶人丢弃到此,这是哪里啊?
  大黄狗说,这里是郊外的垃圾场。
  我诧异道,垃圾场!你们又是谁?
  大黄狗说,我们是依靠垃圾场生活的流浪狗。你为什么会被恶人丢弃?
  我说,我也不十分清楚。我本是只宠物狗,今夜在自家院子里赏月,忽然被一只木箱套住,然后就被装进一辆什么车里,接着就到这儿了。
  大黄狗说,是垃圾车。十分钟前,有一辆垃圾车刚走。
  我佯装不惑的说,到底是何人害我呢?
  大黄狗说,当然是仇人喽,这种事我见多了。有一次,我的邻居看我不顺眼,做了个毒药肉包子丢给我吃,幸好我命大,及时到医院洗胃才捡回条小命。
  我说,不管因何缘由,小弟落难在此,还请外面的侠士相救啊,日后定有重酬!
  大黄狗说,说哪里的话,行走江湖,见狗危难,拔刀相助,乃英雄本色。小兄弟,你别急,我这就找帮手来。
  话毕,大黄狗一声尖哨,隐匿在四处黑暗角落里的众狗快速的集结过来。他对大家说,现在有位兄弟落难于此,我们把他救出来。众狗齐呼,听老大的!原来大黄狗是众狗的老大,看来我的运气不错,遇到贵狗了。
 
第五章 阴谋家(5)
  狗多力量大,不一会,众狗就把木箱劈了个口子,把我硬生生的拉出来。众狗一片欢呼,个个都觉得自己跟英雄似的。大黄狗手一挥说道,安静,不要吵,先让这位小兄弟冷冷神。我朝四处望去,果然是一片孤寂旷野之中臭气熏天的垃圾场。除了救我的三五十条狗外,还有藏匿在垃圾深处的老鼠,瞪着疑惑的眼睛偷窥我。我一阵眩晕,恍惚身陷无法逃遁的噩梦中,而草原,而喜悦的心情早已散得无形。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凉气,睁开,再次环顾四野,不得不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大黄狗轻拍我的肩膀说,兄弟,你是宠物?
  我一怔,才想到要感谢恩狗,于是单腿跪地,作揖道,侠士的救命之恩有如再生父母,小弟感激涕零!
  大黄狗连忙将我扶起说,使不得!兄弟快快请起,江湖救急乃英雄本色也,何足挂齿。
  我又作揖道,大恩不言谢,小弟就不矫情了,恩情自在心中!日后侠士有困,定是鼎力相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大黄狗说,看兄弟举止优雅,相貌不凡,以及一身华丽服饰定是大户之家的贵族,在下今日结识,也算三生有幸!
  我惺惺道,落魄小弟结识恩狗才是三生有幸!
  大黄狗客气道,别左一个恩狗右一个恩狗的,兄弟愧不敢当!兄弟就叫我大黄吧,大伙儿都这么叫来着。他又指着众狗说,这些都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我说,好,我就称呼你大黄哥!接着我自报姓名,我叫冬冬,再次感谢大黄哥和各位兄弟的侠义相救!
  冬冬,好帅气的名字。今日与你一见如故,不如我们把酒言欢、畅谈天明吧!大黄豪迈的说。
  我应允道,好主意,小弟正有此意!
  随即,我们来到垃圾场附近的一片小树林里,大家热热闹闹围坐一圈,我紧挨着大黄。稍顷,酒水和丰盛的食物摆在众狗面前,只是隐约散发着一股酸味。他们边痛快的吃喝边轮流表演辛辣的节目,场面极其喜庆,宛如秋收的狂欢。
  大黄给我斟上一杯酒说,这是上好的五粮液,兄弟不嫌弃这垃圾里淘到的酒水吧?
  我诧异的问,都是垃圾堆里捡的?
  他说,是啊,城里人阔气,豪爽得很,常把整只香喷喷的烤鸡丢弃,而面包、馒头等杂粮更是不尽其数,这不就便宜了我们这些流浪狗。我们真是幸运得很啊,发现了这个取之不竭的宝藏。当然,像你这样的贵族,是不屑这些脏兮兮的食物的。
  我说,你们就以此为生?
  他说,这有什么不好吗?
  我说,难道你们没有家,没有主人吗?
  他说,家?主人?我们原来生活在穷山沟里,日子过得紧巴巴,就连我们的主人也不能像我们这样每天都有酒喝肉吃。你看,我油晃晃的肚子。大黄挺起肚子,说,我在山沟里的时候,肚子干瘪瘪的,如今也有傲然的啤酒肚了。
  我说,进城找户有钱人家,生活岂不是更加惬意?
  他说,就凭我们的德行!有钱人怎会看上我们这些穷山沟里的土狗,就连寻常人都不愿正眼瞧我们,生怕看了我们一眼就丢身份似的。我呸!大黄狠狠的朝地上淬了口唾沫,接着说,最初我来城里也是这么想的,希冀着被一户有钱人家看中,从此一生荣华富贵。现在想想,幼稚!典型一个下里巴狗的黄粱美梦。不久,我便放平心态,只侥幸着被户寻常好人家收留,混个温饱,有个值得炫耀的城市身份即可,结果,你自是已然知晓。于是,我便成为一只不折不扣的流浪狗,整夜闲逛在水泥丛林城市,像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你知道这个城市里有多少只流浪狗吗?大黄忽然话题一转,问我。
  我埋头想了一下,说道,起码有1000只,每当我半夜在屋顶吹风的时候,总能听见突兀的零星狗吠。
  他哈哈笑说,不对,再猜。
  我说,是多了还是少了?
  他说,少的去了。
  我又猜,5000只?
  他摇摇头说,不对。
  我咬牙说,撑死不过10000只!
  他又是一阵狂笑不已,一直旁听我们谈话的两只狗也跟着哄堂大笑,其他狗见老大狂笑,也不分青红皂白的伸直脖子,附和着敞怀大笑(或许这就是做小弟的基本素质)。一时间,交织在一起的嘈杂狗吠声,回荡在深邃的夜空。这种空洞的鼎沸感让我想起了草原上勘测队的狗,朝着夜色深处神经质的长吠。而此刻,我竟然混迹在一群狗中,与他们把酒言欢,其缘由,是施恩与感恩。大黄忽地手臂一挥,众狗嘎然止住浪笑,迅速恢复到各自先前的状态,喝酒的喝酒,唱歌的唱歌,吹牛的吹牛,好像他们刚才的笑是他们从未经历过的一个虚拟时空。
  我佯作愤愤地说,我不猜了,你们合着伙儿取笑我。
  他说,不猜了不猜了,你壮着虎胆也猜不对。我告诉你这个城市里有多少只流浪狗吧,不下50万只。
  我讶然尖叫,什么?50万只流浪狗!
  他说,对,50万只,只少不多。流浪大军中有的是被人类抛弃的宠物,有的如我一样是外地来的盲流,虽然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过去和文化背景,但有一点我们都一样,既来到这个城市后,不管如何梦灭,都再也离不开了。这个城市就像居住着一个法力高强的魔鬼,他唯一的法力就是施放诱惑,将你的灵魂牢牢摄住,你连挣扎的愿望都不曾有过。流浪狗们为了更好的生存,相互拉帮结派,争夺地盘,打打杀杀。你即使想做一个无政府主义者都难。我当然也不例外,遭到人类的拒绝后,曾加入过一个强势黑帮,所辖地盘静安区。后因一件小事得罪了老大,被打得死去活来,抛丢到垃圾桶里,就这样阴差阳错的我被垃圾车运到了这里。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想不到垃圾场竟是个取之不竭的宝藏,每天都有无数美味佳肴从市中心源源不断的送来。而且垃圾场就在城市身边,在此扎营筑寨、建立根据地,不仅生存得以保证,还可以享受繁华的城市生活。想到此,我就把乡下的穷兄弟一一叫来,成立了丐帮,自然我就是丐帮老大。我们丐帮迅速占据所有的郊区垃圾场,过起了神仙般的日子。算起来我的手下起码有5、6千了,而且每月入伙者还以5%的速度持续增长。今天跟我出来的只是警卫一连,所以显得单薄了些。
第五章 阴谋家(6)
  我咋舌说,你的事业原来做得这么大!
  他说,再大有屁用!又得不到主流社会的认可。不像你,显赫的贵族,人人宠爱。而我们呢?说白了就是叫花子。
  我说,但你们自由啊!
  他说,自由只是你们贵族嘴里的时髦字眼。别看我们小日子表面上蛮舒心的,其实危机四伏。人的鄙夷,自尊的丧失,城市猎人的捕杀,精神文明办的围剿,过得也是脑袋挂在裤腰裆上的日子。
  我说,怎么城市里也有猎人?
  他说,城市猎人就是那些猎捕我们流浪狗的屠夫,他们把我们抓了后,卖给城市里大大小小的火锅店。哎!也不知谁放的谣言,说什么人吃了狗肉壮阳,所以城市里的狗肉火锅店像雨后春笋般冒出。现在寒冬腊月,正是最恐怖的时期,仅仅上个星期,我就有百来号兄弟被无辜残杀。
  我说,你们没有对策吗?
  他说,能有什么对策呢?无非是多增加些岗哨和探子而已,剩下的就看老天垂怜喽!
  我说,就这样,我也很羡慕你的生活!
  他说,这也羡慕!我们都是被逼上梁山的,倘若我有你的命,我才不做这个什么鬼老大,每天在垃圾里刨食,一辈子没出息。对了,不要光说我,也说说你吧,贵族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你主人是何等人物?你住在哪片高尚社区,亦或光鲜豪华的别墅?还有,你是如何落到这般田地的?如何结怨,仇家是谁?要不要我派一支警卫连送你回家?……
  面对大黄连珠炮的提问,我不由自主的警觉起来,虽然我对他行侠仗义的英雄气概毫不怀疑,但目前不知缘何的困境使我不得不倍加小心。正当我绞尽脑汁编织敷衍他的问题时,忽然探子惊慌失措的报告,老大,不好啦,附近发现城市猎人的踪迹!众狗一阵骚动,面露恐惧之色。
  大黄起身,镇定自若的朝大家说道,莫要慌……就在说话间,全副武装的城市猎人从天而降,超强探照灯瞬间从四面八方照来。眼前顿时一片白茫茫,看不清一切。
  不要动,否则格杀勿论!城市猎人威慑道。
  怎么办?怎么办?酒醉的醍醐灌醒,清醒的大小便失禁,众狗乱做一团,却又不敢冒然冲出包围圈,致命的子弹随时可能击中脆弱的头颅,而枪在什么方位都看不清。我问大黄怎么办?我同样焦急万分,想不到刚脱险境,又入魔爪,想当初还不如窝在木箱里,至少不会这么早死。
  大黄捏紧我的手说,兄弟莫怕,反正横竖一死,我拼了老命也要为你闯出条血路!
  我说,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大黄说,我的命贱,能为你做点什么是我的荣幸。
  话刚落,还没等我说些什么,大黄就嘹起嗓子对众狗吼道,兄弟们,今天算我们倒霉,定是上辈子造了孽,谁也不要怪!照情形,反正一死,坐以待毙还不如拼个鱼死亡破,活着出去就是英雄,死了来生也会投个好胎,说不定还能做人了。兄弟们!为了下辈子投胎做人冲啊!
  刹那间,众狗发疯般的往前冲,管他有路无路,报着一死的心。这气势,这壮观,这对生命的大无畏,恍若回到了草原的血色黄昏。大黄拉着我说,跑啊!还愣什么!我撒开脚也不管那么多了,融入这愤怒的河流一路咆哮着往前冲,生命就这样被一点点的拉长。噼噼啪啪的枪声骤响,顿时血肉横飞,像暴雨一样砸在我的脸上,说不定,在下一刻里,我也是这暴雨的一部分。火光间,我又恍惚起来,眼前一具具倒下的尸体,宛如草原上的枯草在野火中灰飞烟灭。顷刻后,我看见黑暗的边缘,只要再冲刺一步,就能逃离这野火的焚烧。我终于冲出了火光,被无尽的黑暗结实地接住。
  耳畔响起大黄的喝声,兄弟,不要停下,继续往前跑,死亡并没有放弃戏耍我们的兴趣!
  我说,好,不停的跑,你叫我停我才停!说话间,我回头一瞥,见倒在血泊中的狗绝望的抽搐着,那凄厉的惨吠像一支支锋利的箭羽射向黑暗中,直至不见了踪影。
  没过多久,我就跑不动了,腰上像系着一根强力皮筋,越往前跑,皮筋的拉力就越强。而我以前不是这副衰样的,越往前跑越有力量,如同加速度似的,停都停不下来,脚一离地,还能飞上个十来米。我猝然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对大黄说,我不行了,你自个儿活命去吧,不要管我!
  大黄耷拉着长舌头说,也不怪你跑不动,堂堂贵族哪遭过这份罪!他边说边四处张望,忽地喜出望外的说,那边有个废弃的铁皮盒子,我们进去躲躲,等过了风头就好。
  我瞥了一眼说,好,事不宜迟。
  大黄几乎是把我拖进铁皮盒子的,真是难为他了。铁皮盒子虚掩在一丛荒草里,锈迹斑驳,像是被遗弃了很久,却给逃亡者一份坚固温暖的感觉。
  我说,幸亏你发现这个隐秘的地方,不然,我今夜不被城市猎人勒死也会被活活累死!
  他说,你是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缺乏锻炼所致。
  我说,或许。回家后我就央求主人给我办张健身卡。
  他笑道,你们宠物狗是花钱买罪受!
  听着大黄的嘲讽,我不禁反思,城市的生活不过一月,身体就发生如此大的变化,而我却毫无察觉。危机来临的时刻,才知晓身体萎缩得是多么厉害。倘若我一路顺利的来到草原边缘,又如何有能力穿越漫漫黄沙?此刻,我唯一的愿望竟然是回到女主人家。看样子,我的身体已先妥协了现实生活,我现在不过是一个没有任何执行能力的精神贵族。想到此,我哑然一笑,也嘲讽着自己。
第五章 阴谋家(7)
  大黄说,你笑什么?
  我说,笑梦醒,我不再是完整的我了。大黄狐疑的看着我,无法理解我的自嘲。我拽着他的手,接着说,倘若熬过今夜,兴许我就真的成熟了。大黄说,你别沮丧,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想必城市猎人已经走远……“哗”的一声,只见铁皮盒子被一扇铁栅栏重重关上,灯光骤然亮起,猎人从黑暗中淫笑着走出说,瞧这两条傻狗还以为自己安全呢,全然不知中了“关门打狗”之计,哈哈……此时,什么都明白了,我们自始自终就没有逃出城市猎人的陷阱。
  铁皮盒子被搬上卡车,车上已堆满狗的尸体,像装满稻谷的麻袋整齐的堆叠着。大黄见状,潸然泪下,这些都是十分钟前和他一起相依为命、情同手足的兄弟,如今阴阳相隔。不过,大黄很快也将悲惨的死去,一路追赶在奈何桥畔哭泣的兄弟,这是何等的悲凄!
  只听猎人说,若没有这两只笨狗,我们今夜一只活的也抓不到。另一个猎人遗憾的说,倘若能活捉所有的狗多好,既能卖无暇的皮毛,又能卖滋补壮阳的火锅肉,收益翻番啊!
  大黄哀戚道,听说草原猎人不要坏了皮毛的狼,而城市猎人什么样的狗都要,可见,城市猎人要比草原猎人凶残得多。
  我不假思索的回道,的确如此,我也听人这么说来着。
  我把头一扭,瞥向车外,悲伤的埋怨起,我当初还不如死在草原,至少不会成为异乡的孤魂野魄。卡车上了宽阔的公路。我知晓,这是一条赴约死亡的路。我偷偷抹了一下眼角,正过脸来,垂头丧气的对大黄说,真对不起,倘若不是我拖累你,你也不至于沦落于此。
  大黄说,算了,不关你的事。只要活着就逃不过一死,今天能陪你这样的贵族共赴黄泉,也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我愕然,宠物真的有这么好!
  大黄说,宠物是每只狗的终极梦想,你不这样认为吗?
  我结结巴巴的说,是……是的。
  大黄说,至少你死而无憾。
  我说,倘若我们来生共同面临两个选择,一是宠物,二是流浪狗,我愿选择后者成全你。
  大黄泪光闪闪的说,好兄弟,不枉我与你结识一场!我死也瞑目,无悔无憾。
  我说,对,死亦何妨,平生得一知己足以!不如我们结拜兄弟吧,做鬼也手牵手、肩并肩!
  大黄说,好提议!
  可能命之将亡,所有的成见都变得不重要了,我竟然主动要求和一条狗结拜兄弟,或许是大黄的英雄豪气以及对死亡的豁达让我深深感动。虽然他骨子里还是媚俗,还是向往人间富贵,但这不啻是他改变贫困生活的一条捷径。他并没有什么错,他只是选择了一种我不屑的生活方式而已。我不应鄙夷他,每个生命个体对梦想的勾勒都不一样。尊重每个生命,尊重每个生命的价值趋向。即便如此,我在与他结拜的时候仍然隐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隐藏的目的不再是狭隘和多疑,况且都死到临头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用狗的身份和他结拜,只是想告诉自己,不管自己如何回避,都无法抹去曾经奴颜媚骨的活过。还有一点就是,用狗的身份与他结拜,他会为与贵族同死而感到自豪,我不想他死到临头都有悔憾。
  大黄年长是大哥,我年少是小弟,磕头,盟誓,告天地……激荡的过程丝毫不逊我与草原小伙伴们拜把子的过程。
  我叫大黄一声,大哥!
  大黄拍着我的肩膀回道,好兄弟!
  我们一起眺望着泛起青蓝的天际,感到即将来临的死亡是一场伟大的壮举!
  忽然,一辆警车出现在我们的视野,正缓缓驶近卡车,生的希望刹那间又被点燃。我握紧大黄的手说,我们有救了!一起朝着警车呼喊!
  大黄喜极而泣,真是上苍保佑,命不该绝啊!
  我们一边声嘶力竭的呼喊,一边拼命的捶打着车厢,警车却无动于衷的从我们身边静静驶过,无视我们求命的精彩表演。直至警车超到了卡车前头,超出了我们呼救的视野,心头再度升起的绝望才让我们醒过神来,死亡并非想像的美好。
  我和大黄瘫软一团,谁也没有安慰谁,极力回避着死亡的恐惧。忽地,猛的刹车,我和大黄毫无防备的一头撞到铁皮上,鼻青脸肿的。怎么回事?原来警车发现了我们制造的异常,赶到卡车前面,将其拦截了下来。只见警察下车、敲窗户、猎人下车……警察盘问,车上载的什么东西?猎人谄媚的答道,我们都是屠夫,车里装的是猪肉,趁天亮前赶到集市卖个好价钱。另一个猎人随即拿出两只猪后腿递给警察说,刚屠宰的,孝敬两位,不成敬意。警察推着猪后腿正气凛然的说,不必了,人民警察岂容猪后腿玷污!对了,你们看见不法分子捕杀野狗没有?猎人晃着脑袋说,没有。警察说,现在有很多利益熏心的屠夫捕杀野狗卖给城里的火锅店,万一这些野狗有狂犬病怎么办?若你们看见了这样的违法行为,一定要及时禀告警方!猎人哈腰点头道,好的好的,遵纪守法、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是每个公民的应尽责任。
  眼看麻痹大意的警察就要走了,我和大黄抓住最后一线生机奋力疾呼。怎么回事!?警察不顾猎人花言巧语快速的打开后车厢。哇噻!警察惊叹道。别跑,警局走一趟……猎人在警察打开车厢的同时逃之夭夭,幸好,守侯在车里的警察迅速掏枪朝天鸣示,猎人们才乖乖的举手投降。
第五章 阴谋家(8)
  一个警察对另一个警察说,这里还有两条活狗怎么办?
  他说,送到动物拘留所呗。
  我连忙朝警察叫嚷,意思是说,我不是流浪狗,不要把我关进牢房,我是宠物,有主人,有证,我是合法的……
  警察俯身对我说,你好像有话要说?
  我忙不迭失的从口袋里掏出《狗证》,递给他。警察调侃的说,想不到你还是特权阶层。可是,警察看过狗证后,脸都气歪了,把狗证摔在地上说,你这个狗东西竟敢戏弄本官!又是怎么了?我捡起狗证打开一看,顿时血冲大脑,一阵昏黑。红皮狗证内芯竟变成了裸体女人画册,狗证变成了色情读物!这不可能啊?臭美再三叮嘱过我,万一我在路上遇到什么不测,狗证便是我唯一的合法证明,即使我被警察遣送回来,也总比被当作流浪狗投进监狱强得多。我是听他的话,好好藏着狗证的,就连大黄都没给看。
  大黄凑过脸一瞧,笑弯了腰,对我提示道,你肯定是被仇人涮了!好好想想,谁最后接触过狗证?
  难道是臭美?不可能,他如此真诚,还出谋划策帮助我返回草原,怎么可能是他?可冷静想想自从钻进木箱后的种种离奇遭遇,对臭美的怀疑便愈发凝重。对,是他!此刻,我不得不理智的分解着臭美的阴谋。首先,他用真诚骗取我的信任,掏出了我是草原狼的巨大隐密,然后,利用我回归草原的急切心情设计出看似绝妙的快递方案,诱使我心甘情愿的跳进他精心布置的圈套。过程是这样的,木箱封死后,臭美并非拨打了快递公司的电话,而是抹去木箱外的地址改成“垃圾”二字,他算好时间,垃圾车马上就会路过。而垃圾车是整个阴谋过程中我最有可能识破的地方,因为垃圾车每天半夜收集垃圾的时候都会把我把吵醒,我有理由在此环节察觉,我却忽略了,还真以为是什么快递公司的收件车。接着,我便被垃圾车运走,有了之后一系列的厄运。之前,臭美又假借提醒偷换了我的狗证,所以,即使我幸运遇到警察,唯一可摆脱厄运的狗证也变成戏弄执法人员的工具。接下来,我便成了流浪狗,回不了草原,也回不了城市的家,余生将在阴暗的牢狱里孤独的度过,了此尘世。对,是这样的,我现在可以百分百的确定,臭美就是这场阴谋的策划者与实施者。好狠的鸟啊,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
  警察看着我沮丧的样子问,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吗?
  我摇摇头,没了力气。
  不一会儿,来了辆小型卡车,露天的车厢上焊接着生冷的铁笼,车门上写着“动物拘留所”。我和大黄被野蛮的丢进去,整个过程我都很配合。因为,我的心灰冷极致,像死了般。
  隔着铁笼,我痴痴的望着天际。火红的朝阳已冉冉升起,万丈金色光茫普照在城市的每个角落,也照在我的身上。我却丝毫感受不到温暖,只觉得风像无数锋利的尖刀,割在我的脸上、我的心上。大黄在一旁开解我说,在监狱里苟且活着,总比被人剥皮当火锅煮了吃好,对此结局,我很知足。
  沉默许久后,我问大黄,如何识得阴谋家的模样?
  他说,对你最真诚的那个即是。
  我说,你也对我很真诚啊?
  他说,所以,我也是阴谋家。不过我所阴谋的是攀上你的富贵,提升自己的身价,而非绝了你的生路。
  我说,我以前太年轻了,分辨不出阴谋的本质。
  他说,阴谋家靠的就是99.9%的真诚,0.1%的欺骗,就是这极少的0.1%编织了固若金汤的圈套。
  我说,那你的0.1%是什么?
  他说,其实我很怕死,但为了得到你这个贵族兄弟的青睐,只能佯作英雄。
  我撇过脸,望着火红的世界,再度沉默起来。
  他说,小弟放心,到了牢狱,我会罩着你的,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第六章 可见的生活(1)
  连最底层的狗都说,这是一种可见的生活,一眼可以看见生活的尽头和全貌,了然自己欲望的底线,所以更加能轻松自如的掌控。当一切成为必然,我就不再想着挣脱了。
  我和大黄被关进同一间牢房,编号分别为2046和2047。大黄说,2046便是你最后被确定在墓碑上的名字了。牢房里已经先有20几只狗,个个温顺的蜷缩在角落里,狱卒一走,便生龙活虎起来,把我们团团围住,问东问西。其中一只矮个子把大碗凉水递到我面前,态度诚恳的示意我喝下。我也的确渴了,奔波了大半夜,汗都流尽,身体已严重脱水。我正准备端起水碗接受好意时,大黄一把夺过水碗,一仰脖子,“咕咚”一声就喝干了。我不解,想必大黄比我脱水得还厉害,亦或尝试水中是否有毒?接着,矮个子又连递给大黄三大碗水,大黄都毫不犹豫的一干而尽,直到大黄喝不下去了,矮个子还是递水给他,并恶狠狠的说,最后一碗了!我想喝,矮个子却说,等会有你的,别急!我有些懵,难道这就是江湖规矩,就像你初到一个山寨,非得喝下三坛子烈酒,才能受到寨中兄弟的尊重。
  大黄强忍着喝完最后一碗凉水后,便照着矮个子的吩咐,贴着墙根坐下,双腿伸直,双手张开,一副大义凌然。我还没弄明白怎么一回事,就见矮个子朝着大黄的胸口猛踹一脚,着实的狠。随着大黄“哎哟”一声,先前喝下的凉水忽地喷出来。
  我连忙阻止矮个子说,这是干什么!?
  大黄把我拉到一旁说,这是江湖规矩,名曰“趵突泉”游戏,新来的只有过了这一关,才能被牢房里的狗接受。
  我说,你不是老大吗?
  他说,这是新世界,与外面的世界无关。
  我愕然!幡然醒悟,江湖的本质就是江湖的无情。
  接着第二只狗、第三只狗、第四只狗……如出一辙,逼迫大黄喝凉水,直到喝不下为止,然后一脚踹其腹部。当一米高的水柱从大黄嘴中腾空而起时,众狗狂笑不已。
  我不忍观看,这虐待比残杀还要焚心。此刻,我也已明白,大黄抢我水喝是为了保护我,不由心生感激。可一想到大黄完了就要轮到我,那焚心的感觉又重新盘踞在了心头。
  每只狗都要施虐,不管你是暴力倾向者还是心地善良者都要照做,这样被虐者就无从报复了。一圈轮完,大黄奄奄一息,丝毫没有了丐帮老大的风采。
  矮个子再次把水递给我说,先喝和后喝都一样,来吧。
  正当我闭上眼睛无奈接受这江湖规矩时,大黄又一把夺过水碗,朝众狗说,江湖规矩,不愿受礼者只要找到替代者就可豁免!我一把夺过水碗,感激的对大黄说,我终于明白你在车上说不让我受半点委屈的意思了,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哥代小弟受难。我朝众狗大声说道,我喝!我愿受礼,我愿接受这牢房里的一切江湖规矩!
  大黄又把水碗夺过去说,小弟,你富贵之身如何能承受这等折磨?大哥贱命一条,这几碗凉水,这两轮“趵突泉”游戏对我算不了啥!
  我又夺回水碗说,我们结拜兄弟的时候不是对天盟过誓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怎么大哥不守承诺了?
  大黄又夺过水碗说,有小弟这一席话,做大哥的我就心满意足了。今天,就当大哥求你,满足我对“趵突泉”游戏的热爱吧!
  我泪流满面,唏嘘不已说,你不是个阴谋家,因为我现在同你一样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你为何还要对我这么好?
  大黄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弟,我还是个阴谋家,只是不合格而已。说完,他大笑着,一饮碗里的凉水,并痛快道,好酒,快斟上!
  我彻底被大黄的气概征服,在一旁看着他替我受难,看着他成为真正的英雄。两轮“趵突泉”完毕后,大黄的脸颊苍无血色,身体瘫软,众狗却一片欢呼,庆贺我们加入他们的江湖。而我却无地自容,像是廉价的出卖了自己的尊严。忽然,一只高大威猛的黑狗走到我面前(他一直盘踞在门口,我早就察觉他有些怪异),掐住我的脖子说,小白脸,把你身上的行头都交给我!
  我反抗道,不行,这坎肩可是纯毛的,这鞋子可是丝绸的,这脚链、手链可是纯银的……我怎么舍得送给你!
  大黑狗正欲发怒,大黄急忙挺身,赔笑道,对不起老大!我小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不懂江湖规矩,得罪之处,还望见谅!随即小声附在我耳边说,这家伙一看就知道是牢房里的老大,咱们现在元气大伤,惹不起!等哥过几天体力恢复再帮你夺回来。我只好按大黄的意思把身上的名牌服饰一一脱了,眼巴巴的看着大黑狗一件件穿戴上,心里空洞洞的,这是我从未有过的感觉。
  倘若在牢房里平静的等死也就算了,但日子却像黄莲般苦涩,因为我和大黄是新来的,自然成为牢房里的底层。睡在靠厕所的地方,晚上又臭又冷。吃饭最后一个,盆里就剩下些米汤了。平日里,不要说米饭,就是猪肉我都要捡瘦的吃。还要负责清理卫生,给老大、老二等狗物捶背捏腰……最不可忍受的是我对阳光的渴望,而牢房里唯一有阳光、唯一能看见外面世界的地方只有铁门口,那自然又是掌权者的地盘,我连三米的距离都接近不了。日子过得真是凄惨,比奴隶还不如,几次我都想一头撞墙死了算啦。
第六章 可见的生活(2)
  每当我坚持不住的时候,大黄就鼓励我,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一定要挺住!果然,一个星期后,大黄就挑战牢房老大成功坐上第一把交椅。我自然就做了老二,开始享受着他狗的服务和占据着阳光宝地。居然,我欢天喜地的接受了这一切,认为我所得到的都是合理的。
  我把夺回来的服饰,亲自为大黄一件件的穿上。大黄推脱道,小弟,这太贵重,我不能接受!我诚恳的说,倘若不是大哥你,小弟不知死了多少回,这区区服饰哪能表以我心。大黄半推半就的穿上了,我知晓他心里是想的。大黄转着圈子问我,好看吗?我说,帅呆了,酷毖了!我违心的恭维他,其实他穿上后很滑稽,再怎么遮掩,也抹杀不掉身上那股粗鲁的土气。或许他认为,只要像贵族那样打扮,自己也就是贵族了。没过几日,大黄要把服饰还给我,说,小弟,我总感觉自己像个小丑,怎么也找不到你身上的那股贵族气质。我自是百般婉言拒绝,脑海里却莫名其妙的浮现出杨老板的影子。
  倘若,杨老板有心栽培大黄,大黄还是大黄吗?
  在漫长的铁窗日子里,我有足够冷静的时间缕析着自己的一生,从而找出悲剧的原因。其中有些命运是我无法改变的,有些命运则是我处理欠缺的,归根结底,我所抱怨的就是此行的唐突。我并不成熟,根本就不具备独自返回千里之外草原的能力。在这一点上,我被强烈的感性左右,忽略了现实,从而导致我一生悲剧收场的直接原因。倘若一生可以重来,我有再次选择的机会,我会极其耐心的等待着成熟,等待着我的心智和我的情感一样强大,再伺机回到草原。然儿,一切只能假设,这拥挤潮湿的牢房是我可实际触摸的全部世界。
  难道一生就这样被定格了吗?无可挽回?
  难道某些错误犯了就注定一直要错下去?
  难道梦回草原是唯一的归途?
  我问大黄,你难道没有想过要离开这里吗?
  他说,为什么要离开?现在不是挺好的吗!这牢房里的世界虽小,但我毕竟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外面的世界很大,我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小帮派的头领。
  我说,这或许只是你的想法。
  他说,非也,牢房里狗无不是这样的想法。
  我说,我不信,有谁甘心困厄呢。
  大黄朝众狗问道,你们中有谁想出去吗?
  众狗齐声回答,没有!外面世界有比这里更安逸的吗?
  连最底层的狗都说,这是一种可见的生活,一眼可以看见生活的尽头和全貌,了然自己欲望的底线,所以更加能轻松自如的掌控。当一切成为必然,我就不再想着挣脱了。
  大黄得意的对我说,对于可见的生活,没有谁可以对抗。你了?难道还妄想着贵族的奢华生活?
  我无言以对,神情漠然的望着牢房外光秃秃的冬天,不得不全盘接受现实,不能再与现实为敌,那样只会使自己更加痛苦。于是,假设不同的一生便成了我消磨时光的唯一嗜好。譬如,自由生息的草原没有蕴藏丰富的石油,石油勘测队就不会来了,狗也不会随之出现,族群也就不会惊恐的选择迁徙。倘若迁徙是注定的也罢,我强健的身体没有染疾,那我此时应该和伙伴们在另一片更加广阔的草原上嬉戏追逐。倘若不切时宜的染疾是注定的也罢,不早不迟的遇见猎人是注定的也罢,此后的惨烈黄昏是注定的也罢,我阴差阳错的离开草原是注定的也罢(当然,每个注定被更改后都会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未来),年轻猎人把我带到省城当作宠物的计划流产,那么此时我会在哪里呢?是被年轻猎人一怒之下做了火锅,还是他动了恻隐之心将我放逐?来到上海是注定的也罢,倘若不是碰到像杨老板那样精明的主儿,而是一个求真务实的共产党员,那我的命运在这个城市里定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走向。最糟糕的可能就是把我制作成标本,在全上海的中小学巡回展示,并配以现代版的狼外婆故事作为讲解词。倘若遇到杨老板是注定的也罢,自由的灵魂向饥饿的肉体妥协是注定的也罢,泯灭自我的改造是注定的也罢,拍卖的最后关头,举牌的是那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是不是意味着我别样的悲惨命运已宣布开始?幸好,美丽的叶绿素那天早晨路过宠物店,也正考虑着买一只取名叫冬冬的狗,恰好她又是那么喜欢我忧郁的气质,关键是她有纸巾王做强大的资本后盾,所以她成为我的主人是注定中的注定。倘若鹦鹉臭美不善于编织阴谋,我也许就不会沦落在此。倘若我彻头彻尾的归顺生活,那么臭美的阴谋也就失去了生长的温床。遇到大黄是注定的,遇到城市猎人是注定的,也罢,我已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做好了受肢解、受剥皮、受火烹等不得好死的准备,但又鬼使神差的遇到警察,生命再次从死亡的边缘逃脱,代价却是困厄在十尺牢狱中永世没有自由。所以我蜷缩在斜阳点点的铁门口,假设自己不同的一生也是注定的了。
  也罢,也罢!我已适应了一把米兑一锅水的三餐,适应了没有温度、没有甜味的自来水,适应了和一群没有教养的乡巴佬共赴相同的未来,适应了大黄滑稽无比的装扮,适应了无聊的时候挑个弱者玩玩“趵突泉”游戏,适应了时间推着生命毫无意义的行走,适应了可见的生活。
第六章 可见的生活(3)
  正当我坦然接受现实,全盘适应这注定的一切时,可见的生活却剧烈的晃动起来。昨夜,隔壁牢房里猝死了一只狗。于是整个拘留所里弥漫着恐怖的谣言,说是那只猝死的狗是因狂犬病发作而亡的,狱卒怀疑狂犬病已在拘留所里蔓延,决定在某个不远的时刻要将所有的狗“大清洗”,以彻底堵截狂犬病的扩散。我惶恐的与大黄商讨对策,他并不惶恐,淡淡说道,谣言何以足信?就算谣言是真的又如何?我们本应早死的,能活一天是一天吧。
  可是,没过两天,狱卒在拘留所的大院内,神秘的挖掘起一个巨大土坑来。可见的生活在晃动中顿时被打碎,再也没有谁可以坦然面对。连大黄也改变了态度,惶惑的问我,小弟,难道他们真要把我们集体“清洗”?
  我说,显而易见,还有什么可侥幸的吗!
  当下,牢房里第一次开起了全体紧急会议,群策群力。如临大敌的会议氛围让我不禁想起了草原上的族群会议,所不同的是,我由当时的懵懂孩童变成这次会议的主心骨。
  我说,我和大家一样,以为这里的生活是可见的,是清晰稳定的,但命运再次戏弄了我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欲将我们一个不剩的蚕食。所以,我们别无选择,只有逃!
  众狗一片喧哗,逃!是最好的选择吗?难道我们不能和狱卒心平气和的谈判吗?或许土坑只是为了栽一棵巨大无比的参天大树……
  我说,大家醒醒吧,和命运赌博我们是赢不了的!
  大黄手一挥,说道,老二说的没错,坐以待毙还不如殊死一搏,大家出去后未尝不是一场新生!
  好!听老大的,说不定出去后命运就得以彻底改观,成为一个贵族也说不准,次点做个帮派老大也不错啊!众狗对新生的欲望瞬间燃烈。我也不例外,我比他们每一个都更容易点燃新生之火,因为草原才是我最终的归宿,我为她生。
  逃生方案由我总策划,具体如下:一、牢房里总共有26只狗,除去我和大黄外,众狗不分资历、等级组成3班,每班各8只狗,轮流从墙根朝外挖地道。一班在挖时,前一班休息,以补充体力,后一班集体唱歌掩盖挖掘地道的声响。二、老大通过特殊吠叫,若能联络上帮中兄弟,就可以里应外合挖掘地道。三、若第二方案顺利联络的话,同时帮我向女主人传递被困消息,我出去后通过高层运做实施营救。
  众狗鼓掌通过我的方案,说干就干!
  三天过后,地道挖掘工作不顺,因为牢房的地基太厚,而且是花岗岩堆砌,十分坚硬,仅凭几十双狗爪难以攻破,所以只能往下深挖饶过地基,无形中加大了挖掘难度和延长了挖掘时间。倒是大黄有了重大进展,第一天就联络上帮中兄弟。第二天半夜,几只丐帮狗偷偷潜进拘留所,来到牢房门口听从大黄调遣。今天晚上他们就派出两支分队,一支分队从牢房外往里挖地道,唯一的风险就是里外地道衔接不准,枉费力气;另一支分队再次偷偷溜进拘留所,送来两把钢锯和带走我的消息。我把身上写着囚号的卡片扯下来,按了个手印上去,然后递给送消息的狗说,把这个送到衡山路紫月别墅门口,我的女主人发现后自然晓得我在哪里了。并再三叮嘱道,躲在院子口亲眼看见我的女主人发现卡片为止,千万别让屋里的一只鹦鹉发现,切记!!!
  传递消息的狗走后,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种奇妙的兴奋控制着我的大脑。恍若黑暗尽头洞开一扇金光闪闪的大门,我信步跨了进去,再回头看那黑暗,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经历过似的。
  大黄蓦地推搡我说,嗨!傻笑什么呢?
  我说,倘若我出去后却无力救你,你会怨恨我吗?
  他说,只要你记得我,我就无悔无怨了。
  我说,就这么简单?
  他说,我能活在一个贵族的心里,这难道还不够奢望吗?
  我说,大哥,只要我能出去,就一定会全力救你!
  他说,别给我承诺,也别给自己压力,有些事情不是我们所能左右的,包括我们都无法左右自己。只要你心里果真是这样想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握紧他的手说,你对我的恩情何以为报!
  他说,别忘了,我是个阴谋家。
  我说,我也是个阴谋家。
  他说,那你的0.1%是什么?
  我说,我向往生,而你是我唯一的希望。
  他哈哈大笑,重重拍了我肩膀一下说,睡吧,小弟,我们俩拜过把子,还说这些没用的话。说完,他转过身子独自睡去。
  在一班狗杂乱低俗的歌声中,在一班狗吭哧吭哧的掘土声中,在一班狗刺耳剐心的锯门声中,我想,我都说了些什么啊!然后也侧过身子,狠命掐灭脑袋里乱七八糟的臆想,在同样庞杂的声音中安然睡去。
  2046!出来!
  大黄摇醒我说,小弟,有人找,你要出去啦!
  我睁开生涩的眼睛朝铁门外一看,心都沸腾了,女主人在门外痛哭流涕地召唤着我的名字,冬冬,冬冬……我的宝贝……我的心肝……你把我急疯了……
  没等狱卒完全打开门,我就一个箭步冲出去,扑向女主人的怀抱,狂吻她粉嫩的脸颊。这一瞬里,她仿佛是我所有梦想的开始。我不停的吻她,流露出戚戚思念之情。
第六章 可见的生活(4)
  女主人把我紧紧揽在怀里颤巍巍的说,好了,好了,宝贝,一切都过去了,跟我回家吧。我粲然一笑猛的点头。正当女主人转身之际,我忽地想起什么,挣脱女主人的怀抱,奔进牢房里和大黄相拥,说,真不敢相信,我真的出去了!大黄却狡黠的笑着说,你的女主人姿色过人啊,怎么看都有些眼熟。我说,那是当然,她是著名的玉女歌星嘛!大黄一阵激动,我想起来了,你他妈的真幸福啊!其他狗也围上来,庆祝我提前出去。我暗地鼓励他们继续努力,出去的一天也不会远的。众狗一片欢呼,他们好像在我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光明未来,即使是个梦也足以激励他们疲惫的身心。
  女主人在门外急不可耐的叫我,冬冬快出来!你怎么能和这些乡巴佬打成一片!成何体统!
  众狗听后蔫成一片,刹那间就和我疏远了。他们有自知之明,或许他们从未相信过我会运做高层关系把他们解救出去,但他们却不会怨我,只因我是贵族,我是宠物狗。他们和大黄有着一样的思维观念。我拉着大黄跑到门外,拽着女主人的衣角,可怜楚楚的乞望着。女主人勃然大怒,你想让我把这只土黄狗一并领走!?你脑袋是不是短路了?他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竟然学会乱交朋友了!你看,还把服饰送给别人,这可值一万多块呢!算了,算了,服饰送就送了,就当他这些天照顾你的报酬吧。但以后绝不允许再跟这些下等狗来往!听见了没!?女主人生硬的拉着我就走,我的手一点点的脱离大黄。
  我大喊道,大哥,你永远都是我的大哥!
  大黄没有受到女主人尖酸刻薄的话语影响,依然笑容满面的对我说,我果然没有看走眼,有你这样的贵族兄弟,我也算出狗头地、光宗耀祖了!说完,他还是情不住泪如泉涌,恍若是另一种令我更加焚心的“趵突泉”游戏。
  随着红色法拉力跑车V9引擎的轰鸣作响,拘留所离我疾速远去。我回头瞥了最后一眼,终于逃出了那可见的生活。此刻,我蓦然觉得,那所谓的可见的生活,其实是生命中最大的谎言。
  女主人一路带我去了三温暖洗桑拿,美容院做头发,商场Shopping名牌服饰……最后是金茂顶层旋转餐厅吃法国大餐。面对眼前的丰盛食物,我狼吞虎咽,风卷云残,整个饿死鬼投胎。女主人见状,掩笑劝我,冬冬,慢点吃,要绅士。我帮你叫了两客特大份牛排,后面还有呢。我顿了顿。她伸手正了正我胸前的红色领结说,这才是我的乖冬冬、帅冬冬、绅士的冬冬!
  吃完两客大份牛排,喝了一大杯橘子汁,我伸直腰,打了个嗝,肚子里满是油晃晃的货色了。这时,女主人才问起我是怎么进牢房的?为何要离家出走?……面对如此尴尬难回的问题,我只能选择沉默。
  女主人说,看,又忧郁起来!你一定有什么心事瞒着我。你不告诉我也无妨,但你的心结一定要解开,不然哪天又偷偷的离家出走,即伤害了我,又伤害了你自己。所以,我刚才帮你联系好了一位心理医生,我想他一定有法子打开你的心灵之门。
  或许,我的确需要一位心理医生,让他告诉我,我究竟是谁,究竟又不是谁,如何才能做想要的我。
  心理医生是位白净的小伙子,戴着一副精致的金边眼镜,文质彬彬的,听他说话的口吻感觉医术很高明。他把我领进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让我躺在一张睡椅上,然后关上厚实的门,我和他先后陷入绝对的黑暗中。屋子里很静,我能凭借他浓重的鼻息确定他的方位。
  医生走到墙角,拉开一张椅子坐下,说道,只有在黑暗中我们才会觉得自己是安全的,因为我们不需伪装,不需摆出一副丑陋的嘴脸迎合生活或者迎合主宰生活的人。难道在黑暗中我们就是真实的吗?不一定,因为在黑暗中我们同样看不见自己,所以我们无法确定此刻的自己就是真实的。说着,医生拉亮了灯,一盏只照射他自己的昏黄射灯,光圈之外依然是清晰可见的黑。此时,他和先前的模样截然相反,白大褂脱了,露出招眼的花衣裳,金边眼镜摘了,戴上一副当下流行款的“雷朋”墨镜。脸上的表情也卸下了斯文,换上放荡不羁。整个感觉就像是在夏威夷海边享受阳光浴的逍遥派。他掏出一根七星烟缓缓点燃,深深吸了一大口,稍顷,烟雾从他鼻孔里慵懒的溢出,在光亮的地方游荡,黑暗处依旧还是黑暗。
  他望向我说,我在光中,却看不见你,你在黑暗中,却能看见我。你说,光到底照亮了什么?
  他的行为,他的话,我愈发不理解,好像他不是给我做心理治疗,而是自我宣泄。他又拿起一支啤酒自饮起来,话也随之叨叨和晦涩,生活虚虚实实,有梦也有现实。活在梦中的人,是灵魂的快乐肉体的痛苦,活在现实里的人,是肉体的快乐灵魂的痛苦。所以,梦不能丢失,现实更不能唾弃,唯一的选择就是两者兼备。能吗?能将梦与现实兼容在同一个世界里?
  他似乎很烦恼的一口喝光瓶中酒,然后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我。难道他的目光能穿透黑暗不成?他就这样持续的盯着我,忽地一头栽倒地上,嘴啃着地毯打起呼噜来。
  我尴尬的躺在睡椅上,不知所措。是不是心理医生都是这般怪异?我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这心理治疗可是按时间收费的,而且价格不菲,没有人会愿意让自己的宠物陪一个醉鬼睡觉。我站起来,想打开门,可怎么也打不开。我朝外又叫又喊又踢,回音大得吓人。这时,医生梦呓般的说,别费力了,这房间是隔音的,好好的睡一觉吧。呼噜又起。原来他是有意为之,其目的是什么呢?我的脑袋像注满了糨糊,稀里糊涂的,索性不去揣测医生的意图,重新躺到睡椅上,沉静下来。想想,自己的确需要规划一下未来,不能再年少轻狂混混噩噩,近日来的教训还不够惨痛吗?返回草原不成陷些丢了小命。若枉死了,还谈什么远大理想和少年抱负!
第六章 可见的生活(5)
  因此,对未来的科学规划就显得异常重要,这是从根源上摆脱困境的唯一方式。那未来如何科学规划呢?首先,我要在思想上有新的认知。
  一、回到草原是终极目标。
  二、实现终极目标不仅是情感问题还是复杂的技术问题。
  三、技术问题不解决,暂时抛弃情感问题。
  不难看出,在新的思想认知上,核心是把回草原的成功与否上升到技术层面,而非对草原的情感冲动。在技术条件不成熟的情况下,情感越冲动就意味着执行力越弱,执意的后果往往会造成不可逆转的致命性(其实我在牢房里就已开始浅显的研究这方面问题)。
  返回草原的技术条件包括哪些呢?主要有三大点:
  一、理性思维方式。把这一点放在首位可见其重要性。理性思维最终目的还是为情感服务,就是把那些杂乱无章的情感进行有效的管理,引导情感顺利找到正确的出口,而不至于伤害自己。譬如尿急的时候,情感会发出立即解决的指令,这在理性思维还完全模糊的幼童身上最易体现。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理性思维的完善,我们知晓了不论场合的随地大小便是有伤大雅的,是严重的道德问题。我们首先会考虑环境,然后在控制膀胱承受力的时间内找到合理的排泄场所,如卫生间、偏僻的墙角、过头的草丛等。二、生活适应力。这是个基本的生存问题,喜欢的生活就笑颜,不喜欢的生活就排斥,直接后果就是生理心理偏食,丧失应有的体能和智能。因为生活是动态与多元化的,由N种不同的形态以无序的交叉方式运行。追求喜欢的生活形态,就必须适应其它不喜欢的生活形态,这样才能在多元化的动态生活中应付自如,游刃有余。就譬如现在的我,若无法适应城市生活,就无法走出城市本身,那又如何能回到草原。除非做梦。三、绝对力量。在以上两点成熟完善的前提下,若要达成某个心仪目标,其成功与否的决定性因素就是绝对力量。譬如一个高位截肢的残疾人在社会各界的支持鼓励下,终于走出自暴自弃的阴影,对生命重新充满了美好的愿望,并逐渐适应了轮椅上的生活。但他无论拥有多么强大的精神力量和生活适应力,都不可能参加奥运会跳高比赛,因为他没了双腿,没了支撑身体飞跃的绝对力量。
  从以上三点不难看出,回到草原并不是一件很难完成的任务,对于各方面潜力都巨大的我来说,只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想着想着,我竟然觉得返回草原的技术理论与杨老板的活着是具体的理论很相似。说不准,我还真潜移默化的受到他的启发,从而完善自我。
  不知不觉,两小时过去,心理医生从地上歪歪扭扭的爬起来,然后关了灯。30秒后,灯又亮起,他恢复了先前的模样,一副医德和医术都显得极其高超的年轻医生。
  他走到我面前说,知道我为什么要睡觉吗?因为给狗做心理治疗简直滑稽透顶,人狗殊途,走的根本就是两条道。不睡觉怎么打发治疗时间,难道要我和你人眼瞪狗眼两小时不成?没治疗时间哪来的利润?没利润哪来的泡妞资本?没妞泡生活岂不无聊透顶?睡觉就睡觉嘛,赚钱就赚钱嘛,泡妞就泡妞嘛,为什么非得喝酒呢?不喝酒能睡得塌实吗,蒙人的生意啊,心理压力大着呢!
  最后,他握着我的手说,谢谢你的友好配合。
  出了心理治疗室,等候已久的女主人迎上前问情况如何?
  医生说,很严重的心理疾病,但经过我科学严谨的心理治疗后,问题总算解决了。
  女主人追问,我家冬冬到底怎么了?
  医生随口瞎诌说,是忧郁症,他想家了。
  女主人听后,把我抱在怀里,愧疚的说,宝贝,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思乡心切,难道德国就这么好吗?
  我打了个喷嚏,暗想,这伪劣医生猜得还真准!
  回到家,一进门,臭美看见我惊呼一声,见鬼啦!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不用再多想,阴谋家就是他!臭美也忘了对女主人说,欢迎回家,您辛苦了!而是一个劲的嚷嚷,娘,娘,娘……
  女主人笑得前俯后仰。我心里了然,臭美想对女主人说我是狼,想揭穿我的真实身份,可惜他还没有学会人语“狼”的发音,口误成了“娘”。最可气的是他还扇着小翅膀,扑腾扑腾的,丝毫没有骨折的样子,骗得我差点自废一条胳膊向他赔罪。
  女主人用食指弹着臭美的小脑袋说,你这个小马屁精,以后可不能叫我娘了,我还年轻着呢!
  臭美不知趣的嚷个不停,娘,娘,娘,他是娘……
  午夜,我从卧室溜到客厅,一巴掌拍醒臭美说,你这个阴谋家,害得我够惨,今天老狼一口吞了你!
  臭美战战兢兢的哀求着,饶我一条小命吧,我也不愿出此下策,谁叫女主人太宠爱你呢。我嫉妒你,嫉妒你要死,所以一时糊涂,犯下了弥天大错。你大狼有大义,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说,饶了你!那我这几天受的苦难找谁补偿?
  臭美说,要么,我给你做孙子……
  我打断说,你给我做孙子,岂不是说明我很衰,我还年轻着呢(学着女主人的口气)!
  臭美说,那你想要我怎么办?
  我说,首先你我签定《狗鸟相处条约》,具体细则如下:
  一、 不准跟我抢电视频道。
  二、 不准跟我抢马桶。
  三、 不准用余光看我。
  四、 不准在我面前大声说话,称呼我要用“您”。
  五、 好东西你先尝,我先吃。
  六、 家里来了客人,你不许说话。
  七、 女主人随意丢弃的零钱所有权归我。
  八、 女主人不在家时,我就是一家之主。
  九、 女主人和你我同在时,你不准向女主人献媚。
  十、 我向女主人献媚时,你不准打喷嚏搞怪等。
  这些你能接受吗?
  臭美一副愁容状,这不是丧国辱权的不平等条约吗?
  我一把掐住他的脖子说,你现在还敢跟老子讲平等!
  臭美扑腾着翅膀,呛着嗓子说,接受,接受……全部接受……我松开手,随即摊开手掌说,拿来!
  臭美说,什么啊?
  我一巴掌拍过去说,狗证!
  臭美乖乖的从客厅沙发底下捞出狗证内芯,毕恭毕敬的递给我。我把狗证里的裸体女人画册换了下来,然后对他说,你还要做最后两件事。臭美问,第一件是什么?我说,把这裸体女人给我吃下去。臭美照做,要喝水,我不允。他又问,第二件是什么?我一巴掌把他重重的拍到地上,他惨叫一声,耷拉着翅膀说,骨折了!并不停的呻吟。我说,你再叫,我拍死你!
  臭美哑语,只是一个劲的落泪。
  我心情倍爽的回到女主人卧室,安静的躺在床头睡去。
第七章 我们有谁不是宠物(1)
  我们有谁不是宠物,
  不是在乞讨梦寐以求的幸福生活。
  经过阴谋的洗礼后,我的心智日渐成熟,开始以远见的目光审视未来。的确,当我以积极的心态迎合目前的生活,天堂就何处不在。女主人一直误认为我心深处仍怀念德国的物质生活,于是对我更加宠爱,甚至到了纵容地步。当然,我不会因别人给个笑脸就一直灿烂着,而是很技术的谄媚和撒娇,反手把生活玩得团团转。臭美这小鸟表面臣服我,内心却一刻也没有停止过蠢蠢欲动。譬如他三更半夜偷偷练习“狼”的发音,譬如他近日来频频更换新发型……然而一切心机都是枉然,这粗陋的伎俩怎能逃过我的法眼?几次教训后,他又老实多了。可见拳头下出政权是有硬道理的。
  阳光和煦,又翻开新的一天,女主人史无前例的起个大早。其实她整夜都没睡,痴望着墙壁上挂着的一副裸体女人油画,画中的裸体女人是她自己。说实在的,我觉得此画并不怎么样,远没有现实中的女主人漂亮。女主人化妆的时候表情怪怪的,老是对着镜子傻笑,还时不时的对我突击一吻,看得出来,她的高兴是从心底里淌出来的。长久以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开怀,难道她从纸巾王身上割了一块巨肉不成?昨天傍晚,我偷听到女主人电话,是纸巾王打来的,说明天去法国巴黎参加一个什么展销会,准备在莱茵河畔买一套巴洛克风格的别墅送给女主人,女主人当下嗲翻了天。兴许女主人就为这事开心不已。
  化妆一直到中午才完成,我的脸也笑得僵硬。简单喝了点牛奶,女主人便匆忙带着我开车出去。我还以为陪她去参加哪个Party,谁知到了火车站,想必是接某个尊贵的客人。这样也好,总比跟着女主人参加名目繁多的Party要好,我就像是个傻子承受着别人虚伪的称赞。男士还好,朝我脸上吐口浓烟,呛得我两眼泪汪汪,过一会儿也就好了。女士就缺德了,捏着我的鼻子,夸我乖乖,看似温柔,其实绵里藏针力道大得很,要红好几天,鼻子上就像粘住一只红头苍蝇,赶都赶不走。
  又一股人流从出站口涌了出来,将至散尽,一个背着行囊与画夹的长发青年走在最后,他满身风尘,目光坚定,不时甩甩头发。女主人蓦地朝他扑过去,又吻又啃的。
  想都不用想,这位艳福不浅的男人就是情人冬冬了。女主人的开心之谜终于大白天下。
  两个人搂搂抱抱的上了车。女主人埋怨道,去西藏采风三个月,才给我两次电话,是不是有新情人啦?情人冬冬用嘴堵住她的话说,素素,不许怀疑我们纯洁的爱情。女主人顿时醉得脸颊绯红,仰起脖子,双眼轻瞌,去寻那醉的源泉再醉些。情人冬冬目光一扫,忽然惊叫道,怎么有只大狼狗!?
  女主人从梦中跌落般,理了理头发说,忘了介绍两位,来,认识一下。这是冬冬,我不久前买的宠物,现在是除了你的最爱!然后指着我鼻子说,这也是冬冬,我跟他啥关系你管不着!
  情人冬冬礼貌的伸过胳膊,主动和我握手,温柔的说,你好,小帅哥。希望我们今后能成为朋友!
  我友好的舔了一下他清瘦的手背,他痒痒的笑,没有急于缩回。此刻,我喜欢上了他,有爱心,平等待我,帅,有艺术家气质,还有他身上那股隐约的不羁味道,这是我最喜欢的。唯一的缺点就是见他第一眼起,他就时不时的甩头发,再用食指捋一下,显得有些造作。
  车子开动,情人冬冬坐在前排有些怨气的对女主人说,怎么把我的名字乱用啊!
  女主人矫情的说,谁叫我们不能分分秒秒在一起呢,人家总要有个情感寄托嘛。再则,狗冬冬的气质很像你,尤其是他忧郁的时候,简直是和你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女主人瞥了瞥情人冬冬,见他还有些不悦,并调侃说,狗冬冬可比你值钱多了,我用20万的天价才抢得他,他用你的名字,你应该引以为荣才是。情人冬冬的脸色更难看,我听了,则心里美滋滋的!
  接下来的光景,我十足成了两个相爱青年男女的保镖,陪着他们看电影,逛商场,喝咖啡,压马路……他们亲密无间的幸福神态,搞得我像空气一样不存在,被生生的冷落。说真的,我都有一点嫉妒情人冬冬了,不过,我并不怨恨他,因为女主人越痴迷他,我也就越跟着沾光,所谓爱屋及乌嘛。而情人冬冬并不能时时刻刻陪伴在女主人身边,所以,大部分的好处还是落在我身上。从某个角度来说,我和情人冬冬是同一个战场上并肩作战的好兄弟,他荣我荣,我荣他更荣。
  我们在衡山路上一家叫“时光倒流”的西菜馆吃完烛光晚餐后(我在桌子下面单独开了一小桌),女主人醉意微醺的对情人冬冬说,他晚上不在,去家里吧?情人冬冬犹豫的说,安全吗?放心吧,那龌龊的老家伙在地球的另一边呢!女主人说,今夜完完全全的属于我们俩。
  一进家门,臭美照例说,欢迎回家,您辛苦了!
  女主人脸色不悦的说,老是这句话,就没有新意的啦!
  臭美委屈的瞥望我,我凶神恶煞的“哼”他。
  随后,情人冬冬鬼头鬼脑的进来。女主人讥讽他说,怎么像做贼似的!他蹙着眉头说,谁说不是呢!臭美见到情人冬冬很惊讶,情人冬冬好像也不喜欢他,用手指弹着他的小脑袋说,你好,马屁鸟!想必臭美此刻的心情灰冷极了,一分钟内接连二三的遭受打击。我忽地同情他起来,作为一个弱者,生活就像走钢丝,不论招惹了谁,钢丝都会剧烈的抖动。
第七章 我们有谁不是宠物(2)
  进了卧室后,我知趣的蜷缩在角落里,自动隐形。女主人为情人冬冬斟了杯红酒,顺手从化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两沓钞票甩在他面前。他诧异的接过酒杯望着钞票说,这是干什么?女主人妩媚的坐在他的大腿上说,我知道你从西藏回来要办个画展,而资金是个大问题,这钱就算我的投资!
  情人冬冬气短的说,你再三的资助我,我……
  女主人用食指按住他的嘴唇说,不要说谢,谁叫我爱你了。
  情人冬冬说,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你的宠物。
  女主人说,我们有谁不是宠物,不是在乞讨梦寐以求的幸福生活。话毕,女主人关了灯,褪去衣裳,欲火在黑暗中蔓延。片刻后,沉闷的呻吟像是在深渊底部的呼救,或许这幸福的本质就是从痛苦中一次次涅槃而出。我自觉的捂住了眼睛,即使我睁大着眼睛在昏暗中也只是看见两个重叠的剪影,这样也会让我觉得在亵渎神灵的美。
  冬冬,冬冬……女主人唤我,我不假思索的冲了过去。
  这是什么啊?毛茸茸的?……灯亮了,女主人见是我,呵呵羞笑,捏着我的鼻子说,小傻瓜,不是叫你,是叫床!我尴尬的灰溜溜的回到刚才隐形的地方。我应该明了,女主人不是在叫我,而是在高潮的顶峰呼喊着情人的名字。白天我也恍惚过,分不清女主人是叫我还是叫情人冬冬,但我很快就学会从女主人的眼色、语气中判断出她到底在叫谁。可为什么刚才我还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冬冬,帮我拿个避孕套来!这次我没有犯混,一动未动。
  灯又亮起,女主人再次呵呵羞笑,对站在床头一丝不挂手持避孕套的情人冬冬说,不是让你拿,是让狗冬冬拿。情人冬冬的表情骤然凝固成愤怒,想必他现在所想的就是我刚才所想的。
  灯灭了,两个人的剪影重新叠在一起。昏暗中听见情人冬冬说,还是给狗冬冬改个名字吧,实在有诸多不便。女主人坚决反对,不行!但……但可以在你们二人同时在场的时候,临时叫狗冬冬为小冬,你的名字不变。情人冬冬疑虑的说,狗冬冬能拐过弯吗?女主人说,你放心吧,他和你一样聪明。女主人第三次拉亮灯,望着天花板喊道,狗冬冬,以后人冬冬在时,你就临时叫小冬,好吗?小冬,小冬……
  我叫了一声,表示听见并接受。
  灯灭。一会儿后,“冬冬”的叫床声再起,比先前显得狂野与高亢,仿佛从深渊的底部一跃逃逸,在幸福的天堂里自由往来。我没有捂住耳朵,我喜欢这叫床的声音,虽然叫的彼冬冬而非此冬冬,但仍有种被幸福紧紧裹身的感觉。
  正当第三波“冬冬”叫床声浪起时,我敏锐的听到楼梯上有极其轻微的脚步声,神经顿时绷紧。我轻轻走到卧室门口,对着门缝朝外仔细嗅着。不好!是纸巾王!他怎么来了?见鬼!还没等我发出预警措施,就听见纸巾王喊,素素,我的心肝……女主人和情人冬冬怵的弹跳起来,慌做一团。不行,我得果断,稍有犹疑,后果不堪设想。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卧室,对着纸巾王狂吠。此时,纸巾王站在离卧室还有两个半台阶的地方,若我再晚一秒钟采取行动,可真是神仙也无力挽回的败局啦!
  纸巾王被我吓得够呛,木了一会儿,朝我嚷道,滚开,你这个狗东西,坏了我给心肝的惊喜!我心想,这正是我要做的。纸巾王朝上迈了一个台阶,我被逼到无路可退的境遇,一咬牙,一狠心,张开血盆大嘴,露出尖利的獠牙,置死地而后生,朝他猛扑过去。纸巾王显然没有想到我会如此发狂,骇得一个脚步不稳,像团肉球似的滚下楼梯。其实我只是做了个假动作,身体还在原处一动未动,这样我就可以逃过蓄意伤人的罪名,纸巾王则会落个连狗也怕的笑柄。
  我趁机回头一瞥,见情人冬冬迅速穿好衣裳,熟练的打开窗户,正欲逃走。忽然他从窗户上跳下来,一个箭步冲到沙发处把两沓钞票揣到怀里,然后重新跳上窗户。他在逃走之前的瞬间,漠然的朝我甩了甩头发,做了个“OK”手势,眼里流露出感激之情。我心急如焚,暗想,现在不是说谢的时候,更不是注意个人形像的时候,纸巾王已经从厨房里拿着菜刀冲上来啦,我为之争取的时间比金贵啊!
  几乎是在情人冬冬跳窗的同时,纸巾王挥舞着菜刀朝我脑袋劈来,我一个闪身,逃进卧室(他若能劈到我,母猪也会爬树)。就在纸巾王冲进卧室的一刹那,女主人躺在床上睡眼朦胧的盯着挥舞菜刀的纸巾王,故做歇斯底里的惊恐大叫。好了,危机总算安全化解。
  女主人惊诧的说,你这是干什么!?
  纸巾王脸上随即堆满了笑容,尴尬的把菜刀放下说,给你个惊喜!
  纸巾王原本是要去巴黎的,谁知到了机场,才发现稀里糊涂的忘了带机票,所以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飞机腾空办了改签。因此,才有了给女主人制造惊喜的契机。真搞不懂,这么个笨头笨脑的龌龊男人是如何发的大财,而英俊聪慧的情人冬冬却是个穷困潦倒的画家。
  我在女主人的极力庇护下,纸巾王没敢找我算帐。
  女主人替我辩解道,冬冬之所以这样反常完全是思念你,当他思念一个人至深时,往往都是这般火样的热情。唉!冬冬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我,我都嫉妒死你了(我强忍暴笑)!
第七章 我们有谁不是宠物(3)
  纸巾王气呼呼的说,那我岂不是还要向冬冬陪不是啦!?
  女主人说,当然!冬冬的忧郁症刚好,若因此被你吓的反复怎么办?
  纸巾王假惺惺的摸着我脑袋说,对不起啦,对不起啦!
  我撇着嘴,把头高昂一甩,表现出他诚意不够的神情。
  翌日,纸巾王走后(真的去巴黎了),女主人并没有忘记找臭美算帐。你这只臭鸟,老东西回来也不吱个声,报个警!以前你不是挺灵光的吗?要不是冬冬机警,舍身救主,我她妈的就玩完了!我若玩完第一个就是治你,把你扔到老虎笼子里填牙缝!……女主人斥骂着臭美,情绪很激动,甚至说了脏话。这也难怪她,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抓狂。
  至于臭美这次为什么不灵光,我是能看穿的,他要算计的对象不是女主人,而是我,顺带才是惩戒一下女主人对他的冷落。他千算万算还是阴谋流产,最后搞得是引火自焚。
  我没有报复臭美,甚至连恶语相言也没有,除了对弱者的同情外,得饶鸟处且饶鸟,赶尽杀绝不是我的性情。因为,我了然臭美的痛苦,他也是一只宠物,生存的唯一价值就是主人无条件的宠爱,而他现在几乎丧失了这一切,可想命运之悲惨。他之所以沦落到这一步,直接原因就是我的到来,以及女主人又为我取了冬冬的名字。间接原因就是他心胸狭隘,把团结互助的宠物联盟亲手摧毁,把强大的朋友推到强大的敌人一面,这就注定了他在这场斗争中永无胜利的可能。他原本是不会这么悲惨的,问题的核心是他对生活太过奢望,总想着自己应该是生活中最幸福的一个,而他的心机和实力却无法把他带到这样一个高度。
  从我的内心深处而言,我并不想伤害臭美,不愿与他为敌(力量太悬殊,也没有为敌的乐趣,况且建立在别人痛快之上的快乐会受到良心的谴责,这种快乐的质量理所当然的也就不高了)。我真心希望他早些醒悟,狭隘的心胸是无法在这个资源有限的空间里生存的。
  当然,此次危机事件中最大的受益者是我。女主人除了给我丰厚的物质奖赏外,还给我一样特别的奖励,就是让我作为她下月首次个人演唱会的特别嘉宾。这是何等的荣耀,在万人的围坐的舞台中央,像神一样接受高贵人类的崇拜,享受着为我而起的如雷掌声。
  据女主人说,她好不容易央求唱片公司老板,才应允我作为特别嘉宾加盟个唱,作为有史以来第一位享此殊荣的狗。虽然,我无法以狼的真实身份出现在舞台,但只要我心深处没有忘记我是谁,我就依然代表着草原上全体狼站在梦幻的舞台中央,站在繁华的城市之巅,站在全世界瞩目的中心!
  作为嘉宾的我将配合女主人演绎她的一首新歌,歌名叫《我的翅膀哪里去了》:
  我的翅膀哪里去了,理想成空洞
  还有我的光辉和力量,哪里去了,哪里去了
  我一醒来,发现世界已经变了,变得潮湿和卑微
  上苍赐予我的法力消失
  唯有魔法四处横行,在原本我的世界上肆虐摧残
  他们称之为幸福
  我的翅膀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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