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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瑞安04

_6 温瑞安(现代)
那公子似怕伤害到他,用一种轻如羽毛、软如雪花的声音道:
“他……我只好杀了……他不能出卖你,只好选择失去性命了。”
太禅觉得生命也即转离他远去了。仿佛生命之神在驾着马车,在云端等着他,只要他生命飞来,就可以启程了。这旅程是去哪里?太禅不知道。他只觉得全身轻飘飘的,眼皮越来越合拢。他吃力地张开失神的眸子,吃力地问:
“你……你究竟是谁……”
那公子静默了一会儿,用一种悲悯的眼色望着他,终于很小心他说:“我姓柳,在权力帮里,排行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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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瑞安--英雄好汉--第十一章 柳五
第十一章 柳五
柳随风!
这一声犹如晴天霹雳,炸响在每个人耳里!
柳大总管:
李沉舟的唯一亲信!
柳五公子说完了那句后,便轻轻叹了一声,一挥袖就飘然而去,再也不回头。
也许他知道太禅已必死,大厅上只留下一个白凤凰,也够应付梁斗等人了。
这里大局己定,他已无需费神。
应欺天虽然几乎要出卖了他,但他也死在太禅手里,已用不着他动手。
没有人可以出卖他。
——能不必他动手的时候,柳五公子是从不必亲自动手的。
动手就得要冒险,柳随风不怕冒险:——只不过冒的是一些有意义而且有必要之险,这样才不容易死得太容易。
——而又出名得更容易。
人生在世,本就好名。豹死留皮,人死留名。
——柳五爱名。
所以他也爱美人、爱权和爱钱。
可是他在必要时,也可以杀美人、掷千金、夺大权,他要的名,无须流芳百世,但要他在世时,没有一个人的名字可以在他名字之下和他这个人的光芒之下抬得起头来。
——除了李沉舟。
——李沉舟是个枭雄。
而他,也许仅是个人杰。——柳五在拂袖返身,走出去时,好像想到了这一些唏嘘。
太禅听到了他的名字,就死了。
死得瞑目——好像服气死在一个这样的人的手上。
一个真正的高手,当然是希望自己死在另一个更真正的高手的手下——这就叫死得其所,否则死不瞑目。
莫艳霞看着柳五既没招呼就飘然而出的身形,眸子里发着亮,充满了钦佩、崇拜。
她进入“权力帮”,不过五年,不过她因为是他的亲信,所以可以掌管一些帮里的资料档案。这是帮中的非常重要部分,却归由她处理。
她隐约查出,在权力帮创帮立道时,原有七个人,他们没有名字,只有姓和代号:李大、陶二、恭三、麦四、柳五、钱六、商七,一共七人。他们不要名字,也许就是他们未成名前决意要做大事的决心。
——也许真正做大事的人反而是无名的。
可是等到权力帮名震天下时,陶二、恭三、麦四、钱六、商七五人都声消烟灭了。
这就是要成名付出的代价。权力帮现在威风八面,却无人知道它昔年曾流多少血、多少汗!
现在剩下的只有李大——李沉舟、柳五——柳随风,已经是很有名很有名的人物了。
白凤凰不知道创业的过程是怎样,但她感觉得出——以前那消失了的五个人,必定是历尽艰辛的卓越人物,而到现在还能留存下来的人,更是当世豪杰。英雄好汉!
她觉得在这样的其中一个人的部下当一名亲信,是一件心服、口服.而且荣耀的事。
她希望永远这样。可惜柳五公子却要她镇守恒山。她实在无意要死守那孤寂的悬空寺,以及老朽的掌门师太。
——何不干脆杀了她,把恒山实力,全拨入权力帮?
——就像现在她想杀了这群目击者一样干净。
站在她侧前方的一个少年,他背后是萧家剑庐的“龙虎啸天”壁图,忽然道:
“原来柳随风是如此轻贱他的部下与亲信的。”
他的声音里充满着轻蔑与不屑,莫艳霞一震,只觉早晨的阳光灰蒙蒙洒下来,这少年飞扬的眉和深湛的眼神,竟是……白凤凰几乎失声。“啊”地叫出来,稍定神来,才知道好似不是,但又怎会样子不同的人,神态如此相似?
不过司空血等全没有注意到这少年像谁。一方面也因为他们绝少面会过李沉舟,拜谒时更诚惶减恐,不敢面对他,又如何得知帮主的神容?单奇伤叱道:
“大胆!敢呼柳五公子名号……”
那少年当然是萧秋水。萧秋水道:“我不是奴才,我当然敢。”虽然他心里对柳五也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那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稳若泰山、形若行云的风度……萧秋水觉得他是他,自己是自己,不过更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就好像现在是处于一个山洞里,他和柳五,一个是人,一个是野兽,一定要有所解决,也一定会有对决的一天。
——问题是,如果是野兽,究竟谁才是野兽?
——如果是人,谁才是人?
但是他还是看不过眼,要说话:因为他无法忍受柳随风如此轻贱他部下的性命。
——这岂不是也很像他哥哥萧易人?
——这是他最不同意他兄长的一点。
“双翅、一杀、三凤凰”,萧秋水也知道,这都是柳随风最精要的干部,就像李沉舟最重要的干部柳随风、赵师容以及要将“八大天王”一样。
——但是而今,“药王”死在浣花溪畔,“双翅”之“千里独行”左天德死于太禅之手,“冷风吹”应欺天也死于厅上,“一剑杀人”卜绝亦死在天正手里,他居然可以不顾,没有流下一滴泪,甚至不留下来俯首探顾,就走了,连一眼也不多看。
仿佛死人对他已经没有用了,一点用处也没有了。
——是的。权力帮而今只出动了一个柳五总管,已把武林中两大派实力的头领消除了:少林与武当,反抗的实力定必因此役而大伤元气,无法抗衡,但萧秋水更无法忍受的是,柳随风付出的代价:
这代价是他部属的生命。
——而他毫不珍惜。
仿佛这胜利是天赐的。仿佛这胜利就是必然的:仿佛这胜利就是应该的。
——可惜他不知道,柳五确是以为是天赐的、必然的,应当的,战局若落到他柳五的身上,胜利是命定了的。
——而且柳五也从不更绝不,为将逝或已逝去的人和事,多作喟叹或伤心。
——他认为喟息是多余的,伤心更无用,
可是柳五也不知道一些事。
——他没有听到萧秋水那声斥呵和那时的神情,因为那时他已经走了。他认为还活在大厅上的人,已不值得他柳五出手了。莫艳霞自会为他料理。
——如果他听到那一声责呵如此酷似帮主对他不满时的讥悄与讽嘲,无论如何,他都必定会下手杀了萧秋水,然后才安心走的。
可惜他不知道。
但是他离开浣花后,心里忽然有一道郁结,久久不能舒;好像自己有心爱的事物留在后头,忘了取回一般,偏偏他又想不起是什么。
但他没有回头。
风和日丽,天正好。
他想办法心情好。
何况一个年轻若他的人,居然轻易杀了天下两大门派的章门人,为了这件事,他觉得十分开心。
其实在大厅上的敌人,就算不全杀干杀净,他也觉得没有关系,他反而喜欢留下活口,谅他们已为之慑伏,知道对抗下去也无用了。
何况由他们惊惧的口中传出去,他的形象定必更为神化或夸张,他就可以更快地名扬天下。
他本来就己够出名了。
所以他心情很好。
何况日正当中,阳光真好。
他觉得阳光就像温柔而多情的女子的手,抚拂在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雄秀躯体上。
他相信昔年韩信斩杀大敌于沙场,必定也是这种感受。
所以他更快地忘了在离开浣花时那个郁结。
阳光映射得最灿耀,是在烷花萧家剑庐听雨楼,那一片飞檐上。
闪闪发光。
像无数个含着大志气的希望的人,在招着他们那些发光发亮的小手。
萧秋水继续说。而且是冷俏他说。连梁斗都感觉到他的人便了许多。本来热情得如火,可以融化所有的冰,忽又变得冷峻如冰,可以浇熄很多烈火。
“他的部下尸骨未寒,他就走了。”
莫艳霞听得不知怎的,心里真有一阵寒,且由脚底下冒上来。她一直没注意过这年轻人,现在她才注意到,这年青人,年轻得像她一般的年青人。
梁斗忽然明白了。
他明白了萧秋水为什么忽然变得如此尖刻。
因为他发觉白凤凰目如凤般眸子中,望着柳随风离去的门口,像那在门槛的阳光,脸上却有了阴郁的苦痛之色。
杀莫艳震,迅速撤退,是他们唯一可行之路。
所以他立即就出了手。
齐公子也是老江湖,他也立刻出手。
余杀、苗杀、苏杀、龚杀等五掌五杀也马上出手,此时此刻,他们只有一个敌人,也是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
权力帮!
五杀扑向彭门双虎,以及司空血、单奇伤,和被龙虎大师震得重伤的郎一朗。
齐公子和梁斗,目标则是莫艳霞。
莫艳霞心里虽有些凌乱,但她的武功,委实太高了。
她突然窜了起来,萧秋水只见她背后的长发,“法”地露了出来,她把长发一甩,披到脸前,贝齿咬住,拂尘化了千百道暗哭激射而出!
“锑”地一声,一道精光,莫艳霞半空拧身,拔出了剑!
她原本是白巾披发,如同观音大士的纱罩,但半空出剑之际,又有一种无比的决心与艳丽,好像一个美丽的女子,知道自己半空出剑是一个美丽姿态般自恃。
“叮”地一声,刀光一没。
刀打飞,“夺”地钉入墙上。
打飞的刀是梁斗的刀。
梁斗空手而退。
莫艳霞的拂尘,齐公子刚刚格开,挺剑又上。
“叮”地一声,剑又飞出。
“嗤”地插入墙上。
两招两剑,梁斗和齐公子都空了手。
就在这时“噗”地一声,嵌于墙上的剑又给拔了出来。
被萧秋水拔出!
他一招“‘长虹贯日”连人带剑冲了过去!
莫艳霞冷笑,反剑一压,顺剑而上,即可将萧秋水的胸瞠刺个窟窿。
可是她的剑势只使到压住萧秋水的剑身为止。
一股大力,已由对方剑身倒涌了过来。
莫艳霞从来没有遇过如此浩荡的巨力,它消解了自己递出去的劲力,又撞入了她的五脏六脉,莫艳霞心道见鬼,运力又催。
她不相信萧秋水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功力。
这功力简直不在天正大师的“大般若神功”之下。
可惜她出锗了。
萧秋水的功力,不仅不在天正之下,而且若论内力之浑厚,连天正都比不上。
也许只有武当的铁骑、银瓶,以及少林失踪已久的奇僧抱残等可以相比美。
要是她一觉不妙,立即收回功力,或卸去劲道,以奇招巧战,不出二招,当可杀萧秋水于利剑下。
可是她心高气做,没有这样做,反而运功相抗。
这一下来,萧秋水功力虽纯,而且沉实无比,却不似天正的内劲之精纯及运用自如,大部分都耗在应用不得法上,而今莫艳霞要震开自己,内力便自动相抗,一旦汹出,无限舒畅,几竭力激出。
莫艳霞本以剑法、招式、变化、轻功见长,功力是较弱一圈,怎比得上萧秋水?
这一下来。不禁脸色大变,花容失色。
但此时两方功力,相互压制,互相克压,若一方猝然收回,必被对方内劲排山倒海,连同本身内劲回攻而致死,所以莫艳霞只好硬着头皮,苦撑下去。
内劲自萧秋水剑尖源源而去,莫艳霞的红唇不住抖着,身体抖着,连剑尖也抖着。
齐公子立即见出了端倪,大喝道:“此正其时,杀!”
梁斗没有劫。
他也看了出来,可是他不能下手。
如果一对一,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可是萧秋水牵制她在先,梁斗无法作乘人之危的事。
齐公子扫了梁斗一眼,飞身而起,拔刀。
拔墙上,梁斗的刀。
他以四指握刀,一刀斫出!
他可不是梁斗,如不杀白风凰,白凤凰就会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杀掉,这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
齐公子使刀虽不似用剑一般纯熟,但一刀斫下来,刀势已够吓人。
刀未至,刀风已激起莫艳霞的头巾与云发。
刀锋已照绿了莫艳霞失惊的神容。
就在这时,“叮”地,声,一剑架住一刀。
星火四溅。
齐公子变色道:“你……”
虎口震麻,刀几乎震脱。
架刀的人是萧秋水。
就在这时,莫艳霞一翻身,“刷”地划了三道剑花,狠狠地盯了萧秋水一眼,眼色里也不知是怒是怨,“唆”地飞掠出去。
这一战对萧秋水来说,很是重要。
因为他看见了柳五,一刹那间,在他闯江湖的决心和有大志而无目的的历险中,一下子,有了个前面的入,他可以去追赶,可以去超越,可以去作借镜。
而不是榜样,或学习的对象。他有一天要击败这个人,而不是拜他为师的孺慕之情。
另外他放了莫艳霞。
因为莫艳霞不是败在萧秋水手里,而是败在“轻敌”的手里。
莫艳霞在巨飓股的功力下求挣扎,在刀光下失措,那坚强,就像唐方,只要有一丝丝像唐方,萧秋水就不忍杀,就不愿杀。
外边日头正好,可是唐方——唐方,你在哪里?
——我想你,唐方。
萧秋水的心,又隐隐抽痛起来。
——那被他一剑挑开脸纱的女子……
莫艳霞发中白纱扬动……也许正因为这样,他才不顾一切,放了白凤凰。
就算再来一次,萧秋水也会这样做,他没有后悔。
何况他从不杀女子。
每个剑客都有他的原则,不必问他为什么。
有些剑客不见外人,只杀人。有些剑客只交朋友,不应酬。有些剑客只伤人,不杀人。有些剑客只杀人,不伤人。这都是他们的原则。
莫艳霞虽没有死,却受了伤。
伤虽不重,但已不能再战。
何况她也不想再战,她立刻就走。
她已掠出了剑庐。
受伤的身予,紊乱的心。
错愕的脸,诧异的眼神!
齐公子实在不明白这青年在干什么。
他没有空问,也没时间等,萧秋水已垂首把剑双手呈递给他。
他飞快接过剑,把刀丢还梁斗——五杀与单奇伤等人那边的战局,还要他去料理。
何况他也心知肚明,要不是萧秋水力挽狂澜,他和梁斗,十招之内,就得要遭了白凤凰的毒千。
单奇伤、司空血,郎一朗以及古同同、许郭柳跟余杀、苗杀、苏杀、龚杀、敖杀等五人,正以一对一,打得难分难解。
彭门二虎“断头刀”古同同、“七旋斩”许郭柳力战余杀、苗杀,显然力不从心,朗一朗因被龙虎大师震伤肺腑,力斗苏杀,力有未逮,单奇伤独战龚杀,却占尽上风,司空血也把敖杀打得甚为狼狈。
但是曲抿描、曲暮霜一加入战团,一个助龚杀战单奇伤,一个辅敖杀斗司空血,局势便扳了过来。
单奇伤、司空血等五人可谓尽失先手。
齐公子运剑飞去,权力帮本己失势,怎堪齐公子剑光一击?
就在这时,迎空一道剑光飞来,正好截住齐公子。
“当”,两剑交加,两人各跃丈外。
齐公子前襟被划破,他的漱玉神剑发出如玉如雪的寒芒,他森冷地注视来人。
来人是屈寒山。他淡淡地笑着,三络长髯,无风自动,手中剑忽折为二。
他弃剑,掌中又神奇般多了一柄剑。
齐公子冷笑道:“难怪人说屈寒山双手百剑千招万影,果然名不虚传。可惜……”他笑笑又道:“剑王只剩下了一只手。”
屈寒山微笑道:“真是用剑的高手,一只手就够了,何况……”他注视齐公于手中剑,好像看一位美丽女子般温柔。
“好的剑,一把就够了。”
齐公子也看着自己的剑,神情就像一个领袖群伦的人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助手一般坚定。
“这确是好剑。如果它杀不死你,错在用剑的人,不在剑。”
屈寒山也似吁了一口气,点点头道:“如果我死了,死在漱玉神剑下,也算值得的。”忽然目光杀气大现,毅然道:
“如果死的是你,我将把剑与人同埋,决不再用。”
齐公子抱拳道:“谢谢。”
屈寒山垂剑道:“请进招。”
这两人都是剑法大师,一是白道名宿,一是黑道高手,为人都千变万化,难以捉摸。
但他们现在所说的,都是至诚的话。
他们不是对人诚,而是对剑诚。
惟诚于剑,剑亦诚于人。
所以他们才是剑中英豪。
梁斗扑出的时候,“鬼王”阴公拦住了他。
“鬼王”的武功倏忽奇幻,时似幽魅般闪动不已,正是闻者丧胆的“活杀十八打”。
梁斗只以双掌招式在对拆着,一直没有出刀。
一旦出刀,不知生死。
他的刀一出,敌人不死,自己便有危险。
人要出手,便得全力以赴,这样才可能把强敌击倒,否则留三分退路,也等于只出七分力,对方若是高手,这三分便往往要了自己的命。
一旦全力出手,不能命中,却是连一分自保的力量也没有了。
所以梁斗一直迟迟没出手。
没把握的事,除非必要,否则还是不要常常做的好。梁斗平实,他的刀平凡,但他的人更是沉实。
萧秋水猝以深厚的内力,击败了莫艳霞,正想上前帮忙,却碰上了“火王”祖金殿。
他听说过滇边与苍山之役,他哥哥萧易人及“十年会”之所以一败涂地,祖金殿可说是祸首,诛杀祖金殿、屈寒山、康出渔等人,早是他心头夙愿。
他一出手就下重手,但是祖金殿有鉴于前,连莫艳霞尚且内力不如这少年,自己何敢攫其锋?忙避去掌力,连用火攻。
萧秋水武功,连康出渔尚且胜不过,如何是祖金殿之敌?但他内力深厚,潜力发之不尽,他见招创招,随机应变,以浑厚掌力,打得攻来的火焰摇摇晃晃,几明几灭。
祖金殿也忌其内力,一时夺不下萧秋水。
这时候,厅内八个战团,打得正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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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瑞安--英雄好汉--第十二章 琴·二胡·笛子
第十二章 琴·二胡·笛子
久战之下,祖金殿阴狠歹毒,而且烈火熊熊,萧秋水确穷于应付。
祖金殿吆喝一声,“呼”、“呼”、“呼”二团火焰,竟串连在一起,如一火棒般,向萧秋水没头没脑地打到!
萧秋水情急之下,连削二掌,“叟”、“叟”两声,两团火光顿灭,萧秋水的气功,何等犀利,祖金殿的“阴火”,水浇尚且不熄,但萧秋水掌风一激,“阴火”顿灭。
只惜萧秋水出掌却不够周密,灭得二火,还有一火焰已避不及,当胸撞到。
萧秋水情知若给此火炙着,不死也难活,但情急问也顾不了许多,双掌一合,硬把火团抓住,想撑得一时,以免立毙。
不料火团被他一合,立时熄灭。原来他内功高张,绝不在武当铁骑、银瓶、少林抱残、大水老人、丐帮帮主裘无意之下,与少林掌门天正、武当掌门太禅,可谓并驾齐驱,难分轩轻。而今他惊惧之下,内力倏转,双掌如寒极之冰,“阴火”顿灭。
祖金殿眼见得手,却又被萧秋水破去,勃然大怒,但对萧秋水内功,更大为戒心,绝不与之硬拼,一有空隙,即行抢攻,萧秋水只要一个不留神,就要丧在他的火攻之下。祖金殿这是“以逸待劳”。
这时忽听挣琼几声,又有二胡幽怨,笛子悠扬,吹奏几声,便是国乐中的“醉打金枝”。
这“醉打金枝”,清韵无限,萧秋水闻之为这一情;登时不再那么惶惶惊惊,转为潇洒应付。他内力深厚,潜力无限,一旦从容,功力易为掌力,内息化为拳风,甚至提气为轻功提纵术,运气成指劲,出手迅疾,变化万千,祖金殿一时忙于应付。
萧秋水打得正酣,跟“醉打金枝”的乐曲配合在一起,节奏、意境、气态莫不沛然。祖金殿的火攻,莫不给他醉态盎然般的指东打西,打点得七零八落。
只听乐音一转,琴声交响,如马作的卢,笛韵一起一提,跃伏不已,二胡由幽怨转而激扬,正是乐中的“春郊试马”。
萧秋水精神大爽,使拳左冲右突,用掌穿花蝴蝶,祖金殿大汗淋漓,应付不过来,一个翻身,飞了出去。
萧秋水试骑意畅,正要追击,忽然挣地一声,弦绝韵灭,二胡、笛于也音绝神余,萧秋水一怔,只见大厅内飞落之袭飘飘衣袂,萧秋水道:
“是你们?”
捧琴的白衣少年温艳阳道:“便是我们。”
萧秋水道:“我们已见着了三次。”
执笛子的黄衣女子江秀音道:“只怕以后还有相见。”
萧秋水茫然道:“你们是敌是友?”
拿二胡的黑衣登雕梁叹道:“何分敌友?”说着缓缓自二胡中抽出黑水一般漾亮的窄细长剑,道。
“你亮剑吧。”
萧秋水手中无剑。
他还是问了一句:“昔年‘九天神龙’温尚方。是你什么人?”他问的是那白衣少年。
昔年“九天神龙”温尚方,号亦名艳阳,武功盖世,纵横江湖,却因妻子在旁赌气而至心神大乱,被敌人所击倒。温尚方当时年青俊秀,与这白衣少年容态颇有近似之处,用的也是“琴”。
温艳阳却淡淡笑道:“我是他么?”
萧秋水大惑。
江秀音突道,“亮你的剑!”
萧秋水一愕:“斩什么!”
温艳阳暴喝道:“斩琴!”
“刷”地一声,自琴背抽出如一泓莹水的长剑,“霍”地一刺,剑身迎风抖直,闪电刺出!
萧秋水却无剑。
就在这刹那间,他顿悟了“无”就是“有”。
他气穴一冲,以手作剑,“嗤”地一声,一道剑风,反斩了回去:
“叮”一声,竟是兵刃交鸣之声,但又煞是好听。
萧秋水一出剑,登雕梁和江秀音也动上了手,三道剑光,啸啸不绝,一剑快过一剑,剑剑相连,又剑剑交击,响成音乐一串,丁冬不绝。
萧秋水以手作剑,——挥拨招架。
笛子、二胡、琴三人剑法又是一创,右手使剑,左手乐器,时剑与剑交击,乐器与乐器交碰,发出极其亮丽的乐韵,萧秋水。已战且聆,渐已被剑风、乐韵包围。
萧秋水渐已不敌。
又过一会,笛子、琴、二胡又是一变,乐器变作剑使,剑身反而在空气间激荡,发出乐音,时剑身与乐器交击,发出清韵,竟是一首曲子:《依稀》。
依稀,依稀……
依稀是当年。
依稀是昨日。
依稀是那失却的情影,咫尺的眼神……
依稀是天涯的分散,遗憾的眷恋……
依稀是……
依稀。
忽听“啸啸啸”之声,三支剑尖,已抵住他的咽喉、盾心、胸膛。
“格格格”三件乐器,已搭住他双手和下盘。
萧秋水没有再动。
他败了。
他曾与琴、笛子、二胡这“三才剑客”,决斗三次,分别在桂湖、丹霞以及这烷花剑庐决战过,但三次格斗,无有不败。
他无言。
然而那“依稀”乐韵,犹在心头。
只听温艳阳缓缓把琴扬起,叹道:“你还是未能忘……”反手一剑,闪的一下,剑已收入琴底。
萧秋水茫然问:“你们究竟是谁?”
三人还没回答,萧秋水忽听一下击鼓之声。
击鼓一过,一清脆悦人的女音唱道。
“郎住一乡妹一乡,”
萧秋水心头大震,莫可形容,全身一阵抖,失声叫道:“唐方!”
只听那越岭嘶秋的女声继续唱道:
“山高水深路头长;”
萧秋水跳起,心头喜悦如千头小鹿急撞,叫道:
“唐方!”
就在这时,三才剑客出剑。
剑快、音韵更快。
剑是“天地人”合击。
乐是《十面埋伏》。
但是萧秋水没有听见。
他耳边只听到唐方的歌声。
那歌是他心里千呼万唤的无声。
一定是她!一定是唐方!
只听那女音清亮地唱下去:
“有朝一日山水变,但愿两乡变一乡。”
萧秋水不管了。
他气贯丹田,吐气扬声,一双手,都是剑,十只手指,都是剑气,跃马黄河,剑气长江!
他一剑快过一剑,对二胡、笛子、琴的乐音,都充耳不闻起来,只听见那唐方的歌声,要击倒前面二个人,赶快见着唐方。
只听“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连响,萧秋水手脚展动,也不知与对方交了多少剑,对了多少招。
这是他第四次与三才剑客交手。
这时在他心神里,那三才剑客所带出来的音乐,再也不成音调,《十面埋伏》,已困他不住。
歌声一绝,换作了击鼓之声。
鼓声呜哆,鏖战未休。
击鼓的人是谁?
——有人正击打扬琴。
正是《将军令》。
将军上马。唐兵留客。
人依远戍须看火,马踏深山不见踪。
萧秋水的人,回到了“神州结义”时的大风飞扬,快意长歌;他的心,也恢复了饮马乌江,搏杀铁骑时的神飞风跃。萧秋水的剑,也依稀如昔日纵横无虑,长江决杀的意境。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唐方,唐方。
——唐方!
《将军令》骤绝。——人在,将军呢?
马呢?烽烟呢?——还有唐方呢?
萧秋水稍一定神,只见江秀音、登雕梁、温艳阳三剑齐折,断于地上。
萧秋水几个敢相信双手破三剑,是他一手所致。
——这三人究竟是谁?为何武功一次比一次高?又不肯伤害自己?且一次一次地找自己比剑?
半晌。
登雕梁艰涩地涩笑,“好剑法。”
江秀音露出贝齿笑道:“我们可以回去交代了。”
萧秋水茫然道:“交代什么?向谁交待?”
温艳阳没有回答,却道:“你胜,因你忘情。”
萧秋水又是一怔,温艳阳义道:
“不过,你是因为情忘情,而不是高情而断情。故难为剑雄,亦不为剑客。因剑客无情,剑终为情所断。”
萧秋水如冷水浇背,悚然一醒。登雕梁忽道:
“他不是剑客。”
温艳阳问:“那他是什么?”
江秀音抿嘴笑道:“他是侠客。侠士多情。”
萧秋水仍旧大惑,问道:
“请教三位是谁?”
这是他第四次问起。
江秀音笑嘻嘻地道:“我们吗?我们是狗熊;”笑着向萧秋水背后遥指,轻笑道:
“他们才是好汉英雄!”
萧秋水回头望去,一颗心喜飞上了九重天。
却正是唐方。
一时间,萧秋水没来得及看清楚唐方是怎么一个样子,飞步了过去,执着唐方冰冰的小手颤声说:
“唐方……”
唐方莞尔一笑,手就让他握着,置下了扬琴。
萧秋水一时只觉什么都没了意思,只有眼前才是好的。忽听乒乓砰砰的打斗声,返头望去,只见场中又多来了几人,“鬼王”、“剑王”、“火王”、单奇伤、司空血、郎一朗、古同同、许郭柳等都迅速撤走。
萧秋水见己方大胜,方才放下心来,向唐方真挚地道:“我见着你,心里着实欢喜。但是兄弟安危,却是不能不先顾到。”
唐方半嗔半笑,抽回纤腕,啐道:“初见到面,也不来……跟人家说话,第一句还是先谈兄弟的事。”
萧秋水以为唐方真要恼怒,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时不知先说哪一句话,急道:“我我……
只听一人大声笑骂道:“哈!这人见到咱们,也不认识似的,一个招呼也没打,尽拉着方姊的手扮鹅叫。”
另一人阴阳怪气地揶揄道:“人家久别胜新婚,正在谈情说爱、你吃不到的馍馍是酸的,凑个什么兴儿,还不赶快来帮把臂料理掉这班兔崽子!”
第一个说话的人心有下甘,回骂道:“什么吃不到的馍馍是酸的,分明是臭的硬的才是!我说呀.喝不到的酒是臭的,这才对!”
第二个人又反讥道:“我看算了啦。别人酒量如何,我小邱可不知道,你潮州屁王的海量,我可心知肚明,一杯酒下肚,两眼发青光,两杯酒下去,爹爹作亲娘,三杯酒呀——四脚朝天咯,这还是拜神用的小酒杯,要是用碗啊——哈——!”
第一个人大怒道:“你他妈的臭小子,我酒量小,你妒忌呀?有本事就比我更小!”
第二个人嘿嘿冷笑,“咱们英椎好汉,怎么酒量比小不比大?!你要小,我伯你么?”
第一个人怒极反笑道:“比酒量小么?来来来,咱们就喝上三杯,看谁先倒!”
萧秋水几乎不用回身,已知来者何人,如此纠缠不清,又胡说八道,更歪理连篇者,天下间舍潮州屁王铁星月,福建铁嘴邱南顾还有谁?
萧秋水正要喜叫,忽听一人唤道。
“大哥。”
萧秋水一怔,只见左丘超然垂手立在一边,一脸惶然,疚歉之色。
萧秋水立即会意,笑道。
“左丘,所事有因,不必介怀。”
遂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左丘超然双目是泪,但笑容中也渐释然。
这时只听邱南顾反讥道:“三杯么?唉呀呀,太差了!要比酒量少,我比你少,一杯就倒了。”
铁星月素来比较冲动,叱道:“那是装蒜!好!你装醉,我也可以,一闻到酒味,我就倒也!”
邱南顾“嘿”地冷笑一声,头摇得像鼓浪一般,道:“不行不行,我才见到酒杯,便全身抽筋,口吐白沫,双眼翻白,舌头伸直
铁星月听得为之咋舌:“——死啦?!”
邱南顾道:“没死,只醉了,蠢材!”
铁星月跳起来怒骂:“呸!骗死人!醉了哪会这般难看相,分明是中了毒气。”
邱南顾笑得像只猴子吱吱乱叫,道:“对了!乖仔!我就是骗死人的!”
铁星月听得原来对方是骂自己,一捏拳头指骨,啪啪作响,道:“你想兀是不是?!欠揍久吧?我……我放个屁毒死你!”
一提到放屁,那是铁星月拿手好戏,邱南顾哪里够比,慌忙跳开,戒备道:“别放!别放!这违反侠义道德,武林公约!你放,我就吐口水——”
铁星月一听,也唬了一大跳,邱南顾的口水,也是武林一绝。正在此时,只听一个娇俏俏的声音问道:
“你们一个比酒量小,一个比放屁吐日水,真是孬种!是英雄好汉的,就跟老娘我比吃饭;”只听那女音喝道:
“敢不敢?”
只听铁垦月、邱南顾苦口苦脸齐声道:
“不敢——”
谁敢跟唐肥比吃饭。
正如没有人敢跟唐肥比肥一样。
萧秋水却不明白这狗熊一般“肿”,说话声音蜜糖一般甜的女子是谁。
他实在不明白,因何连铁星月、邱南顾这样难驯的人对这胖女子,此此服服帖帖。
——那只是因为萧秋水没有像邱南顾、铁星月一般,跟唐肥走过长路,相处过日子。
——铁垦月和邱南顾称这段日子为“苦难的日于”,连想都不敢想,回忆都不敢再回忆。
这时大局已定。权力帮的人猝然全数撤走。唐肥、铁星月、邱南顾、唐方、左丘超然以及两个白衣人——唐朋和林公子,全部来了。
——权力帮的人当然懂得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句话。
——所以他们即刻退。
——柳五公子大概也想不到,在他走后,局势急遽直下,萧秋水又逃出了生死大限。
萧秋水见着林公子,很是喜欢。
“林公子。”
林公子喜笑得鼻头皱皱,露出两只兔子门牙:
“大哥。”
这时萧秋水忽然发觉,海南邓玉平、师叔孟相适,都不见了。”
——在白凤凰受伤前,柳随风出去后时失踪的。
只见唐肥眯着眼睛眼着他,那神情就像馋嘴猫看见了最可口的鱼儿:
“他就是你们的老大?”
钦星月咧嘴笑道:“货真价实。”
邱南顾也嘻嘻接道,“童叟无欺。”
萧秋水愕然道:“这是——”
唐方笑道:“我表妹,她叫唐肥。”
萧秋水微一颔首,唐肥却不理会。就在此时,萧秋水也瞥见了站在一旁、全身镐素的欧阳珊一。
萧秋水想到马竟终之死,心中暗暗叹息,要不是他们力促马竟终出手,也许他还不致于死,心中悔恨无限,涩声道:
“嫂子——”
却见欧阳珊一手中执一面薄鼓,现向他递来,萧秋水这才知道,适才《将军令》一曲,是唐方和欧阳珊一台奏的。欧阳珊一绰号“迷神引”,对奏乐自有所精擅,她用的兵器,也是一管萧刃。
只听欧阳珊一道:“这鼓原是马哥哥的,现在送给你了。马哥哥常说:‘配得用这面鼓的,惟有秋水兄弟。’你拿着它,也算了了马哥哥一,桩心事。”
萧秋水听了心中难过,接过了鼓,轻叩几声,果尔有金兵交击、上阵征战之声,心头一凛,仿佛马竟终坚定、壮烈的神情,怵在眼前。
萧秋水还想说什么,只听齐公子道:
“此处不宜久留,快退。”
萧秋水本来是来剑庐救援父母亲朋之危的,可是现今一人俱不在。心头一阵恻然。梁斗道:
“现下权力帮无疑己毁武林两大宗派少林、武当,十四大门派中,点苍、恒山、嵩山、昆仑、莫干、云台、主华、铜官、马迹、雁荡等十派被打得七零八落,单凭普陀、华山、天台、泰山四脉,绝非权力帮之敌,当今之计,我们必须通知白道中第一大帮——”
齐公子点头道:“对,丐帮帮主裘无意是个敢作敢为的人,加上
南少林和尚大师,北少林抱残和尚、武当长老铁骑、银瓶,应可与李沉舟等决一死战。”
梁斗接道:“还有武林四大世家。‘慕容、唐、南宫、墨’中,南宫已归顺权力帮,若慕容、唐、墨肯仗义出手,事情大有可为。”
唐朋道:“我唐门与权力帮,本就血海深仇,誓不两立。”
——权力帮先后曾狙杀唐家唐大、唐柔、唐猛等三人,双方互抢地盘,日益激烈,江南霹雳堂又靠拢权力帮,蜀中唐门日益孤立,故此两派决一死战之期近矣。
萧秋水接道:“那日我在川中,见权力帮人追杀慕容家的人,看来这两家也交恶无疑。”
齐公子点点头道:“那就好办。不过天下三大左道旁门望族中‘上官、慕容、费’,上官一族,也已加入权力帮。”
萧秋水大声道:“据我所知,费家的人决不会容上官族的人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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