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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另一半

_15 斯蒂芬·金(美)
了他号码。
一分钟后,他又开始在墙上玩动物影子游戏。
“那家伙可能永远不会回电话,他想,如果他真的回了,他不可能告诉我任何有用的东
西——他怎么可能呢?”
不过,亨利有一句话是对的:他有一种预感,有关某写事的预感,这预感久久不肯离
去。

阿兰.庞波跟亨利.白顿说话的时候,泰德.波蒙特正把车停到英文——数学后面的停
车场中。他走出汽车,小心翼翼地注意别碰左手,站了片刻,欣赏校园难得的宁静。
棕色的普利茅斯汽车停到他的车旁,两个高大的男人走了出来,驱散了宁静的幻觉。
“我只是到楼上办公室去一下,”泰德说,“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可以留在这里。”他
看到两个姑娘走过,可能是去东配楼选下学期的课。一个姑娘穿着一件坦胸露背的短上衣和
一条蓝色短库,另一个姑娘穿着一条迷你裙,露着背,屁股高高翘起,让人怦然心动。“享
受一下这景象。”
两个警察目不转睛地盯着姑娘,脑袋像装在一个看不见的轴上一样随之转动。现在其中
一人——雷.加里森或罗伊.哈里曼,泰德记不清了——转过头遗憾地说:“我们很想这
样,先生,但最好跟你一起上去。”
“真的不用,就在二楼——”
“我们可以在走廊等。”
“你们这些家伙不知道这让我多么沮丧。”泰德说。
“这是命令。”加里森或哈里曼说。显然,他才不在乎泰德是沮丧还是快乐呢。
“好吧。”泰德让步了,“既然这是命令,那就服从吧。”
他走向侧门,两个警察跟在后面,保持十二步的距离,泰德觉得他们穿便衣比穿制服更
像警察。
经过室外的闷热后,室内的空调让泰德全身一震,马上觉得衬衫像冻在皮肤上了。大楼
平时总是热闹的,但在今天这个周末下午去冷清得有点儿令人悚然。下周一为期三周的暑期
学习班开始,大楼会热闹一些,但今天泰德觉得很高兴有两个警察护卫着他。泰德的办公室
在二楼,他猜那里肯定没有一个人,这样他至少不用解释为什么两个高大警觉的朋友跟着
他。
二楼其实并非空无一人,不过同样没有让他为难。罗立.德莱塞斯正从系公共休息室出
来,向他自己的办公室摇摇晃晃地走去,他总是这么摇摇晃晃地走路,就像刚被人打了一
棒,使他的记忆力和运动神经受到破坏。他梦游似的从走廊的一边晃到另一边,眼睛盯着贴
在公告栏内的漫画,诗歌和通告,公告栏钉在他同事们锁着的门上。他可能是走向他的办公
室——看上去像是这样——但即使熟悉他的人也不敢肯定这一点。一个很大的黄色烟斗咬在
他的假牙间,假牙不像烟斗那么黄,但也差不多。烟斗没点着,从1985年末以来就一直这
样,那时他心脏病发作了一次,医生禁止他再吸烟。“我其实不怎么喜欢抽烟,”每当有人
问起他的烟斗,罗立总是用他轻柔的心不在焉的语气解释说。“但如果不在牙齿间咬着
它......先生们,我会不知道去哪儿或该干什么。”大多数时间,他给人一种不知道去哪或
该干什么的印象......就像他现在这样。有些人认识罗立几年后,才发现他并不像表面那样
是一个心不在焉的傻瓜,有些人从来没有发现这一点。
“你好,罗立。”泰德边找钥匙边说。
罗立冲他眨眨眼,然后把眼睛移到泰德身后两人身上,打量着他们,接着又把眼睛落回
到泰德身上。
“你好,泰德,”他说,“我记得今年夏天你没课。”
“我是没有。”
“那你干吗在夏天第一个真正的大热天跑到这儿来呢?”
“只是看一下申请高级写作教程的学生的档案,”泰德说。“看完就走,真的。”
“你的手怎么了?青一块紫一块的,一直到手腕那里。”
“哦,”泰德有点尴尬地说。显然他编得故事听起来让人觉得他像个醉汉或白痴,但总
比讲真话好得多。泰德觉得很好笑,警察不加置疑地相信了他的故事,就像罗立现在一样—
—至少对于他在猛地关上卧室橱门时怎么或为什么会把自己的手压了,没有人提出一句疑
问。
他本能地知道该遍什么样的故事——甚至在他疼痛难忍的时候就知道这一点。人们知道
他苯手苯脚的——这是他的特点。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就和告诉《大众》杂志的采访者说乔
治.斯达克是在鲁德娄而不是在罗克堡被创造出来的,以及斯达克用铅笔写作是因为他从没
学过打字一样。
他没想过对丽兹撒谎......但他要求她对所发生的一切保持沉默,她同意了。她惟一关
心的是要他答应再不与斯达克联系了,他很乐意地答应了,尽管他知道他可能无法遵守这一
诺言,他怀疑在丽兹的内心深处也知道这一点。
罗立现在很感兴趣地看着他。“壁橱门里?”他说,“了不起,你们在玩捉迷藏游戏?
还是某种古怪的性行为?”
泰德咧嘴一笑。“1981年我就放弃了古怪的性行为,”他说,“医生的劝告。实际
上,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整个事情让人很尴尬。”
“我想是的,”罗立说......然后眨了一下眼睛。那是非常微妙的一眨,浮肿的、皱巴
巴的眼睑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但肯定是动了一下。泰德以为自己骗过了罗立?不可能
骗过他。
突然泰德灵机一动:“罗立,你还在教民间传说课吗?”
“每个秋天都教,”罗立回答说,“你没有看你自己系的课程表把,泰德?魔杖探寻、
巫术、定数疗法、富人和名人的不详征兆,这课一直很流行。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泰德发现,对那个问题有一个千篇一律的回答。当作家的好处之一就是你总能回答你为
什么要问这个。“啊,我在构思一篇小说。”他说,“现在还在探索阶段,但我认为会写成
的。”
“你想知道什么?”
“在你所知道的美国迷信或民间传说中,麻雀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罗立紧皱眉头,咬着烟斗柄。“我现在一下想不起来,泰德,虽然......我想知道那是
不是你感兴趣的真正原因。”
不可能骗过他,泰德又一次想到。“噢......也许不是,罗立,也许不是,我这么说也
许是因为一下子解释不清我为什么感兴趣。”他迅速瞥了一眼两个警察,然后又回来看着罗
立的脸,“我时间有点紧。”
罗立的嘴唇抖了一下。“我明白。麻雀......这么普通的鸟,太普通了,不会有什么深
刻的象征意义。但是......现在我想想......的确有意义,除非我把它跟夜里出没的怪鸟联
系起来。让我查一下。你会在这儿呆一会儿吗?”
“恐怕不超过半小时。”
“好吧,我马上能在巴林格的《美国民间传说》中查到。它不过是一本迷信食谱,但用
着很方便。而且我什么时候都可以给你打电话。”
“是,什么时候都行。”
“你和丽兹为汤姆.卡洛尔举行的聚会太好了,”罗立说,“当然,你和丽兹举行的聚
会总是最好的。你的妻子太迷人了,不应该做妻子,泰德,她应该做你的情妇。”
“谢谢,我想是的。”
“贡佐.汤姆,”罗立亲切地说,“真难相信贡佐.汤姆开始过黯淡的退休生活了。我
听他在隔壁吹号似地放屁已经二十年了,我猜下一个家伙会安静些,或至少谨慎些。”
泰德笑了。
“比丽也玩得很好。”罗立说,淘气地垂下眼睑,他完全清楚泰德和丽兹对比丽的感
觉。
“那很好,”泰德说,发现比丽和玩得很好是两个不相容的事......但既然她和罗立是
自己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他还是高兴她来了。“如果你想到鸟的什么事的话......”
“麻雀和它们在隐形世界中的地位,好吧。”罗立冲泰德身后的两位警察点点头,“午
安,先生们。”他绕过他们,又继续朝办公室走去,这次带了点目的性,一点点目的性。
泰德茫然看着他。
“他是干什么的?”加里森或哈里曼问。
“德莱塞斯,”泰德低声说,“语法学家,业余民俗家。”
“看上去这家伙需要有张地图才能走回家,”另一个警察说。
泰德走到他办公室门前打开了锁。“他比他表面警觉得多。”他说,推开了门。
泰德一按开关,打开顶灯,这时他才意识到加里森或哈里曼正站在他身边,一只手插在
特制的运动衣中。泰德感到一阵后怕,当然,办公室是空的——空旷整洁,经过一年的喧
闹,现在它看上去死气沉沉的。
突然,他莫名其妙的产生出一种强烈的恋家感、空虚感和失落感,就像不幸突然降临时
的那种复杂的感情。就像在梦中一样,他似乎到这儿来说再见的。
别这样蠢,他对自己说,他心中的另一部分又静静回答说:过了最后期限,泰德。你过
了最后期限,我认为你试都没试那人要你做的事,这是非常严重的错误,短暂的解脱比没有
解脱好。
“如果你们要喝咖啡,你们可以在公共休息室找一杯,”他说,“如果我对罗立估计不
错的话,咖啡壶会是满满的。”
“休息室在哪儿?”加里森或哈里曼的同伴问。
“走廊的另一边,两个门过去,”泰德说,打开了档案。他转过头,狡黠地冲他们咧嘴
一笑,“如果我尖叫的话,我想你们会听到的。”
“如果发生什么事,你千万要大叫。”加里森或哈里曼说。
“我会的。”
“我可以派曼彻斯特把咖啡端过来,”加里森或哈里曼说,“我觉得你在要求一个人独
处。”
“啊,很对,既然你意识到这一点。”
“好吧,波蒙特先生,”他说,很严肃地看着泰德。泰德突然记得他叫哈里森,就和甲
克虫队以前的一位队员名字一样。忘记它真愚蠢。“你要记住,纽约的那些人正是由于独处
而死去的。”
“啊,我记得菲丽丝.迈尔斯和里克.考利都是在和警察一起时死的。”他想大声说出
这句话,但忍住了,这些人只不过是在尽他们的职责而已。
“别紧张,哈里森警官,”他说,“大楼今天非常安静,一个光脚的人走过也会有回声
的。”
“好吧,我们就在走廊那边,那叫什么名字?”
“公共休息室。”
“对。”
他们离开了,泰德打开标有优秀生申请字样的档案。在他的想像中,他不断看到罗立在
迅速而不易察觉地眨眼,而且听到一个声音对他说他已经超过期限了,他已经跨过黑暗的一
边了,那是恶魔的所在。

电话在那儿,没有响。
“快点,”他看着它想,把申请档案堆在学校配发的IBM电脑打字机边的桌子上。“快
点,快点,我就在这儿,就在一台没装窃听器的电话边,所以,快点,乔治,给我打电话,
给我打电话,给我独家新闻。”
但电话在那儿,没有响。
他意识到自己正在看一个空档案柜。他在忙乱中把所有的档案都拿了出来,不仅是那些
申请上写作课学生的档案,连那些想选“生成语法课”学生的复印件都拿了出来。
泰德走到门边向外张望,哈里森和曼斯特正站在系公共休息室门外,喝着咖啡,茶缸在
他们的大手中像咖啡杯一样小。泰德挥挥手,哈里森也挥挥手作为回答,并问他完了没有。
“还有五分钟。”泰德说,两个警察都点点头。
泰德走回办公桌,把选写作课的档案和其它档案分开,并开始把后者放进档案柜,他尽
可能干得慢些,等着电话铃响。但电话就在那儿,并不响。他听到走廊另一头有电话铃响,
声音被关着的门减弱了,在这桩安静的大楼中听起来很吓人。也许乔治把电话号码弄错了,
他想,轻声笑笑。事实是,乔治不会打电话来了,事实是,他泰德错了。显然,乔治另有图
谋。这有什么可惊讶的呢?乔治.斯达克擅长搞阴谋诡计。虽然这样,他还是非常确信——
“泰德?”
他吓了一跳,差点儿把最后半打档案摔到地上。当他确信它们不会滑落时,他回过头。
罗立就站在门外,他那巨大的烟斗像个水平观测镜一样向前伸着。
“对不起,”泰德说,“你吓了我一跳,罗立。我的思想正在万里之外飘着呢。”
“有人打电话找你,打到我的电话了,”罗立和气地说,“一定是搞错电话号码了,幸
亏我在里面。”
泰德感到他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起来——好像他胸中有只鼓,有人开始使劲敲起来。
“对,”泰德说,“幸亏你在。”
罗立审视地瞥了他一眼,浮肿的、微红的眼睑下那双蓝眼睛敏锐而又好奇,甚至到了无
理的程度,这和他心不在焉的举止很不相称。“你一切都好吗,泰德?”
“不,罗立。这些天有个疯狂的杀手在外面,他是我的一部分,这家伙能控制我的身
体,能让我做用铅笔刺我自己之类的荒唐事,我认为我没有发疯本身就是胜利。现实一片混
乱,老伙计。”
“一切都好?为什么不一切都好吗?”
“我似乎感到这句话中有点儿讽刺意味,泰德。”
“你搞错了。”
“是吗?那你为什么看上去像被一只车灯照着的鹿一样呢?”
“罗立——”
“我刚才跟他说话的那人就像那种推销员,你向他电话购物只是为了确保他别亲自到你
们家来。”
“没事儿,罗立。”
“很好。”罗立看上去并不相信。
泰德离开他的办公室,沿着走廊向罗立的办公室走去。
“你去哪儿?”哈里森在他身后叫道。
“罗立办公室有我的电话,”他解释说,“这里的电话号码都是按顺序排的,那家伙准
是把号码搞错了。”
“而且刚好打到今天惟一在这儿的教员那里?”哈里森怀疑地问。
泰德耸耸肩,继续向前走。
罗立的办公室杂乱却舒适,还有一股烟斗味——两年的戒烟显然除不去三十年抽烟留下
的味儿。一块镶有罗纳德.里根照片的镜框挂在墙上。弗兰克林.巴林格像百科全书一样厚
的《美国民间传说》正摊开在罗立的办公桌上。电话筒从叉簧上取了下来,正放在一叠空白
蓝皮本上。看着话筒,泰德感到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感又笼罩了他,就像被裹到一
张早就该洗的毯子中一样。他转过头,以为会看到罗立、哈里森和曼彻斯特三人并排站在门
口,就像电话线上的麻雀一样。但办公室门口空无一人,他可以听到罗立沙哑的声音从走廊
那边传过来,他已经强留住两位警察谈起话来,泰德怀疑他是故意这么做的。
他拿起电话说:“你好,乔治。”
“你的一周已经过去了,”电话那头的声音说,是斯达克的声音,但泰德怀疑现在他们
俩的声音波纹是不是还会完全一致。斯达克的声音变了,变得粗糙刺耳,就像一个看运动比
赛的人喊得太久后的声音,“你的一周时间过去了,你却什么也没干。”
“你说得对,”泰德说,觉得非常冷,不得不努力使自己不发抖,那种寒冷似乎来自电
话本身,像小冰柱一样从耳机的小孔中冒出来,但他同时也很愤怒,“我不会去做的,乔
治。一周,一月,十年,对我来说都一样。为什么不接受事实呢?你死了,而且不会活过来
了。”
“你错了,老伙计,如果你要错到底的话,你就一直错下去吧。”
“你知道你听上去像什么吗,乔治?”泰德说,“你听上去好像你正在溃烂。那就是为
什么你要我再次开始写作的原因,对吗?失去凝聚力,那就是你写的。你正在慢慢死去,对
吗?你很快就会变成碎片,就像一辆漂亮的一匹马拉的马车那样。”
“那跟你没关系,泰德,”那沙哑的声音回答说,这声音从粗糙的男低音变成一种刺耳
的声音,然后又变成尖声细语——好像声带突然发不出声了——接着又回到男低音上,“我
身上发生的一切跟你无关,那只会分散你的注意力,伙计。傍晚前你必须开始动笔,否则你
这狗杂种会后悔的,而且不止你一个人后悔。”
“我不——”
咯嚓!斯达克挂了电话。泰德沉思地看了话筒一会儿,然后把它放回叉簧上。他转回身
时,哈里森和曼彻斯特正站在那里。

“谁打来的电话?”曼彻斯特问。
“一个学生,”泰德说,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撒谎。他真正确信的惟
一一件事,就是他心中有一种恐惧感。“只是一个学生,和我原来想得一样。”
“他怎么知道你在学校?”哈里森问,“他怎么又打到这位先生的电话上了呢?”
“我投降,”泰德谦恭的说,“我是个隐藏很深的俄国间谍,那其实是我的联络方式,
我会悄悄地去碰头。”
哈里森没有生气——至少他看上去没有生气。他责备地看了泰德一眼,显得有点疲倦,
这比生气更有效。“波蒙特先生,我们在尽力帮助你和你妻子。我知道,无论你走到哪儿总
有两个人跟在身后,这很不舒服,但我们真的是在帮助你。”
泰德感到很惭愧......但没有惭愧到要说实话。他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觉得事情要糟
了,而且可能已经糟了。还有一些其它的感觉,他皮肤下面有一种轻微的躁动感,好象皮肤
下面有虫在蠕动。他的太阳穴有一种压力,那不是由于麻雀,至少他认为不是。同时,他甚
至没有意识到某种精神晴雨表正在下降。他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虽然不像这次这么强
烈。当他在办公室看档案时,也有那种感觉,一种隐隐的不安感。
“那是因为斯达克,他在你的体内,他在监视你,如果你说错了话,他会知道,那么某
个人就要遭殃了。”
“我很抱歉,”他说,意识到罗立正站在两个警察后面,用安静、好奇的眼睛看着自
己。他不得不撒谎,而且这谎撒得那么自然,他觉得很可能是乔治.斯达克自己为他编造好
放在那里的。他不敢确信罗立会相信他的谎言,但现在着急也没用了,“我有点儿紧张,如
此而已。”
“可以理解,”哈里森说,“我只想让你意识到我们不是敌人,波蒙特先生。”
泰德说,“打电话的孩子知道我在这儿,是因为我开车经过书店时他刚从里面出来。他
想知道我是不是在教暑期写作课。学校老师的电话号码簿是按系划分的,每个系的人都是按
字母顺序排列的,印刷字体很小,用过的人都能证明这一点。”
“电话簿很讨厌。”罗立嚼着烟斗说,两个警察吃了一惊,转头看了他片刻,罗立冲他
们严肃地点点头。
“罗立在电话簿上排在我后面,”泰德说,“今年我们恰好没有以C开头的教师。”他
瞥了罗立一眼,但罗立以把烟斗从嘴里拿下来,正在仔细检查黑乎乎的烟斗。“结果,”泰
德结束道,“我总是接到他的电话,他总是接到我的。我告诉那孩子他运气不好,我秋天前
没课。”
好了,就这么回事。他觉得自己解释得过于详细了,但真正的问题是哈里森和曼彻斯特
什么时候到罗立办公室门口的,他们听到了多少。人们通常不会告诉申请课程的学生他们正
在死去,他们很快会变成碎片。
“我希望我秋天前也没事,”曼彻斯特叹口气说,“你完事了吗,波蒙特先生?”
泰德宽慰地松了一口气,说:“我必须把不需要的档案放回原处。”
“还必须给秘书留张便条。”
“当然,我还必须给范顿太太留张便条,”他听到自己说,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
要这么说,只知道他不得不这么说,“她是英语系的秘书。”
“那么我们还有喝杯咖啡的时间喽?”曼彻斯特问。
“当然,甚至还可以吃两顿饼干,如果那里还有的话。”他说。那种事情一片混乱、越
来越糟的感觉又涌上心头,这次更加强烈。给范顿太太留张便条?天哪,那是个笑话,罗立
肯定在咬着烟斗强忍着笑。
泰德正要离开罗立的办公室,罗立问道:“我能跟你谈一会儿吗,泰德?”
“当然可以。”泰德说。他想告诉哈里森和曼彻斯特别管他们俩,他没事儿,但很不情
愿地意识到当你要减轻别人的怀疑时,不能说这种话。至少哈里森现在很警觉,也许还没有
全面警觉起来,但也差不多了。
沉默的作用更大,当他转向罗立时,哈里森和曼彻斯特慢慢地沿着走廊走过去。哈里森
简短地对他的同伴说了几句话,然后站在系公共休息室的门口,曼彻斯特进去寻找饼干。哈
里森可以看着他们,但泰德认为他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那个关于教师电话簿的故事编得真不错,”罗立评论说,又把烟斗柄放进嘴中嚼着,
“我认为你和萨奇《开着的窗户》中的小姑娘有很多相同之处,泰德——你很擅长即兴创作
传奇故事。”
“罗立,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我的真心话,”罗立温和地说,“我承认自己很好奇,但我不敢
确信我真想知道。”
泰德微微一笑。
“我觉得你是故意忘掉贡佐.汤姆.卡罗尔,他的确退休了,但上次我看电话簿时,他
仍然排在我们俩之间。”
“罗立,我该走了。”
“真的,”罗立说,“你要给范顿太太写张便条。”
泰德觉得自己面颊有点儿热。艾尔西阿.范顿1961年以来一直是英语系的秘书,但今
年四月死于咽喉癌。
“我叫住你只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罗立继续说,“我发现了你要找的东西,有关麻
雀的事。”
泰德感到他的心猛地一跳:“你这是什么意思?”
罗立把泰德又领会办公室,拿起巴林格的《美国民间传说》。“麻雀、潜鸟,尤其是夜
里出没的怪鸟,是灵魂摆渡者,”他说,声音中有些得意,“我知道和夜里出没的怪鸟有关
系。”
“灵魂摆渡者?”泰德怀疑地说。
“来自希腊语,”罗立说,“指那些摆渡者,在这里指那些在生者世界和死者世界之间
摆渡人类灵魂的人。据巴林格说,潜鸟和夜里出没的怪鸟是生者的先驱,据说它们总是聚集
在死亡将要发生的地方。它们不是预示凶兆的鸟,它们的任务就是把刚死去的灵魂引导到他
们死后该去的地方。”
他盯着泰德。
“麻雀的集结是很不吉利的,至少巴林格这么说,麻雀据说是死者的先驱。”
“那意味着——”
“那意味着它们的任务是引导迷失的灵魂回到阴间。换句话说,它们是活死人的先
驱。”
罗立从嘴里拿下烟斗,严肃地看着泰德。
“我不知道你的情况,泰德,但是我建议你谨慎,极度谨慎,你看上去像一个身陷困境
的人。如果我能帮什么忙,请告诉我。”
“谢谢,罗立。只要你别声张,就算帮了我最大的忙。”
“在这方面,至少你和我的学生的看法完全相同。”但烟斗上方的眼睛仍然充满关怀,
“你会照顾好自己的吧?”
“我会的。”“如果那些跟着你的人是在帮助你,泰德,最好跟他们说真话。”
如果他能这么做,那就太好了,但问题并不是他信不信任他们。如果他真的开口说实
话,他们会完全不信任他。即使他信任哈里森和曼彻斯特,跟他们谈,那也只能等到他皮肤
下那种蠕动感消失之后才行。因为乔治.斯达克在监视他,而且他已过了最后期限。
“谢谢,罗立。”
罗立点点头,再次要他多保重,然后回到办公桌后。
泰德走回他自己的办公室。

“当然,我必须给范顿太太写张便条。”
在他把最后一叠错拿出的档案放回原处时,他停了下来,看着他那台IBM电脑打字机。
最近他对所有大大小小的书写工具都很敏感,不止一次怀疑在每个书写工具中是不是都有一
个不同的泰德.波蒙特,就像魔鬼潜藏在每个瓶子中一样。
“我必须给范顿太太写张便条。”
但现在,人们更可能用一个灵应盘而不是电脑打字机与已故的、了不起的范顿太太进行
通讯联系。范顿太太煮咖啡总是煮得很浓,浓得几乎可以站起来说话了。为什么他要说那话
呢?范顿太太是他心中最遥远的人。
泰德把最后一叠非写作学生的档案扔进档案柜,关上抽屉,看着他的左手。绷带下面,
拇指和食指之间突然开始灼热发痒,他把手在裤管上蹭蹭,但这似乎使手痒得更厉害。现在
它又开始跳动了,那种剧烈的、火烤一般的灼热加剧了。
他从办公室窗户向外望去。
在道路对面,电话线上排满了麻雀,更多的麻雀站在学校医务室的屋顶上。当他看着的
时候,又有一批落到一个网球场上。
它们似乎都在看着他。
“灵魂摆渡者。活死人的先驱。”
现在一群麻雀像一股卷着干树叶的旋风一样盘旋而下,落在礼堂的屋顶。
“不,”泰德声音颤抖地低声说,背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手又痒又热。
打字机。
只有用打字机,他才能摆脱麻雀和手上的热痒。
那种坐在它面前的本能太强烈了,无法抗拒。那么做似乎是非常自然的,就像手烫后想
伸进冷水里一样。
“我必须给范顿太太写张便条。”
“傍晚前你必须开始动笔,否则你这狗杂种会后悔的,而且不止你一个人后悔。”
皮肤下那种痒痒的,蠕动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从他手上的洞口向外扩散,他的眼球似乎
与那种感觉同步跳动。在他的心中,麻雀的幻影更清晰了。那是在伯根菲尔德的里杰威克
区,里杰威克在春天白色的天空下,时间是1960年,整个世界都死了,只有这些可怕的、
普通的鸟,这些灵魂摆渡者。在他看着的时候,它们一起展翅飞起,黑压压的一片使天空也
黯淡下来。麻雀又飞起了。
在泰德窗外,电线上,医务室屋顶和礼堂顶上的麻雀一起展翅飞起,几个到校早的学生
在学校对面的人行道上停了下来,看着鸟群飞上对面左侧的天空,向西飞去。
泰德没有看到这些,只看到他童年居住的地区变成梦中的死亡地带。他在打字机前坐
下,深深的沉入昏暗的恍惚状态中。但是一个念头牢牢抓住他:狡猾的乔治能让他坐下来,
转动IBM的钥匙,但他不会写那本书,不管发生什么......如果他坚持这一点,狡猾的乔治
就要溃烂,要么像一支蜡烛的火焰一样被吹灭。他知道这一点,他感觉到了。
他的手现在乱抖乱颤,觉得就像卡通片中被大锤砸过后的爪子。并不完全是疼痛,更像
是后背中间一块你永远也够不着的地方开始痒起来,痒得你快要发疯了。不是那种表面的
痒,而是深入骨髓的痒,痒得你咬紧牙关忍着。
但是甚至这种痒也显得遥远而不重要了。
他坐在打字机前。

他一打开打字机,奇痒就消失了......麻雀的幻影也随之而去。
但是恍惚状态还存在,在这状态的核心有某种强制的命令:有一些东西需
要写下来,他可以感到他的整个身体都在催促他做这件事,做完它。这种感觉
比麻雀的幻影或手上的痒更糟,这种痒似乎发自他内心深处。
他把一张纸卷入打字机,然后坐了片刻,感到遥远而又迷惘。接着,他把
手指放在中间一排键盘上按英文打字法的基本位置放好,虽然他几年前放弃了英文打字
法。
手指颤抖了一会儿,然后除了食指,其余的手指都向后撤。显然,当斯达克真的打字
时,他的方法和泰德是一样——一边寻一边打,当然,他只会这么打,打字机并不是他擅长
的写作工具。
当他移动左手手指时,隐隐有点儿痛,但仅此而已。他的食指打得很慢,但文字还是很
快就出现在白纸上。它简短得令人心悸。歌特式打字头旋转起来,用大写字母打出了十二个
字:
“猜猜我从哪儿打来电话,泰德?”
世界突然又回到它的核心。在他一生中,他从没感到如此惊讶,如此恐惧。天哪,它是
如此准确,如此清晰。
“狗杂种从我家打的电话!他已抓住了丽兹和孩子们!”
他开始站起身,不知道他想去哪儿。他的手一阵居痛,好像一把慢慢燃着的火把被在空
中猛地一摇,火一下蹿了起来,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站了起来。他龇牙咧嘴地轻轻叫了一
声,又跌坐到IBM前的椅子中。在他意识到怎么回事之前,他的两只手已摸回键盘,重新敲
击它们。
这次是十一个字:
“告诉任何人他们就死定了。”
他呆呆地凝视着这几个字。他一打完最后一个字母,所有的感觉突然一下
子切断了——就像他是一盏灯,谁拔掉了插头。他的手再不痛了,再不痒了,
皮肤下再没有那种蠕动感和被监视感了。鸟消失了,那种恍惚的感觉消失了,
斯达克也消失了。
除了他没有真正消失,对吗?不。泰德消失时,斯达克在看着他的家。他
们留下两个缅因州警察看守那地方,但那没有用。如果他认为两个警察就能阻
拦斯达克的话,那他就是个大傻瓜了。就是一队特种部队也没用,乔治.斯达
克不是一个人,他就像纳粹虎式坦克,只是看上去像人罢了。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哈里森在他身后问。
泰德跳起来,好像谁用针扎进他的脖颈一样......这使他想起费里德里克.克劳森,克
劳森插手与他无关的事......因为泄密而被杀。
“告诉任何人他们就死定了。”
这话从打字机上的纸上怒视着他。
他伸手从纸筒上撕下纸,把它捏成一团。他这么做时,并没有回头看哈里
森离他多近——那会是一个严重的错误。他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漫不经心。他并
不感到漫不经心,他感到自己快疯了。他等着哈里森问他他写了什么,为什么
他匆匆忙忙地把它撕下来。当哈里森什么都没说时,泰德说话了。
“我想我干完了。让便条见鬼去吧,在范顿太太知道前,我就会把这些档案放回原
处。”至少这些话是真的......除非范顿太太刚好从天上往下看。他站起身,暗暗祈祷他的
腿别出卖他,让他又跌回椅子中。他看到哈里森正站在门口,根本没看他,耸了口气。片刻
之前,泰德说哈里森就站在他身后,气都吹到他脖子上了,但其实哈里森再吃一块饼干,绕
过泰德正在看对面几个闲逛的学生。
“嘿,这地方就像死了一样。”警察说。
“在我回家之前,我的家人可能已经死了。”
“我们为什么不走呢?”他问哈里森。
“好主意。”
泰德向门口走去,哈里森困惑地看着他。“天哪,”他说,“也许教授都这么心不在
焉。”
泰德紧张地冲他眨眨眼,然后低下头,看到他一只手还紧握着那个纸团,于是把它扔进
废纸篓,但他颤抖的手没有准头,纸团撞在纸篓的边上弹了回来。他还没来得及弯腰捡起
它,哈里森从他身边走过,捡起纸团,漫不经心的从一只手扔到另一只手。“你连档案都不
拿就要走了吗?”他问。他指指选写作课学生的档案,这些档案被放在打字机边,用一根红
橡皮筋捆着。然后他又继续抛那个纸团,从一只手抛到另一只手。泰德从折痕上能看到几个
字:任何人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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