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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译注

_38 司马迁(西汉)
  “所以我替大王策划,不如帮助秦国,秦国所希望的,没有比削弱楚国更重要的了,能够削弱楚国的,没有谁比得上韩国。不是因为韩国比楚国强大,而是因为韩国地理形势的关系。如今,假如大王向西臣事秦国进攻楚国,秦王一定很高兴。进攻楚国在它土地上取得利益,转移了自己的祸患而使秦国高兴,没有比这计策更适宜的了。”
  韩王听信了张仪的策略。张仪回到秦国报告,秦惠王便封赏了他五个都邑 ,封号叫武信君。又派张仪向东游说齐湣王说:“天下强大的国家没有超过齐国的,大臣及其父兄兴旺发达、富足安乐。然而,替大王出谋划策的人,都为了暂时的欢乐,不顾国家长远的利益。主张合纵的人游说大王,必定会说:‘齐国西面有强大的赵国,南面有韩国和魏国,齐国是背靠大海的国家,土地广阔,人口众多,军队强大,士兵勇敢,即使有一百个秦国,对齐国也将无可奈何。’大王认为他们的说法很高明,却没能考虑到实际的情况。主张合纵的人,结党营私,排斥异己,没有不认为合纵是可行的。我听说,齐国和鲁国打了三次仗,而鲁国战胜了三次,国家却因此随后就灭亡了,即使有战胜的名声,却遭到国家灭亡的现实。这是为什么呢?齐国强大而鲁国弱小啊。现在,秦国与齐国比较,就如同齐国和鲁国一样。秦国和赵国在漳河边上交战,两次交战两次打败了秦国;在番吾城下交战,两次交战又两次打败了秦国。四次战役之后,赵国的士兵阵亡了几十万,才仅仅保住了邯郸。即使赵国有战胜的名声,国家却残破不堪了。这是为什么呢?秦国强大而赵国弱小啊。
  “如今秦、楚两国嫁女娶妇,结成兄弟盟国。韩国献出宜阳,魏国献出河外,赵国在 渑池朝拜秦王,割让河间来奉事秦国。假如大王不臣事秦国,秦国就会驱使韩国、魏国进攻齐国的南方,赵国的军队全部出动,渡过清河,直指博关、临菑,即墨就不再为大王所拥有了。国家一旦被进攻,即使是想要臣事秦国,也不可能了,因此希望大王仔细地考虑它。”
  齐王说:“齐国偏僻落后,僻处东海边上,不曾听到过国家长远利益的道理。”就答应了张仪的建议。
  张仪离开齐国,向西游说赵王说:“敝邑秦王派我这个使臣给大王献上不成熟的意见。大王率领天下诸侯来抵制秦国,秦国的军民十五年不敢出函谷关。大王的声威遍布山东各国,敝邑担惊受怕,屈服不敢妄动,整治军备,磨砺武器,整顿战车战马,练习跑马射箭,努力种地,储存粮食,守护在四方边境之内,忧愁畏惧地生活着,不敢轻举稍动,只恐怕大王有意深责我们的过失。
  “如今,凭借着大王的督促之力,秦国已经攻克了巴、蜀,吞并了汉中,夺取了东周、西周,迁走了九鼎宝器,据守着白马渡口。秦国虽说地处偏僻辽远,然而内心的压抑愤懑的日子太长了。现在,秦国有一支残兵败将,驻扎在渑池,正打算渡过黄河,跨过漳水,占据番吾,同贵军在邯郸城下相会,希望在甲子这一天与贵军交战,用以效法武王伐纣的旧事,所以秦王郑重地派出使臣先来敬告大王及其左右亲信。
  “大王信赖倡导合纵联盟的原因,是凭靠着苏秦。苏秦迷惑诸侯,把对的说成错的,把错的说成对的,他想要反对齐国,而自己让人家在刑场上五马分尸。天下诸侯不可能统一是很明显的了。如今,楚国和秦国已结成了兄弟盟国,而韩国和魏国已向秦国臣服,成为东方的属国,齐国奉献出盛产鱼盐的地方,这就等于斩断了赵国的右臂。斩断了右臂而和人家争斗,失去他的同伙而孤立无援,想要国家不危险,怎么可能办到呢?
  “现在,秦国派出三支军队:其中一支军队堵塞午道,通知齐国调动军队渡过清河,驻扎在邯郸的东面;一支军队驻扎在成皋,驱使韩国和魏国的军队驻扎在河外;一支军队驻扎在渑池。相约四国军队结为一体进攻赵国,攻破赵国,必然由四国瓜分它的土地。所以我不敢隐瞒真实的情况,先把它告诉大王左右亲信。我私下替大王考虑,不如与秦王在渑池会晤,面对面,口头作个约定,请求按兵不动,不要进攻。希望大王拿定主意。”
  赵王说:“先王在世的时候,奉阳君独揽权势,蒙蔽欺骗先王,独自控制政事,我还深居宫内,从师学习,不参于国家大事的谋划。先王抛弃群臣谢世时,我还年轻,继承君位的时间也不长,我心中确实暗自怀疑这种作法,认为各国联合一体,不奉事秦国,不是我国长远的利益。于是,我打算改变心志,去掉疑虑,割让土地弥补已往的过失,来奉事秦国。我正要整备车马前去请罪,正好赶上听到您明智的教诲。”赵王答应了张仪的建议,张仪才离去。
  向北到了燕国,游说燕昭王说:“大王最亲近的国家,莫过于赵国。过去赵襄子曾经把自己的姐姐嫁给代王为妻,想吞并代国,约定在句注要塞和代王会晤,就命令工匠做了一个金斗,加长了斗柄,使它能用来击杀人命。赵王与代王喝酒,暗中告诉厨工说:‘趁酒喝到酣畅欢乐时,你送上热羹,趁机把斗柄反转过来击杀他。’于是当喝酒喝到酣畅欢乐时,送上热腾腾的羹汁,厨工趁送上金斗的机会,反转斗柄击中代王,并且杀死他,代王的脑浆流了一地。赵王的姐姐听到这件事,磨快了簪子自杀了,所以至今还有一个名叫摩笄的山名。代王的死,天下人没有不知道的。
  “赵王凶暴乖张,六亲不认,大王是有明确见识的,那还能认为赵王可以亲近吗?赵国出动军队攻打燕国,两次围困燕国首都来劫持大王,大王还要割让十座城池向他道歉。如今,赵王已经到渑池朝拜秦王,献出河间一带土地奉事秦国。如今,假如大王不奉事秦国,秦国将出动武装部队直下云中、九原,驱使赵国进攻燕国,那么易水、长城,就不再为大王所拥有了。
  “而且,现在的赵国对秦国来说,如同郡和县的关系,不敢胡乱出动军队攻打别的国家。如今,假如大王奉事秦国,秦王一定高兴,赵国也不敢轻举妄动,这就等于西边有强大秦国的支援,而南边解除了齐国、赵国的忧虑,所以希望大王仔细地考虑它。”
  燕王说:“我就像蛮夷之徒一样处在落后荒远的地方,这里的人即使是男子大汉,都仅仅像个婴儿,他们的言论不能够产生正确的决策。如今,承蒙贵客教诲,我愿意向西面奉事秦国,献出恒山脚下五座城池。”燕王听信了张仪的建议。张仪回报秦王,还没走到咸阳而秦惠王去世了,武王即位。武王从作太子时就不喜欢张仪,等到继承王位,很多大臣说张仪的坏话:“张仪不讲信用,反复无定,出卖国家,以谋图国君的恩宠。秦国一定要再任用他,恐怕被天下人耻笑。”诸侯们听说张仪和武王感情上有裂痕,都纷纷背叛了连横政策,又恢复了合纵联盟。
  秦武王元年,大臣们日夜不停地诋毁张仪,而齐国又派人来责备张仪。张仪害怕被杀死,就趁机对武王说:“我有个不成熟的计策,希望献给大王。”武王说:“怎么办?”回答说:“为秦国国家着想,必须使东方各国发生大的变故,大王才能多割得土地。如今,听说齐王特别憎恨我,只要我在哪个国家,他一定会出动军队讨伐它。所以,我希望让我这个不成才的人到魏国去,齐国必然要出动军队攻打魏国。魏国和齐国的军队在城下混战而谁都没法回师离开的时候,大王利用这个间隙攻打韩国,打进三川,军队开出函谷关而不要攻打别的国家,直接挺进,兵临周都,周天子一定会献出祭器。大王就可以挟持天子,掌握天下的地图户籍,这是成就帝王的功业啊。”秦王认为他说的对,就准备了三十辆兵车,送张仪到魏国,齐王果然出动军队攻打魏国,梁哀王很害怕。张仪说:“大王不要担忧,我让齐国罢兵。”就派遣他的门客冯喜到楚国,再借用楚国的使臣到齐国,对齐王说:“大王特别憎恨张仪;虽然如此,可是大王让张仪在秦国有所依托,也做得够周到了啊!”齐王说:“我憎恨张仪,张仪在什么地方,我一定出兵攻打什么地方,我怎么让张仪有所依托呢?”回答说:“这就是大王让张仪有所依托呀。张仪离开秦国时,本来与秦王约定说:‘替大王着想,必须使东方各国发生大的变故,大王才能多割得土地。如今齐国特别憎恨我,我在哪个国家,他一定会派出军队攻打哪个国家。所以我希望让我这个不成才的人到魏国,齐国必然要出动军队攻打魏国,魏国和齐国的军队在城下混战而谁都没法回师离开的时候,大王利用这个间隙攻打韩国,打进三川,军队开出函谷关而不要攻打别的国家,直接挺进,兵临周都,周天子一定会献出祭器。大王就可以挟持天子,掌握天下的地图户籍,这是成就帝王的功业啊。’秦王认为他说的对,所以准备了兵车三十辆,送张仪去了魏国。如今,张仪去了魏国,大王果然攻打它,这是大王使国内疲惫困乏而向外攻打与自己建立邦交的国家,广泛地树立敌人,祸患殃及自身,却让张仪得到秦国的信任。这就是我所说的‘让张仪有所依托’呀。”齐王说:“好。”就解除了攻打魏国的战争。
  张仪出任魏国宰相一年,就死在魏国了。
  陈轸,是游说的策士。和张仪共同侍奉秦惠王,都被重用而显贵,互相竞争秦王的宠幸。张仪在秦王面前中伤陈轸说:“陈轸用丰厚的礼物随便地来往于秦楚之间,应当为国家外交工作。如今楚国却不曾对秦国更加友好反而对陈轸亲善,足见陈轸为自己打算的多而为大王打算的少啊。而且陈轸想要离开秦国前往楚国,大王为什么没听说呢?”秦王对陈轸说:“我听说先生想要离开秦国到楚国去,有这样的事吗?”陈轸说:“有。”秦王说:“张仪的话果然可信。”陈轸说:“不单是张仪知道这回事,就连过路的人也都知道这回事。从前伍子胥忠于他的国君,天下国君都争着要他作臣子,曾参孝敬他的父母,天下的父母都希望他作儿子。所以被出卖的奴仆侍妾不等走出里巷就卖掉了,因为都是好奴仆;被遗弃的妻子还能在本乡本土嫁出去,因为都是好女人。如今,陈轸如果对自己的国君不忠诚,楚国又凭什么认为陈轸能对他忠诚呢?忠诚却被抛弃,陈轸不去楚国,到哪儿去呢?”秦王认为他的话说的对,于是就很好地对待他。
  陈轸在秦国过了一整年,秦惠王终于任用张仪做宰相,而陈轸投奔楚国,楚王没有重用他,却派他出使秦国。他路过魏国,想要见一见犀首,犀首谢绝不见。陈轸说:“我有事才来,您不见我,我要走了,不能等到第二天呢。”犀首便接见了他。陈轸说:“您为什么喜欢喝酒呢?”犀首说:“没事可做。”陈轸说:“我让您有很多事做,可以吗?”犀首说:“怎么办?”陈轸说:“田需约集各国合纵相亲,楚王怀疑他,还不相信。您对魏王说:‘我和燕国、赵国的国君有旧交情,多次派人来对我说:“闲着没事为什么不互相见见面。”希望您去晋见我们国君。’魏王即使答应您去,您不必多要车辆,只要把三十辆车摆列在庭院里,公开地说要到燕国、赵国去。”燕国、赵国的外交人员听了这个消息,急忙驱车回报他们的国君,派人迎接犀首。楚王听了这个消息,很生气,说:“田需和我相约,而犀首却去燕、赵,这是欺骗我呀。”楚王很生气而不再理睬田需合纵的事。齐国听说犀首前往北方,派人把国家的政事托付给他,犀首就去齐国了,这样三国宰相的事务,都由犀首决断,陈轸于是回到秦国。
  韩国和魏国交战,整整一年不能解除。秦惠王打算让他们和解,问左右亲信的意见。左右亲信有的说让他们和解有利,有的说不和解有利,惠王不能为此事作出决断。陈轸正好回到秦国,惠王说:“先生离开我到楚国,也想念我吗?”陈轸回答说:“大王听说过越国人庄舃吗?”惠王说:“没听说。”陈轸说:“越人庄舃在楚国官做到执珪的爵位,不久就生病了。楚王说:‘庄舃原本是越国一个地位低微的人,如今官做到执珪的爵位,富贵了,也不知想不想越国?’中谢回答说:‘大凡人们思念自己的故乡,是在他生病的时候,假如他思念越国,就会操越国的腔调,要是不思念越国就要操楚国的腔调。’派人前去偷听,庄舃还是操越国的腔调。如今我即使被遗弃跑到楚国,难道能没有了秦国的腔调吗?”惠王说:“好。现在韩国和魏国交战,一整年都没有解除,有的对我说让他们和解有利,有的说不让他们和解有利,我不能够作出决断,希望先生为你的国君出谋划策之余,替我出个主意。”陈轸回答说:“也曾有人把卞庄子剌虎的事讲给大王听吗?庄子正要剌杀猛虎,旅馆有个小子阻止他,说:‘两只虎正在吃牛,等它们吃出滋味的时候一定会争夺,一争夺就一定会打起来,一打起来,那么大的就会受伤,小的就会死亡,追逐着受伤的老虎而剌杀它,这一来必然获得剌杀双虎的名声。’卞庄认为他说的对,站在旁边等待它们,不久,两只老虎果然打起来,结果大的受了伤,小的死了,庄子追赶上受伤的老虎而杀死了它,这一来果然获得了杀死双虎的功劳。如今,韩、魏交战,一年不能解除,这样势必大国损伤,小国一定危亡,追逐着受到损伤的国家而讨伐它,这一讨伐必然会获得两个胜利果实。这就如同庄子剌杀猛虎一类的事啊。我为自己的国君出主意和为大王出主意有什么不同呢?”惠王说:“说的好。”终于没有让它们和解。大国果然受到损伤,小国面临着危亡,秦国趁机出兵讨伐它们,大大地战胜它们,这是陈轸的策略呀。
  犀首,是魏国阴晋人。名叫衍,姓公孙。和张仪关系不好。
  张仪为了秦国到魏国去,魏王任用张仪做宰相。犀首认为对自己不利,所以他使人对韩国公叔说:“张仪已经让秦、魏联合了,他扬言说:‘魏国进攻南阳,秦国进攻三川。’魏王器重张仪的原因,是想获得韩国的土地。况且韩国的南阳已经被占领,先生为什么不稍微把一些政事委托给公孙衍,让他到魏王面前请功,那么秦、魏两国的交往就会停止了。既然如此,那么魏国一定谋取秦国而抛弃张仪,结交韩国而让公孙衍出任宰相。”公叔认为有利,因此就把政事委托犀首,让他献功。犀首果然作了魏国宰相,张仪离开魏国。
  义渠君前来朝拜魏王。犀首听说张仪又出任秦国宰相,迫害义渠君。犀首就对义渠君说:“贵国道路遥远,今日分别,不容易再来访问,请允许我告诉你一件事情。”他继续说:“中原各国不联合起来讨伐秦国,秦国才会焚烧掠夺您的国家,中原各国一致讨伐秦国,秦国就会派遣轻装的使臣带着贵重的礼物事侍您的国家。”此后,楚、魏、齐、韩、赵五国共同讨伐秦国,正赶上陈轸对秦王说:“义渠君是蛮夷各国中的贤明君主,不如赠送财物用来安抚他的心志。”秦王说:“好。”就把一千匹锦绣和一百名美女赠送给义渠君,义渠君把群臣招来商量说:“这就是公孙衍告诉我的情形吗?”于是就起兵袭击秦国,在李伯城下大败秦军。
  张仪死了以后,犀首到秦国出任宰相。曾经佩带过五个国家的相印,做了联盟的领袖。
  太史公说:三晋出了很多权宜机变的人物,那些主张合纵、连横使秦国强大的,大多是三晋人。张仪的作为比苏秦有过之,可是社会上厌恶苏秦的原因,是因为他先死了而张仪张扬暴露了他合纵政策的短处,用来附会自己的主张,促成边横政策。总而言之,这两个人是真正险诈的人。
  【原文】【注解】
  张仪者,魏人也。始尝与苏秦俱事鬼谷先生①,学术②,苏秦自以不及张仪。
  ①事:师事,侍奉。②术:此指游说之术。
  张仪已学而游说诸侯。尝从楚相饮,已而楚相亡璧①,门下意张仪②,曰:“仪贫无行③,必此盗相君之璧。”共执张仪④,掠笞数百⑤,不服,之⑥。其妻曰:“嘻!子毋读书游说,安得此辱乎?”张仪谓其妻曰:“视吾舌尚在不⑦?”其妻笑曰:“舌在也。”仪曰:“足矣。”
  ①亡: 丢失。璧:平而圆,中间有孔的玉。②意:怀疑。③无行:品行不端。④执:拘捕,捉拿。⑤掠笞:用竹板或荆条拷打。⑥:通“释”。释放。⑦不:相当于“否”。
  苏秦已说赵王而得相约从亲①,然恐秦之攻诸侯,败约后负,念莫可使用于秦者②,乃使人微感张仪曰③:“子始与苏秦善,今秦已当路④,子何不往游,以求通子之愿?”张仪于是之赵,上谒求见苏秦⑤。苏秦乃诫门下人不为通,又使不得去者数日。已而见之,坐之堂下,赐仆妾之食。因而数让之曰⑥:“以子之材能,乃自令困辱至此。吾宁不能言而富贵子⑦,子不足收也。”谢去之。张仪之来也,自以为故人,求益,反见辱,怒,念诸侯莫可事,独秦能苦赵⑧,乃遂入秦。
  ①从亲:除秦国而外南北各国合纵相亲,相互支援,结为一体共同抗拒秦国。从,通“纵”。②念:想。引申为考虑。③微感:暗中引导,劝说。微,隐匿,暗中。感:感染,感受。④当路:指当权。⑤谒:名帖。一般要写上姓名、籍贯、官爵和拜见事项。⑥数:屡次。让:责备,责怪。⑦宁:岂,难道。⑧苦:困苦。引申为困扰,侵,扰。
  苏秦已而告其舍人曰①:“张仪,天下贤士,吾殆弗如也②。今吾幸先用,而能用秦柄者③,独张仪可耳。然贫,无因以进。吾恐其乐小利而不遂,故召辱之,以激其意。子为我阴奉之④。”乃言赵王,发金币车马,使人微随张仪,与同宿舍,稍稍近就之,奉以车马金钱,所欲用,为取给,而弗告。张仪遂得以见秦惠王。惠王以为客卿⑤,与谋伐诸侯。
  苏秦之舍人乃辞去。张仪曰:“赖子得显,方且报德,何故去也?”舍人曰:“臣非知君,知君乃苏君。苏君忧秦伐赵败从约,以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感怒君⑥,使臣阴奉给君资,尽苏君之计谋。今君已用,请归报。”张仪曰:“嗟乎,此在吾术中而不悟,吾不及苏君明矣!吾又新用,安能谋赵乎?为吾谢苏君,苏君之时,仪何敢言。且苏君在,仪宁渠能乎⑦!”张仪既相秦,为文檄告楚相曰:“始吾从若饮,我不盗而璧⑧,若笞我。若善守汝国,我顾且盗而城!”
  ①舍人:王公显贵的侍从宾客或左右亲近的人。②殆:大概,恐怕。③柄:权柄,权力。④阴奉之:暗中侍奉张仪。⑤客卿:别国的人在本国作官,并以客礼待之。⑥感怒:激怒。⑦宁渠:哪里,如何。《索隐》:“渠音距,古字少,假借耳。”⑧而:你。
  苴蜀相攻击,各来告急于秦。秦惠王欲发兵以伐蜀,以为道险狭难至,而韩又来侵秦,秦惠王欲先伐韩,后伐蜀,恐不利,欲先伐蜀,恐韩袭秦之敝,犹豫未能决。司马错与张仪争论于惠王之前,司马错欲伐蜀,张仪曰:“不如伐韩。”王曰:“请闻其说。”
  仪曰:“亲魏善楚,下兵三川,塞什谷之口,当屯留之道,魏绝南阳,楚临南郑,秦攻新城、宜阳,以临二周之郊,诛周王之罪①,侵楚、魏之地。周自知不能救,九鼎宝器必出②。据九鼎,案图籍③,挟天子以令于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今夫蜀,西僻之国而戎狄之伦也④,敝兵劳众下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为利。臣闻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朝市也。而王不争焉,顾争于戎狄,去王业远矣。”
  ①诛:讨伐、惩罚。②九鼎宝器:象征国家政权的传国之宝。③案:又写作“按”。按照,依照。图籍:地图和户籍。④戎狄:古代泛指我国西部和北部的少数民族。
  司马错曰:“不然。臣闻之,欲富国者务广其地①,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②,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今王地小民贫,故臣愿先从事于易。夫蜀,西僻之国也,而戎狄之长也,有桀纣之乱。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得其地足以广国,取其财足以富民缮兵③,不伤众而彼已服焉。拔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④,利尽西海而天下不以为贪,是我一举而名实附也,而又有禁暴止乱之名。今攻韩,劫天子,恶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义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臣请谒其故⑤:周,天下之宗室也⑥;齐、韩之与国也。周自知失九鼎,韩自知亡三川,将二国并力合谋,以因乎齐、赵而求解乎楚、魏,以鼎与楚,以地与魏,王弗能止也。此臣之所谓危也。不如伐蜀完⑦。”
  ①广:开拓疆土。②王:统一天下,成就王业。③缮:整治。④拔:攻克,占领。⑤谒:告诉、陈述。⑥宗室:此指宗主,共主。⑦完:完满,周全。
  惠王曰:“善,寡人请听子。”卒起兵伐蜀,十月,取之,遂定蜀,贬蜀王更号为候①,而使陈庄相蜀。蜀既属秦,秦以益强,富厚,轻诸侯。
  ①贬蜀王更号为候:卷五《秦本纪》及卷十五《六国年表》均谓伐蜀乃惠文王更元后九年事,此传叙于惠文王十年以前,不合。
  秦惠王十年,使公子华与张仪围蒲阳,降之。仪因言秦复与魏,而使公子繇质于魏①。仪因说魏王曰:“秦王之遇魏甚厚,魏不可以无礼。”魏因入上郡、少梁②,谢秦惠王。惠王乃以张仪为相,更名少梁曰夏阳。
  仪相秦四岁,立惠王为王③。居一岁④,为秦将,取陕。筑上郡塞。
  ①质:做人质。②入:进献。③立惠王为王:孝公以前秦国国君称公,惠王即位时称君,此时始称王。④居:过,过了。
  其后二年,使与齐、楚之相会啮桑。东还而免相,相魏以为秦,欲令魏先事秦而诸侯效之。魏王不肯听仪。秦王怒,伐取魏之曲沃、平周,复阴厚张仪益甚①。张仪渐,无以归报。留魏四岁而魏襄王卒,哀王立。张仪复说哀王,哀王不听。于是张仪阴令秦伐魏。魏与秦战,败。
  明年,齐又来败魏于观津。秦复欲攻魏,先败韩申差军,斩首八万,诸侯震恐。而张仪复说魏王曰:“魏地方不至千里②,卒不过三十万。地四平,诸侯四通辐湊③,无名山大川之限④。从郑至梁二百余里,车驰人走,不待力而至。梁南与楚境,西与韩境,北与赵境,东与齐境,卒戍四方,守亭鄣者不下十万⑤。梁之地势,固战场也。梁南与楚而不与齐⑥,则齐攻其东;东与齐而不与赵,则赵攻其北;不合于韩,则韩攻其西;不亲于楚,则楚攻其南:此所谓四分五裂之道也。
  ①阴:暗中,私下。②地方:纵横面积。③辐湊:也作“辐辏”。车辐集中于轴心。比喻人或物集聚一处,故道路平坦、宽广。④限:阻挡,隔绝。⑤亭鄣:古代边塞堡垒。鄣,也作“障”。筑垒阻隔。⑥与:和……结交,亲附。
  “且夫诸侯之为从者,将以安社稷尊主强兵显名也①。今从者一天下,约为昆弟②,刑白马以盟洹水之上③,以相坚也。而亲昆弟同父母,尚有争钱财,而欲恃诈伪反覆苏秦之余谋④,其不可成亦明矣。
  ①社稷:国家的代称。社,土神。稷,谷神。以往古代帝王都祭祀社稷,故称。②昆弟:兄弟。③刑:割杀,宰杀。④恃:凭借,依靠。
  “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据卷、衍、〔燕〕、酸枣,劫卫取阳晋①,则赵不南,赵不南而梁不北,梁不北则从道绝,从道绝则大王之国欲毋危不可得也。秦折韩而攻梁,韩怯于秦,秦韩为一,梁之亡可立而须也②。此臣之所为大王患也。
  ①劫:胁迫,威逼。②立而须:喻时间短暂。须,等待。
  “为大王计,莫如事秦。事秦则楚、韩必不敢动;无楚、韩之患,则大王高枕而卧①,国必无忧矣。
  ①高枕而卧:垫高了枕头睡大觉。形容无忧无虑。
  “且夫秦之所欲弱者莫如楚,而能弱楚者莫如梁。楚虽有富大之名而实空虚;其卒虽多,然而轻走易北①,不能坚战。悉梁之兵南面而伐楚,胜之必矣。割楚而益梁,亏楚而适秦②,嫁祸安国③,此善事也。大王不听臣,秦下甲士而东伐④,虽欲事秦,不可得矣。
  “且夫从人多奋辞而少可信⑤,说一诸侯而成封侯,是故天下之游谈士莫不日夜搤腕瞋目切齿以言从之便⑥,以说人主。人主贤其辩而牵其说⑦,其得无眩哉⑧。
  “臣闻之,积羽沉舟⑨,群轻折轴⑩,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故愿大王审定计议,且赐骸骨辟魏。”
  哀王于是乃倍从约而因仪请成于秦。张仪归,复相秦。三岁而魏复背秦为从。秦攻魏,取曲沃。明年,魏复事秦。
  ①轻走易北:轻易逃跑溃散。走,逃跑。北,打了败仗往回跑。②适:归服。③嫁祸:转移灾难、祸患。④甲士:全付武装的军队。⑤奋辞:尽力以说大话、唱高调游说。⑥搤腕:握住手腕。表示激动、振奋的情态、动作。瞋目:怒目,瞪大眼睛。⑦牵:牵引、牵制。⑧眩:迷惑,迷乱。⑨积羽沉舟:喻积轻可为重,积小患可致大灾。⑩群轻折轴:物虽轻,积多量大,可以折断车轴。意犹上句,也是旨在说明不能忽视小事。众口铄金:喻舆论影响的强大。铄,销。意思是众口所毁,金石犹可销熔。积毁销骨:谗言诽谤多了,骨肉之亲也会销灭。销骨,一说使人毁灭。⒀赐骸骨:乞身引退。骸骨,身体。辟:同“避”。⒁倍:通“背”。背弃,背叛。
  秦欲伐齐,齐楚从亲,于是张仪往相楚。楚怀王闻张仪来,虚上舍而自馆之①。曰:“此僻陋之国,子何以教之?”仪说楚王曰:“大王诚能听臣,闭关绝约于齐②,臣请献商於之地六百里,使秦女得为大王箕帚之妾③,秦楚娶妇嫁女,长为兄弟之国。此北弱齐而西益秦也,计无便此者。”楚王大说而许之④。群臣皆贺,陈轸独吊之⑤。楚王怒曰:“寡人不兴师发兵得六百里地,群臣皆贺,子独吊,何也?”陈轸对曰:“不然,以臣观之,商於之地不可得而齐秦合,齐秦合则患必至矣。”楚王曰:“有说乎?”陈轸对曰:“夫秦之所以重楚者,以其有齐也。今闭关绝约于齐,则楚孤。秦奚贪夫孤国⑥,而与之商於之地六百里?张仪至秦,必负王⑦,是北绝齐交,西生患于秦也,而两国之兵必俱至。善为王计者,不若阴合而阳绝于齐⑧,使人随张仪。苟与吾地,绝齐未晚也;不与吾地,阴合谋计也。”楚王曰:“愿陈子闭口毋复言,以待寡人得地。”乃以相印援张仪,厚赂之⑨。于是遂闭关绝约于齐,使一将军随张仪。
  ①虚上舍:空出上等宾馆。馆之:安排他留宿。②闭关:闭塞关门。引申为断绝往来。③箕帚之妾:嫁女谦辞。箕帚,簸箕扫帚。指做洒扫清除之类的事。④说:同“悦”。高兴,喜欢。⑤吊:伤悼。⑥奚:何,为什么。⑦负:违背,背弃。⑧阴合而阳绝:暗中合作而表面上假装断绝关系。⑨赂:馈赠财物。
  张仪至秦,详失绥堕车①,不朝三月。楚王闻之,曰:“仪以寡人绝齐未甚邪?”乃使勇士至宋,借宋之符②,北骂齐王。齐王大怒,折节而下秦③。秦齐之交合,张仪乃朝,谓楚使者曰:“臣有奉邑六里,愿以献大王左右。”楚使者曰:“臣受令于王。以商於之地六百里,不闻六里。”还报楚王,楚王大怒,发兵而攻秦。陈轸曰:“轸可发口言乎④?攻之不如割地反以赂秦,与之并兵而攻齐,是我出地于秦,取偿于齐也,王国尚可存。”楚王不听,卒发兵而使将军屈匄击秦。秦齐共攻楚,斩首八万,杀屈匄,遂取丹阳、汉中之地。楚又复益发兵而袭秦⑤,至蓝田,大战,楚大败,于是楚割两城以与秦平⑥。
  ①详:通“佯”。假装。绥:登车时作拉手用的绳子。②借宋之符:梁玉绳《史记志疑》云:“此语可疑。骂齐何必用符?而楚自有符,亦何必借宋符乎?”按梁玉绳此疑可释。在尚无电讯、报纸等传播媒介的战国时代,楚国要想凌辱齐国,就得通过信使。但既已闭关绝约,齐楚之间断绝了“外交关系”,那就只有通过第三国了。是以“乃使勇士至宋”,以宋人的身分使齐。而以宋人的身分使齐,当然就得借用宋之符。骂齐这样行为本身固不用符,但它是一种外交活动的凭证,有了这种凭证,楚国派出的这位“勇士”才可能进入齐国,并进而完成他“北骂齐王”的使命。是又何疑焉?又张文虎据卷四十《楚世家》“乃使勇士宋遗北辱齐王,齐王大怒,折楚符而合于秦”之句,认为“‘借宋之符’句当有误”。其实《楚世家》关于此事的记载与此传此句不仅不矛盾,而且还有互相补充的作用。楚国“勇士”虽然通过第三国宋国进入齐国,但要为楚王完成“北骂齐”的使命,当然要现出他的“庐山真面”,出示其所带楚之符。是又何误焉?揆之以情,度之以理,此传此句固未误也,固不必疑也。③折节:折断符节。节,符节。这里指使者用来做凭证的东西。下:委屈自己,向别人表示退让。④发:张开,打开。⑤益:增加。⑥平:媾和,讲和。
  秦要楚欲得黔中地①,欲以武关外易之②。楚王曰:“不愿易地,愿得张仪而献黔中地。”秦王欲遣之,口弗忍言。张仪乃请行。惠王曰:“彼楚王怒子之负以商於之地,是且甘心于子。”张仪曰:“秦强楚弱,臣善靳尚,尚得事楚夫人郑袖,袖所言皆从。且臣奉王之节使楚,楚何敢加诛。假令诛臣而为秦得黔中之地,臣之上愿③。”遂使楚。楚怀王至则囚张仪,将杀之。靳尚谓郑袖曰:“子亦知子之贱于王乎④?”郑袖曰:“何也?”靳尚曰:“秦王甚爱张仪而不欲出之⑤,今将以上庸之地六县赂楚,以美人聘楚,以宫中善歌讴者为媵⑥。楚王重地尊秦,秦女必贵而夫人斥矣⑦。不若为言而出之。”于是郑袖日夜言怀王曰:“人臣各为其主用。今地未入秦,秦使张仪来,至重王。王未有礼而杀张仪,秦必大怒攻楚。妾请子母俱迁江南,毋为秦所鱼肉也⑧。”怀王后悔,赦张仪,厚礼之如故。
  ①要(yāo,腰):要挟、威胁。②易:换,交换。③上愿:最高愿望。④贱:轻视,鄙弃。⑤不:《索引》谓:“‘不’字当作‘必’。时张仪为楚所囚,故必欲出之也。”《正义》则云:“秦王不欲出张仪使楚,若欲自行,今欲以上庸地及美人赎仪。”按两说皆可通,但不必径改原字。⑥媵(yìng,硬)随嫁侍女。⑦斥:被排斥,被废除。⑧鱼肉:任人宰割。比喻被人欺凌、屠戮。
  张仪既出,未去,闻苏秦死,乃说楚王曰:“秦地半天下,兵敌四国,被险带河①,四塞以为固。虎贲之士百余万②,车千乘、骑万匹,积粟如丘出。法令既明,士卒安难乐死③,主明以严,将智以武,虽无出甲,席卷常山之险④,必折天下之脊⑤,天下有后服者先亡。且夫为从者,无以异于驱群羊而攻猛虎,虎之与羊不格明矣⑥。今王不与猛虎而与群羊,臣窃以为大王之计过也⑦。
  ①被险带河:谓秦国四周地势险要,中有黄河流经。被,同“披”,带,带子,流经穿过的意思。②虎贲:勇武之士。贲,奔跑。③安难乐死:不避艰苦危难,乐于牺牲。④席卷:有如卷席,全部占有。⑤折天下之脊:常山在天下之北,就像人的脊背。折,折断。⑥格:抵挡,抵御。⑦过:错误,过失。
  “凡天下强国,非秦而楚,非楚而秦,两国交争,其势不两立。大王不与秦,秦下甲据宜阳①,韩之上地不通。下河东,取城皋,韩必入臣②,梁则从风而动。秦攻楚之西,韩、梁攻其北,社稷安得无危?
  “且夫从者聚群弱而攻至强,不料敌而轻战,国贫而数举兵,危亡之术也。臣闻之,兵不如者勿与挑战,粟不如者勿与持久。夫从人饰辩虚辞③,高主之节,言其利不言其害,卒有秦祸,无及为己,是故愿大王之孰计之。
  ①甲:古代军人穿的皮制护身衣。此处指代军队。②入臣:到秦国去称臣。③饰辩虚辞:粉饰巧辩,言辞铺张而空洞。
  “秦西有巴蜀,大船积粟,起于汶山,浮江已下①,至楚三千余里。舫船载卒②,一舫载五十人与三月之食,下水而浮,一日行三百余里,里数虽多,然而不费牛马之力,不至十日而距扞关。扞关惊,则从境以东尽城守矣③,黔中、巫郡非王之有。秦举甲出武关,南面而伐,则北地绝。秦兵之攻楚也,危难在三月之内,而楚待诸侯之救,在半岁之外,此其势下相及也。夫(待)〔恃〕弱国之救,忘强秦之祸,此臣所以为大王患也。
  ①已:通“以”。而。②舫船:两船相并。舫,《索引》谓并两船也。③城守:据城守御。
  “大王尝与吴人战,五战而三胜,阵卒尽矣;偏守新城,存民苦矣。臣闻功大者易危,而民敝者怨上。夫守易危之功而逆强秦之心①,臣窃为大王危之。“且夫秦之所以不出兵函谷十五年以攻齐、赵者,阴谋有合天下之心②。楚尝与秦构难③,战于汉中,楚人不胜,列候执珪死者七十余人④,遂亡汉中。楚王大怒,兴兵袭秦,战于蓝田。此所谓两虎相搏者也。夫秦楚相敝而韩魏以全制其后,计无危于此者矣。愿大王孰计之。
  ①逆:背逆,违背。②合:并,吞并。③构难:造成祸患。④执珪:爵位名。
  “秦下甲攻卫阳晋,必大关天下之匈①,大王悉起兵以攻宋,不至数月而宋可举,举宋而东指②,则泗上十二诸侯尽王之有也③。
  “凡天下而以信约从亲相坚者苏秦,封武安君,相燕,即阴与燕王谋伐破齐而分其地;乃详有罪出走入齐④,齐王因受而相之;居二年而觉,齐王大怒,车裂苏秦于市⑤。夫以一诈伪之苏秦,而欲经营天下,混一诸侯⑥,其不可成亦明矣。
  “今秦与楚接境壤界,固形亲之国也。大王诚能听臣,臣请使秦太子入质于楚,楚太子入质于秦,请以秦女为大王箕帚之妾,效万室之都以为汤沐之邑⑦,长为昆弟之国,终身无相攻伐。臣以为计无便于此者。”
  ①关:锁住。天下之匈:把卫阳晋看作是天下的胸膛。匈,同“胸”,胸膛。②指:趋向,走向。③泗上十二诸侯:指泗水流域的宋、鲁、邹、莒等小的诸侯国。十二:虚数。④详:通“佯。假装。⑤车裂:撕裂人体的一种酷刑。俗称五马分尸。市:人多聚集的市场,街市。⑥混一:统一。⑦效:送,献出。汤沐之邑:天子赐给诸侯的封邑,邑内收入供诸侯作汤沐之资用。汤沐,即沐浴。
  于是楚王已得张仪而重出黔中地与秦,欲许之。屈原曰:“前大王见欺于张仪,张仪至,臣以为大王烹之①;今纵弗忍杀之②,又听其邪说,不可。”怀王曰:“许仪而得黔中;美利也。后而倍之,不可。”故卒许张仪,与秦亲。
  张仪去楚,因遂之韩,说韩王曰:“韩地险恶山居,五谷所生,非菽而麦③,民之食大抵(饭)菽〔饭〕藿羹④。一岁不收,民不餍糟糠⑤。地不过九百里,无二岁之食。料大王之卒,悉之不过三十万,而厮徒负养在其中矣⑥。除守徼亭鄣塞⑦,见卒不过二十万而已矣。秦带甲百余万,车千乘,骑万匹,虎贲之士跿跔科头贯颐奋戟者⑧,至不可胜计。秦马之良,戎兵之众⑨,探前趹后蹄间三寻腾者⑩,不可胜数。山东之士被甲蒙胄以会战,秦人捐甲徒裼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夫秦卒与山东之卒,犹孟贲之与怯夫;以重力相压,犹乌获之与婴儿。夫战孟贲、乌获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国,无异垂千钓之重于鸟卵之上(13),必无幸矣。
  ①烹:古代用鼎镬煮人的酷刑。②纵:释放。③非菽而麦:当依《战国策·韩策一》:“非菽而豆”。这样与下文“民之食大抵菽〔饭〕藿羹”相合。菽,大豆,引申为豆类的总称。④藿羹:豆叶汤。⑤餍:饱。糟糠:酒渣,谷皮。喻粗劣食物。⑥厮徒负养:泛指勤杂人员。厮徒,杂役。负养,为公家负担给养的后勤人员。⑦徼(jiào,叫)亭:设在边境上的驿亭。徼:边界。鄣塞:屏障要塞。塞,边境险要的地方。⑧跿跔(tú jū,徒拘):跳跃。科头:不戴头盔。以示勇敢。贯颐:双手捂着面颊,直扑敌阵。言其勇敢。颐,面颊,腮。奋戟:举着武器愤怒地扑入敌阵。戟,古兵器。⑨戎兵之众:上下句皆写马,中间杂此一句,语意不甚通贯。张文虎疑为衍文。按固可疑。⑩探前趹(júe,决)后:骏马奔驰,前蹄扬起,后蹄腾空的姿态。寻:古代长度单位。八尺为寻。被(pí,披)甲蒙胄:穿着用皮革或金属做成的护身衣,戴着头盔。被,同“披”,穿。胄,头盔。捐甲:脱掉铠甲。以示勇敢。徒裼(xī,希):赤足露身。裼,开或脱去外衣,露出内衣或身体。(13)钧:古代重量单位。一钧三十斤。
  “夫群臣诸侯不料地之寡①,而听从人之甘言好辞②,比周以相饰也③,皆奋曰:‘听吾计可以强霸天下。’夫不顾社稷之长利而听须臾之说④,诖误人主⑤,无过此者。
  “大王不事秦,秦下甲据宜阳,断韩之上地,东取城皋、荥阳,则鸿台之宫、桑林之苑非王之有也⑥。夫塞城皋,绝上地,则王之国分矣。先事秦则安,不事秦则危。夫造祸而求其福报,计浅而怨深,逆秦而顺楚,虽欲毋亡,不可得也。
  “故为大王计,莫如为秦。秦之所欲莫如弱楚,而能弱楚者莫如韩。非以韩能强于楚也,其地势然也。今王西面而事秦以攻楚,秦王必喜。夫攻楚以利其地,转祸而说秦,计无便于此者⑦。”
  ①群臣诸侯:“群臣”字二疑衍。一说群字后无臣字。疑衍。②甘言好辞:甜言蜜语。③比周:结伙营私。④须臾:片刻。⑤诖误:贻误,连累。诖:欺骗,贻误。⑥鸿台之宫、桑林之苑:均韩国宫苑。苑,畜养禽兽、种植林木的园林。⑦便:有利,便利。
  韩王听仪计。张仪归报,秦惠王封仪五邑,号曰武信君,使张仪东说齐湣王曰:“天下强国无过齐者,大臣父兄殷众富乐①。然而为大王计者,皆为一时之说,不顾百世之利。从人说大王者,必曰:‘齐西有强赵,南有韩与梁。齐,负海之国也,地广民众,兵强士勇,虽有百秦,将无奈齐何’。大王贤其说而不计其实。夫从人朋党比周②,莫不以从为可。臣闻之,齐与鲁三战而鲁三胜,国以危亡随其后,虽有战胜之名,而有亡国之实。是何也?齐大而鲁小也。今秦之与齐也,犹齐之与鲁也。秦赵战于河漳之上,再战而赵再胜秦;战于番吾之下,再战又胜秦。四战之后,赵之亡卒数十万,邯郸仅存,虽有战胜之名而国已破矣。是何也?秦强而赵弱。
  “今秦楚嫁女娶妇,为昆弟之国。韩献宜阳;梁效河外;赵入朝渑池,割河间以事秦。大王不事秦,秦驱韩梁攻齐之南地,悉赵兵渡清河,指博关,临菑、即墨非王之有也。国一日见攻,虽欲事秦,不可得也。是故愿大王孰计之也。”
  ①殷:富足,富裕。②朋党比周:结党营私,排斥异己。朋党:以私利为目的而相互勾结的同类。
  齐王曰:“齐僻陋,隐居东海之上,未尝闻社稷之长利也。”乃许张仪。
  张仪去,西说赵王曰:“敝邑秦王使使臣效愚计于大王①。大王收率天下以宾秦②,秦兵不敢出函谷关十五年。大王之威行于山东,敝邑恐惧慑伏③,缮甲厉兵④,饰车骑⑤,习驰射,力田积粟,守四封之内,愁居慑处,不敢动摇,唯大王有意督过之也⑥。
  ①敝邑:对自己国家的谦称。②宾(bìn,膑):同“摈”。排斥,抛弃。③慑伏:也作“慑服”。因畏惧威势而屈服。④缮甲厉兵:整治军装,磨砺武器。厉,同“砺”。⑤饰:修,整治。⑥督过:深责其过失。
  “今以大王之力,举巴蜀,并汉中,包两周,迁九鼎,守白马之津。秦虽僻远,然而心忿含怒之日久矣。今秦有敝甲凋兵①,军于渑池②,愿渡河踰漳,据番吾,会邯郸之下,愿以甲子合战③,以正殷纣之事,敬使使臣先闻左右。
  “凡大王之所信为从者恃苏秦。苏秦荧惑诸侯④,以是为非,以非为是,欲反齐国,而自令车裂于市。夫天下之不可一亦明矣⑤。今楚与秦为昆弟之国,而韩梁称为东藩之臣⑥,齐献鱼盐之地,此断赵之右臂也。夫断右臂而与人斗,失其党而孤居,求欲毋危,岂可得乎?
  “今秦发三将军:其一军塞午道,告齐使兴师渡清河,军于邯郸之东;一军军成皋,驱韩梁军于河外;一军军渑池。约四国为一以攻赵,赵(服)〔破〕,必四分其地。是故不敢匿意隐情,先以闻于左右。臣窃为大王计,莫如与秦王遇于渑池,面相见而口相结,请案兵无攻⑦,愿大王之定计。”
  ①敝:破,旧。 凋:损伤,伤残。 ②军:驻扎。 ③甲子:古人以干支纪日的日期。 ④荧惑:炫惑,迷惑。 ⑤一:统一。 ⑥东藩之臣:即东方属国。藩,分封或臣服的属国。 ⑦案兵:勒兵不前。案,压抑,止住。这个意义又写作“按”。
  赵王曰:“先生之时①,奉阳君专权擅势,蔽欺先王,独擅绾事②,寡人居属师傅,不与国谋计。先王弃群臣③,寡人年幼,奉祀之日新④,心固窃疑焉,以为一从不事秦,非国之长利也。乃且愿变心易虑⑤,割地谢前过以事秦。方将约车趋行⑥,适闻使者之明诏⑦。”赵王许张仪,张仪乃去。
  ①先王:指赵武灵王的父亲赵肃侯。先,对去世的人的尊称。多指上代或长辈。 ②擅:专,独揽。绾:专管,控制。 ③弃群臣:抛弃群臣。对国君死亡的委婉说法。 ④奉祀:主持祭祀。此指即位当政。 ⑤变心易虑:改变心志,另图打算。 ⑥约车:套车。约,套,捆缚。趋:趋向,奔向。 ⑦诏:劝告,教诲。
  北之燕,说燕昭王曰:“大王之所亲莫如赵。昔赵襄子尝以其姊为代王妻,欲并代,约与代王遇于句注之塞。乃令工人作为金斗①,长其尾②,令可以击人。与代王饮,阴告厨人曰:‘即酒酣乐,进热啜③,反斗以击之。’于是酒酣乐,进热啜,厨人进斟④,因反斗以击代王,杀之,王脑涂地。其姊闻之,因摩笔笄筓以自刺⑤,故至今有摩筓之山。代王之亡,天下莫不闻。
  ①金斗:金勺,用以斟羹,也用于酌酒。 ②尾:斗柄。形如刀。 ③啜:喝、吃。 ④斟:汤匙,指金斗。 ⑤摩:通“磨”。物体相磨擦。筓(jī,及)古代盘头发或别住帽子用的簪子。
  “夫赵王之很戾无亲①,大王之所明见,且以赵王为可亲乎?赵兴兵攻燕,再围燕都而劫大王,大王割十城以谢。今赵王已入朝渑池,效河间以事秦,今大王不事秦,秦下甲云中、九原,驱赵而攻燕,则易水、长城非大王之有也。
  “且今时赵之于秦犹郡县也,不敢妄举师以攻伐。今王事秦,秦王必喜,赵不敢妄动,是西有强秦之援,而南无齐赵之患,是故愿大王孰计之。”
  ①很戾无亲:凶暴乖张,六亲不认。很,通“狠”,凶暴。戾,乖张,不讲情理。
  燕王曰:“寡人蛮夷僻处①,虽大男子裁如婴儿②,言不足以采正计③。今上客幸教之,请西面而事秦,献恒山之尾五城④。”燕王听仪。仪归报,未至咸阳而秦惠王卒,武王立。武王自为太子时不说张仪,及即位,群臣多谗张仪曰:“无信,左右卖国以取容⑤。秦必复用之,恐为天下笑。”诸侯闻张仪有郤武王⑥,皆畔衡⑦,复合从。
  ①蛮夷:古代泛指华夏中原民族以外的少数民族。 ②裁:通“才”。仅仅、刚刚。 ③采:产生,求得。 ④尾:末端,山脚下。 ⑤容:容颜。引深为恩宠。⑥郤:裂缝。比喻感情上的裂痕。 ⑦畔:通“叛”。背叛。衡:通“横”。指连横政策。张仪说服六国共同奉事秦国与苏秦说服六国抵抗秦国的合纵政策相对。因秦国在西,六国在东,东西为横,所以叫连横。
  秦武王元年,群臣日夜恶张仪未已①,而齐让又至②。张仪惧诛,乃因谓秦武王曰:“仪有愚计,愿效之③。”王曰:“奈何?”对曰:“为秦社稷计者,东方有大变,然后王可以多割得地也。今闻齐王甚憎仪,仪之所在,必兴师伐之。故仪愿乞其不肖之身之梁④,齐必兴师而伐梁。梁齐之兵连于城下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间伐韩,入三川,出兵函谷而毋伐,以临周⑤,祭器必出⑥。挟天子,图案籍,此王业也。”秦王以为然,乃具革车三十乘⑦,入仪之梁。齐果兴师伐之。梁哀王恐。张仪曰:“王勿患也,请令罢齐兵⑧。”乃使其舍人冯喜之楚,借使之齐,谓齐王曰:“王甚憎张仪;虽然,亦厚矣王之托仪于秦也。齐王曰:“寡人憎仪,仪之所在,必兴师伐之,何以托仪?”对曰:“是乃王之托仪也。夫仪之出也,固与秦王约曰:‘为王计者,东方有大变,然后王可以多割得地。今齐王甚憎仪,仪之所在,必兴师伐之。故仪愿乞其不肖之身之梁,齐必兴师伐之。齐梁之兵连于城下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间伐韩,入三川,出兵函谷而无伐,以临周,祭器必出。挟天子,案图籍,此王业也。’秦王以为然,故具革车三十乘而入之梁也。今仪入梁,王果伐之,是王内罢国而外伐与国,广邻敌以内自临,而信仪于秦王也。此臣之所谓‘讬仪’也。齐王曰:“善。”乃使解兵⑨。
  张仪相魏一岁,卒于魏也。
  ①恶:诋毁,中伤。 ②让:责备,责怪。 ③效:进献。 ④不肖:没出息,不长进。谦词。 ⑤临:到,逼近。 ⑥祭器:祭祀所用的礼器。 ⑦革车:兵车。⑧罢:停止 。⑨解:停止,解除。
  陈轸者,游说之士,与张仪俱事秦惠王,皆贵重,争宠。张仪恶陈轸于秦王曰:“轸重币轻使秦楚之间①,将为国交也。今楚不加善于秦而善轸者,轸自为厚而为王薄也②。且轸欲去秦而之楚,王胡不听乎?”王谓陈轸曰:“吾闻子欲去秦之楚,有之乎?”轸曰:“然。”王曰:“仪之言果信矣。”轸曰:“非独仪知之也,行道之士尽知之矣。昔子胥忠于其君而天下争以为臣,曾参孝于其亲而天下愿以为子。故卖仆妾不出闾巷而售者③,良仆妾也;出妇嫁于乡曲者④,良妇也。今轸不忠其君,楚亦何以轸为忠乎?忠且见弃,轸不之楚何归乎?”王以其言为然,遂善待之。
  居秦期年⑤,秦惠王终相张仪,而陈轸奔楚。楚未之重也,而使陈轸使于 秦。过梁,欲见犀首。犀首谢弗见。轸曰:“吾为事来,公不见轸,轸将行,不得待异日⑥。”犀首见之。陈轸曰:“公何好饮也?”犀首曰:“无事也。”曰:“吾请令公厌事可乎⑦?”曰:“奈何?”曰:“田需约诸侯从亲,楚王疑之,未信也。公谓于王曰:‘臣与燕、赵之王有故,数使人来,曰:“无事何不相见”,愿谒行于王⑧。’王虽许公,公请毋多车,以车三十乘,可陈之于庭⑨,明言之燕、赵。”燕、赵客闻之,驰车告其王,使人迎犀首。楚王闻之大怒,曰:“田需与寡人约,而犀首之燕、赵,是欺我也。”怒而不听事其。齐闻犀首之北,使人以事委焉。犀首遂行,三国相事皆断于犀首。轸遂至秦。
  ①重:丰厚。 币:礼物。 轻:随便,轻而易举。 ②厚:多。 薄:少。 ③闾巷:里巷,乡里。 ④出妇:被遗弃的妻子。乡曲:乡里。 ⑤期年:一整年。 ⑥异日:他日。 ⑦厌:饱,引申为多。 ⑧谒:晋见。 ⑨陈:摆列。
  韩魏相攻,期年不解。秦惠王欲救之,问于左右。左右或曰救之便①,或曰勿救便,惠王未能为之决。陈轸适至秦②,惠王曰:“子去寡人之楚,亦思寡人不?”陈轸对曰:“王闻夫越人庄舃乎?”王曰:“不闻。”曰:“越人庄舃仕楚执珪,有顷而病。楚王曰:‘舃故越之鄙细人也③,今仕楚执珪,富贵矣,亦思越不?’中谢对曰:‘凡人之思故,在其病也。彼思越则越声④,不思越则楚声。’使人往听之,犹尚越声也。今臣虽弃逐之楚,岂能无秦声哉!”惠王曰:“善。今韩魏相攻,期年不解,或谓寡人救之便,或曰勿救便,寡人不能决,愿子为子主计之余⑤,为寡人计之。”陈轸对曰:“亦尝有以夫卞庄子剌虎闻于王者乎?庄子欲剌虎,馆竖子止之⑥,曰:‘两虎方且食牛,食甘必争,争则必斗,斗则大者伤,小者死,从伤而剌之,一举必有双虎之名。’卞庄子以为然,立须之。有顷,两虎果斗,大者伤,小者死。庄子从伤者而剌之,一举果有双虎之功。今韩魏相攻,期年不解,是必大国伤,小国亡,从伤而伐之,一举必有两实。此犹庄子剌虎之类也。臣主与王何异也⑦。”惠王曰:“善。”卒弗救。大国果伤,小国亡,秦兴兵而伐,大克之⑧。此陈轸之计也。
  ①或曰:有的人说。 ②适:适逢,正赶上。 ③鄙细人:住在边远或郊野而地位低微的人。④声:口音,腔调。 子:指陈轸,敬称。 子主:指楚怀王。 ⑥馆:旅舍。 竖子:小子。 对人的蔑称。 ⑦臣主:指楚怀王。 王:指秦惠王。 ⑧克:战胜。
  犀首者,魏之阴晋人也。名衍,姓公孙氏。与张仪不善。
  张仪为秦之魏,魏王相张仪。犀首弗利,故令人谓韩公叔曰:“张仪已合秦魏矣,其言曰:‘魏攻南阳,秦攻三川。’魏王所以贵张子者①,欲得韩地也。且韩之南阳已举矣,子何不少委焉以为衍功,则秦魏之交可错矣②。然则魏必图秦而弃仪③,收韩而相衍。”公孙以为便,因委之犀首以为功。果相魏,张仪去。
  义渠君朝于魏。犀首闻张仪复相秦,害之。犀首乃谓义渠君曰:“道远不得复过④,请谒事情⑤。”曰:“中国无事⑥,秦得烧掇焚杅君之国⑦;有事,秦将轻使重币事君之国。”其后五国伐秦。会陈轸谓秦王曰⑧:“义渠君者,蛮夷之贤君也,不如赂之以抚其志。”秦王曰:“善。”乃以文绣千纯⑨,妇女百人遗义渠君⑩。义渠君致群臣而谋曰:“此公孙衍所谓邪?”乃起兵袭秦,大败秦人李伯之下。
  ①贵:器重,重视。 ②错:中断,停止。 ③图:图谋,谋取。 ④过:访问,探望。 ⑤谒:陈述,告诉。 ⑥中国:中原各诸候国(关东六国)。 无事:指各国不攻打秦国。下文“有事”即攻打秦国。 ⑦烧掇:焚烧而侵掠。 焚杅:焚烧蹂躏,从而牵制。 ⑧会:适逢,正赶上。 ⑨文绣:饰以彩色花纹的丝织物。纯(tún,屯):匹。 ⑩遗:赠予。
  张仪已卒之后,犀首入相秦。尝佩五国之相印,为约长①。
  ①约长:联盟领袖。或纵或横,均为约长。
  太史公曰:三晋多权变之士①,夫言从衡强秦者大抵皆三晋之人也。夫张仪之行事甚于苏秦,然世恶苏秦者,以其先死,而仪振暴其短以扶其说②,成其衡道③。要之④,此两人真倾危之士哉⑤!。
  ①三晋:由原晋国分化而立的韩、赵、魏三国。 权变:权宜机变。 ②振暴:张扬暴露。 扶:支持,附合。说:主张。③道:指连横政策。 ④要之:总之,总而言之。 ⑤倾危:险诈。
樗里子甘茂列传第十一
  张凤岭 译注
  【说明】
  战国时期秦国武王时樗里子任右丞相,甘茂任左丞相。本篇即是樗里子和甘茂的合传,并附甘茂之孙甘罗传。
  樗里子和甘茂在对韩、赵、魏、楚等东方各国用兵方面颇有功绩,所以《太史公自序》说:“秦所以东攘雄诸侯,樗里、甘茂之策。作《樗里甘茂列传第十一》。”樗里子、甘茂并显于秦而境遇大不相同。樗里子是惠王兄弟“以骨肉重”,故秦王信而不疑。他在惠王时受封,历任武王、昭王两代秦相,秦人称他为“智囊”。对此,明凌稚隆指出:“夫秦素猜忌而残忍之国也,非智囊何以周旋其间而结数主之心耶?此太史公意也。”(《史记评林》)所言当是。甘茂则是由楚入秦的“羁旅之臣”,尽管他是个“非常之士”,任为左丞相后,却得不到秦王的真正信任,因而他事事小心、提防,最后乃遭谗逃往齐国。传文中反映了这种不合理的社会现象。同时还对当时秦国于其他诸侯国、秦国统治集团内部错综复杂的矛盾作了详细记载。
  这篇传记之所以久传不衰,主要是它生动地记写了一位少年政治家甘罗的事迹。甘罗年仅十二,却能洞察时局,利用国与国、人与人之间的矛盾,解决了丞相吕不韦所解决不了的问题,使秦国不费一兵一卒便得到了赵国五个城池。甘罗少年有为,十二岁成为秦国上卿,主要不是靠他的天才,除了他平时注意培养自己的能力外,也与当时的客观环境有关。诚如赞论所说:“方秦之强时,天下尤趋谋诈哉。”司马迁在当时即注意到这个问题,可谓难能可贵。
  人物众多且各具性格特征,是这篇传记在写作上的一个显著特点。文中除传主外涉及历史人物近二十个,其中富有鲜明个性特征的即有十余人,国君、卿相、文臣、武将、策士、说客无所不有,如同一幅政治舞台上的人物画廊。由于作者善于选择、提炼在特定语言环境中人物的个性化语言,所以无论是较长的对话,还是三言两语,都能把人物的个性揭示出来。如甘茂攻打宜阳向武王的表白,既反映了他作为“羁旅之臣”的后顾之忧,又表现了他攻打宜阳胸有成竹的智谋和才干;甘罗对丞相吕不韦的反驳则表现出一位少年政治家年少气盛,敢想敢说敢做的鲜明性格。此外,如樗里子的预见性,武王的贪婪,胡衍的狡狯以及苏代的纵横捭阖等,都从他们富有个性的语言中表现出来。
  【译文】
  樗里子,名叫疾,是秦惠王的弟弟,与惠王同父异母。他的母亲是韩国女子。樗里子待人接物能说会道,足智多谋,所以秦人都称他是个“智囊”人物。
  秦惠王八年(前330),樗里子封为右更爵位,秦王派他带兵攻打魏国的曲沃,他把那里的人全部赶走,占领了城邑,曲沃周围的土地便并入了秦国。秦惠王二十五年(前313),秦王任命樗里子为将军攻打赵国,俘虏了赵国将军庄豹,拿下了蔺邑。第二年,又协助魏章攻打楚国,战败楚将屈丐,夺取了汉中地区。秦王赐封樗里子,封号是严君。
  秦惠王死后,太子武王即位,驱逐了张仪和魏章,任命樗里子和甘茂为左右丞相。秦王派甘茂进攻韩国,一举拿下宜阳,同时派樗里子率领百辆战车进抵周朝都城。周王派士兵列队迎接他,看那意思很是恭敬。楚王得知后怒不可遏,就责骂周王,因为周王不应当这么敬重秦国的不速之客。对此,游腾替周王劝说楚王道:“先前知伯攻打仇犹时,用赠送大车的办法,趁机让军队跟在后面,结果仇犹灭亡了。为什么?就是没有防备的缘故啊。齐桓公攻打蔡国时,声称是诛罚楚国,其实是偷袭蔡国。现在秦国,是个如虎似狼的国家,派樗里子带着百辆战车进入周都,居心叵测,周王是以仇犹、蔡国的教训来看待这件事的,所以派手持长戟的兵卒位于前面,让佩带强弓的军士列在后面,表面说是护卫樗里子,实际上是把他看管起来,以防不测。再说,周王怎能不担忧周朝的天下呢?恐怕一旦亡国会给大王您带来麻烦。”楚王听后才高兴起来。
  秦武王死后,昭王即位,樗里子更加受到尊重了。
  昭王元年(前306年),樗里子率兵攻打蒲城。蒲城的长官十分恐惧,便请求胡衍出主意。胡衍便出面替蒲城长官对樗里子说:“您攻打蒲城,是为了秦国呢,还是为了魏国?如果是为了魏国,那当然好了;如果是为了秦国,那就不算有利了。因为卫国之所以成为一个国家,就是由于有蒲城存在。现在您攻打它迫使它投入魏国怀抱,整个卫国就会屈服并依附魏国。魏国丧失了西河之外的城邑却没有办法夺回来,原因就是兵力薄弱啊。现在攻打蒲城使卫国并入魏国,魏国必定强大起来。魏国强大之日,也就是贵国所占城邑的危险之时。况且,秦王要察看您的此次行动,若有害于秦国而让魏国得利,秦王定要加罪于您。”听了这番话,樗里子若有所思地说:“怎么办才好呢?”胡衍顺势便说:“您放弃蒲城不要进攻,我试着替您到蒲城说说这个意思,让卫国国君不忘您给予他的恩德。”樗里子说:“好吧。”胡衍进入蒲城后,就对那个长官说:“樗里子已经掌握蒲城困厄的处境了,他声言一定拿下蒲城。不过,我胡衍能让他放弃蒲城,不再进攻。”蒲城长官十分恐惧,听了胡衍的话,象是见到了救星,拜了又拜连声说:“求您施恩救助。”于是献上黄金三百斤,又表示说:“秦国军队真的撤退了,请让我一定把您的功劳报告给卫国国君,让您享受国君一样的待遇。”因此,胡衍从蒲城得到重金而使自己在卫国成了显贵。这时,樗里子已解围撤离了蒲城,回兵去攻打魏国城邑皮氏,皮氏没投降,便又撤离了。
  昭王七年(前300),樗里子死去,葬在渭水南边章台之东。他临终前曾预言说:“一百年之后,这里会有天子的宫殿夹着我的坟墓。”樗里子嬴疾的家在昭王庙西边渭水之南的阴乡樗里,因此人们俗称他为樗里子。到了汉朝兴起,所建长乐宫就在他坟墓的东边,而未央宫则在他坟墓的西边,武库正对着他的坟墓,果如所言。秦国人有句谚语说:“力气大要算任鄙,智谋多要算樗里。”
  甘茂,是下蔡人。曾侍奉下蔡的史举先生,跟他学习诸子百家的学说。后来通过张仪、樗里子的引荐得到拜见秦惠王的机会。惠王接见后,很喜欢他,就派他带兵,去帮助魏章夺取汉中地区。
  惠王死后,武王即位。当时张仪、魏章已离开秦国,跑到东边的魏国。不久,秦公子蜀侯辉和他的辅相陈壮谋反,武王就指派甘茂去平定蜀地。返回秦国后,武王任命甘茂为左丞相,任命樗里子为右丞相。
  秦武王三年(前308年),武王对甘茂说:“本人有个心愿想乘着垂帷挂幔的车子,通过三川之地,去看一看周朝都城,即使死去也算心满意足了。”甘茂心领神会,便说:“请允许我到魏国,与魏国相约去攻打韩国,并请让向寿辅助我一同前往。”武王应许了甘茂的请求。甘茂到魏国后,就对向寿说:“您回去,把出使的情况报告给武王说‘魏国听从我的主张了,但我希望大王先不要攻打韩国’。事情成功了,全算作您的功劳。向寿回到秦国,把甘茂的话报告给武王,武王到息壤迎接甘茂。甘茂抵达息壤,武王问他先不攻打韩国是什么缘故。甘茂回答说:“宜阳,是个大县,上党、南阳财赋的积贮经时很久了。名称叫县,其实是个郡。现在大王离开自己所凭据的几处险要关隘,远行千里去攻打它们,取胜有很大困难。从前,曾参住在费邑,鲁国有个与曾参同姓同名的人杀了人,有人告诉曾参的母亲说‘曾参杀了人’,他的母亲正在织布神情泰然自若。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又来告诉他的母亲说‘曾参杀了人’,他的母亲仍然织布神情不变。不一会,又有一个人告诉他的母亲说‘曾参杀了人’,他的母亲扔下梭子,走下织布机,翻墙逃跑了。凭着曾参的贤德与他母亲对他的深信不疑,有三个人怀疑他,还使他母亲真的害怕他杀了人。现在我的贤能比不上曾参,大王对我的信任也不如曾参的母亲信任曾参,可是怀疑我的决非只是三个人,我唯恐大王也象曾母投杼一样,怀疑我啊。当初,张仪在西边兼并巴蜀的土地,在北面扩大了西河之外的疆域,在南边夺取了上庸,天下人并不因此赞扬张仪,而是认为大王贤能。魏文侯让乐羊带兵去攻打中山国,打了三年才攻下中山。乐羊回到魏国论功请赏,而魏文侯把一箱子告发信拿给他看。吓得乐羊一连两次行跪拜大礼说:‘这可不是我的功劳,全靠主上的威力啊。’如今我是个寄居此地的臣僚。樗里子和公孙大奭二人会以韩国国力强为理由来同我争议攻韩的得失,大王一定会听从他们的意见,这样就会造成大王欺骗魏王而我将遭到韩相公仲侈怨恨的结果。”武王说:“我不听他们的,请让我跟您盟誓。”终于让丞相甘茂带兵攻打宜阳。打了五个月却拿不下宜阳,樗里子和公孙奭果然提出反对意见。武王召甘茂回国,打算退兵不攻了。甘茂说:“息壤就在那里,您可不要忘记……”武王说:“有过盟誓。”于是调集了全部兵力,让甘茂进攻宜阳,斩敌六万人,终于拿下了宜阳。韩襄王派公仲侈到秦国谢罪,同秦国讲和。
  武王终于通过了三川之地到了周都,最后死在那里。武王的弟弟即位,就是昭王。昭王的母亲宣太后是楚国女子。楚怀王由于怨恨从前秦国在丹阳打败楚国的时候,韩国坐视不救,于是就带兵围攻韩国雍氏。韩王派公仲侈到秦国告急求援。秦昭王刚刚即位,太后又是楚国人,所以不肯出兵救援。公仲侈就去托付甘茂,甘茂便替韩国向秦昭王进言说:“公仲侈正是因为可望得到秦国援救,所以才敢于抵抗楚国。眼下雍氏被围攻,秦军不肯下殽山救援,公仲侈将会轻蔑秦国昂着头不来朝见了。韩公叔也将会让韩国向南同楚国联合,楚国和韩国一旦联合成为一股力量,魏国就不敢不听它的摆布,这样看来,攻打秦国的形势就会形成了。您看坐等别人进攻与主动进攻别人相比,哪样有利?”秦武王说:“好。”于是就让军队下殽山去救韩国。楚国军队随即撤离。
  秦王让向寿去平定宜阳,同时派樗里子和甘茂去攻打魏国皮氏。向寿,是宣太后的娘家亲戚,与昭王从少年时就很要好,所以被昭王任用。向寿先到了楚国,楚王听说秦王十分敬重向寿,便优厚地礼遇向寿。向寿替秦国驻守宜阳,准备据此攻打韩国。韩相公仲侈派苏代对向寿说:“野兽被围困急了是能撞翻猎人车子的。您攻破韩国,虽使公仲侈受辱,但公仲侈仍可收拾韩国局面再去事奉秦国,他会自认为一定可以得到秦国的封赐。现在您把解口送给楚国,又把杜阳封给下小令尹,使秦、楚交好。秦、楚联合,无非是再次攻打韩国,韩国肯定要灭亡。韩国要灭亡,公仲侈必将亲自率领他的私家徒隶去顽强抗拒秦国。希望您深思熟虑。”向寿说:“我联合秦、楚两国,并不是对付韩国的,您替我把这个意思向公仲侈申明,说秦国与韩国的关系是可以合作的。”苏代回答说:“我愿意向您进一言。人们说尊重别人所尊重的东西,才能赢得别人对自己的尊重。秦王亲近您,比不上亲近公孙奭;秦王赏识您的智慧才能,也比不上赏识甘茂。可是如今这两个人都不能直接参与秦国大事,而您却独能与秦王对秦国大事作出决策,这是什么原因呢?是他们各有自己失去信任的地方啊。公孙奭偏向韩国,而甘茂偏袒魏国,所以秦王不信任他们。现在秦国与楚国争强,可是您却偏护楚国,这是与公孙奭、甘茂走的同一条路。您靠什么来与他们相区别呢?人们都说楚国是个善于权变的国家,您一定会在与楚国结交上栽跟头,这是自惹麻烦。您不如与秦王谋划对付楚国权变的策略,与韩国友善而防备楚国,这样就没有忧患了。韩国与秦国结好必定先把国家大事交给公孙奭,听从他的处理意见,而后会把国家托付给甘茂。韩国,是您的仇敌。如今您提出与韩国友好而防备楚国,这就是外交结盟不避仇敌啊。”向寿说:“是这样,我是很想与韩国合作的。”苏代回答说:“甘茂曾答应公仲侈把武遂还给韩国,让宜阳的百姓返回宜阳,现在您一味想着收回武遂,很难办到。”向寿说:“既然如此,那该怎么办呢?武遂就终究不能得到了?”苏代回答说:“您为什么不借重秦国的声威,替韩国向楚国索回颍川呢?颍川是韩国的寄托之地,您若索取并得到它,这是您的政令在楚国得到推行而拿楚国的地盘让韩国感激您。您若索取而得不到它,这样韩国与楚国的怨仇不能化解就会交相巴结秦国。秦楚两国争强,您一点一点地责备楚国来使韩逐渐向您靠拢,这大大有利于秦国。”向寿听了后,掂量着利弊,一时下不了决心,便顺口说出:“怎么办好呢?”苏代立即答道:“这是件好事啊。甘茂想要借着魏国的力量去攻打齐国,公孙奭打算凭着韩国的势力去攻打齐国。现在您夺取了宜阳作为功劳,又取得了楚国和韩国的信任并使它们安定下来,进而再诛罚齐国、魏国的罪过,由于这样做了,公孙奭和甘茂的打算便都将化为泡影,他们在秦国的权势也就会进一步削弱。甘茂终于向秦昭王提出,把武遂归还给韩国。向寿和公孙奭竭力反对这么做,但没有成功。向寿和公孙奭因此而怨愤,常在昭王面前说甘茂的坏话。甘茂恐惧,怕有不测,便停止攻打魏国的蒲阪,乘机逃亡而去。樗里子与魏国和解,撤兵作罢。
  甘茂逃出秦国跑到齐国,路上恰巧碰上苏代。当时,苏代正替齐国出使秦国。甘茂说:“我在秦国获罪,怕遭殃祸便逃了出来,现在还没有容身之地。我听说贫家女和富家女在一起搓麻线,贫家女说:‘我没有钱买蜡烛,而您的烛光幸好有剩余,请您分给我一点剩余的光亮,这无损于您的照明,却能使我同您一样享用烛光的方便。’现在我处于困窘境地,而您正出使秦国,大权在握。我的妻子儿女还在秦国,希望您拿点余光救济他们。”苏代应承下来,于是出使到达秦国。完成任务后,苏代借机劝说秦王道:“甘茂,是个不平常的士人。他在秦国居住多年,连续三代受到重用,从殽塞至鬼谷,全部地形何处险要何处平展,他都了如指掌。如果他依靠齐国与韩国、魏国约盟联合,反过来图谋秦国,对秦国可不算有利呀。”秦王说:“既然这样,那么该怎么办呢?”苏代说:“大王不如送他更加贵重的礼物,给他更加丰厚的俸禄,把他迎回来,假使他回来了,就把他安置在鬼谷,终身不准出来。”秦王说:“好。”随即赐给甘茂上卿官位,并派人带着相印到齐国迎接他。甘茂执意不回秦国。苏代对齐湣王说:“那个甘茂,可是个贤人。现在秦国已经赐给上卿官位,带着相印来迎接他了。由于甘茂感激大王的恩赐,喜欢做大王的臣下,因此推辞邀请不去秦国。现在大王您拿什么来礼遇他?”齐王说:“好。”立即安排他上卿官位,把他留在了齐国。秦国也赶快免除了甘茂全家的赋税徭役来同齐国争着收买甘茂。
  齐国派甘茂出使楚国,楚怀王刚刚与秦国通婚结亲,对秦国亲热得很。秦王听说甘茂正在楚国,就派人对楚王说:“希望把甘茂送到秦国来。”楚王向范蜎询问说:“我想在秦国安排个丞相,您看谁合适?”范蜎回答说:“我的能力不够,看不准谁合适。”楚王说:“我打算让甘茂去任丞相,合适吗?”范蜎回答道:“不合适。那个史举,是下蔡的城门看守,大事不能侍奉国君,小事不能治好家庭,他以苟且活命,人格低下,节操不廉闻名世,可是甘茂事奉他却很恭顺。因此,就惠王的明智,武王的敏锐,张仪的善辩来说,甘茂能够一一奉事他们,取得十个官位而没有罪过,这是一般士人难以做到的。甘茂的确是个贤才,但不能到秦国任丞相。秦国有贤能的丞相,不是楚国的好事。况且大王先前曾把召滑推荐到越国任职,他暗地里鼓动章义发难,搞得越国大乱,因此楚国才能够开拓疆域,以厉门为边塞,把江东作郡县。我考虑大王的功绩所以能够达到如此辉煌的地步,其原因就是越国大乱,而楚国大治。现在大王只知道把这种谋略用于越国却忘记用于秦国,我认为您派甘茂到秦国任相是个重大的过失。话再说回来,您若打算在秦国安置丞相,那就不如安置向寿这样的人更为合适。向寿对于秦王来说,是亲戚关系,少年时与秦王同穿一件衣服,长大后同乘一辆车子,因此能够直接参与国政。大王一定要安置向寿到秦国任相,那就是楚国的好事了。”于是楚王派使臣去请求秦王让向寿在秦国任相。秦国终于让向寿担任了丞相。甘茂最终也没能够再到秦,后来死在魏国。
  甘茂有个孙子叫甘罗。
  甘罗是甘茂的孙子。甘茂死去的时候,甘罗才十二岁,奉事秦国丞相文信侯吕不韦。
  秦始皇派刚成君蔡泽到燕国,三年后燕国国君喜派太子丹到秦国作人质。秦国准备派张唐去燕国任相,打算跟燕国一起进攻赵国来扩张河间一带的领地。张唐对文信侯说:“我曾经为昭王进攻过赵国,因此赵国怨恨我,曾称言说:‘能够逮住张唐的人,就赏给他百里方圆的土地。’现在去燕国必定要经过赵国,我不能前往。”文信侯听了怏怏不乐,可是没有什么办法勉强他去。甘罗说:“君侯您为什么闷闷不乐得这么厉害?”文信侯说:“我让刚成君蔡泽奉事燕国三年,燕太子丹已经来秦国作人质了,我亲自请张卿去燕国任相,可是他不愿意去。”甘罗说:“请允许我说服他去燕国。”文信侯呵叱说:“快走开!我亲自请他去,他都不愿意,你怎么能让他去?”甘罗说:“项橐七岁就作了孔子的老师。如今,我已经满十二岁了,您还是让我试一试。何必这么急着呵叱我呢?”于是文信侯就同意了。甘罗去拜见张卿说:“您的功劳与武安君白起相比,谁的功劳大?”张卿说:“武安君在南面挫败强大的楚国,在北面施威震慑燕、赵两国,战而能胜,攻而必克,夺城取邑,不计其数,我的功劳可比不上他。”甘罗又说:“应侯范睢在秦国任丞相时与现在的文信侯相比,谁的权力大?”张卿说:“应侯不如文信侯的权力大。”甘罗进而说:“您确实明了应侯不如文信侯的权力大吗?”张卿说:“确实明了这一点。”甘罗接着说:“应侯打算攻打赵国,武安君故意让他为难,结果武安君刚离开咸阳七里地就死在杜邮。如今文信侯亲自请您去燕国任相而您执意不肯,我不知您要死在什么地方了。”张唐说:“那就依着你这个童子的意见前往燕国吧。”于是让人整治行装,准备上路。
  行期已经确定,甘罗便对文信侯说:“借给我五辆马车,请允许我为张唐赴燕先到赵国打个招呼。文信侯就进宫把甘罗的请求报告给秦始皇说:“过去的甘茂有个孙子甘罗,年纪很轻,然而是著名门第的子孙,所以诸侯们都有所闻。最近,张唐想要推托有病不愿意去燕国,甘罗说服了他,使他毅然前往。现在甘罗愿意先到赵国把张唐的事通报一声,请答应派他去。”秦始皇召见了甘罗,就派他去赵国。赵襄王到郊外远迎甘罗。甘罗劝说赵王,问道:“大王听说燕太子丹到秦国作人质吗?”赵王回答说:“听说这件事了。”甘罗又问道:“听说张唐要到燕国任相吗?”赵王回答说:“听说了。”甘罗接着说:“燕太子丹到秦国来,说明燕国不欺骗秦国。张唐到燕国任相,表明秦国不欺骗燕国。燕、秦两国互不相欺,显然是要共同攻打赵国,赵国就危险了。燕、秦两国互不相欺,没有别的缘故,就是要攻打赵国来扩大自己在河间一带的领地。大王不如先送给我五座城邑来扩大秦国在河间的领地,我请求秦王送回燕太子,再帮助强大的赵国攻打弱小的燕国。”赵王立即亲自划出五座城邑来扩大秦国在河间的领地。秦国送回燕太子,赵国有恃无恐便进攻燕国,结果得到上谷三十座城邑,让秦国占有其中的十一座。
  甘罗回来后把情况报告了秦王,秦王于是封赏甘罗让他做了上卿,又把原来甘茂的田地房宅赐给了甘罗。
  太史公说:“樗里子因为是秦王的骨肉兄弟而受到尊重,这本来是常理,但秦国人称颂他的才智,因此较多地采录了他的事迹。甘茂出身于下蔡平民,名声显扬于诸侯,为强大的齐国、楚国所推重。甘罗年纪很轻,然而献出一条妙计,名垂后世。虽然他算不上品行忠厚的君子,但也是战国时代名副其实的谋士。须知,当着秦国强盛起来的时候,天下特别时行权变谋诈之术呢!
  【原文】【注解】
  樗里子者,名疾,秦惠王之弟也,与惠王异母。母,韩女也。樗里子滑稽多智①,秦人号曰“智囊”②。
  秦惠王八年③,爵樗里子右更④,使将而伐曲沃⑤,尽出其人,取其城,地入秦。秦惠王二十五年⑥,使樗里子为将伐赵,虏赵将军庄豹,拔蔺。明年,助魏章攻楚,败楚将屈丐,取汉中地。秦封樗里子,号为严君。
  秦惠王卒,太子武王立,逐张仪、魏章,而以樗里子、甘茂为左右丞相。秦使甘茂攻韩,拔宜阳。使樗里子以车百乘入周。周以卒迎之,意甚敬。楚王怒,让周⑦,以其重秦客。游腾为周说楚王曰⑧:“知伯之伐仇犹,遗之广车⑨,因随之以兵,仇犹遂亡。何则?无备故也。齐桓公伐蔡,号曰诛楚,其实袭蔡。今秦,虎狼之国,使樗里子以车百乘入周,周以仇犹、蔡观焉,故使长戟居前,强弩在后,名曰卫疾,而实囚之。且夫周岂能无忧其社稷哉?恐一旦亡国以忧大王。”楚王乃悦。
  ①滑(gǔ,古)稽:指能言善辩,语多诙谐。②智囊:比喻足智多谋的人。言其一身所有皆是智算,如同囊袋盛物。③秦惠王八年:即前330年。④爵:封爵位。⑤将:带兵。⑥秦惠王二十五年:即前313年。⑦让:责备。⑧说:劝说,说服。⑨遗之广车:送给它大车。广,大。《战国策·西周》:“昔智伯欲伐厹(qiú,求 )由,遗之大钟,载以广车。”《韩非子·喻老》:“知伯将袭仇由,遗之以广车。”
  秦武王卒,昭王立,樗里子又益尊重。
  昭王元年①,樗里子将伐蒲。蒲守恐,请胡衍。胡衍为蒲谓樗里子曰:“公之攻蒲,为秦乎?为魏乎?为魏则善矣,为秦则不为赖矣②。夫卫之所以为卫者,以蒲也。今伐蒲入于魏③,卫必折而从之④。魏亡西河之外而无以取者⑤,兵弱也。今并卫于魏,魏必强。魏强之日,西河之外必危矣。且秦王将观公之事,害秦而利魏,王必罪公。”樗里子曰:“奈何?”胡衍曰:“公释蒲勿攻,臣试为公入言之,以德卫君⑥。”樗里子曰:“善。”胡衍入蒲,谓其守曰:“樗里子知蒲之病矣⑦,其言曰必拔蒲。衍能令释蒲勿攻。”蒲守恐,因再拜曰:“愿以请。”因效金三百斤⑧,曰:“秦兵苟退,请必言子于卫君,使子为南面⑨。”故胡衍受金于蒲以自贵于卫。于是遂解蒲而去。还击皮氏⑩,皮氏未降,又去。
  昭王七年,樗里子卒,葬于渭南章台之东。曰:“后百岁,是当有天子之宫夹我墓。”樗里子疾室在于昭王庙西渭南阴乡樗里,故俗谓之樗里子。至汉兴,长乐宫在其东⒀,未央宫在其西⒁,武库正直其墓⒂。秦人谚曰:“力则任鄙,智则樗里。”
  ①昭王元年:即前306年。②赖:利益。③今伐蒲入于魏:疑此句有脱误。《索隐》引《战国策》云:“今蒲入于秦,卫必折而入于魏。”录以备考。④折:屈服。从:顺从,依附。⑤亡:失去。⑥德:施恩德,使之感激。⑦病:困厄。⑧效:献出。⑨南面:古代帝王之位面向南,故称居帝王位为“南面”。⑩还击:返回来攻击。昭王七年:即前300年。章台:秦国渭南离宫的台名。⒀长乐宫:西汉宫殿名,汉高祖时建,遗址在今陕西西安市西北郊汉长安故城东南角。⒁未央宫:西汉宫殿名,汉高祖时建,遗址在今陕西西安市西北郊汉长安故城西南角。⒂武库:储藏武器的仓库,未央宫的组成部分。直:面对。
  甘茂者,下蔡人也。事下蔡史举先生,学百家之术。因张仪、樗里子而求见秦惠王。王见而说之①,使将,而佐魏章略定汉中地②。
  惠王卒,武王立。张仪、魏章去,东之魏③。蜀侯辉、相壮反,秦使甘茂定蜀。还,而以甘茂为左丞相,以樗里子为右丞相。
  秦武王三年④,谓甘茂曰:“寡人欲容车通三川⑤,以窥周室,而寡人死不朽矣。”甘茂曰:“请之魏,约以伐韩,而令向寿辅行。”甘茂至,谓向寿曰:“子归,言之于王曰‘魏听臣矣,然愿王勿伐’。事成,尽以为子功。”向寿归,以告王,王迎甘茂于息壤。甘茂至,王问其故。对曰:“宜阳,大县也,上党、南阳积之久矣⑥。名曰县,其实郡也。今王倍数险⑦,行千里攻之,难。昔曾参之处费⑧,鲁人有与曾参同姓名者杀人,人告其母曰‘曾参杀人’,其母织自若也。顷之,一人又告之曰‘曾参杀人’,其母尚织自若也。顷又一人告之曰‘曾参杀人’,其母投杼下机⑨,逾墙而走⑩。夫以曾参之贤与其母信之也,三人疑之,其母惧焉。今臣之贤不若曾参,王之信臣又不如曾参之母信曾参也,疑臣者非特三人,臣恐大王之投杼也。始张仪西并巴蜀之地,北开西河之外,南取上庸,天下不以多张子而以贤先王。魏文侯令乐羊将而攻中山,三年而拔之。乐羊返而论功,文侯示之谤书一箧⒀。乐羊再拜稽首曰⒁:‘此非臣之功也,主君之力也。’今臣,羁族之臣也⒂。樗里子、公孙奭二人者挟韩而议之⒃,王必听之,是王欺魏王而臣受公仲侈之怨也。”王曰:“寡人不听也,请与子盟。”卒使丞相甘茂将兵伐宜阳。五月而不拔,樗里子、公孙奭果争之。武王召甘茂,欲罢兵。甘茂曰:“息壤在彼⒄。”王曰:“有之。”因大悉起兵,使甘茂击之。斩首六万,遂拔宜阳。韩襄王使公仲侈入谢⒅,与秦平⒆。
  ①说:同“悦”。②略定:夺取、平定。③之:往,到。④秦武王三年:即前308年。⑤容车:原指古代妇女坐乘的小车,其盖饰有帷幔以遮形貌。这里指有帷盖的车。⑥积:指财赋的积贮、积蓄。⑦倍:即“背”,背离、离开。数险:多处险要的关隘,指函谷关、三崤等。⑧处费(bì,必):居住在费邑。⑨杼:织布的梭子。⑩逾:爬过。特:仅、只。多:称赞。⒀谤书:攻击别人的书函。⒁稽(qǐ,起)古代最恭敬的跪拜礼。⒂羁旅:寄居异国他乡。⒃挟:倚仗。⒄息壤在彼:息壤就在那里。言外之意是,不要忘记在息壤的盟约。⒅谢:谢罪。⒆平:媾和。
  武王竟至周,而卒于周。其弟立,为昭王。王母宣太后,楚女也。楚怀王怨前秦败楚于丹阳而韩不救,乃以兵围韩雍氏。韩使公仲侈告急于秦。秦昭王新立,太后楚人,不肯救。公仲因甘茂①,茂为韩言于秦昭王曰:“公仲方有得秦救,故敢扜楚也②。今雍氏围,秦师不下殽,公仲且仰首而不朝③,公叔且以国南合于楚。楚、韩为一,魏氏不敢不听,然则伐秦之形成矣。不识坐而待伐孰与伐人之利④?”秦王曰:“善。”乃下师于殽以救韩。楚兵去。
  ①因:依靠,托付。②扜:抵御。③且:将要,就要。朝:朝见,通常指臣见君。④这一句的意思是说:不知坐等别人攻打与主动攻打别人相比,哪样有利?
  秦使向寿平宜阳,而使樗里子、甘茂伐魏皮氏。向寿者,宣太后外族也①,而与昭王少相长②,故任用。向寿如楚③,楚闻秦之贵向寿,而厚事向寿。向寿为秦守宜阳,将以伐韩。韩公仲使苏代谓向寿曰:“禽困覆车④。公破韩,辱公仲,公仲收国复事秦,自以为必可以封。今公与楚解口地,封小令尹以杜阳。秦楚合,复攻韩,韩必亡。韩亡,公仲且躬率其私徒以阏于秦⑤。愿公孰虑之也⑥。”向寿曰:“吾合秦楚非以当韩也⑦,子为寿谒之公仲⑧,曰秦韩之交可合也。”苏代对曰:“愿有谒于公。人曰贵其所以贵者贵⑨。王之爱习公也⑩,不如公孙奭;其智能公也,不如甘茂。今二人者皆不得亲于秦事,而公独与王主断于国者何?彼有以失之也。公孙奭党于韩,而甘茂党于魏,故王不信也。今秦楚争强而公党于楚,是与公孙奭、甘茂同道也,公何以异之?人皆言楚之善变也,而公必亡之⒀,是自为责也。公不如与王谋其变也,善韩以备楚,如此则无患矣。韩氏必先以国从公孙奭而后委国于甘茂。韩,公之雠也。今公言善韩以备楚,是外举不僻雠也⒁。”向寿曰:“然,吾甚欲韩合。”对曰:“甘茂许公仲以武遂,反宜阳之民⒂,今公徒收之,甚难。”向寿曰:“然则奈何?武遂终不可得也?”对曰:“公奚不以秦为韩求颍川于楚?此韩之寄地也⒃。公求而得之,是令行于楚而以其地德韩也。公求而不得,是韩楚之怨不解而交走秦也⒄。秦楚争强,而公徐过楚以收韩⒅,此利于秦。”向寿曰:“奈何?”对曰:“此善事也。甘茂欲以魏取齐,公孙奭欲以韩取齐。今公取宜阳以为功,收楚韩以安之,而诛齐魏之罪⒆,是以公孙奭、甘茂无事也⒇。”
  ①外族:即外戚,指帝王的母亲、妻子一方的亲属。②相长:相互敬重。③如:往、到。④禽困覆车:野兽被围困急了,也能撞翻猎人的车子。与“困兽犹斗”意近。⑤私徒:私家的徒隶。阏(è,厄):阻止。⑥孰:同“熟”。仔细、周详。⑦当:挡住,对付。⑧谒:陈述。⑨这一句的意思是说:人们说,尊重别人所尊重的东西,才能赢得别人对自己的尊重。⑩爱习:爱怜、亲近。习,近习,亲近。智能公:认为您的智慧和才能。党:偏袒,偏私。⒀亡之:郭嵩焘《史记札记》:“按亡,谓亡失秦、楚之交。”⒁僻:通“避”,躲开。雠:仇敌,仇人。⒂反:同“返”。返回。⒃寄地:颍川原为韩国地,被楚国夺去,故言“寄地”。寄,权当寄托之意。⒄交走:争着奔向。⒅过:指责过失。⒆诛:谴责,惩罚。⒇无事:指公孙奭、甘茂不能再联合韩、魏攻打齐国。
  甘茂竟言秦昭王,以武遂复归之韩。向寿、公孙奭争之,不能得。向寿、公孙奭由此怨,谗甘茂。茂惧,辍伐魏蒲阪①,亡去。樗里子与魏讲②,罢兵。
  甘茂之亡秦奔齐,逢苏代。代为齐使于秦。甘茂曰:“臣得罪于秦,惧而遁逃,无所容迹。臣闻贫人女与富人女会绩③,贫人女曰:‘我无以买烛,而子之烛光幸有余,子可分我余光,无损子明而得一斯便焉④。’今臣困而君方使秦而当路矣⑤。茂之妻子在焉,愿君以余光振之⑥。”苏代许诺。遂致使于秦。已,因说秦王曰:“甘茂,非常士也。其居于秦,累世重矣⑦。自殽塞及至鬼谷,其地形险易皆明知之。彼以齐约韩、魏反以图秦,非秦之利也。”秦王曰:“然则奈何?”苏代曰:“王不若重其贽⑧,厚其禄以迎之,使彼来则置之鬼谷,终身勿出。”秦王曰:“善。”即赐之上卿,以相印迎之于齐。甘茂不往。苏代谓齐湣王曰:“夫甘茂,贤人也。今秦赐之上卿,以相印迎之。甘茂德王之赐⑨,好为王臣,故辞而不往。今王何以礼之?”齐王曰:“善。”即位之上卿而处之。秦因复甘茂之家以市于齐⑩。
  ①蒲阪:梁玉绳《史记志疑》:“按:‘蒲阪乃皮氏之误”。②讲:和解。③会绩:一起搓麻线。④一:同。斯:此。⑤当路:陈直《史记新证》:“盖为先秦人之习俗语,与后来之称当道相同。”当道,即掌握权势。⑥振:同“赈”。救济,挽救。⑦累世:指甘茂为秦王服务累积惠、武、昭三代。⑧贽:古时初次求见人时所送的礼物。⑨德:感激。⑩复:免除赋税徭役。市:买,收买。
  齐使甘茂于楚,楚怀王新与秦合婚而驩①。而秦闻甘茂在楚,使人谓楚王曰:“愿送甘茂于秦。”楚王问于范蜎曰:“寡人欲置相于秦,孰可?”对曰:“臣不足以识之。”楚王曰:“寡人欲相甘茂,可乎?”对曰:“不可。夫史举,下蔡之监门也②,大不为事君,小不为家室,以苟贱不廉闻于世,甘茂事之顺焉。故惠王之明,武王之察,张仪之辩,而甘茂事之,取十官而无罪。茂诚贤者也,然不可相于秦。夫秦之有贤相,非楚国之利也。且王前尝用召滑于越,而内行章义之难③,越国乱,故楚南塞厉门而郡江东④。计王之功所以能如此者⑤,越国乱而楚治也。今王知用诸越而忘用诸秦,臣以王为钜过矣⑥。然则王若欲置相于秦,则莫若向寿者可。夫向寿之于秦王,亲也,少与之同衣,长与之同车,以听事⑦。王必相向寿于秦,则楚国之利也。”于是使使请秦相向寿于秦⑧。秦卒相向寿。而甘茂竟不得复入秦,卒于魏。
  甘茂有孙曰甘罗。
  ①驩:同“欢”。②监门:看守城门的人。③内行章义之难:暗地里鼓动章义挑起祸乱。内,阴。④塞厉门而郡江东:以厉门为边塞,把江东作郡县。⑤计:算计,考虑。⑥钜过:大错。钜,通“巨”。⑦听事:听从别人意见处理政事。这里指参与政事的处理⑧使使:前“使”字,派遣;后“使”字,使臣。
  甘罗者,甘茂孙也。茂既死后,甘罗年十二,事秦相文信侯吕不韦。
  秦始皇帝使刚成君蔡泽于燕,三年而燕王喜使太子丹入质于秦①。秦使张唐往相燕,欲与燕共伐赵以广河间之地。张唐谓文信侯曰:“臣尝为秦昭王伐赵,赵怨臣,曰:‘得唐者与百里之地。’今之燕必经赵,臣不可以行。”文信侯不快,未有以强也②。甘罗曰:“君侯何不快之甚也?”文信侯曰:“吾令刚成君蔡泽事燕三年,燕太子丹已入质矣,吾自请张卿相燕而不肯行。”甘罗曰:“臣请行之。”文信侯叱曰:“去!我身自请之而不肯,女焉能行之③?”甘罗曰:“大项橐生七岁为孔子师④。今臣生十二岁于兹矣,君其试臣,何遽叱乎⑤?”于是甘罗见张卿曰:“卿之功孰与武安君⑥?”卿曰:“武安君南挫强楚,北威燕、赵,战胜攻取,破城堕邑⑦,不知其数,臣之功不如也。”甘罗曰:“应侯之用于秦也⑧,孰与文信侯专⑨?”张卿曰:“应侯不如文信侯专。”甘罗曰:“卿明知其不如文信侯专与⑩?”曰:“知之。”甘罗曰:“应侯欲攻赵,武安君难之,去咸阳七里而立死于杜邮。今文信侯自请卿相燕而不肯行,臣不知卿所死处矣。”张唐曰:“请因孺子行。”令装治行。
  ①入质:作人质。质,人质,古代派往别国作抵押的人。②强:勉强。③女:同“汝”,你。④这一句的意思是说:项橐七岁就作了孔子的老师。此系传说。大,张衍田《史记正义佚文辑校》录《正义》云:“尊其道德,故曰大。” ⑤遽(jù,具):急,匆忙。⑥武安君:即白起。⑦堕(huī,灰):毁坏。这里是攻陷的意思。⑧应侯:即范睢。⑨专:权重,权大。⑩与:同“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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