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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译注

_46 司马迁(西汉)
  始皇欲游天下,道九原①,直抵甘泉,迺使蒙恬通道,自九原抵甘泉,山堙谷②,千八百里。道未就③。
  始皇三十七年冬,行出游会稽,并海上④,北走琅邪。道病,使蒙毅还祷山川⑤,未反⑥。
  ①道:路经,经由。②:同“堑”。挖掘。堙:填,堵塞。③未就:没有完工。就,完成。④并(bàng,棒):依傍,沿着。⑤祷山川:祭祀山川之神,祈求保佑。祷,向神灵祝告祈福。⑥反:同“返”,返回。
  始皇至沙丘崩,秘之,群臣莫知。是时丞相李斯、公子胡亥、中车府令赵高常从。高雅得幸于胡亥①,欲立之,又怨蒙毅法治之而不为已也,因有贼心②,迺与丞相李斯、公子胡亥阴谋③,立胡亥为太子。太子已立,遣使者以罪赐公子扶苏、蒙恬死。扶苏已死,蒙恬疑而复请之。使者以蒙恬属吏④,更置⑤。胡亥以李斯舍人为护军⑥。使者还报,胡亥已闻扶苏死,即欲释蒙恬。赵高恐蒙氏复贵而用事⑦,怨之。
  ①雅:平素,一向。幸:宠爱。②贼心:杀害人的恶毒之心。③阴谋:暗中策划。④属吏:交给主管官吏处理。⑤更置:易换,代替。⑥这一句《史记会注考证》引方苞曰:“‘胡亥’二字衍。”舍人:任有职务的门客。⑦用事:当权、执政。
  毅还至,赵高因为胡亥忠计,欲以灭蒙氏,乃言曰:“臣闻先帝欲举贤立太子久矣①,而毅谏曰‘不可’。若知贤而俞弗立②,则是不忠而惑主也③。以臣愚意,不若诛之。”胡亥听而系蒙毅于代④。前已囚蒙恬于阳周。丧至咸阳⑤,已葬,太子立为二世皇帝,而赵高亲近,日夜毁恶蒙氏,求其罪过⑥,举劾之⑦。
  ①先帝:指始皇。②俞:通“愈”。越,更加。③惑:迷惑、蛊惑。④系:拘禁。⑤丧:丧车,灵柩。⑥求:搜罗,寻求。⑦举劾:列举罪过而弹劾之。劾,揭发罪状。
  子婴进谏曰:“臣闻故赵王迁杀其良臣李牧而用颜聚①,燕王喜阴用荆轲之谋而倍秦之约②,齐王建杀其故世忠臣而用后胜之议③。此三君者,皆各以变古者失其国而殃及其身④。今蒙氏,秦之大臣谋士也,而主欲一旦弃去之,臣窃以为不可。臣闻轻虑者不可以治国⑤,独智者不可以存君⑥。诛杀忠臣而立无节行之人⑦,是内使群臣不相信而外使斗士之意离也,臣窃以为不可。”
  ①秦派王翦攻赵,赵遣李牧、司马尚禦之。秦利用郭开“为反间,言李牧、司马尚欲反。”赵王迁中了秦国的反间之计,使赵葱、颜聚取代李牧,李牧不受命,被杀。(详见卷八十一《廉颇蔺相如列传》。②“燕王喜”句:此句指燕太子丹派荆轲以献秦王仇人樊於期人头和燕地督亢地图的名义刺杀秦王政事。按燕王喜十四年、秦王政六年(前241),秦派蔡泽使于燕,以明秦不欺燕;蔡泽事燕三年后,燕太丹质于秦,以明燕不欺秦。燕王喜二十三年、秦王政十五年(前232),太子丹自秦逃归,并着手准备刺杀秦王。燕王喜二十七年、秦王政十九年(前228)荆轲辞太子丹入秦谋刺秦王(详见卷八十六《刺客列传》)。这里不说燕太子丹“阴用荆轲之谋而倍秦之约”,盖燕王喜是当时燕国的国君。阴,暗地里。倍,通“背”。背弃。秦之约,指燕与秦互不相欺之约。③这一句是指前221年,秦伐齐,齐王建听信国相后胜的意见,向秦国投降。详见卷四十六《田敬仲完世家》。故世忠臣,指前代忠臣。④变古:改革陈规、归制。殃及:遭受祸害。殃,祸害。⑤轻虑:草率地考虑问题。⑥独智:刚愎自用,自以为是。⑦节行:节操、品行。
  胡亥不听。而遣御史曲宫乘传之代①,令蒙毅曰:“先生欲立太子而卿难之②。今丞相以卿为不忠,罪及其宗。朕不忍,乃赐卿死,亦甚幸矣。卿其图之③!”毅对曰:“以臣不能得先主之意,则臣少宦,顺幸没世④,可谓知意矣。以臣不知太子之能,则太子独从,周旋天下,去诸公子绝远,臣无所疑矣。夫先主之举用太子,数年之积也,臣乃何言之敢谏,何虑之敢谋!非敢饰辞以避死也⑤,为羞累先主之名⑥,愿大夫为虑焉,使臣得死情实。且夫顺成全者,道之所贵也⑦;刑杀者,道之所卒也。昔者秦穆公杀三良而死⑧,罪百里奚而非其罪也⑨,故立号曰“缪”⑩。昭襄王杀武安君白起。楚平王杀伍奢。吴王夫差杀伍子胥⒀。此四君者,皆为大失,而天下非之,以其君为不明,以是籍于诸侯⒁。故曰‘用道治者不杀无罪,而罚不加于无辜’。唯大夫留心!”使者知胡亥之意,不听蒙毅之言,遂杀之。
  ①乘:乘坐。传:驿车,传达命令的马车。②难:责怪,非难。③图:考虑。④顺幸:遂顺心意、获得宠幸。没世:死,一直到死。⑤饰词:粉饰言辞。⑥羞累:以牵连先主的名誉为羞耻。⑦贵:推崇,崇尚。⑧杀三良:以三位良臣为秦穆公殉葬而死。见卷五《秦本纪》。三良,指子车奄息、仲行、鍼虎。⑨罪百里奚:百里奚原是秦穆公用五张黑公羊皮从捉住他的楚人那里赎回来并“授之国政”的(见卷五《秦本纪》),其获罪为秦穆公所杀事,不见于史而《风俗通·皇霸篇》有载。⑩立号曰“缪”:谥号叫“缪”。“缪”作为谥号,有二音二义。一是音、义均同“穆”,为美谥;二是音、义均同“缪”,为恶谥,有缪误的意思。蒙毅认为是恶谥。因攻邯郸事,白起与秦王意见不合,被赐死。(详见卷七十三《白起王翦列传》)。太子少傅费无忌以无宠于太子,常谗恶太子,后又诬陷太子谋反,楚平王召太子太傅伍奢责问,伍奢劝平王不要听信谗言而疏远骨肉之亲。费无忌又进谗言,谓不杀伍奢父子终为国患,平王遂杀伍奢及其子伍尚。详见卷四十《楚世家》、卷六十六《伍子胥列传》。⒀吴王夫差与伍子胥政见不合,太宰嚭日夜在吴王面前谗言蛊惑,伍子胥被赐死。详见卷三十一《吴太伯世家》、卷六十六《伍子胥列传》。⒁籍:通“藉”,狼藉。引申为名声很坏。一说“记其恶于“史籍”。
  二世又遣使者之阳周,令蒙恬曰:“君之过多矣①,而卿弟毅有大罪,法及内史②。”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孙,积功信于秦三世矣③。今臣将兵三十余万,身虽囚系,其势足以倍畔④,然自知必死而守义者⑤,不敢辱先人之教,以不忘先主也。昔周成王初立,未离襁褓⑥,周公旦负王以朝,卒定天下。及成王有病甚殆⑦,公旦自揃其爪以沉于河⑧,曰:‘王未有识,是旦执事⑨。有罪殃,旦受其不祥⑩。’乃书而藏之记府,可谓信矣。及王能治国,有贼臣言:‘周公旦欲为乱久矣,王若不备,必有大事。’王乃大怒,周公旦走而奔于楚⒀。成王观于记府,得周公旦沉书,乃流涕曰:‘孰为周公旦欲为乱乎!’杀言之者而反周公旦。故《周书》曰‘必参而伍之’⒁。今恬之宗,世无二心,而事卒如此,是必孽臣逆乱⒂,内陵之道也⒃。夫成王失而复振则卒昌;桀杀关龙逢⒄,纣杀王子比干而不悔⒅,身死则国亡。臣故曰过可振而谏可觉也。察于参伍,上圣之法也。凡臣之言,非以求免于咎也⒆,将以谏而死,愿陛下为万民思从道也。”使者曰:“臣受诏行法于将军⒇,不敢以将军言闻于上也。”蒙恬喟然太息曰(21):“我何罪于天,无过而死乎?”良久,徐曰:“恬罪固当死矣。起临洮属之辽东(22),城万余里(23),此其中不能无绝地脉哉?此乃恬之罪也。”乃吞药自杀。
  ①君:古代对男子敬称。②法及:按法律牵连到,株连。③功信:功劳,忠信。④倍畔:即背叛。倍,通“背”。畔,通“叛”。⑤义:此指君臣大义。⑥襁褓:包裹婴儿的小被。⑦殆:危险。⑧揃(jiǎn,剪):剪下,剪断。爪:手足的指甲。⑨执事:指掌管国家大事。⑩不祥:罪殃。记府:收藏文书史册的地方。大事:此指叛乱。⒀周公旦奔楚事卷三十三《鲁周公世家》载有此事,而先秦典籍则无此记载。⒁《周书》即《逸周书》,旧题《汲冢周书》。必参而伍之:一定要参错互交地多方询问、反复审察。⒂孽臣:作孽、谋乱之臣。暗指赵高。⒃内陵:内部自相残害。陵,欺侮,侵犯。⒄桀杀关龙逢:桀是夏末暴君,作酒池糟丘,通夜饮酒,关龙逢劝谏不听,被杀。《庄子·人世间》、《荀子·解薮》、《吕氏春秋·必已》、《韩诗外传》均及其事。⒅纣杀王子比干:殷纣王荒淫暴虐,比干屡谏,被纣王剖心而死。(见卷三《殷本纪》卷四《周本纪》。⒆咎:罪责。⒇诏:皇帝的命令文告。(21)喟然:叹息的样子。太息:叹息。(22)属:连接。(23)城:护城壕沟。
  太史公曰:吾适北边,自直道归,行观蒙恬所为秦筑长城亭障①,堑山堙谷,通直道,固轻百姓力矣。夫秦之初灭诸侯,天下之心未定,痍伤者未瘳②,而恬为名将,不以此时强谏,振百姓之急,养老存孤③,务修众庶之和④,而阿意兴功⑤,此其兄弟遇诛,不亦宜乎!何乃罪地脉哉⑥?
  ①亭障:边塞堡垒。②痍伤:创伤。未瘳:尚未痊愈。③存孤:慰问孤弱。④务修众庶之和:致力于百姓安居乐业。⑤阿意:迎合君主心意。阿:曲从,迎合。⑥这一句的意思是说,哪里是因为断绝地脉的罪过啊。
张耳陈馀列传第二十九
  王学孟 译注
  【说明】
  这是张耳、陈馀的合传。在这篇列传中,主要记述了他们从以敬慕为刎颈之交到反目成仇的史实,不虚美,不隐恶,采用先杨后抑的手法,使得善、恶俱张,功过分明。
  本文以张耳和陈馀的相处关系为主脉,以其贤德名誉为支流,起笔就记述张耳之“贤”,陈馀“非庸人也”。他们忘年羁旅,“相与为刎颈交”。极力渲染其友谊非同一般,高尚可贵,而这友谊又是在艰苦斗争之中凝结而成:屈处监门,忍辱负重;同谒陈涉,北略赵地;共佐赵王,得为将相;邯郸脱险、兵败李良……。他们共尝艰难危厄的苦辛,分享胜利与成功的欢乐,真可谓风雨同舟、荣辱与共的挚友。与此同时,作者又从不同的角度写他们的贤德与才干。秦闻二人“ 魏之名士”,悬重金以“求购”,陈涉闻其贤,“见即大喜”,都是从侧面表现他们名誉早已远播。为陈涉设计“据咸阳以令诸侯”而成帝业的方略,反衬出他们的远见卓识。请缨北略赵地,共立武臣为王,又从正面表现他们的韬略。行文至此,作者把他们的亲密友谊与令人钦佩的贤德才能推上了峰巅。然而,笔锋陡转,突写张耳困守钜鹿,陈馀拥兵自保,不肯相救,二人友谊出现裂痕;解围之后,张耳收缴陈馀印信,造成友谊的彻底破裂。项羽分封,张耳为王,陈馀为侯,使二人矛盾激化,大动干戈,誓不两立。汉王召陈馀击楚,陈馀竟以“汉杀张耳”为条件。行文至此,什么贤名、友谊,已荡然无存,一下子又把他们跌入谷底深渊。
  这种先杨后抑的手法,极其深刻地揭示了张、陈贫贱艰难之时相与诚信,显贵之后以利相倾这种前后不一的处世态度,从而生动地刻画出他们的性格转变过程,发人深省,具有深刻的认识意义。
  太史公说:“张耳、陈馀,世传所称贤者”,“始居约时,相然信以死,岂顾问哉。及据国争权,卒相灭亡……岂非以势力交哉?”这一针见血的剖析,不仅切中了他们的交往实际,也道出了用这种妙笔所揭示的主题。
  【译文】
  张耳,是魏国大梁人。他年轻的时候,曾赶上作魏公子无忌的门客。张耳曾被消除本地名籍,逃亡在外,来到外黄。外黄有一富豪人家的女儿,长得特殊的美丽,却嫁了一个愚蠢平庸的丈夫,就逃离了她的丈夫,去投奔她父亲旧时的宾客。她父亲的宾客平素就了解张耳,于是对美女说:“你一定要嫁个有才能的丈夫,就嫁给张耳吧。”美女听从了他的意见,终于断绝了同她丈夫的关系,改嫁给张耳。张耳这时从困窘中摆脱出来,广泛交游,女家给张耳供给丰厚,张耳因此招致千里以外的宾客。于是在魏国外黄做了县令。 他的名声从此更加大起来。陈馀,也是魏国大梁人,爱好儒家学说,曾多次游历赵国的苦陉。一位很有钱的公乘氏把女儿嫁给他,也很了解陈馀不是一般平庸无为的人。陈馀年轻,他就像对待父亲一样侍奉张耳,两人建立了断头不悔的患难情谊。
  秦国灭亡大梁时,张耳家住在外黄,汉高祖还是普通平民百姓的时候,曾多次追随张耳交往,在张耳家一住就是几个月。秦国灭亡魏国几年后,已经听说这两个人是魏国的知名人士,就悬赏拘捕,有捉住张耳的人赏给千金,捉住陈馀的人赏给五百金。张耳、陈馀就改名换姓,一块儿逃到陈地,充当里正卫维持生活,两人相对而处。里中小吏曾因陈馀犯了小的过失鞭打他,陈馀打算起来反抗,张耳赶快用脚踩他,示意不动接受鞭打,小吏走后,张耳就把陈馀带到桑树下,责备他说:“当初和你怎么说的?如今遭到小小的屈辱,就要死在里吏身上吗?”陈馀认为他说的对。秦国发出命令文告,悬赏拘捕他两人,他俩也利用里正卫的身份向里中的居民传达上边的命令。
  陈涉在蕲州起义,打到陈地,军队已扩充到几万人。张耳、陈馀求见陈涉。陈涉和他的亲信们平时多次听说张耳、陈馀有才能,只是未曾见过面,这次相见非常高兴。
  陈地的豪杰父老就劝说陈涉道:“将军身穿坚固的铠甲,手拿锐利的武器,率领着士兵讨伐暴虐的秦国,重立楚国的政权,使灭亡的国家得以复存,使断绝的子嗣得以延续,这样的功德,应该称王。况且还要督察、率领天下各路的将领,不称王是不行的,希望将军立为楚王。”陈涉就此征求陈馀、张耳的看法,他二人回答说:“秦国无道,占领了人家的国家,毁灭了人家的社稷,断绝了人家的后代,掠尽百姓的财物。将军怒目圆睁,放开胆量,不顾万死一生,是为了替天下人除残去暴。如今刚刚打到陈地就称王,在天下人面前显示出自己的私心。希望将军不要称王。赶快率兵向西挺进,派人去拥立六国的后代,作为自己的党羽,给秦国增加敌对势力。给它树敌越多,它的力量就越分散,我们的党羽越多,兵力就越强大,如果这样,就用不着在辽阔的旷野荒原上互相厮杀,也不存在坚守强攻的县城,铲除暴虐的秦国,就可以占据咸阳向诸侯发号施令。各诸侯国在灭亡后又得以复立,施以恩德感召他们,如能这样,那么帝王大业就成功了。如今只在陈地称王,恐怕天下的诸侯就会懈怠不相从了。”陈涉没听从他们的意见,于是自立称王。
  陈馀再次规劝陈王说:“大王调遣梁、楚的军队向西挺进,当务之急是攻破函谷关,来不及收复黄河以北的地区,我曾遍游赵国,熟悉那里的杰出人物和地理形势,希望派一支军队,向北出其不意地夺取赵国的土地。”于是,陈王任命自己的老朋友,陈地人武臣为将军,邵骚为护军,张耳、陈馀担任左右校尉,拨给三千人的军队,向北夺取赵国的土地。
  武臣等人从白马津渡过黄河,到各县对当地杰出的人物游说道:“秦国的乱政酷刑残害天下百姓,已经几十年了。北部边境有修筑万里长城的苦役,南边广征兵丁戍守五岭,国内国外动荡不安,百姓疲惫不堪,按人头收缴谷物,用簸箕收敛,用来供给军费开支,财尽力竭,民不聊生。加上严重的苛法酷刑,致使天下的父父子子不得安宁。陈王振臂而起,首先倡导天下,在楚地称王,纵横两千里,没有不响应的,家家义愤填膺,人人斗志旺盛,有怨的报怨,有仇的报仇,县里杀了他们的县令县丞,郡里杀了他们的郡守郡尉。如今已经建立了大楚国,在陈地称王,派吴广、周文率领百万大军向西攻击秦军。在这时不成就封侯大业的,不是人中的豪杰。请诸位互相筹划一番!天下所有的人一致认为苦于秦国的暴政时间太长久了。凭着普天下的力量攻打无道昏君,报父兄的怨仇,而完成割据土地的大业,这是有志之士不可错过的时机啊。”所有的豪杰都认为这话说得很对。于是行军作战、收编队伍,扩充到几万人的军队,武臣自己立号称武信君。攻克赵国十座城池,其余的都据城坚守,没有肯投降的。
  于是带兵朝东北方向攻击范阳。范阳人蒯通规劝范阳令说:“我私下听说您将要死了,所以前来表示哀悼慰问。虽然如此,但是还要恭贺您因为有了我蒯通而能获得复生。”范阳令说:“为什么对我哀悼慰问?”蒯通回答说:“秦国的法律非常严酷,您做了十年的范阳县令,杀死多少父老,造成多少孤儿寡母,砍断人家脚的,在人家脸上刺字的,数也数不清。然而慈祥的父辈孝顺的子女没有人敢把刀子插入您肚子里的原因,是害怕秦国的酷法罢了。如今天下大乱。秦国的法令不能施行了,然而,那些慈父孝子就会把利刃插进您肚子而成就他们的名声,这就是我来哀悼慰问您的原因啊。如今,各路诸侯都背叛了秦廷,武信君的人马即将到来,您却要死守范阳,年轻的人都争先要杀死您,投奔武信君。您应该迫不及待地派我去面见武信君,可以转祸为福就在而今了。”
  范阳令就派蒯通去见武信君说:“您一定要打了胜仗而后夺取土地,攻破了守敌然后占领城池,我私下认为错了。您果真能听从我的计策,就可以不去攻打而使城邑降服,不通过战斗而夺取土地,只要发出征召文告就让您平定广阔的土地,可以吗?”武信君说:“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蒯通回答说:“如今范阳令应当整顿他的人马用来坚守抵抗,可是他胆小怕死,贪恋财富而爱慕尊贵,所以他本打算走在天下人的前面来投降,又害怕您认为他是秦国任命的官吏,像以前被攻克的十座城池的官吏一样被杀死。可是,如今范阳城里的年轻人也正想杀掉他,自己据守城池来抵抗您。您为什么不把侯印让我带去,委任范阳令,范阳令就会把城池献给您,年轻人也不敢杀他们的县令了。让范阳令坐着彩饰豪华的车子,奔驰在燕国、赵国的郊野。燕国、赵国郊野的人们看见他,都会说这就是范阳令,他是率先投降的啊,马上就得到如此优厚的待遇了,燕、赵的城池就可以不用攻打而投降了。这就是我说的传檄而平定广阔土地的计策。”武信君听从了他的计策,派遣蒯通赐给范阳令侯印。赵国人听到这个消息,不战而降的有三十余座城池。
  到达邯郸,张耳、陈馀听说周章的部队已经进入关中,到戏水地区又败下阵来;又听说为陈王攻城略地的各路将领,多被谗言所毁,获罪被杀,又怨恨陈王不采纳他们的计谋,不能晋升为将军,而让他们做校尉。于是就规劝武臣说:“陈王在蕲县起兵,到了陈地就自立称王,不一定要拥立六国诸侯的后代。如今,将军用三千人马夺取了几十座城池,独自据有河北广大区域,如不称王,不足以使社会安定下来。况且陈王听信谗言,若是有人回去报告,恐怕难免祸患。还不如拥立其兄弟为王;否则,就拥立赵国的后代。将军不要失掉机会,时机紧迫,不容喘息。”武臣听从了他们的劝告,于是,自立为赵王。任用陈馀做大将军,张耳做右丞相,邵骚做左丞相。
  派人回报陈王,陈王听了大发雷霆,想要把武臣等人的家族杀尽,而发兵攻打赵王。陈王的国相房君劝阻说:“秦国还没有灭亡而诛杀武臣等人的家族,这等于又树立了一个像秦国一样强大的敌人。不如趁此机会向他祝贺,让他火速带领军队向西挺进,攻打秦国。”陈王认为他说的对,听从了他的计策,把武臣等人的家属迁移到宫里,软禁起来。并封张耳的儿子做了成都君。
  陈王派使者向赵王祝贺,让他火速调动军队向西进入关中。张耳、陈馀规劝武臣说:“大王在赵地称王,这并不是楚国的本意,只不过是将计就计来祝贺大王。楚王灭掉秦国之后,一定会加兵于赵。希望大王不要向西进军,要向北发兵夺取燕、代,向南进军收缴河内,扩充自己的势力范围。这样,赵国向南依靠大河,向北拥有燕、代,楚王即使战胜秦国,也一定不敢强制赵国。”赵王认为他们讲的对,因而,不向西发兵,而派韩广夺取燕地,李良夺取常山,张黡夺取上党。
  韩广的军队到达燕地,燕人趁势拥立韩广做燕王。赵王就和张耳、陈馀向北进攻燕国的边界。赵王空闲外出,被燕军抓获。燕国的将领把他囚禁起来,要瓜分赵国一半土地,才归还赵王。赵国派使者前去交涉,燕军就把他们杀死,要求分割土地。张耳、陈馀为这件事忧虑重重。有一个干勤杂的士兵对他同宿舍的伙伴说:“我要替张耳、陈馀去游说燕军,就能和赵王一同坐着车回来。”同住的伙伴们都讥笑他说:“使臣派去了十几位,去了就立即被杀死,你有什么办法能救出赵王呢?”于是,他跑到燕军的大营。燕军的将领见到他,他却问燕将说:“知道我来干什么?”燕将回答说:“你打算救出赵王:”他又问:“您知道张耳、陈馀是什么样的人吗? ”燕将说:“是贤明的人。”他继续问:“您知道他们的意图是什么?”燕将回答说:“不过是要救他们的赵王罢了。”赵国的勤杂兵就笑着说:“您还不了解这两个人的打算。武臣、张耳、陈馀手执马鞭指挥军队攻克了赵国几十座城池,他们各自也都想面南而称王,难道甘心终身做别人的卿相吗?做臣子和做国君难道可以相提并论吗?只是顾虑到局势初步稳定,还没有敢三分国土各立为王,权且按年龄的大小为序先立武臣为王,用以维系赵国的民心。如今赵地已经稳定平服,这两个人也要瓜分赵地自立称王,只是时机还没成熟罢了。如今,您囚禁了赵王,这两个人表面上是为了救赵王,实际上是想让燕军杀死他,这两个人好瓜分赵国自立为王。以原来一个赵国的力量就能轻而易举地攻下燕国,何况两位贤王相互支持,以杀害赵王的罪名来讨伐,灭亡燕国是很容易的了。”燕国将领认为他说的有道理,就归还赵王,勤杂兵就替赵王驾着车子,一同归来。
  李良平定常山以后,回来报告,赵王再派李良夺取太原。李良的部队到了石邑,秦国的军队已经严密地封锁了井陉,不能向前挺进。秦国的将领慌称二世皇帝派人送给李良一封信,没有封口,信中说:“李良曾经侍奉我得到显贵宠幸。李良如果能弃赵反正归秦,就饶恕李良的罪过。使李良显贵。”李良接到这封信,很怀疑。于是兵回邯郸,请求增加兵力。还没回到邯郸,路上遇到赵王的姐姐外出赴宴而归,跟着一百多随从的人马。李良远远望见如此气魄,认为是赵王,便伏在地上通报姓名,赵王姐姐喝醉了,也不知他是将军,只是让随从的士兵答谢李良。李良一向显贵,从地上站起来,当着随从官员的面,感到很羞愧。随行官中有一个人说:“天下人都背叛暴秦,有本领的人便先立为王,况且赵王的地位一向在将军之下,而今,一个女儿家竟不为将军下车行礼,请让我追上去杀了她。”李良已经收到秦王的书信,本来就想反赵,尚未决断,又遇上这件事,因而发怒,派人追赶赵王的姐姐,杀死在道中,于是就率领着他的军队袭击邯郸。邯郸方面不了解内变,武臣、邵骚竟被杀死。赵人很多是张耳、陈馀的耳目,因此能够逃脱。收拾武臣的残破军队,得到五万人。有的宾客劝告张耳说:“你们俩都是外乡人,客居在此,要想让赵国人归附,很困难;只有拥立六国时赵王的后代,以正义扶持,可以成就功业。”于是寻访到赵歇,拥立为赵王,让他住在信都。李良进兵攻击陈馀,陈馀反而打败了李良,李良只好逃回去,投奔秦将章邯。
  章邯领兵到邯郸,把城里的百姓都迁到河内,摧毁了城郭,荡平了所有的建筑物。张耳和赵王歇逃入钜鹿城,被秦将王离团团围住。陈馀在北边收集常山的残余部队几万人,驻扎在钜鹿城以北。章邯的军队驻扎在钜鹿城以南的棘原。修筑甬道与黄河接连,给王离运送军粮。王离兵多粮足,急攻钜鹿。钜鹿城内粮食已尽,兵力很弱,张耳多次派人召陈馀前来救援,陈馀考虑到自己的兵力不足,敌不过秦军,不敢前往。相持了几个月,不见救兵,张耳大怒,怨恨陈馀,派张黡、陈泽前去责备陈馀说:“当初我和您结为生死之交,如今赵王和我将要死于早晚之间,而您拥兵数万,不肯相救,那同生共死的交情在哪儿呢?假如您要信守诺言,为什么不和秦军决一死战?何况还有十分之一二获胜的希望。”陈馀说:“我估计即使向前进军,最终不光救不成赵,还要白白地全军覆没。况且我不去同归于尽,还要为赵王、张先生向秦国报仇。如今一定要去同归于尽,如同把肉送给饥饿的猛虎,有什么好处呢?”张黡、陈泽说“事已迫在眉睫,需要以同归于尽来确立诚信,哪里还顾得上以后的事呢!”陈馀说:“我死没什么顾惜的,只是死而无益,但是我一定按照二位的话去做。”就派了五千人马让张黡、陈泽带领着试攻秦军,到了前线便全军覆没了。
  正当这时,燕、齐、楚听说赵国危急,都来救援。张敖也向北收聚代地的兵力一万多人赶来,都在陈馀旁边安营扎寨,却不敢攻击秦军。项羽的军队多次截断了章邯的甬道,王离的军粮缺乏,项羽率领全部军队渡过黄河,于是打败了章邯。章邯带兵溃退,各国诸侯的军队才敢攻击围困钜鹿的秦国军队,于是俘虏了王离。秦将涉间自杀身亡。最终保全钜鹿的,是楚国出的力啊。
  这时赵王歇、张耳才得以出钜鹿城,感谢各国诸侯。张耳和陈馀相见,因责备陈馀不肯救赵以及追问张黡、陈泽的下落,陈馀恼怒地说:“张黡、陈泽以同归于尽责备我,我派他们带领五千人马先尝试着攻打秦军,结果全军覆没,没有一人幸免。”张耳不信,认为把他们杀了,多次追问陈馀。陈馀大怒,说:“没有料到您对我的怨恨是如此的深啊!难道您以为我舍不得放弃这将军的职位吗?”就解下印信,推给张耳。张耳也感到惊愕不肯接受。陈馀站起身来上厕所了。有的宾客规劝张耳:“我听说‘天上的赐予不去接受,反而会遭到祸殃’。如今,陈将军把印信交给您,您不接受,违背天意不吉祥。赶快接收它!”张耳就佩带了陈馀的大印,接收了他的部下。陈馀回来,也怨恨张耳不辞让就收缴了大印,于是疾步走出去。张耳就收编了他的军队。陈馀独自和他部下亲信几百人到黄河边的湖泽中打鱼捕猎去了。从此,陈馀、张耳就在感情上产生了裂痕。
  赵王歇又回到信都居住,张耳跟随着项羽和其他诸侯进入关中。汉元年(前206)二月,项羽封诸侯为王,张耳向来交游很广,很多人替他说好话,项羽平常也听说张耳有才能,于是分割赵国的土地封张耳做常山王,设立信都,并把信都改名为襄国。
  陈馀旧有的宾客中很多人规劝项羽说:“陈馀、张耳同样对赵国有功。”可是项羽因为他不随从入关,又听说他在南皮,就把南皮周围的三个县封给他,把赵王歇迁都代县,改封为代王。
  张耳到他的封国去,陈馀更加恼怒,说:“张耳和我功劳相等,张耳封王,只有我封侯,这是项羽不公平。”待到齐王田荣背叛楚国,陈馀便派夏说去游说田荣道:“项羽做为天下的主宰,却不公平,把好地方都分封给将军们去称王,把原来称王的都迁到坏地方,如今,把赵王迁居代县!希望大王借给我军队,以南皮作为您遮挡防卫的屏障。”田荣打算在赵国树立党羽用以反对楚国,就派遣了军队听从陈馀的指挥。因此,陈馀调动了所属三个县的全部军队袭击常山王张耳。张耳败逃,想到各诸侯之中没有可以投奔的,说:“汉王虽然和我有老交情,可是项羽的势力强大,又是他分封的我,我想投奔楚国。”甘公说:“汉王入关,五星会聚于井宿天区。井宿天区是秦国的分星。先到的,一定功成霸业。即使现在楚国强大,今后一定归属于汉。”所以,张耳决定奔汉。汉王也回师平定了三秦,正在废丘围攻章邯的军队。张耳晋见汉王,汉王以优厚的礼遇接待了他。
  陈馀打败张耳以后,全部收复了赵国的土地,把赵王从代县接回来,又做了赵国的国君,赵王对陈馀感恩戴德,分封陈馀为代王。陈馀因为赵王软弱,国内局势刚刚稳定,不到封国去,留下来辅佐赵王,而派夏说以国相的身份驻守代国。
  汉二年(前205),汉王向东进击楚国,派使者通知赵国,要和赵国共同伐楚。陈馀说:“只要汉王杀掉张耳,赵国就从命。”于是汉王找到一个和张耳长得相像的人斩首,派人拿着人头送给陈馀。陈馀才发兵助汉。汉王在彭城以西打了败仗,陈馀又觉察到张耳没死,就背叛了汉王。
  汉三年,韩信平定魏地不久,就派张耳和韩信打破了赵国的井陉,在泜水河畔杀死了陈馀,在襄国追杀了赵王歇。汉封张耳为赵王。汉五年,张耳逝世,谥号叫景王。张耳的儿子张敖接续他父亲做了赵王,汉高祖的大女儿鲁元公主嫁给赵王敖做王后。
  汉七年(前200),高祖从平城经过赵国,赵王脱去外衣,戴上袖套,从早到晚亲自侍奉饮食,态度很谦卑,颇有子婿的礼节。高祖却席地而坐,像簸箕一样,伸开两支脚责骂,对他非常傲慢。赵国国相贯高、赵午等人都已六十多岁了,原是张耳的宾客,他们的性格生平豪爽、易于冲动,就愤怒地说:“我们的国王是懦弱的国王阿!”就规劝赵王说:“当初天下豪杰并起,有才能的先立为王。如今您侍奉高祖那么恭敬,而高祖对您却粗暴无礼,请让我们替您杀掉他!”张敖听了,便把手指咬出血来,说:“你们怎么说出这样的错话!况且先父亡了国,是依赖高祖才能够复国,恩德泽及子孙,所有一丝一毫都是高祖出的力啊,希望你们不要再开口。”贯高、赵午等十多人都相互议论说:“都是我们的不对。我们的王有仁厚长者的风范,不肯背负恩德。况且我们的原则是不受悔辱,如今怨恨高祖悔辱我王,所以要杀掉他,为什么要玷污了我们的王呢?假使事情成功了,功劳归王所有,失败了,我们自己承担罪责!”
  汉八年,皇上从东垣回来,路过赵国,贯高等人在柏人县馆舍的夹壁墙中隐藏武士,想要拦截杀死他,放到隐蔽的地方。皇上经过那里想要留宿,心有所动,就问道:“这个县的名称叫什么?”回答说:“柏人。”“柏人,是被别人迫害啊!”没有留宿就离开了。
  汉九年,贯高的仇人知道他的计谋,就向皇上秘密报告贯高谋反。于是把赵王、贯高等人同时逮捕,十多人都要争相刎颈自杀,只有贯高愤怒地骂道:“谁让你们自杀?如今这事,大王确实没有参予,却要一块逮捕;你们都死了,谁替大王辩白没有反叛的意思呢!”于是被囚禁在栅槛密布而又坚固的囚车里和赵王一起押送到长安。审判张敖的罪行。皇上向赵国发布文告说群臣和宾客有追随赵王的全部灭族。贯高和宾客孟舒等十多人,都自己剃掉头发,用铁圈锁住脖子,装作赵王的家奴跟着赵王来京。贯高一到,出庭受审,说:“只有我们这些人参予了,赵王确实不知。”官吏审讯,严刑鞭打几千下,用烧红的铁条去刺,身上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但始终再没说话。吕后几次说张敖因为鲁元公主的缘故,不会有这种事,皇上愤怒地说:“若是让张敖占据了天下,难道还会考虑你的女儿吗!”不听吕后的劝告。廷尉把审理贯高的情形和供词报告皇上,皇上说:“真是壮士啊!谁了解他,通过私情问问他。”中大夫泄公说:“我和他是同乡,一向了解他。他本来就是为赵国树名立义、不肯背弃承诺的人。”皇上派泄公拿着符节到舆床前问他。贯高仰起头看看说:“是泄公吗?”泄公慰问、寒喧,像平常一样和他交谈,问张敖到底有没有参予这个计谋。贯高说:“人的感情,有谁不爱他的父亲妻子呢?如今我三族都因为这件事已被判处死罪,难道会用我亲人的性命去换赵王吗!但是赵王确实没反,只有我们这些人参予了。”他详细地说出了所以要谋杀皇上的本意,和赵王不知内情的情状。于是泄公进宫,把了解的情况详细地作了报告,皇上便赦免了赵王。
  皇上赞赏贯高是讲信义的人,就派泄公把赦免赵王的事告诉他,说:“赵王已从囚禁中释放出来。”因此也赦免贯高。贯高喜悦地说:“我们赵王确实被释放了吗?”泄公说:“是。”泄公又说:“皇上称赞您,所以赦免了您。”贯高说:“我被打得体无完肤而不死的原因,是为了辩白张敖王确实没有谋反,如今张王已被释放,我的责任已得到补救,死了也不遗憾啦。况且为人臣子有了篡杀的名声,还有什么脸面再侍奉皇上呢!纵然是皇上不杀我,我的内心不惭愧吗?”于是仰起头来卡断咽喉而死。就在这时,他已经在天下闻名了。
  张敖被释放不久,以娶鲁元公主的缘故,被封为宣平侯。于是,皇上称赞张敖的宾客,凡是以钳奴身份跟随张王入关的,没有不做到诸侯、卿相、郡守的。一直到孝惠、高后、文帝、孝景时,张王宾客的子孙们都做到二千石俸禄的高官。张敖,在高后六年(前182)逝世。张敖的儿子张偃被封为鲁元王。又因张偃的母亲是吕后女儿的缘故,吕后封他做鲁元王。元王弱,兄弟小,就分封张敖其他姬妾生的两个儿子:张寿为乐昌侯,张侈为信都侯。高后逝世后,吕氏族人为非作歹,不走正道,被大臣们诛杀了,而且废掉了鲁元王以及乐昌侯、信都侯。孝文帝即位后,又分封原来鲁元王张偃为南宫侯,延续张氏的后代。
  太史公说:张耳、陈馀在社会传说中都是贤能的人;他们的宾客奴仆,没有不是天下的英雄豪杰,在所居国,没有不取得卿相地位的。然而,当初张耳、陈馀贫贱不得志时,彼此信任,誓同生死,难道不是义无反顾的吗?等他们有了地盘,争权夺利的时候,最终还是相互残杀,恨不是把对方消灭。为什么以前是那样真诚地相互倾慕、信任,而后来又相互背叛,彼此的态度是那样的乖张、暴戾呢?难道不是为了权势、利害相互交往吗?虽然他们的名誉高、宾客多,而他们的作为恐怕和吴太伯、延陵季子相比,就大相径庭了。
  【原文】【注解】
  张耳者,大梁人也。其少时,及魏公子毋忌为客。张耳尝亡命游外黄①。外黄富人女甚美,嫁庸奴,亡其夫②,去抵父客③。父客素知张耳,乃谓女曰:“必欲求贤夫,从张耳。”女听,乃卒为请决④,嫁之张耳。张耳是时脱身游,女家厚奉给张耳,张耳以故致千里客。乃宦魏为外黄令⑤。名由此益贤。陈馀者,亦大梁人也,好儒术⑥,数游赵苦陉。富人公乘氏以其女妻之⑦,亦知陈馀非庸人也。馀年少,父事张耳,两人相与为刎颈交⑧。
  ①亡命:因逃亡在外,消除本地名籍。亡,无。命,名。②亡其夫:逃离她的丈夫。一说“其夫亡”。③抵:投奔,投靠。父客:父亲旧时宾客。④请决:要求离婚。⑤宦:做官。⑥儒术:儒家学说。⑦妻:以女嫁人。⑧刎颈交:誓同生死,患难与共,断头无悔的深厚交情。
  秦之灭大梁也,张耳家外黄。高祖为布衣时①,尝数从张耳游,客数月。秦灭魏数岁,已闻此两人魏之名士也,购求有得张耳千金②,陈馀五百金。张耳、陈馀乃变名姓,俱之陈,为里监门以自食。两人相对。里吏尝有过笞陈馀③,陈馀欲起,张耳蹑之④,使受笞。吏去,张耳乃引陈馀之桑下而数之曰⑤:“始吾与公言何如?今见小辱而欲死一吏乎?”陈馀然之。秦诏书购求两人⑥,两人亦反用门者以令里中。
  ①布衣:指平民百姓。古代平民穿麻布衣服,故以“布衣”代指平民。②购求:悬赏缉捕。③笞:用竹板或荆条抽打。④蹑之:指踩他的脚以示意。蹑:踩,踏。⑤数:列条数落、批评。⑥诏书:皇帝的命令文告。
  陈涉起蕲,至入陈,兵数万。张耳、陈馀上谒陈涉。涉及左右生平数闻张耳、陈馀贤,未尝见,见即大喜。
  陈中豪杰父老乃说陈涉曰:“将军身被坚执锐①,率士卒以诛暴秦,复立楚社稷②,存亡断绝③,功德宜为王。且夫监临天下诸将④,不为王不可,愿将军立为楚王也。”陈涉问此两人,两人对曰:“夫秦为无道,破人国家,灭人社稷,绝人后世,罢百姓之力⑤,尽百姓之财。将军瞋目张胆⑥,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为天下除残也。今始至陈而王之,示天下私。愿将军毋王,急引兵而西,遣人立六国后⑦,自为树党⑧,为秦益敌也。敌多则力分,与众则兵强。如此野无交兵,县无守城,诛暴秦,据咸阳以令诸侯。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如此则帝业成矣。今独王陈,恐天下解也⑨。”陈涉不听,遂立为王。
  ①被:同“披”穿或披在身上。坚:坚固的铠甲。锐:锐利的兵器。②社稷:指国家。社:土神。稷:谷神。以古代帝王都祭祀社稷,后来就把社稷作为国家政权的代称。③存亡断绝:使灭亡的国家复存,并使断绝的子嗣得续。④监临:监督察看。⑤罢(pí,皮):使……疲困,劳乏。⑥瞋目:睁大眼睛怒视。张胆:放开胆量。⑦六国:指当时的齐、楚、燕、韩、卫、赵。后:后代。⑧树党:结为朋党。⑨解:瓦解、懈怠。
  陈馀乃复说陈王曰:“大王举梁、楚而西,务在入关,未及收河北也。臣尝游赵,知其豪桀及地形①,愿请奇兵北略赵地②。”于是陈王以故所善陈人武臣为将军,邵骚为护军,以张耳、陈馀为左右校尉,予卒三千人,北略赵地。
  武臣等从白马渡河,至诸县,说其豪桀曰:“秦为乱政虐刑以残贼天下③,数十年矣。北有长城之役④,南有五岭之戍⑤,外内骚动,百姓罢敝,头会箕敛⑥,以供军费,财匮力尽⑦,民不聊生。重之以苛法峻刑,使天下父子不相安。陈王奋臂为天下倡始,王楚之地,方二千里,莫不响应,家自为怒,人自为斗,各报其怨而攻其雠⑧,县杀其令丞,郡杀其守尉。今已张大楚⑨,王陈,使吴广、周文将卒百万西击秦。于此时而不成封候之业者,非人豪也。诸君试相与计之!夫天下同心而苦秦久矣。因天下之力而攻无道之君,报父兄之怨而成割地有土之业,此士之一时也。”豪桀皆然其言。乃行收兵,得数万人,号武臣为武信君。下赵十城⑩,余皆城守,莫肯下。
  ①桀:优秀、杰出。②略:夺取,攻占。③残贼天下:残害天下百姓。贼,害。④长城之役:秦始皇三十三年(前214),大将蒙恬率军三十万人(一说五十万,又一说二十万),北筑长城。西起临洮(今甘肃省岷县),东至辽东(今辽宁省辽阳市),绵延万余里,徭役不息,民力消耗殆尽。⑤五岭之戍:始皇曾派兵五十万,为五军,一军塞镡城之岭;一军守九疑之塞;一军处番禺之都;一军守南野之界;一军结余干之水。是为五岭之戍。一说五岭为:大庾、始安、临贺、桂阳、揭阳。⑥头会箕敛:按人头向官府交纳粮食,用簸箕收敛。言赋税之重。⑦匮:缺乏,不足。⑧雠:仇敌,仇人。⑨张大楚:陈胜建立的农民政权,国号为“张楚”,这里指扩大楚国的势力。张:扩大,伸展。⑩下:攻占,降服。
  乃引兵东北击范阳。范阳人蒯通说范阳令曰:“窃闻公之将死①,故吊。虽然,贺公得通而生。”范阳令曰:“何以吊之?”对曰:“秦法重,足下为范阳令十年矣,杀人之父,孤人之子,断人之足,黥人之首②,不可胜数③。然而慈父孝子莫敢刃公之腹中者④,畏秦法耳。今天下大乱,秦法不施,然则慈父孝子且刃公之腹中以成其名,此臣之所以吊公也。今诸候畔秦矣⑤,武信君兵且至,而君坚守范阳,少年皆争杀君,下武信君。君急遣臣见武信君,可转祸为福,在今矣。”
  ①窃:私下。②黥:古代一种肉刑。用刀在额颊等处刻字,再涂以墨。也叫墨刑。③胜:尽。④(zì,自):剌入,插入。⑤畔:通“叛”。背叛,反叛。
  范阳令乃使蒯通见武信君曰:“足下必将战胜然后略地,攻得然后下城,臣窃以为过矣。诚听臣之计,可不攻而降城,不战而略地,传檄而千里定①,可乎?”武信君曰:“何谓也?”蒯通曰:“今范阳令宜整顿其士卒以守战者也,怯而畏死,贪而重富贵,故欲先天下降,畏君以为秦所置吏,诛杀如前十城也。然今范阳少年亦方杀其令。自以城距君②。君何不赍臣侯印③,拜范阳令,范阳令则以城下君,少年亦不敢杀其令。令范阳令乘朱轮华毂④,使驱驰燕、赵郊。燕、赵郊见之,皆曰此范阳令,先下者也,即喜矣,燕、赵城可毋战而降也。此臣之所谓传檄而千里定者也。”武信君从其计,因使蒯通赐范阳令侯印。赵地闻之,不战以城下者三十余城。
  ①檄:古代用于征召、晓喻或声讨的文书。②距:通“拒”。抗拒,抵御。③赍(jī,机):携带。④朱轮华毂:彩饰的车子。朱轮:红漆车轮。华毂:采绘车毂。毂:车轮中心的圆木。
  至邯郸,张耳、陈馀闻周章军入关,至戏却①;又闻诸将为陈王徇地②,多以谗毁得罪诛,怨陈王不用其筴不以为将而以为校尉③。乃说武臣曰:“陈王起蕲,至陈而王,非必立六国后。将军今以三千人下赵数十城,独介居河北④,不王无以填之⑤。且陈王听谗,还报,恐不脱于祸。又不如立其兄弟;不⑥,即立赵后。将军毋失时,时间不容息⑦。”武臣乃听之,遂立为赵王。以陈馀为大将军,张耳为右丞相,邵骚为左丞相。
  ①却:退却。②徇地:带兵巡行占领土地。③筴:计谋。④介居:独处,独居。介:间隔,隔开。⑤填:通“镇”。安定。⑥不:相当于“否”。⑦时间(jiàn,建)不容息:时间紧迫,不容稍许停留,犹豫。间:间隔。息:呼吸。
  使人报陈王,陈王大怒,欲尽族武臣等家①,而发兵击赵。陈王相国房君谏曰:“秦未亡而诛武臣等家,此又生一秦也②。不如因而贺之,使急引兵西击秦。”陈王然之,从其计,徙系武臣等家宫中③,封张耳子敖为成都君。
  ①族:灭族。②又生一秦:又树立一个像秦国一样强大的敌人。③徙系:迁移囚禁。
  陈王使使者贺赵,令趣发兵西入关①。张耳、陈馀说武臣曰:“王王赵,非楚意,特以计贺王②。楚已灭秦,必加兵于赵。愿王毋西兵,北徇燕、代,南收河内以自广。赵南据大河,北有燕、代,楚虽胜秦,必不敢制赵。”赵王以为然,因不西兵,而使韩广略燕,李良略常山,张黡略上党。
  韩广至燕,燕人因立广为燕王。赵王乃与张耳、陈馀北略地燕界。赵王间出③,为燕军所得,燕将囚之,欲与分赵地半,乃归王。使者往,燕辄杀之以求地。张耳、陈馀患之。有厮养卒谢其舍中曰④:“吾为公说燕,与赵王载归。”舍中皆笑曰:“使者往十余辈,辄死,若何以能得王?”乃走燕壁⑤。燕将见之,问燕将曰:“知臣何欲?”燕将曰:“若欲得赵王耳。”曰:“君知张耳、陈馀何如人也?”燕将曰:“贤人也。”曰:“知其志何欲?”曰:“欲得其王耳。”赵养卒乃笑曰:“君未知此两人所欲也。夫武臣、张耳、陈馀杖马箠下赵数十城⑥,此亦各欲南面而王,岂欲为卿相终己邪?夫臣与主岂可同日而道哉,顾其势初定,未敢参分而王⑦,且以少长先立武臣为王,以持赵心。今赵地已服,此两人亦欲分赵而王,时未可耳。今君乃囚赵王。此两人名为求赵王,实欲燕杀之,此两人分赵自立。夫以一赵尚易燕,况以两贤王左提右挈⑧,而责杀王之罪,灭燕易矣。”燕将以为然,乃归赵王,养卒为御而归。
  ①趣:通“促”。急促,赶快。②计:策略。③间出:空暇外出。④厮养卒:干杂活的兵。⑤壁:营垒。指军营。⑥杖马箠:拿着马鞭子。杖:持,拿着。箠:鞭子。⑦参:三。⑧左提右挈:相互扶持,协助。
  李良已定常山,还报,赵王复使良略太原。至石邑,秦兵塞井陉,未能前。秦将诈称二世使人遗李良书①,不封,曰:“良尝事我得显幸。良诚能反赵为秦,赦良罪,贵良。”良得书,疑不信。乃还之邯郸,益请兵。未至,道逢赵王姊出饮,从百余骑。李良望见,以为王,伏谒道旁②。王姊醉,不知其将,使骑谢李良。李良素贵,起,惭其从官。从官有一人曰:“天下畔秦,能者先立。且赵王素出将军下,今女儿乃不为将军下车,请追杀之。”李良已得秦书,固欲反赵,未决,因此怒,遣人追杀王姊道中,乃遂将其兵袭邯郸。邯郸不知,竟杀武臣、邵骚。赵人多为张耳、陈馀耳目者,以故得脱出。收其兵,得数万人。客有说张耳曰:“两君羁旅③,而欲附赵,难;独立赵后④,扶以义,可就功。”乃求得赵歇,立为赵王,居信都。李良进兵击陈馀,陈馀败李良,李良走归章邯。
  ①遗:给予,赠送。②伏谒:拜见尊者,伏地而通姓名。③羁旅:寄居作客。④独:唯,只能。
  章邯引兵至邯郸,皆徙其民河内,夷其城郭①。张耳与赵王歇走入钜鹿城,王离围之。陈馀北收常山兵,得数万人,军钜鹿北②。章邯军钜鹿南棘原,筑甬道属河③,饷王离④。王离兵食多,急攻钜鹿。钜鹿城中食尽兵少,张耳数使人召前陈馀,陈馀自度兵少,不敌秦,不敢前。数月,张耳大怒,怨陈馀,使张黡、陈泽往让陈馀曰⑤:“始吾与公为刎颈交,今王与耳旦暮且死,而公拥兵数万,不肯相救,安在其相为死!苟必信,胡不赴秦军俱死?且有十一二相全⑥。”陈馀曰:“吾度前终不能救赵,徒尽亡军。且余所以不俱死,欲为赵王、张君报秦。今必俱死,如以肉委饿虎,何益?”张黡、陈泽曰:“事已急,要以俱死立信⑦,安知后虑!”陈馀曰:“吾死顾以为无益⑧。必如公言。”乃使五千人令张黡、陈泽先尝秦军⑨,至皆没。
  ①夷:荡平,摧毁。②军:驻扎、驻军。③甬道:通道,战壕。属:连接。④饷:运输军粮。⑤让:责备,责怪。⑥十一二相全:十分之一二的获胜希望。⑦要:需要。⑧顾:顾惜,顾念。⑨尝:尝试,试探。
  当是时,燕、齐、楚闻赵急,皆来救。张敖亦北收代兵,得万余人,来,皆壁馀旁①,未敢击秦。项羽兵数绝章邯甬道,王离军乏食,项羽悉引兵渡河,遂破章邯。章邯引兵解②,诸候军乃敢击围钜鹿秦军,遂虏王离。涉间自杀。卒存钜鹿者③,楚力也。
  ①壁:营垒。这里是驻扎、安营扎寨的意思。②解:溃退。③存:保全。
  于是赵王歇、张耳乃得出钜鹿,谢诸侯。张耳与陈馀相见,责让陈馀以不肯救赵,及问张黡、陈泽所在。陈馀怒曰:“张黡、陈泽以必死责臣,臣使将五千人先尝秦军,皆没不出。”张耳不信,以为杀之,数问陈馀。陈馀怒曰:“不意君之望臣深也①!岂以臣为重去将哉?”乃脱解印绶②,推予张耳。张耳亦愕不受。陈馀起如厕。客有说张耳曰:“臣闻‘天与不取,反受其咎③’。今陈将军与君印,君不受,反天不祥。急取之!”张耳乃佩其印,收其麾下④。而陈馀还,亦望张耳不让,遂趋出⑤。张耳遂收其兵。陈馀独与麾下所善数百人之河上泽中渔猎。由此陈馀、张耳遂有郤⑥。
  ①望:怨恨,责备。③印绶:印信,权力凭证。绶:系印纽带。③以上二句,语见《国语·越语》,当是俗语。意思是上天赐予的不去接受,反而会遭到祸殃。咎:灾祸。④麾下:将帅的大旗之下,即部下。麾:古代用以指挥作战的旗帜。⑤趋:疾走,快步而行。⑥郤:缝隙。比喻感情上的裂痕。
  赵王歇复居信都。张耳从项羽诸侯入关。汉元年二月,项羽立诸侯王,张耳雅游①,人多为之言,项羽亦素数闻张耳贤,乃分赵立张耳为常山王,治信都。信都更名襄国。
  陈馀客多说项羽曰:“陈馀、张耳一体有功于赵。”项羽以陈馀不从入关,闻其在南皮,即以南皮旁三县以封之②,而徙赵王歇王代。
  ①雅游:久习于交游。雅,一向,素来。②《史记会注考证》引钱泰吉曰:“‘县’下‘以’字衍。《汉书》无。”
  张耳之国,陈馀愈益怒,曰:“张耳与馀功等也,今张耳王,馀独侯,此项羽不平。”及齐王田荣畔楚,陈馀乃使夏说说田荣曰:“项羽为天下宰不平,尽王诸将善地,徙故王王恶地,今赵王乃居代!愿王假臣兵①,请以南皮为扞蔽②。”田荣欲树党于赵以反楚,乃遣兵从陈馀。陈馀因悉三县兵袭常山王张耳。张耳败走,念诸侯无可归者,曰:“汉王与我有旧故③,而项羽又强,立我,我欲之楚。”甘公曰:“汉王之入关,五星聚东井④。东井者,秦公也⑤。先至必霸。楚虽强,后必属汉。”故耳走汉。汉王亦还定三秦⑥,方围章邯废丘。张耳谒汉王,汉王厚遇之。
  ①假:借。②扞蔽:遮挡护卫的屏障。扞:护卫,遮挡。③归故:老交情。④五星聚:也叫五星连珠。指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同时见于一方,附会为吉祥征兆。⑤以上二句的意思是,井宿的分野是秦国。古人认为地上区域的划分和天上一定的区域相对应。天区的变化预兆地上区域的吉凶。天上为分星,地上叫分野。⑥还定三秦:回师平定三秦。三秦:原秦地,后分为雍王、塞王、翟王所治。
  陈馀已败张耳,皆复收赵地,迎赵王于代,复为赵王。赵王德陈馀①,立以为代王。陈馀为赵王弱,国初定,不之国,留傅王②,而使夏说以相国守代。
  ①德:感念恩德。②傅:辅佐。
  汉二年,东击楚,使使告赵,欲与俱。陈馀曰:“汉杀张耳乃从。”于是汉王求人类张耳者斩之,持其头遗陈馀。陈馀乃遣兵助汉。汉之败于彭城西,陈馀亦复觉张耳不死,即背汉。
  汉三年,韩信已定魏地,遣张耳与韩信击破赵井陉,斩陈馀泜水上,追杀赵王歇襄国。汉立张耳为赵王。汉五年,张耳薨,谥为景王①。子敖嗣立为赵王。高祖长女鲁元公主为赵王敖后。
  ①谥:古代帝王、大臣等有地位的人,死后加的带有褒贬意义的封号。
  汉七年,高祖从平城过赵,赵王朝夕袒蔽①,自上食,礼甚卑,有子婿礼。高祖箕踞詈②,甚慢易之③。赵相贯高、赵午等年六十余,故张耳客也。生平为气④,乃怒曰:“吾王孱王也⑤!”说王曰:“夫天下豪桀并起,能者先立。今王事高祖甚恭⑥,而高祖无礼,请为王杀之!”张敖啮其指出血⑦,曰:“君何言之误!且先人亡国⑧,赖高祖得复国,德流子孙,秋毫皆高祖力也⑨。愿君无复出口。”贯高、赵午等十余人皆相谓曰:“乃吾等非也。吾王长者,不倍德⑩。且吾等义不辱,今怨高祖辱我主,故欲杀之,何乃污王为乎?令事成归王,事败独身坐耳。”
  ①袒:解去外衣露出短襦。以示恭敬。蔽:带上套袖。:革制的袖套,用以束衣袖、射箭或操作。②箕踞:席地而座,伸开两足,状如簸箕。这是傲慢不敬的坐式。詈(lì,力):骂,责骂。③慢易:轻慢不恭。④为气:性格豪爽,易于冲动。⑤孱(chán,禅):软弱。⑥今王事高祖甚恭:事出汉七年,而在直接引语中称高祖,殊失当。盖高祖为刘邦死后的庙号,当比谥号更晚。这种情况下文尚有多处。《汉书》同传中称之为“皇帝”或“帝”是对的。⑦啮(niè,聂):咬。⑧先人:对死去的长辈的称呼。⑨秋毫:鸟兽入秋新长出来的细微之毛。以喻微细。⑩倍:通“背”,违背。污:玷污,连累。坐:入罪,定罪。这里指担当所犯的罪责。
  汉八年,上从东垣还①,过赵,贯高等乃壁人柏人②,要之置厕③。上过欲宿,心动,问曰:“县名为何?”曰:“柏人。”“柏人者,迫于人也!”不宿而去。
  ①上:皇帝。②壁人:把人藏于夹壁墙中。③要之置厕:栏截杀死放置在隐蔽处。要:半途拦截。厕:通“侧”,旁边。引申为隐蔽处。
  汉九年,贯高怨家知其谋,乃上变告之①。于是上皆并逮捕赵王、贯高等。十余人皆争自刭②,贯高独怒骂曰:“谁令公为之?今王实无谋,而并捕王;公等皆死,谁白王不反者③!”乃车胶致④,与王诣长安⑤。治张敖之罪。上乃诏赵群臣宾客有敢从王皆族。贯高与客孟舒等十余人⑥,皆自髡钳⑦,为王家奴,从来。贯高至,对狱⑧,曰:“独吾属为之⑨,王实不知。”吏治榜笞数千⑩,剌剟,身无可击者,终不复言。吕后数言张王以鲁元公主故,不宜有此。上怒曰:“使张敖据天下,岂少而女乎!”不听。廷尉以贯高事辞闻,上曰:“壮士!谁知者,以私问之。”中大夫泄公曰:“臣之邑子(13),素知之。此故赵国立名义不侵为然诺者也(14)。”上使泄公持节问之箯舆前(15)。仰视曰:“泄公邪?”泄公劳苦如生平欢,与语,问张王果有计谋不(16)。高曰:“人情宁不各爱其父母妻子乎?今吾三族皆以论死(17),岂以王易吾亲哉!顾为王实不反,独吾等为之。”具道本指所以为者王不知状(18)。于是泄公入,具以报,上乃赦赵王。
  ①上变告之:向皇帝秘密报告贯高谋反。②刭:用刀割脖子。③白:辩白,洗刷。④车:带有笼子的囚车。胶致:囚笼栅槛密切牢固。致,密。⑤诣:前往;到……去。⑥贯高与:《史记会注考证》引中井积德说,此三字疑为衍文。⑦髡(kūn,昆)钳:一种剃去头发而用铁圈束颈的刑罚。⑧对狱:回答审问。⑨属:等人,等辈。⑩榜笞:捶击,鞭打。剌剟(duō,多)剌。而:你。(13)邑子:同乡人。(14)不侵:不受侵辱。然诺:答应,允诺。(15)节:符节,凭证。箯舆:竹编的舆床,类现在竹床。(16)不:相当于“否”。(17)三族:说法不一。一说父昆弟,已昆弟,子昆弟;一说父、子、孙。此处从父母,兄弟、妻子。论:依法判处。以:通“已”,已经。(18)本指:原意。指,通“旨”。状:情况。
  上贤贯高为人能立然诺,使泄公具告之,曰:“张王已出。”因赦贯高。贯高喜曰:“吾王审出乎①?”泄公曰:“然。”泄公曰:“上多足下②,故赦足下。”贯高曰:“所以不死一身无余者,白张王不反也。今王已出,吾责已塞③,死不恨矣。且人臣有篡杀之名,何面目复事上哉!纵上不杀我,我不愧于心乎?”乃仰绝肮④,遂死。当此之时,名闻天下。
  张敖已出,以尚鲁元公主故⑤,封为宣平侯。于是上贤张王诸客,以钳奴从张王入关⑥,无不为诸侯相、郡守者。及孝惠、高后、文帝、孝景时,张王客子孙皆得为二千石。
  ①审:确实。②多:推重,赞美。③塞:得到补救。引申为尽到责任。④绝:断。肮:喉咙。⑤尚:高攀婚姻。这里特指娶公主为妻。⑥钳奴:遭受剃发,用铁圈束颈的人。
  张敖,高后六年薨。子偃为鲁元王。以母吕后女故,吕后封为鲁元王。元王弱,兄弟少,乃封张敖他姬子二人:寿为乐昌侯,侈为信都侯。高后崩,诸吕无道①,大臣诛之,而废鲁元王及乐昌侯、信都侯。孝文帝即位,复封故鲁元王偃为南宫侯,续张氏。
  ①诸吕:指吕后的侄儿吕产、吕禄等人。
  太史公曰:张耳、陈馀,世传所称贤者;其宾客厮役①,莫非天下俊桀,所居国无不取卿相者。然张耳、陈馀始居约时②,相然信以死,岂顾问哉③。及据国争权,卒相灭亡,何乡者慕用之诚④,后相倍之戾也⑤!岂非以势利交哉?名誉虽高,宾客虽盛,所由殆与太伯、延陵季子异矣⑥。
  ①厮役:为人驱使的奴仆。指干勤杂活计的奴仆。②始居约时:当初贫贱不得意时。约:紧缩节俭。引申为贫贱。③顾问:顾虑,顾及。④乡:同“向”。从前,过去。⑤戾:乖张,暴戾。⑥殆:大概,恐怕。
魏豹彭越列传第三十
  王学孟 译注
  【说明】
  这一篇是魏豹、彭越的合传。《史记》中的合传,多以类相从。他们都曾在魏地,都曾“固贱”,“南面称孤”,心怀二志导致身首异地:这是他们命运的相似之处。但是,作者对二人的处理,其笔法却有明显的差异。
  首先,是详略不均。叙魏豹略,有如蜻蜓点水,笔墨极省。写彭越详,婉若泼墨成画,笔墨饱和而酣畅,是极富功力的。
  彭越出身江洋大盗,却极富军事才能。起初“少年”劝他起事,他以“两龙相斗,且待之”而拒绝。一年后,在“泽间少年”及其众人强请之下方才答应。面对一伙乌合之众,他以“后期者斩”予以约束;以“诛最后者一人”杀一儆百,震慑了这伙亡命之徒。作者通过几个特定的细节,表现了他的深谋远虑和卓越的军事才能。
  其次,是侧重点不同。写魏豹侧重于反复无常,时反时从。郦生说魏豹一节,则通过魏豹之口,道出汉王“慢而侮人”、“非有上下礼节”的待人态度,正与豹之反复叛汉为因果。写彭越重在记述其功。从沛公击昌邑始,他就助汉击楚,于济阴大破楚军,得魏地十余城。其后又复下昌邑二十余城,“得谷十余万斛,以给汉王食”。最后率师大会垓下,攻破楚军,立为梁王。他“席卷千里,南面称孤,喋血乘胜日有闻矣”。太史公的赞语,对功名闻天下的彭越是十分中肯的。
  《史记》中的许多故事写得悲壮惨烈,从而带有浓重的悲壮色彩和悲壮的气氛,形成悲剧性的历史人物。彭越以他卓越的军事才能,攻城略地,屡立战功,不怕挫折,辗转南北,一生轰轰烈烈,仅仅因汉王征兵未亲自前往,就获罪汉王,又被吕后设下圈套,遭到夷其宗族的可悲下场。作者给予悲壮美的描写,产生悲壮美的效果。而魏咎,在兵临城下的紧迫关头,他为百姓身家性命的安全着想,提出降服条件,谈判成功后自焚而死,给人以气概豪迈、悲壮慷慨的感受。
  【译文】
  魏豹,原是六国时魏国的公子。他的哥哥叫魏咎,原来魏国时被封为宁陵君。秦国灭亡魏国,就把他放逐外地废作平民百姓。陈胜起义称王,魏咎前往追随他。陈王派魏国人周市带兵夺取魏国的土地,魏地被攻占后,大家互相商量,想要拥立周市为魏王,周市说:“天下混乱,忠臣才能显现出来。现在天下都背叛秦国,从道义上讲,一定要拥立魏王的后代才可以。”齐国、赵国各派战车五十辆,协助周市做魏王。周市辞谢不肯接受,却到陈国迎接魏咎。往返五次,陈王才答应把魏咎放回去立为魏王。
  章邯打败陈王不久,于是进兵临济攻击魏王,魏王派周市到齐国、楚国请求救兵。齐、楚派遣项它、田巴带领着军队跟随周市援救魏国。章邯竟然击败了援军,杀死了周市,包围了临济。魏咎为了他的百姓身家性命的安全,提出降服的条件。谈判成功,魏咎就自焚而死。
  魏豹逃往楚国,楚怀王给了魏豹几千人马,回去夺取魏地。这时项羽已经打败了秦军,降服了章邯。魏豹接连攻克了二十多座城池。项羽就封魏豹做了魏王。魏豹率领着精锐部队跟着项羽入关了。汉元年,项羽分封诸侯,自己打算占有梁地,就把魏王豹迁往河东,建都平阳,封为西魏王。
  汉王回师平定了三秦,从临晋率兵横渡黄河,魏豹就把整个国家归属汉王,于是跟随着汉王攻打彭城。汉王战败,回师荥阳,魏豹请假回家探望老人病情,回国后,就马上断绝了黄河渡口,背叛了汉王。汉王虽然听到魏豹反叛的消息,可是正在忧虑东边的楚国,来不及攻打他,就对郦生说:“你去替我婉言劝说魏豹,如果能说服他,我就封你为万户侯。”郦生就前去游说魏豹。魏豹婉转地拒绝说:“人生一世是非常短促的,就象日影透过墙壁的空隙那样迅速。如今汉王对人傲慢而侮辱,责骂诸侯群臣如同责骂奴仆一样,一点也没有上下的礼节,我没法忍耐着去见他。”于是汉王派韩信去攻打魏豹,在河东俘虏了魏豹,让他坐着驿站的车子押送到荥阳,把魏豹原有的国土改制为郡。汉王命令魏豹驻守荥阳。当楚军围攻紧的时候,周苛就把魏豹杀了。
  彭越,是昌邑人,别号彭仲。常在钜野湖泽中打鱼,伙同一帮人做强盗。陈胜、项梁揭竿而起,有的年轻人就对彭越说:“很多豪杰都争相树起旗号,背叛秦朝,你可以站出来,咱们也效仿他们那样干。”彭越说:“现在两条龙刚刚搏斗,还是等一等吧。”
  过了一年多,泽中年轻人聚集了一百多,前去追随彭越,说:“请你做我们的首领。”彭越拒绝说:“我不愿和你们一块干。”年轻人们执意请求,才答应了。跟他们约好明天太阳出来集合,迟到的人杀头。第二天太阳出来的时候,迟到的有十多人,最后一个人直到中午才来。当时,彭越很抱歉地说:“我老了,你们执意要我当首领。现在,约定好的时间而有很多人迟到,不能都杀头,只杀最后来的一个人。”命令校长杀掉他。大家都笑着说:“何必这样呢,今后不敢再迟到就是了。”于是彭越就拉过最后到的那个人杀了。设置土坛,用人头祭奠,号令所属众人。众人都大为震惊,害怕彭越,没有谁敢抬头看他。于是就带领大家出发夺取土地,收集诸侯逃散的士兵,有一千多人。
  沛公从砀北上攻击昌邑,彭越援助他。昌邑没有攻下来,沛公带领军队向西进发。彭越也领着他的人马驻扎在钜野泽中,收编魏国逃散的士兵。项籍进入关中,分封诸侯后,就回去了,彭越的部队已发展到一万多人却没有归属。汉元年秋天,齐王田荣背叛项王,就派人赐给彭越将军印信,让他进军济阴攻打楚军。楚军命令萧公角率兵迎击彭越,却被彭越打得大败。汉王二年春天,汉王和魏王豹以及各路诸侯向东攻打楚国,彭越率领他的部队三万多人在外黄归附汉王。汉王说:“彭将军收复魏地十几座城池,急于拥立魏王的后代。如今,魏王豹是魏王咎的堂弟,是真正魏王的后代。”就任命彭越做魏国国相,独揽兵权,平定梁地。
  汉王在彭城战败,向西溃退,彭越把他攻占的城池又都丢掉,独自带领他的军队向北驻守在黄河沿岸。汉王三年,彭越经常往来出没替汉王游动出兵,攻击楚军,在梁地断绝他们的后援粮草。汉四年冬,项王和汉王在荥阳相持,彭越攻下睢阳、外黄等十七座城邑。项王听到这个消息,就派曹咎驻守城皋,亲自向东收复了彭越攻克的城邑,又都归复楚国所有。彭越带着他的队伍北上谷城。汉五年秋,项王的军队向南撤退到夏阳,彭越又攻克昌邑旁二十多个城邑,缴获谷物十多万斛,用作汉王的军粮。
  汉王打了败仗,派使者叫彭越合力攻打楚军。彭越说:“魏地刚刚平定,还畏惧楚军,不能前往。”汉王举兵追击楚军,却被项籍在固陵战败。便对留候说:“诸侯的军队不跟着来参战,可怎么办呢?”留候说:“齐王韩信自立,不是您的本意,韩信自己也不放心。彭越本来平定了梁地,战功累累,当初您因为魏豹的缘由,只任命彭越做魏国的国相。如今,魏豹死后又没有留下后代,何况彭越也打算称王,而您却没有提早作出决断,您和两国约定:假如战胜楚国,睢阳以北到各城的土地,都分封给彭相国为王;从陈以东的沿海地区,分封给齐王韩信。齐王韩信的家乡在楚国,他的本意是想再得到自己的故乡。您能拿出这些土地答应分给二人,这两个人很快就可以招来,即使不能来,事情发展也不致完全绝望。”于是汉王派出使者到彭越那里,按照留候的策划行事。使者一到,彭越就率领着全部人马在垓下和汉王的军队会师,于是大败楚军。项籍已死。那年春天,封彭越为梁王,建都定陶。
  汉六年(前201),彭越到陈地,朝见汉高祖。九年,十年,都来长安朝见。
  汉十年秋天,陈豨在代地造反,汉高帝亲自率领部队前去讨伐,到达邯郸,向梁王征兵。梁王说有病,派出将领带着军队到邯郸。高帝很生气,派人去责备梁王。梁王很害怕,打算亲自前往谢罪。他的部将扈辄说:“大王当初不去,被他责备了才去,去了就会被捕。不如就此出兵造反。”梁王不听从他的意见,仍然说有病。梁王对他的太仆很生气,打算杀掉他。太仆慌忙逃到汉高帝那儿,控告梁王和扈辄阴谋反叛。于是皇上派使臣出其不意地袭击梁王,梁王不曾察觉,逮捕了梁王,把他囚禁在洛阳。经主管官吏审理,认为他谋反的罪证具备,请求皇上依法判处。皇上赦免了他,废为平民百姓,流放到蜀地青衣县。向西走到郑县,正赶上吕后从长安来,打算前往洛阳,路上遇见彭王,彭王对着吕后哭泣,亲自分辩没有罪行,希望回到故乡昌邑。吕后答应下来,和他一块向东去洛阳。吕后向皇上陈述说:“彭王是豪壮而勇敢的人,如今把他流放蜀地,这是给自己留下祸患,不如杀掉他。所以,我带着他一起回来了。”于是,吕后就让彭越的门客告他再次阴谋造反。廷尉王恬开呈报请诛灭彭越家族,皇上就批准,于是诛杀了彭越,灭其家族,封国被废除。
  太史公说:魏豹、彭越虽然出身贫贱,然而他们象卷席子一样,占有了千里广阔的土地,南面称王,他们踏着敌人的血迹乘胜追击,名声一天天地显扬。胸怀叛逆的心志,等到失败,没能杀身成名而甘当阶下囚徒,以致本身被杀戮,为什么呢?中等才智以上的人尚且为他们的行为感到羞耻,何况称王道孤的人呢!他们之所以忍辱不死,没有别的缘故,由于他们的智慧、谋略高人一筹,只担心不能保全自身的性命。只要他们能掌握一点点权力,其政治风云变幻,就能施展他们的作为,因此被囚禁起来而不逃避啊。
  【原文】【注解】
  魏豹者,故魏诸公子也①。其只魏咎,故魏时封为宁陵君。秦灭魏,迁咎为家人②。陈胜之起王也,咎往从之。陈王使魏人周市徇魏地③,魏地已下,欲相与立周市为魏王。周市曰:“天下昏乱,忠臣乃见。今天下共畔秦④,其义必立魏王后乃可。”齐、赵使车各五十乘⑤,立周市为魏王。市辞不受,迎魏咎于陈,五反⑥,陈王乃遣立咎为魏王。
  章邯已破陈王,乃进兵击魏王于临济。魏王乃使周市出请救于齐、楚。齐、楚遣项它、田巴将兵随市救魏。章邯遂击破杀周市等军,围临济。咎为其民约降⑦。约定,咎自烧杀⑧。
  ①诸公子:贵族子弟。②家人:平民百姓。③徇:攻点,夺取。④畔:通“叛”,背叛,叛乱。⑤乘(shèng,剩)古代一车四马叫乘。此指兵车、战车。⑥反:同“返”,返回。⑦约降:约定条件而后降。⑧烧杀:焚身而死。
  魏豹亡走楚。楚怀王予魏豹数千人,复徇魏地。项羽已破秦,降章邯。豹下魏二十余城,立豹为魏王。豹引精兵从项羽入关。汉元年,项羽封诸侯,欲有梁地,乃徙魏王豹于河东,都平阳,为西魏王。
  汉王还定三秦①,渡临晋,魏王豹以国属焉,遂从击楚于彭城。汉败,还至荥阳,豹请归视亲病,至国,即绝河津畔汉②,汉王闻魏豹反,东方忧楚,未及击,谓郦生曰:“缓颊往说魏豹③,能下之④,吾以万户侯封若。”郦生说豹⑤,豹谢曰:“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耳⑥。令汉王慢而侮人,骂詈诸侯群臣如骂奴耳⑦,非有上下礼节也,吾不忍复见也。”于是汉王遣韩信击虏豹于河东,传诣荥阳⑧,以豹国为郡。汉王令豹守荥阳。楚围之急,周苛遂杀魏豹。
  ①还定三秦:回师平定三秦,三秦,原秦地,后分封给雍王、塞王、翟王所治。②绝:断绝。津:渡口。③缓颊:婉言劝解或代人说情。④下:引申为说服。⑤说:劝说,说服。⑥白驹过隙:极言光阴迅速,就像日影透过墙壁的空隙一样。白驹,犹日影。一说像骏马飞驰过狭窄的通道。⑦詈(lì,力):骂,责骂。⑧传(zhuàn,赚)诣:乘坐着驿站的车子到……去。传:驿车。
  彭越者,昌邑人也,字仲。常渔钜野泽中①,为群盗。陈胜、项梁之起,少年或谓越曰:“诸豪桀相立畔秦②,仲可以来,亦效之。”彭越曰:“两龙方斗,且待之。”
  ①渔:打鱼。②桀:优秀,杰出。
  居岁余,泽间少年相聚百余人,往从彭越,曰:“请仲为长。”越谢曰:“臣不愿与诸君。”少年强请,乃许。与期旦日日出会①,后期者斩②。旦日日出,十余人后,后者至日中。于是越谢曰:“臣老,诸君强以为长。今期而多后,不可尽诛,诛最后者一人。”令校长斩之。皆笑曰:“何至是?请后不敢。”于是越乃引一人斩之③,设坛祭④,乃令徒属⑤。徒属皆大惊,畏越,莫敢仰视。乃行略地⑥,收诸侯散卒,得千余人。
  ①旦日:明天。②后期:误期,迟到。③引:拉,拽过来。④坛祭:在高台上祭奠。⑤徒属:徒众,众属。⑥略:攻占,夺取。
  沛公之从砀北击昌邑,彭越助之。昌邑未下,沛公引兵西。彭越亦将其众居钜野中,收魏散卒。项籍入关,王诸侯①,还归,彭越众万余人毋所属②。汉元年秋,齐王田荣畔项王,(汉)乃使人赐彭越将军印,使下济阴以击楚。楚命萧公角将兵击越,越大破楚军。汉王二年春,与魏王豹及诸侯东击楚,彭越将其兵三万余人归汉于外黄。汉王曰:“彭将军收魏地得十余城,欲急立魏后。今西魏王豹亦魏王咎从弟也,真魏后。”乃拜彭越为魏相国,擅将其兵③,略定梁地。
  ①王:分封为王。②毋:无,没有。③擅:专,独揽。
  汉王之败彭城解而西也,彭越皆复亡其所下城,独将其兵北居河上。汉王三年,彭越常往来为汉游兵①,击楚,绝其后粮于梁地。汉四年冬,项王与汉王相距荥阳,彭越攻下睢阳、外黄十七城。项王闻之,乃使曹咎守城皋,自东收彭越所下城邑,皆复为楚。越将其兵北走谷城。汉五年秋,项王之南走阳夏,彭越复下昌邑旁二十余城,得谷十余万斛②,以给汉王食。
  ①游兵:流动出击。②斛:容量单位,十斗为一斛。
  汉王败,使使召彭越并力击楚。越曰:“魏地初定,尚畏楚,未可去。”汉王追楚,为项籍所败固陵。乃谓留侯曰:“诸侯兵不从,为之奈何?”留侯曰:“齐王信之立,非君王之意,信亦不自坚。彭越本定梁地,功多,始君王以魏豹故,拜彭越为魏相国,今豹死毋后,且越亦欲王,而君王不蚤定①。与此两国约:即胜楚,睢阳以北至谷城,皆以王彭相国;从陈以东傅海②,与齐王信。齐王信家在楚,此其意欲复得故邑。君王能出捐此地许二人③,二人今可致;即不能,事未可知也。”于是汉王乃发使使彭越,如留候策。使者至,彭越乃悉引兵会垓下,遂破楚。(五年)项籍已死。春,立彭越为梁王,都定陶。
  ①蚤:通“早”。②傅海:沿海一带土地。傅,通“附”。附着,靠近。③捐:抛弃,放弃。
  六年,朝陈①。九年,十年,皆来朝长安。
  十年秋,陈豨反代地,高帝自往击,至邯郸,征兵梁王。梁王称病,使将将兵诣邯郸。高帝怒,使人让梁王②。梁王恐,欲自往谢。其将扈辄曰:“王始不往,见让而往,往则为禽矣③。不如遂发兵反。”梁王不听,称病。梁王怒其太仆,欲斩之。太仆亡走汉,告梁王与扈辄谋反。于是上使使掩梁王④,梁王不觉,捕梁王,囚之洛阳。有司治反形已具⑤,请论如法⑥。上赦以为庶人,传处蜀青衣。西至郑,逢吕后从长安来,欲之洛阳,道见彭王,彭王为吕后泣涕,自言无罪,愿处故昌邑。吕后许诺,与俱东至洛阳。吕后白上曰⑦:“彭王壮士,今徒之蜀⑧,此自遗患,不如遂诛之。妾谨与俱来。”于是吕后乃今其舍人告彭越复谋反⑨。廷尉王恬开奏请族之⑩。上乃可,遂夷越宗族,国除。
  ①朝:朝拜,朝见。②让:指责,责备。③为禽:被拘捕。禽,同“擒”。擒拿,捕捉。④掩:乘人不备而进袭或逮捕。⑤有司:专管某一方面的官吏。反形已具:谋反的证已具备。⑥论如法:依法判处。论,判罪。⑦白:下对上告诉,陈述。⑧徒:迁移。⑨舍人:侍从或宾客。⑩奏:进言或上书。族:灭族。夷:诛杀,消灭。国除:封国被废除。
  太史公曰:魏豹、彭越虽故贱,然已席卷千里①,南西称孤,喋血乘胜日有闻矣②。怀畔逆之意,乃败,不死而虏囚③,身被刑戮④,何哉?中材已上且羞其行⑤,况王者乎!彼无异敌,智略绝人,独患无身耳⑥。得摄尺寸之柄⑦,其云蒸龙变⑧,欲有所会其度⑨,以故幽囚而不辞云。
  ①席卷:像卷席一样全部占有。②喋血:形容经过激战而流血很多。③不死:不自杀。④戮:斩,杀。⑤已:通“以”。⑥以上二句意思是说智慧、谋略高人一筹,只怕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⑦尺寸之柄:比喻极小的权力。柄:权柄。⑧云蒸龙变:云气蒸腾,蛟龙变幻。比喻政治风云变幻。⑨会其度:施展他们的作为,实现他们的愿望。
黥布列传第三十一
  王学孟 译注
  【说明】
  本传主要记述了黥布富于传奇色彩的一生。他在项羽领导的起义大军中,是个屡建奇功的战将,勇冠三军,“常为军锋”。然而,他为项羽坑秦卒、杀义帝又是行不义、施暴虐的帮凶。战场上叱咤风云,生活上却又因疑生妒,终于惹祸杀身。他就是这样一个难以捉摸的奇人。
  汤谐评论说:“此文自始至终,一片奇气。”(《史记半解·黥布列传》)实乃中肯之评。
  作者着笔,落墨生奇。英布犯法黥面,本来是灾祸及身,他却“欣然笑曰:‘人相我当刑而王,几是乎?’”为初验相士之言而高兴,真是奇人奇语,使“奇气”开始就笼罩全篇。江洋大盗出身的黥布响应陈胜起义,兵不过数千,当秦军消灭陈胜,挫败吕臣时,他却引军击秦获胜,又是一奇。投奔项氏,常为军中冠军。“楚兵常胜,功冠诸侯。诸侯兵皆以服属楚者,以布数以少败众也。”可见他用兵也奇。他升迁也奇,很快即被项羽立为九江王。至此相士的奇语便完全“应验”了。作品的结构严整而紧密,无懈可击。
  作者还以奇妙的手法描写了黥布与项羽、刘邦的关系。项羽令布坑秦卒、杀义帝,他毫无是非之辨,忠实执行,可谓毫无二心。但项羽击齐,征兵九江,他却“称病不往”,仅派几千人马前去敷衍,奇人又做出奇事。终于使随何利用他和项羽间出现的裂痕,乘隙而入,以致不得不叛楚归汉。他牵制楚军数月而兵败,只身与随何间行归汉。刘邦召见他时,却踞床洗足,令人倍感新鲜奇特。黥布被羞辱得怒悔交集,几欲自杀。回到宾馆,见“帐御饮食从官如汉王居”,又使黥布“大喜过望”。以奇法制奇人,可见刘邦深谙“对症下药”的真谛。以奇笔生奇华,又足见太史公奇笔下的功力。
  黥布反汉后,薛公答滕公问,也令人惊奇的叫绝。“是故当反。”真乃惊人之语。为汉王剖析黥布可能采取的上、中、下三种策略后,并断言黥布一定“出下计”。果真被薛公言中,这又是奇言妙语。薛公也不愧为奇妙之人。
  满篇“奇气”,云蒸雾绕,而通篇又不见一“奇”字,岂非太史公之妙笔生奇么?
  【译文】
  黥布,是六县人,姓英。秦朝时是个平民百姓。小时候,有位客人给他看了相说:“当在受刑之后称王。”到了壮年,犯了法,被判处黥刑。黥布愉快地笑着说:“有人给我看了相,说我当在受刑之后称王,现在,大概就是这种情形了吧?”听到他这么说的人,都戏笑他。黥布定罪后不久被押送到骊山服劳役,骊山刑徒有几十万人,黥布专和罪犯的头目、英雄豪杰来往,终于带着这伙人逃到长江之中做了群盗。
  陈胜起义时,黥布就去见番县令吴芮,并跟他的部下一起反叛秦朝,聚集了几千人的队伍。番县令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章邯消灭了陈胜、打败了吕臣的军队之后,黥布就带兵北上攻打秦左、右校的军队,在清波打败了他们,就带兵向东挺进。听说项梁平定了江东会稽,渡过长江向西进发,陈婴因为项氏世世代代做楚国的将军,就带领着自己的军队归属了项梁,向南渡过淮河,英布、蒲将军也带着军队归属了项梁。
  项梁率师渡过淮河向西进发,攻打景驹、秦嘉等人的战斗中,黥布骁勇善战,总是列于众军之首。项梁到达薛地,听说陈王的确死了,就拥立了楚怀王。项梁号称武信君,英布为当阳君。项梁在定陶战败而死,楚怀王迁都到彭城,将领们和英布也都聚集在彭城守卫。正当这时,秦军加紧围攻赵国,赵国屡次派人来请求救援。楚怀王派宋义担任上将军,范曾担任末将军,项籍担任次将军,英布、蒲将军都为将军,全部归属宋义统帅,向北救助赵国。等到项籍在黄河之畔杀死宋义,怀王趁势改任项籍为上将军,各路将领都归属项籍统辖。项籍派英布率先渡过黄河攻击秦军,英布屡立战功占有优势,项籍就率领着全部人马渡过黄河,跟英布协同作战,于是打败了秦军,迫使章邯等人投降。楚军屡战屡胜,功盖各路诸侯。各路诸侯的军队都能逐渐归附楚国的原因,是因为英布指挥军队作战能以少胜多,使人震服啊!
  项籍带领着军队向西到达新安,又派英布等人领兵趁夜袭击并活埋章邯部下二十多万人。到达函谷关,不得入,又派英布等人,先从隐蔽的小道,打败了守关的军队,才得以进关,一直到达咸阳。英布常常担任军队的前锋。项王分封将领们的时候,封英布为九江王,建都六县。
  汉元年(前206)四月,诸侯们都离开项王的大本营,各回到自己的封国。项王拥立怀王为义帝,迁都长沙,却暗中命令九江王英布等人,在半路上偷袭他。这年八月,英布派将领袭击义帝,追到郴县把他杀死。
  汉二年,齐王田荣背叛楚国,项王前往攻打齐国,向九江征调军队,九江王托辞病重不能前往,只派将领带着几千人应征。汉王在彭城打败楚军,英布又托辞病重不去辅佐楚国。项王因此怨恨英布,屡次派使者前去责备英布,并召他前往,英布越发地恐慌,不敢前往。项王正为北方的齐国、赵国担心,西边又忧患汉王起兵,知交的只有九江王,又推重英布的才能,打算亲近他、任用他,所以没有攻打他。
  汉三年,汉王攻打楚国,在彭城展开大规模的战争,失利后从梁地撤退,来到虞县,对身边亲近的人说:“像你们这些人,不配共同谋划天下大事。”负责传达禀报的随何近前说:“我不理解陛下说的是什么意思。”汉王说:“谁能替我出使淮南,让他们发动军队,背叛楚国,在齐国把项王牵制几个月,我夺取天下就万无一失了。”随何说:“我请求出使淮南。”汉王给了他二十人一同出使淮南。到达后,因为太宰作内主,等了三天也没能见到淮南王。随何趁机游说太宰说:“大王不召见我,一定认为楚国强大,汉国弱小,这正是我出使的原因。使我得以召见,我的话要是说的对呢,那正是大王想听的;我的话说的不对呢,让我们二十人躺在砧板之上,在淮南广场用斧头剁死。以表明大王背叛汉国亲近楚国之心。”太宰这才把话转告淮南王,淮南王接见了他。随何说:“汉王派我恭敬地上书大王驾前,我私下感到奇怪的是,大王为什么和楚国那么亲近。”淮南王说:“我面向北边以臣子的身份侍奉他。”随何说:“大王和项王都列为诸侯,北向而以臣子的身份侍奉他,一定是认为楚国强大,可以把国家托付给他。项王攻打齐国时,他亲自背负着筑墙的工具,身先士卒,大王应当出动淮南全部人马,亲自率领着他们,做楚军的前锋,如今只派四千人去帮助楚国。面北而侍奉人家的臣子,本来是这个样子吗?汉王在彭城作战,项王还未曾出兵齐国,大王就应该调动淮南所有的人马,渡过淮河,帮助项王与汉王日夜会战于彭城之下。大王拥有万人之众,却没有一个人渡过淮河,这是垂衣拱手地观看他们谁胜谁败。把国家托付给人家的人,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吗?大王挂着归向楚国的空名,却想扎扎实实地依靠自己,我私下认为大王这样做是不可取的。可是,大王不背弃楚国,是认为汉国弱小。楚国的军队即使强大,却背负着天下不义的名声,因为他背弃盟约而又杀害义帝。可是楚王凭借着战争的胜利自认为强大,汉王收拢诸侯之后,回师驻守城皋、荥阳,从蜀、汉运来粮食,深挖壕沟,高筑壁垒,分兵把守着边境要塞,楚国要想撤回军队,中间有梁国相隔,深入敌人国土八九百里,想打,那么又打不赢,攻城又攻不下,老弱残兵辗转运粮千里之外;等到楚国军队到达荥阳、成皋,汉王的军队却坚守不动,进攻又攻不破,退却又逃不出汉军的追击。所以说楚国的军队是不足以依靠的。假使楚军战胜了汉军,那么诸侯们自身危惧,必然要相互救援。一旦楚国强大,恰好会招来天下军队的攻击。所以楚国比不上汉国,那形势是显而易见的。如今大王不和万无一失的汉国友好,却自身托付于危在旦夕的楚国,我私下替大王感到疑惑。我不认为淮南的军队足够用来灭亡楚国。只要大王出兵背叛楚国,项王一定会被牵制,只要牵制几个月,汉王夺取天下就可以万无一失了。我请求给大王提着宝剑归附汉国,汉王一定会分割土地封赐大王,又何况还有这淮南,淮南必定为大王所有啊。因此,汉王严肃地派出使臣,进献不成熟的计策,希望大王认真地考虑。”淮南王说:“遵从你的意见。”暗中答应叛楚归汉,没敢泄露这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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