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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才女——石评梅传》作者:柯兴

_10 柯兴(现代)
  高君宇扭脸朝胡同口瞥了一眼,只见张国焘正被推上街口停放的黑色警车,他的心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哪去?”门口的哨兵厉声喝问。
  “买菜去。”高君宇不慌不急地回答。
  两个军警上下打量他:
  “买菜?你他妈的是干什么的?”
  “我是做饭的伙夫。”高君宇仍旧神色镇定。
  “你他妈的是伙夫?”门右边小个子军警仰脸瞅着高君宇质问道。
  高君宇笑笑:
  “唉!我他妈的就是伙夫呢!”
  “我看你就是共产党!你就是国民党!赤党分子!北京特别市党部总务股主任高君宇!”仍旧是小个子军警发问,“对,你就是那个姓高的赤党!”
  “我是姓高的赤党?”高君宇假装愣怔地问。
  “我们抓的就是他!你就是他!你他妈的就是高君宇!”
  “吴大帅叫我们来抓你,兵听将令草听风,我们他妈的就抓你!”
  高君宇提着菜篮子,两手一摊:
  “你好好看看,我像吗?”
  两个军警下意识地又重新把他打量一番,——此人其貌不扬,一双小眼睛,没有一点机灵劲儿,不过倒也没有一点惊慌的模样儿;一身破旧衣裳,满是油渍斑点,好像在厨房里混了十年没出门,没换洗过衣裳似的。
  “你们哪,蚊子叮菩萨,——”高君宇说。
  小个子军警一楞:
  “嗯——?什么意思?”
  “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大个子军警用怀疑的眼光,重新打量着高君宇,“你说,他是什么样?”
  高君宇微然一笑,不紧不慢,不慌不急:
  “他呀,身材魁梧,胆子忑大;仪表堂堂,英俊潇洒。你们见了他也不认得。”
  小个子信以为真,却要抖着机灵神儿,眯缝着眼,问道:“你说,他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不藏。”高君宇说,“他今日近在眼前,明天远在天边,来无踪去无影,湖海飘零,四海为家。这不,今儿咯一早他临走的时候交给我两块银元,叫我去买菜,说是中午要请客!”
  说着,高君宇从兜里摸出两块银元,在手掌里掂了掂:
  “咱只能是给人家买菜的命,自个儿呀,——鏰儿子儿也捞不着!”
  院门左边的大个子哨兵,胳膊长,伸手一把去抓那两块银元。抓猛了,没抓住,银元“当哪”一声掉在门口的青石台阶上。小个子哨兵个矮麻利,猫腰一把将那两块银元抓了过去,又赶忙递给大个子一块,笑嘻嘻地说:
  “呃,大个子,咱俩一人一块!”
  两个哨兵很是得意,分完钱,仿佛这才注意到那伙夫还站在旁边没走。
  “你他妈的不滚蛋,还楞在这里干什么?”
  “我往哪滚?”高君宇苦丧着脸。
  “你不是要买菜吗?滚吧!”
  “买点好吃的回来,犒劳犒劳大爷!”
  “大爷抢银元抢累了!”
  两个军警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高君宇把篮子往地上一蹾:
  “我的钱没了,拿什么买?”
  “拿什么买?没钱?去偷去抢,去卖儿卖女卖老婆!嗳,你有老婆吗?她漂亮吗?嗯?哈……”
  “你拿什么买,我们他妈的管不着!你他妈的再不滚,我他妈的毙了你!”
  高君宇怯怯地重新拿起菜篮子,叹了口气,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赶忙走了。
  天,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的,看来,一场狂风暴雨最迟挨不过今晚,也得来临。
  张国焘被捕以后,进行了可耻的叛卖,供出了李大钊是共产党在北方地区的领袖。同时还供出了高君宇、张昆弟、黄日葵、范鸿劼、陈佩兰、缪伯英等许多共产党员和国民党员。曹锟的北洋政府内务部发下海捕文书,密令各地“严速查拿”,并且公开通缉李大创,“务缉归案”。李大钊因此避难河北昌黎五峰山。高君宇原本奉命去山西建党,去山西筹建国共合作统一战线。现在为了躲避追捕,正好离京赴晋!
  这天白天,高君宇到前门火车站西站,和铁路工人混了一天,改换了装束,约好夜里十一点,乘西去的客车离开北京。
  晚饭后,天黑下来了。狂风暴雨果然来临!现在,离开车的时间还早。街面上也一定安全!
  此一去,不知个人安危如何,不知几时能再回京城,一种强烈的欲望在他的胸中冲动着,——离开北京之前,他一定要和他心爱的姑娘评梅告别!
  
  
风流才女——石评梅传--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冒着狂风暴雨,高君宇来到古庙荒斋,和他眷恋日久的姑娘告别。
  评梅正惊诧这深夜不速之客到底是谁,高君字已经揭去脸上的假须。评梅惊喜地喊道:
  “呃,君宇!……是你?真的是你吗,君宇?”
  玉玲笑了,悄悄地退了出去。
  “君字,”评梅仍旧处在愕然之中,“你为什么这样化妆?你为什么在这狂风暴雨的夜晚,还跑到我这里来?”
  高君宇没有立时回答她,只是苦笑着。雨水顺着他的黑呢帽沿儿,还在往下滴;雨衣流下的水,在他的脚边已经形成了一洼水滩,洇湿了一大片。
  “君宇,告诉我,出了什么事?”评梅急切地问。
  她一边问,一边帮助高君宇脱下雨衣,回手又递给他一块毛巾擦脸。她细细的眉峰,微微颦蹙着,明显地流露出她的焦急和担忧。
  高君宇告诉她,腊库胡同16号有人已经被捕,现在,北洋政府的军警们还藏在那里,等候捕他。他要去山西办事,今夜十一点的火车离开北京。这样的风雨之夜,军警们大约都回家休息了,街面很安全,他是特意来向她辞行的。
  高君宇说得很轻松,语气也相当缓和,他怕造成一种紧张恐怖的气氛,使她害怕。他看着评梅那副炯娜风流的体态,那张苍白然而很是忧郁的脸庞,他不忍心把实情告诉她,让她替自己担忧。
  尽管这样,评梅听了,仍旧感到阵阵的恐惧,阵阵的战栗,脸也变得愈发的惨白了。
  高君宇坐到一张藤椅上,评梅给他倒了杯水。
  高君宇观察到,评梅递来水杯的手,发出轻微地颤抖。
  “评梅,”他柔声说,“不要怕!没什么要紧!他们是抓不到我的。即使被他们抓去坐牢,或是杀头,也没有什么可怕!假如伯,我就不干革命事业了!”
  说完,他看着评梅微微一笑。
  一刹那,在评梅的心里,蓦然闪现出一个高大的、威武不屈的英雄形象。这英雄,一手执宝剑,一手执火把,冲向黑暗照亮了黑暗,挥剑砍杀妖魔鬼怪;这英雄,不是别人,就是一直深爱着她的高君宇!……
  然而,这只是一刹那,而且是极其短暂的一刹那!那位手执宝剑火把的英雄,在她的脑海里只那么一闪,便又倏忽而逝了。她定睛细瞅,高君宇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着一杯水,虽然沉稳持重,可到底看不出有什么英雄气概;虽然面带刚毅英武的神色,可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和挥剑腰斩群魔的英雄大侠,联系在一块儿。
  评梅站起身,走到窗前,掀开碧纱窗幄,看到外面的世界,已然是黑暗沉沉,风狂雨骤。古城,被黑暗包围着,吞没了;被狂风暴雨袭击着,笼罩了。这黑云压顶的古城,难道用君宇的革命就能焕然一新?这北洋军阀统治的古城,难道能荡涤,军阀能打倒?
  评梅放下窗幄,颓然坐到桌前那把藤椅上。她在病中感到悲哀的时候,也曾想从病榻上一跃而起,向世界大呼:不如意的世界,要用我们自己的力量去粉碎!可她在这举目无亲的世界上,在危机四伏的人海漂泊里,挣扎着,奋力前行。如今,她已经感到,她是人生旅途上的一个疲倦旅客。这次得病,也是不幸中之有幸,——她乐得在病神密织的绿萌下,求得暂时的憩息。
  “评梅,”高君宇看她情绪有些低落,便关切地说道,“你的病体还没有痊愈,你大概很累,快上床躺下歇歇吧。”
  “不,坐着得说话。”
  “躺下也一样可以说话。”
  “还是坐着的好。”
  高君宇劝她一定要珍重保养初愈的病体,然后又把给她配药用的药方,从衬衣里掏出来,交给她。让小鹿,或者别的朋友去配。君宇还告诉她,他趁这次回山西,要到老家看看一别十年的母亲,顺便解决本身的婚姻纠葛。
  评梅听得出,君字对她的关心,对她的体贴,都是极其真诚,极其真心实意的。他对她的关心和爱,他要回老家解决封建礼教压迫下产生的不幸婚姻,都是无可厚非的,都应该得到社会的同情和支持。
  但是,评梅同时也觉得君宇的心一定很苦。——这不只因为他的革命茫无尽头,不只因为他在狂风暴雨中、在枪口刀丛中奔波,还因为他得不到她的爱,所产生的一种怅惘抑郁的悲苦。
  “评梅,”高君宇说,“你我之间,难道真的就……”
  “呃,君宇,”她打断他的话,岔开他的话题,“君宇,如果外面危险,风声太紧,你就暂时留在我这儿吧。我让玉玲在外屋给你安个床,让她进来陪我。”
  评梅的神情平静然而漠然,高君宇几次拾起他的话题,几次都被评梅用别的话题给岔开了。高君宇从心底里发出一声哀,叹,旋即便垂下了头。
  外面,狂风呼啸,犹如地动山摇;骤雨倾盆,犹如雷暴轰鸣。然而屋里,却是死一般的沉寂,仿佛空气凝固了,时间停滞了。
  这一天,高君宇实在太疲劳了,他冒着被捕的危险,四处奔走,去通知李大钊同志和其他一些同志,告诉他们腊库胡同16号的秘密工作点已经暴露,张国焘已经被捕,让他们赶紧转移。这一天,他几次被跟踪,几次险些被捕,他都机警地甩开了密探军警,脱了险,又继续去通知没有得到报警的同志。他实在太疲劳了,他浑身像散了架,他简直精疲力竭。他多么需要休息,他多么想躺下来歇歇,他多么想按照评梅的意思,在外屋注上两天,既躲避了风险,又解除了疲劳,还能天天看见他心爱的姑娘!
  但是,他不能!他是奉了北方区党委和李大钊同志的命令,去山西建立党的组织,筹划建立国共合作统一战线的呀!他是身负重大使命的呀!他必须走!
  他猛然站起来,拿了雨衣和呢帽,说他要走,评梅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君宇,你不能走!外面危险,再说,大风大雨呀!”
  她的那双美丽深邃的眼睛,流露出真挚地关切和由衷地担忧。
  “评梅,”高君宇平和地笑笑,“我很愿意留在你这儿,暂避风险,好好歇歇。可我不能,我必须走!我是领了命去山西办事的!我必须离开你,必须把事情办好!哪怕再危险,我也只有抢上前去!”
  评梅看得出,他那双坚定的目光中,饱含着炽热的深情。那深情是眷恋;惜别,也是告慰。
  停了片刻,高君宇一个急转身,毅然决然地往外走。
  “君宇!”评梅突然喊道、
  高君宇猛地站住,急切地扭过身,用一双期待的目光看着她:
  “评梅,你有话说?”
  评梅没有说话。她只是慢慢地回身从书架上拿过两个酒杯,满满地倒了两杯葡萄酒,递给君宇一杯。她强装出微笑,说:“君宇,你行色匆匆,前路艰险,我为你壮行,愿你的事业成功!”
  评梅刚才几次岔开他的话,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份,她想:君宇即将踏上险恶的旅途,除了他本身的坚强意志和勇气而外。他也需要柔情,需要温暖,需要我的勉励呀!
  高君宇默默地接过那杯红艳艳的葡萄酒,看着它。他猜想到了评梅的想法,他安详、宁静地微然一笑。
  评梅用胳膊肘捅捅他,带着一种顽皮的娇嗔,笑道: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不!”君宇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朋友,”他把酒杯擎起来,看看,苦笑一下,“这是:桃李春风一杯酒,——欢会何其短促!”
  评梅黯然、凄然,低声道:
  “也许是:江湖夜雨十年灯,——漂泊何其漫长!”
  她想到自己独在异乡做异客,想到她的挚友高君宇也将湖海漂泊;每逢夜雨,独对孤灯,深宵不寐,相互思念,是多么凄楚,多么悲怆!想到这里,她黯然神伤,禁不住又流下泪来。
  高君宇用手替她抹掉了腮上的泪水,坦荡而豪爽地笑笑,慷慨地说:
  “朋友,不要难过!我是:黄沙百战穿金甲,不斩楼兰终不还!评梅,来,为我壮行吧!”
  高君字、石评梅,杯碰杯,一饮而尽。
  高君宇看看表,九点半,他必须马上走!他要从北洋军阀的军警密布的古都,脱离敌人的虎口,潜入山西境内。
  他转过身,向门口走去。评梅拿起雨衣要送他出院门。高君宇拦住她,说她病情刚有好转,禁不住风雨!评梅只把他送到外屋的风门口,高君字已经走出风门,走进滂沱的大雨之中。突然,他站住了,掉过身,任凭大雨泼洒,站在雨地里,深情凝视着风门口的评梅。评梅抑制着自己的激情,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朋友,前途珍重!”
  “朋友!”高君宇从心底里呼唤着。
  他仍旧站在雨地里,仍旧久久地凝视着评梅,他看得出评梅抑制的激情,他的心感到了慰藉,安怡。他极其真诚地说:
  “朋友,珍重身体!”
  说完,他便匆匆离开了“梅巢”,离开了古庙。
  评梅望着高君宇远去的颀影,转瞬间便消失在敞开着的两扇大门的门口,消失在狂风暴雨之中。她一下倚在门框上,热泪从她苍白的脸颊上,流淌下来。她倚在风门口,站了很久很久。
  风停了,暴雨过后,仍旧是绵绵细雨。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裳不耐五更寒。评梅依然站在门口,向着漆黑的夜空,向着茫茫的烟雨之中,敛神凝望!思绪绵绵!
  突然,一阵凉风袭来,她不禁打了个冷颤,浑身一阵寒意,心中感到一片凄凉。
  评梅的病,一直到6月上旬,才算好利索。
  她第一天到学校,特地到校长室去见过林砺儒校长,谢他在自己生病时多次去看望她,谢他为自己请了代课先生,没有使学生的课业耽误。
  然后,评梅到讲堂。女学生们见到她们担心、思念了四十多天,终于又回到了她们当中的石先生,有的欢呼,有的雀跃,有的趴在桌子上哭。足足有二十多分钟,课堂上才算安静下来。连邻近的教室里,头二十分钟,也无法安静地讲课。这工夫,林校长就站在教室的窗外,他没有进去制止,他看到学生们对石先生如此热烈地欢迎,如此热烈地盼望,他自己也感动得落下了泪。
  这不奇怪。过去,如果想知道这一天石先生在不在学校。不用到处问讯,只要到女子部看看女学生的脸色,看看她们的神情,你就会一目了然。假如这天石先生不在学校,学生们的情绪,会骤然下降,连说笑声也听不到了。师大附中女子部要是沉默了,连整个附中的气氛都会跟着变。
  林校长对石先生在学生们中的威望,对石先生和学生们胜似亲姐妹,胜似母女的深厚浓烈的情谊,是深有感触的。
  这年暑假临放假的头两天,林砺儒到古庙寄宿舍评梅的屋里,告诉她,让她搬到他家去住。
  “石先生,”林校长用一种坚决的口吻,仿佛不是和她商量,而是他自己说了就算数,只是来通知她一下,“到我家去住!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我不放心!到我家去吧,我已经给你收拾好了屋子,全收拾好了!只等着你去住了!”
  林砺儒还告诉她:明天,6月30日上午开结业式,下午你就搬家——西四石头胡同13号。到时候,我会派学校的工友来帮你搬。噢,对了,我已经打电话通知了你的好朋友女高师的小鹿,她自然会来,你就不用再打电话了。
  评梅还能说什么呢?面对这样一位亲如父兄般的长辈,推辞只能是虚假和生疏的表示。
  明天就要搬家,就要离开古庙了。评梅来到院子里,信步走着。
  古庙,这座师大附中教员的寄宿舍,各屋都还亮着灯,教员们正在辛勤地为本学期结业前,做最后的耕耘。
  评梅走到草亭。她想起一年前,中秋夜,在这座草亭里设宴赏月,和小鹿、庐隐吃菊花面的情景。那是中秋前一天,她离开女高师走上社会,搬进这座古庙的。如今快一年了,却恍惚如昨日。
  她看看这座古荒的庙宇,残破的草亭,望望东厢贴着“梅巢”两个字的那间亮着灯的小屋,和门前那棵郁郁苍苍的古槐,不由得叹口气:啊,梅巢——荒斋!我们就要分别了!
  在这里,评梅一方面要摆脱矣天放的纠缠,——纠缠使她烦恼,烦恼和纠缠折磨着她的感情。一方面,却陷在她与高君宇共同织就的情网中挣扎,——理智使她清醒,要固守独身之志;感情使她苦闷,要冲决封闭的灵宫。理智与感情,清醒与苦闷,烦恼与纠缠,日夜煎熬着她。
  啊!荒斋——梅巢!师大附中,厂甸的古庙东厢,二十年代初,一颗少女的心,曾经在这里经受着情爱怎样的折磨与煎熬啊!
  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告别梅巢,又使她有些留恋。这里,毕竟有她的香魂,遗梦;有她的泪痕,足迹!她不由得又落下几滴离别的泪,留恋的泪!她心中生了许多感慨,站在草亭里,轻声地吟诵着,——
    依稀是风飘落花,依稀是柳絮天涯;问燕子离开
  旧巢,含泪飞向谁家?
    惠风撩乱了诗情,晚霞横抹成诗境;只点染了一
  轮月,几株松,惹我留恋着:梅巢的烟云。
    疏刺刺几枝梅花,冷清清一盏孤灯;听,远处送
  来的古庙钟声,窗前唱和着草虫低吟,惹我留恋着:梅
  巢的幻梦。
    铸成了铁样的素心,包住了海样的深情;榻上遗
  下泪迹,案上留着药馨;风宵月夜,少了个瘦影。①
            ——评梅写于离梅巢前一日
  --------
  ①评梅这首诗原标题是《留恋》。最早发表在《晨报副刊》1924年7月13日,第四版。
  
  
风流才女——石评梅传--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太原。
  深夜。狭窄的街道。各家店铺的门板关得死死的。没有一个行人。只有阎锡山的巡夜军警,排着队,迈着格外响的步子,搅乱了沉静空寂的夜;只有阎锡山的密探,鬼头鬼脑,在黝黯的街道两旁的门前窗下,这家门前瞅瞅,那家窗下听听。
  太原省立一中“青年学会”的两间屋子,窗幄挂得严严实实,一点光亮也透不出。屋里豆大的油灯火舌,摇摇晃晃,把围灯而坐的四个人的人影,投到墙壁上,投到发黑的天棚上。这是高君宇介绍的——侯士敏①、李毓棠②、潘思溥③——三个人的入党仪式,刚刚结束。
  --------
  ①侯士敏(1894一1927)字捷庵,又名成功。山西平遥县营里村人。1924年5月经高君宇介绍参加了中国共产党。1927年担任武汉国民政府教导团党代表,率部参加广州起义时壮烈牺牲。
  ②李毓棠,又名叔荫,字艾亭。山西忻县王家庄人。1924年来为太原党小组成员之一。1925年冬被派往苏联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回国后,1928年因受左倾路线排斥而后脱党。
  ③潘思溥,字泽卿,又名刘兰兴。山西文水县南齐村人。1931年叛党。
  君宇这次来太原,就秘密住在青年学会。
  “同志们,”高君宇望着侯士敏他们几个人,严肃地说,“我受李大钊同志的派遣,来山西建立党的组织,今天,山西太原党小组,已经正式建立了!”
  高君宇不太大的眼睛,视线平稳,给人以诚挚的感觉;沉静泰然的神色,给人以智慧深湛的感觉;他的气度端庄稳重,令人觉得他有一种凛然的正气,一种使人敬服的魅力。
  他虽然貌不惊人,但是笃厚恭谦,博学能言,智勇过人。这是早在太原读书时,就已经校内外闻名的。侯士敏他们,还是在中学读书时,就和高君宇是校友,关系密切,无话不谈,对高君宇很是敬佩。
  高君宇向他们传达了,今年一月到广州参加的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的情况,以及这次大会的基本精神。他特别重点传达了大会的宣言内容,诸如国民党改组的问题,国民党确立的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问题,全新解释三民主义为具有反帝反封建内容的革命三民主义的问题,同意共产党员以个人身份参加国民党的问题,等等。总之,以国共合作为基础的民族民主革命统一战线的形成,标志中国革命的新高潮即将到来。
  侯士敏他们几个听了,觉得非常受鼓舞。
  山西第一个党小组建立不久,博懋恭(即彭真)①等同志也由青年团转入共产党,太原党支部正式成立了。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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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彭真(1902一)山西曲沃人。历任天津市委书记、中央党校副校长、中共中央组织部长、中共中央东北局书记、东北民主联军政委。建国后任中共北京市委书记、市长,第一、二、三、五后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第六届(1983—1988)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
  当时,侯士敏他们几个人,向高君宇汇报山西形势的时候,着重介绍了早在高君宇这次来山西之前,国民党右派分子苗培成、韩克温等,已经从北京返回太原。他们以“平民中学”为据点,拉帮结派,发展国民党员。同时印发《太原晓报》,大肆鼓吹反共,叫嚣预防赤化。
  高君宇听完之后,沉思了半晌,才说:
  “既然,他们声称是国民党,就应该执行国民党‘一大’的决议,实行国共合作。我准备找苗培成他们好好谈谈。苗培成和我,过去还是同学嘛!”
  李毓棠反对高君宇去找苗培成,他说苗培成和阎锡山眉来眼去,背地里更是打得火热。再说,阎锡山过去就想抓你高君宇没抓到,你找苗培成,不等于给阎锡山送上门了吗?
  高君宇耐心地说明,目前山西要想发展壮大革命力量,与国民党合作的必要性,以及可能性。高君宇说服了李毓棠他们,又一块研究和苗培成见面的具体办法。
  这天,山西第一个党小组的第一次会议,一直开到天亮。
  后来,高君宇利用和苗培成的同学关系,多次和他商谈国共合作的问题,但是始终进展不大。苗培成反对共产党员跨党,他甚至强调要想参加国民党就得脱离共产党,否则就不许参加国民党,实际上就是反对国共合作。
  高君宇毫不灰心,一再努力,多方奔走争取,终于迫使苗培成一伙按照国民党“一大”决议的精神,双方共同派人组成了国民党山西省党部筹备委员会。
  有一天,高君宇正主持省党部筹委会的会议,侯士敏突然闯进来,咬着高君宇耳根于告诉他,说阎锡山的密探领着军警们正朝这里奔来,要抓他,叫他立即离开这里。
  高君宇起身向苗培成他们告辞,说他有点急事,需要立即去处理一下,过一会儿就回来。
  侯士敏给李毓棠使了个眼色,让他跟随高君宇一块走。
  等高君宇他们一离开,苗培成似乎醒悟了,站起来就要走。
  侯士敏熊腰虎背,人高马大,一下横站在门口,瞪着眼珠,严如斧钺,声如洪钟:
  “你老老实实在这儿给我待会儿!”
  “侯兄,”苗培成十分着急地说道,“是不是阎锡山派人抓我们来了?”
  “我们?”侯士敏说,“你和他穿一条裤子还嫌肥,能抓你吗?”
  苗培成哭丧着脸说:
  “侯兄,千万别误会!自从我答应和高君宇搞国共合作,阎锡山恨死我了!侯兄,高抬贵手,别把我往虎口里送啊!”
  侯士敏听得出,苗培成的话是诚恳的。
  “好吧,”他果决地说,“听我的,马上跟我走!”
  侯士敏领着苗培成走了不到十分钟,阎锡山的军警密探,如狼似虎,闯进了省党部,搜捕高君宇他们。
  张国焘在北京被捕叛变,出卖了李大钊、高君宇等许多共产党员和国民党员。北洋政府据此密令各地“严速查拿”。阎锡山根据这道密令,和高君宇潜入太原的情报,开始大肆搜捕。高君宇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下,秘密进行山西的建党工作,并且打开了国共合作的局面,建立了国民党山西省党部筹备委员会。
  但是,密探终于发现了高君宇的踪迹,阎锡山下令包围了省党部,结果却扑了个空!
  太原,险些被阎锡山给翻了个底朝上,可再也没见到高君宇的影儿。
  三年前,阎锡山封官许愿,请客送礼,企图把高君宇拉到自己门下,遭到高君宇的严厉拒绝。阎锡山恼羞成怒,严令缉捕,但是每次都让高君宇给逃脱了!这次,又没抓到!
  一代枭雄,几十万重兵在握的阎锡山,苦苦思索,高君宇跑到哪去了呢?
  那天,高君宇从阎锡山的狼牙虎口里脱险以后,当夜离开太原,潜回老家静乐县峰岭底村避难。
  高君宇在静乐县峰岭底村避难期间,决定趁此闲暇之机,解除自己被包办的婚约,使他,也使她——李寒心,都从封建礼教的婚姻枷锁下,解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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