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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丘》 第三卷

_2 弗兰克·赫伯特(美)
“那似乎有点过高。”男爵说。
“恰恰相反,”哈瓦特说,“我跟你一样,也可以从拉宾报告的字里行间了解到这些情况。你肯定已经从我们的事务官那里得到的报告中了解到这些。”
“阿拉吉斯是一个可怕的星球,”男爵说,“暴风的损失可能……”
“我们都知道暴风的特点。”哈瓦特说。
“假如我们损失了三万人,那又怎么样?”男爵问道,血液上冲使他的睑更加阴沉。
“按照你的计算,”哈瓦特说,“拉宾在两年内杀掉一万五千人,而他损失的人数是那个数的两倍。你说萨多卡人杀了另外两万人,可能还要多些。我看到过他们从阿拉吉斯运回的棺材,如果他们杀掉两万人,那么他们损失的人数则是这个数的五倍。你为什么不正视这些数字呢?男爵,你知道这些数字意味着什么。”
男爵冷漠而谨慎地说:“这是你的工作,门泰特。它们意味着什么呢?”
“我向你提供过邓肯。伊达荷对他访问过的营地的计算数目,”哈瓦特说,“完全相符。如果他们有二百五十个那样的营地的话,他们的人口大约有五百万。我估计他们至少有两倍那样多的营地,而你却把你的那点人撒在了这样的一个星球上。”
“一千万?”男爵的下颌因惊讶而颤动着。
“至少有一千万。”
男爵口大张着,珠子般的眼睛定定地盯着哈瓦特。门泰特的计算是真的吗?他问自己,这怎么可能?为什么没有人怀疑?
“我们甚至没有把他们的出生数计算在内,”哈瓦特说,“我们仅仅除掉了他们中的一些不良种子,而把强壮的种子留了下来,让他们变得更强壮,就像萨鲁斯-塞康达斯那样。”
“萨鲁斯-塞康达斯!”男爵叫道,“这与皇上的监狱星球又有什么关系?”
“一个在萨鲁斯-塞康达斯苦役中活下来的人会比其他大多数人更粗野,”哈瓦特说,“你给他们进行非常好的军事训练……”
“胡说!照你看来,我侄儿对弗雷曼人进行残酷镇压之后,我还能从他们之中招募新兵。”
哈瓦特和缓地说:“难道你没有镇压过你的军队?”
“那么……我……但是……”
“镇压是一件相对的事,”哈瓦特说,“你的军人比他们周围的那些人境况更好,生活更富裕,因而他们并不把选择当你的土兵看成是不愉快的事。”
男爵默默无言,眼光游移不定。可能——拉宾把哈可宁家族的命运交付于他那极端的武器是不明智的?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怎样才能确信这样招募的兵是忠诚的?”
“我们把他们分成小队,不比一个排大,”哈瓦特说,“消除他们受压的环境,把他们和那些了解他们背景的训练人员分隔开来,雇用一些在他们之前就脱离了与他们相同的受压环境的人,来训练他们,并使他们的脑子充满这样的神话:他们的星球真正成了一个秘密的训练基地,能训练出像他们自己一样的优秀战士。同时我们向他们展示出,这样优秀的战士应该得到什么:丰裕的生活、漂亮的女人、精美的住宅……所有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
男爵开始点头表示赞同。“萨多卡人在家里的生活方式。”
“他们也会逐渐地相信,像萨鲁斯-塞康达斯这样的地方是正常现象,因为它培养了他们——人类的精华。甚至最普通的萨多卡军人,也过着一种在许多方面与任何大家族成员一样优裕的生活。”
“真是好主意!”男爵小声说。
“你开始分担我的疑惑了。”哈瓦特说。
“这件事从哪里入手?”男爵问。
“嗯……是的。可是诺家族发源于哪里?皇上把第一批犯人送到萨鲁斯-塞康达斯以前,那里有没有人?甚至连雷多公爵也肯定不知道。这些问题不会使人感兴趣。”
男爵沉思着,眼睛变得呆滞。“是的,一个十分小心隐藏的秘密,他们采用了各种方式……”
“那么,他们隐藏的是什么呢?”哈瓦特问,“帕迪沙皇帝有一个监狱星球?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他有……”
“芬伦伯爵。”男爵嘟嘟哝哝地说。
哈瓦特停止说下去,用迷茫的眼光看着男爵。“芬伦伯爵?”
“几年前,在我侄儿的生日宴会期间,”男爵说,“这位皇上的差官,芬伦伯爵,作为宫廷的观礼员来到这里……啊,了结了皇上和我之间一场生意上的纠纷。”
“是这样的吗?”
“我……在我们的一次交谈中,我相信我们谈过有关把阿拉吉斯建成一个监狱星球的事。芬伦他……”
“准确地说,你讲了些什么?”
“准确?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并且……”
“男爵阁下,如果你希望我能更好地为你效劳的话,你必须向我提供足够多的信息。这谈话没有记录下来吗?”
男爵的脸色因气愤而更加阴沉。“你跟彼得一样坏!我不喜欢这些——”
“彼得不能再为你效力了,阁下,”哈瓦特说,“至于那个彼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对我太随便,要求太过分。”男爵说。
“我担保,你不会除掉一个对你有用的人,”哈瓦特说,“你不会用威胁的话和双关语想除掉我吧?我们现在是在讨论你对芬伦伯爵讲的话。”
男爵慢慢地镇静下来。到时再说,他想,我将记住他对待我的态度。是的,我将永远记住。
“等一会儿。”男爵说。他想起了在他的大厅里的那次会见的情形,这有助于使他们站在隔音圆锥体内谈话的情形具体化。“我说过这样的话:皇上知道,一定量的屠杀总是伴随着一次军火生意,我是指我们军队的损失。然后我又说,要考虑一个解决阿拉凯恩问题的办法。我还说,皇上的监狱星球计划鼓励我去仿效。”
“魔鬼!”哈瓦特咒骂道,“芬伦伯爵讲了些什么呢?”
“那时,他就开始问我有关你的情况。”
哈瓦特坐回到座位上,闭上眼睛思索着。“原来那就是他们探查阿拉吉斯的原因,”他说,“好了,这件事完了。”他睁开眼睛:“到现在为止已经两年了,在整个阿拉吉斯他们一定有他们自己的谍报人员。”
“但是,我那无知的建议当然……”
“在皇上的眼中,没有什么是无知的。你给拉宾的指示是什么?”
“仅仅叫他教会阿拉吉斯害怕我们。”
哈瓦特摇摇头。“你现在可以有两种选择,男爵。一是把土著人杀光,把他们完全消灭,或者是……”
“失去整个劳动力?”
“难道你希望让皇上和跟随他的那些大家族一齐到这里来,像把一个葫芦掏空一样,把吉第。普莱门搜刮空?”
男爵打量着门泰特,然后说:“他不敢!”
“他不敢吗?”
男爵抖动着双唇。“你的选择是什么?”
“除掉你的侄儿拉宾。”
“除掉……”男爵说不下去,盯着哈瓦特。
“不再给他派军队,不给予他任何资助,也不给他回信,只说你已经听说了他在阿拉吉斯处理事情的可怕方式。一有可能,你便采取适当的措施。我会安排使你的一些情报让皇上的间谍截获。”
“但是,衰微香料怎么办?收入怎么办?”
“要求得到你男爵的俸禄。但是,要谨慎地提出你的要求,要求拉宾供给你固定数目的钱。我们能……”
男爵把手一摊,说:“但是,我怎样才能肯定我那凶残的侄儿不……”
“我们继续把我们的间谍派往阿拉吉斯,并告诉拉宾,要么他必须满足你分派给他必须分担的衰微香料份额,要么他将被取代。”
“我了解我的侄儿,”男爵说,“这只会使他更加变本加厉地去压榨那里的人民。”
“他肯定会那样做!”哈瓦特狡黠地说,“你不想去阻止它吧!你只想要你自己的手保持干净,让拉宾去给你建立你的萨鲁斯-塞康达斯。甚至没有必要给他送去任何犯人,他有所需要的人。如果拉宾驱使他的人民来满足你的衰微香料份额,皇上就不会怀疑你有其他的动机。那也就是把这个星球推上毁灭之路的足够的原因。
你,男爵,在任何讲话或行动中,都不要表现出有其他动机。“
男爵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说:“啊,哈瓦特,你真正是一个误入歧途的人!现在谈谈,我们该如何进入阿拉吉斯,如何利用拉宾准备好的东西。”
“那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男爵。如果你把每年应得的份额都比上一年定得高些,事情便会很快达到高潮,生产会下降,你就可以借此除掉拉宾,自己取而代之……来纠正混乱局面。”
“正合我意,”男爵说,“可是,我觉得我已经厌倦了这一切,我准备让另外一个人为我接管阿拉吉斯。”
哈瓦特从对面打量着他那肥胖的圆脸,这个老兵加间谍开始慢慢地点着头。“菲得。罗斯,”他说,“原来那就是现在实行高压政策的原因。你自己也是误入歧途的人,男爵。也许我们能够实行这两个计划。是的,你的菲得。罗斯可以到阿拉吉斯去当他们的救星,他可以赢得民心。”
男爵笑了。在笑的后面,他问自己:我这个计划怎么和哈瓦特个人的想法完全一致呢?
知道了让他走,哈瓦特站了起来,走出了红色墙壁的房间。他一边走,一边压制着内心的不安,感到自己对突然出现的有关阿拉吉斯的计划一点也不知晓。这个新的宗教领导人,隐藏在走私者中的哥尼。哈莱克所暗示过的人,摩亚迪。
也许我不该告诉男爵,而让这个宗教在它将存在的地方,在洼地和沟地间的民族中繁荣昌盛起来,他对自己说。众所周知,残酷的镇压会使宗教繁荣起来。
他想到哈莱克有关弗雷曼人战斗策略的报告,这种策略有点像哈莱克本人……伊达荷……甚至哈瓦特自己的策略。
伊达荷还活着?他问自己。
这是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然而他没有问自己,保罗是否还活着。他知道,男爵相信所有的阿特雷兹人都死了。男爵还承认那个比。吉斯特女巫成了他的武器,那只能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
包括那个女巫和她的儿子。
沙丘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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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事物中,都有一种倾向成为宇宙某部分的模式。这种模式具有调和、精美和优雅的性质——这些性质只有在真正的艺术家所捕捉到的模式中才可以找到。在季节的交替中,在沙沿着沙脊的流动中。在含有杂酚油的灌木丛树枝的年轮中,以及在树叶的花纹中,才可以找到这种模式。在社会生活中,我们尽力模仿这种模式,追求节奏、舞蹈和安抚的形式。然而,在寻找最终完美的过程中,可能会遇到危险。很明显,最终完美包含着其本身的固定。在这样的完美中,一切事物都走向死亡。
——摘自伊丽兰公主的《摩亚迪真言录》
保罗-摩亚迪记得衰微香料发出的浓郁的香气,他保持着这个记忆、因为那是一个停泊地,而且他也能把自己和这有利的地位分别开来。因此他那时的经历一定是一场梦。
我是各种活动的舞台,他对自己说,我是不完美的梦的猎物,也是种族意识和它的目的的猎物。
可是,他在某种程度上却逃脱不了自己已经战胜了的恐惧,在时间中失去了他的位置。因此,过去、未来和现在模模糊糊地混在一起,这是一种视觉上的疲劳。他知道,它来自不断需要保存的预知的未来,一件本身就是过去的真实事件。
契尼为我准备的早餐,他告诉自己。
可是契尼在遥远的南方——那地方寒冷,然而太阳却很热——躲藏在一个秘密的新营地的堡垒中,很安全。与他们的儿子,雷多二世,在一起。
或者,那是一件也许要发生的事。
不,他迫使自己相信。因为阿丽娅,他的妹妹——一个怪人,已经与他母亲和契尼一起到那里去了——乘坐安放在一条疯狂的制造者背上的圣母轿,经过长途跋涉到了遥远的南方。
他努力驱走头脑中骑上一条巨蜥的想法,自己问自己:阿丽娅该出世了吧!
我在进行远征,保罗想,我们发起攻击,把我们在阿拉凯恩的死者的水收回来。我在火葬我父亲的地方找到了他的遗骸。并把它重新葬在一个俯瞰哈格山口的弗雷曼岩石包里。
那也是一件真实的事?
我的伤是真的,保罗告诉自己,我的伤疤是真的,安葬我父亲的灵地也是真的。
他仍然处于梦幻状态。保罗记得有一次,哈拉——詹米斯的妻子把他叫醒,对他说,营地过道里发生了战斗。在妇女和孩子们被送往南方之前,那里一直是临时营地。哈拉站在内室入口处,她那一缕缕黑发用链子串成的水色圈子拴在脑后,把卧室门上的帘子举在一边,告诉他契尼刚刚把某某杀了。
事情发生了,保罗告诉自己,这是真的。不是时间所证明的,而是受到变化支配的。
保罗记得,他急忙跑了出去,看见契尼站在过道黄色的灯光下面,身上穿着颜色鲜艳的蓝色罩袍,头罩抛在脑后。她那娃娃式的脸因用力拼斗而发红。她正把啸刃刀插入刀鞘,一群人抬着沉重的包裹沿着过道匆匆跑去。
保罗记得对自己说:你总是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抬走一具尸体。
契尼在营地时戴在脖子上的用绳子拴在一起的水色金属圈,在她转身面向他时,晃动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契尼,这是怎么一回事?”他问。
“我把一个来向你挑战的家伙打发了,友索。”
“你把他杀了?”
“是的。也许我该把他留给哈拉。”
保罗回想起,周围人的脸上,露出对这些话语的赞扬,哈拉也大笑起来。
“可是,他是来向我挑战的!”
“你亲自用神奇的法子训练了我,友索。”
“当然!但是,你不该……”
“我生在沙漠,友索。我知道如何使用啸刃刀。”
他控制住愤怒,尽力用平和的语气说:“这也许是事实,契尼。
但……“
“我不再是一个在营地手提灯笼捕捉蝎子的孩子,友索。我不是在做游戏。”
保罗瞪着她,注意到她随随便便的态度中带有一种奇特的凶残。
“他不值得与你斗,友索,”契尼说,“我不会让他这一类人来打搅你的沉思。”
她走到他身旁,用眼角看着他,把声音降低到只有他才能听到,说:“亲爱的,当了解到挑战者必须面对我,并在摩亚迪的女人手下可耻地死去,想来挑战的人就会更少。”
是的,保罗对自己说,那件事肯定发生过,那是真实的过去。自那以后,想要试一试摩亚迪新刀的挑战者骤减。
某个地方,在不属于梦的世界上,存在着暗示的运动,一只夜鸟的鸣叫声。
我做梦了,保罗再次让自己定下心来。那是衰微香料食物。
他仍然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他想知道,他的弗雷曼信仰,在某种程度上,是否有可能已悄悄进入弗雷曼人相信他存在的那个世界——阿拉姆。拉-米萨:一个类似的世界,一个一切体力限制消失的超自然的世界。一想到这一点,他就知道什么是恐惧。因为一切限制的消失,就意味着所有可供参考的目标的消失。在神话般的梦境中,他把握不住自己的方向,就说:“我是我,因为我在这里。”
他母亲曾经讲过:“一些人,按照他们对你的看法,可以分成若干类型。”
我必须从梦中醒来,保罗对自己说。因为事情已经发生——这是他母亲说的。杰西卡夫人现在是弗雷曼的圣母,她的话已经经过真理的检验。
保罗知道,杰西卡害怕她自己与弗雷曼人之间的那种宗教关系。她并不喜欢那个事实:营地和沟地中的人把摩亚迪当成上帝。
她到各部落中去了解,派出她自己塞亚迪娜的情报人员收集他们对此事的反应,并对它们进行思索。
她曾经给他引用一个比。吉斯特谚语:“当宗教和政治同乘一辆马车时,坐车的人相信,无论什么也阻挡不了他们。他们会急速向前奔驰,越来越快,把一切思想障碍抛到一边。忘记了在盲目的奔跑中,危险不会自动地向人们显露出来。在人们发现危险时,已为时过晚。”
保罗回想起在他母亲的房间里,坐在上面布满弗雷曼神话图案的黑色门帘遮盖的内室里,听她讲话,注意到她总是在观察着。
即使在她眼睛向下看时,也是如此。她椭圆形的脸上、嘴角边上都出现了皱纹,然而隐藏在衰微香料染成的蓝色阴影后面的绿眼睛仍然是大大的。
“弗雷曼人有一种简单朴实的宗教。”他说。
“没有什么简单的宗教。”她警告说。
看到仍然悬在他们头上的云雾笼罩的未来,保罗发现自己因气愤而左右摇摆。他只能说:“宗教把我们队伍统一起来,这是我们的秘诀。”
“你有意培养这种气氛,这种勇壮的气势,”她责备道,“你从来没有停止教训人。”
“那是你自己教我的。”他说。
那天,她完全处于争执和辩论之中,那是为小雷多举行割礼的一天。保罗理解她不安的某些原因。她从来没有接受他与契尼的私通——年轻人的婚姻。但是契尼已生下了一个阿特雷兹儿子,杰西卡发现自己不能排斥这个有母亲的孩子。
杰西卡在他的注视下不安起来,说:“你认为我是一个不通人情的母亲。”
“当然不。”
“我和你妹妹在一起时,我看到你看着我的那个样子。对你妹妹,你并不了解。”
“我知道为什么阿丽娅与众不同,”他说,“她没有出世前,是你的一部分。在你改变生命之水时,她……”
“你一点也不了解她!”
保罗突然觉得不能用从时间得到的知识来表达,只好说:“我并不认为你不通人情。”
她看出他的不安,说:“有件事,儿子。”
“什么事?”
“我的确喜欢契尼,我愿意接受她。”
这是真的,保罗对自己说,这并不是因时间本身产生的扭曲能改变的不完善的幻象。
重新得到的保证使他对他的世界有了新的理解。一点一点的具体真实的事实,开始通过梦幻状态进入他的意识。他突然想起,在沙漠中弗雷曼人的临时营地里,为了使他舒服,契尼在沙面上搭起了他们的滤析篷。那说明契尼就在附近——契尼,他的灵魂;契尼,他的泉水,像沙漠泉水一样甘甜。契尼是来自南方的最优秀的姑娘。
现在,他记起了睡觉时她给他唱的一首沙漠中的歌:
哦,我的魂,今夜我不喜欢天堂。
我对着夏修露德发誓,你将去那里,服从我的爱。
她唱起了沙漠上相爱的人儿共享的行走歌,它的节奏就像沙拉扯着行人的脚一样。
告诉我你的眼睛我将告诉你我的心。
告诉我你的脚我将告诉你我的手。
告诉我你的梦我将告诉你我的行。
告诉我你的愿望我将告诉你我的需要。
他听见了另一个帐篷内有人弹奏九弦琴,使他想到了哥尼。
哈莱克。那熟悉的琴声使他想起,在一群走私者的队伍中,他看到哥尼那张熟悉的脸。但是,哥尼没有看见他。也许哥尼没有看见他,也许看见了他,但为了避免引起哈可宁人对他们死去公爵的儿子的注意,哥尼没有看他。
夜色中弹奏者的演奏风格,手指弹在九弦琴上发出的清晰的弦音,使那位真正的音乐家回到了保罗的记忆中。那是卡特。李亚普。弗雷曼敢死队队长和摩亚迪的护卫队长。
保罗记起来了,我们现在在沙漠里,处在哈可宁巡逻队巡逻范围之外的沙海中心地带。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在沙里行走,引诱制造者,用我自己的计谋骑到它背上。那样做了,我就会成为一个完全的弗雷曼人。
他摸了摸腰带上挂着的摩拉手枪和啸刃刀,感到四周十分安静。
这是清晨之前最宁静的时候,这时夜鸟归巢,白天活动的生物还没有发出有敌人的信号——它们的敌人就是太阳。
“你必须在白天破沙前进,夏修露德会看见你,并知道你勇敢,”斯第尔格说过,“因此我们把时间倒过来,今天我们晚上休息。”
保罗悄悄坐起来,感到穿在身上的滤析服松松的,对面的滤析帐篷黑蒙蒙的一片。他轻轻地移动着,可是契尼听见了他移动的声音。
她在幽暗的帐篷那一边说:“天还没有亮,亲爱的。”
“塞哈亚。”他说,声音带有半嘲讽的语气。
“你叫我沙漠的泉水,”她说,“但是,今天我是你的刺棒,是监督规则是否被遵守的塞亚迪娜。”
他开始系紧他的滤析服。“你曾给我讲过凯塔布。阿-伊芭的话,”他说,“你对我讲:”女人是你的田野,到你的田野里去,辛勤耕耘吧。‘“
“我是你第一个孩子的母亲。”她赞同他的话。
朦胧的灰色中,他看见她配合着他的行动,也穿好了滤析服,做好准备,走出帐篷到露天沙漠中去。“你应该得到你能得到的其他的孩子。”她说。
他感到了她所表达的爱,斥责她道:“塞亚迪娜的监督并不是对所选的人的告诫或警告。”
她滑行到他身旁,用手掌抚摸着他的脸颊。“今天,我既是监督者,也是一个女人。”
“你应该把这个职责留到下一次。”他说。
“等待令人不快,”她说,“我最好能呆在你的身边。”
他吻了吻她的手心,整理好滤析服的面罩,转身打开帐篷的密封门。一股含有凉意并不十分于燥的空气迎面扑来,其中凝结着黎明时微量的露水。随着它一起,还飘来衰微香料菌的气味。在北方这里,他们已探测出衰微香料菌的生长地,那意味着制造者就在他们附近。
保罗从活动扩约门钻了出去,站在沙面上,活动着身体,以此驱除肌肉的睡意。一个微带绿色的珍珠般的发光体,慢慢地升到地平线上面。四周他的队伍所居住的帐篷,在朦胧中好像一个个的沙丘。他看到他的左边有人在移动——那是卫兵。他知道他们也看见了他。
他们清楚地知道他今天要面对的危险,每一个弗雷曼人都已面对过这个危险。为了让他做好充分准备,他们把这最后时刻的安静留给他。
今天必须完成它,他对自己说。
他想到面对屠杀他所发挥的力量。想到那些把儿子送到他这里来,接受神奇战斗技法训练的老人们,那些在会议上听他演讲,并按照他的计划行动的人们,以及那些赋予他弗雷曼人最高荣誉的人们。“你的计划生效了,摩亚迪!”
然而,最卑下、年龄最小的弗雷曼武士也能做他从来没有做过的事。保罗知道,他的领袖地位受到普遍的承认,但却不够完美,这是因为他没有亲自骑过制造者——沙蜥。
与其他人一起,他曾进行过沙漠旅行和袭击进攻的训练,但没有单独航行过。在他这样做了之后,他的世界才能与其他人的连在一起,真正的弗雷曼人才会承认他的能力。只有他亲自这样做了,南部广阔的土地——离这沙海大约二十响的地方——才不会拒绝他,否则他必须定做一顶轿子,像圣母或其他病人或受伤的人一样,坐在轿子里航行。
整个晚上他都在思索,与自己的内部意识斗争着。他看到了奇怪的较量——如果他驾驭了制造者,他的统治就更加巩固;如果他驾驭了心灵上的眼睛,他就能控制它。但是,在这两者之外,还存在着阴云密布的地方,巨大的不安。整个宇宙似乎混杂其中。
他对宇宙间差异的理解,使他感到苦恼,既准确又不准确。他看到了它的这种情况,可是,在它诞生时,在它变成了现实的压力时,宇宙就有了它自己的生命力,并产生出它自己难以捉摸的差异。可怕的目的仍然存在,种族意识也仍然存在。所有这一切,都朦朦胧胧地出现在这腥风血雨的疯狂的护教复仇战争中。
契尼钻出帐篷,和他站在一起,抱着她的臂肘。她抬起头,用她打量他心情时用的方式,用眼角看着他。
“再给我讲一讲你出生地的水,友索。”
他明白她在尽力分散他的注意力,在这生死考验之前,使他放松心里的紧张情绪。天越来越亮,她看见一些弗雷曼敢死队员在收起帐篷。
“我宁愿要你给我讲讲营地的情况和我们的儿子,”他说,“我们的雷多是否能用他的小手拥抱我的母亲?”
“他还拥抱阿丽娅,”她说,“他长得很快,他会长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南方像什么样子?”他问。
“你骑上制造者就会自己看到它。”她说。
“可是,我希望先通过你的眼睛看到它。”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前额,结婚生下第一个孩子时所戴的头巾从她滤析服帽子里露了出来。“你为什么不谈营地的事?”
“我已经谈过,没有男人,在营地里我们感到十分寂寞,那里仅仅是一个工作的地方。我们在工厂或陶器作坊里劳动:制造武器;
栽下预测天气的杆子;收集进行贿赂的衰微香料;堆集沙丘,并让它们长大固定;制造纺织品,织毯子;给燃料室充电;还要训练孩子们,以便部落的力量永不衰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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