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龙当然义不容辞，这事是他发动的，于是向前迈出一步，大声回答道：“报告连长，狙击小组在东南无名高地执行任务时，发现小股敌人企图偷袭我军侧翼……”
“什么？”祁华山还没等单龙把话说完，顿时就变了脸色，但马上又吼道，“你小子胡说八道什么。”
“我没有胡说，幸好被我们发现，但全被击毙。”
祁华山愣了一下，刚才的火气瞬间熄灭，看单龙这小子不像撒谎，可恶的美国佬，竟想用卑鄙偷袭的手段来攻我军侧翼，好险！不过他没有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沉吟了一会儿，接着又问道：“你们是怎么发现敌人要进攻我军侧翼的？”
单龙一听到这个问题便开始闪烁其辞，他能说自己私自带人离开队伍，想袭击敌人侧面吗？不过他正发愁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通讯兵过来叫祁华山去接电话，祁华山横了单龙一眼，冷声说道：“我希望回来时可以得到满意的答案。”
看着祁华山的背影消失，单龙回头看了一眼被自己连累的战友，心里有些难过，不过也想到了如何应付连长的质问，刚才还为难的心情居然轻松起来。
电话来自团部，是罗万全亲自打来的。
“祁连长，咱们伤亡情况统计出来没有？”
“5死10伤。”
罗万全在电话那头听见这个数据，顿时心里凉了半截，可恶的美国鬼子上门来骚扰，但上级来命令说只守不攻，他也无能为力。刚才了解伤亡情况后，罗万全叹息了一声，无奈地说道：“祁连长，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这是战场，无论军部下达怎样的命令，都是从全局出发考虑……”
“团长，美国人逼上门来了，难道咱们只能被动挨打？”还没等罗万全把话说完，祁华山就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中带着憋屈和不满，“如果再这样的话，这场战我打不下去了。”
罗万全能感受祁华山内心的委屈，他了解这个男人，即使叫他死他也不会说半个不字，但现在让他面对敌人的挑衅无动于衷，打死他也不愿意。
零度狙击 第三部分 零度狙击 第十二章（2）
“团长，还有一件事我必须汇报。”
“说吧。”
“就在我军跟敌人对峙时，敌人竟然派出一小股人准备偷袭我军侧翼，如果不是被战士们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估计牺牲的人就不止这5个了。”祁华山想起单龙汇报的情况，感觉事态严重，于是向罗万全进行了汇报。罗万全一听到这个情况，也感觉事态非常严重，不禁呆了半晌，心态缓和了一下才问道：“此事千真万确？”
“单龙带着几名狙击手沿途伏击了这股鬼子，全被击毙，这还能有假？”
“单龙？”罗万全想起了那张憨厚的脸，这才继续说道，“你马上跟单龙来团部见我，我得亲自问清楚整件事情。”
祁华山挂断电话返回，单龙一看见他，马上说道：“报告连长，这事与所有人无关，是我擅自做主，我请求处分。”
起他有份参与的战士一听，也都走上前去，纷纷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祁华山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争论不休，过了一会儿才吼道：“都给我住口。你们以为这是功劳？上面还会给你们每个人颁发一枚勋章吗？争个屁。”祁华山一句话就抵得大家都没了声音，他盯着垂着脑袋的单龙，想起刚才跟团长通话的内容，又接着说道，“单龙，团长发话了，要亲自见你。”
单龙猛地瞪圆了眼睛，心想这下麻烦大了，但又在心里埋怨起连长，为什么就不能不告诉团长呢？不过想归想，他是不敢当着祁华山的面说出这样的话的。
“走吧，还愣着干嘛？”祁华山又扫视了一眼另外的战士，吼道，“都愣着干什么，回去给我等着，好好反思反思，等我回来再收拾你们，解散！”
单龙一抬头看见祁华山走了，也愣着脑袋跟了上去，这一路上就在想见了团长该怎么办，团长会怎么处分他。
“怎么，后悔了？”祁华山突然回头问道。单龙一愣，但马上摇了摇头，说实话，即使是受处分，他也觉得这处分挨得值得，他相信团长也会慎重考虑这事，毕竟他们阻止了敌人的偷袭，击毙了所有敌人。
“哼，你还挺牛啊，当真不怕挨处分？”祁华山嘴上虽然如此说，但心里却并没这么想，虽然这家伙这次做的事太冲动，也违反了纪律，但说到底粉碎了敌人的阴谋，也算立了一功。不过单龙已经默认了，他要承担一切责任，所以回答道：“我不怕处分，但这事是我带头惹出来的，是我违反了纪律，处分我一个人背。”
“哈……你还真能耐了啊，一个人背？你一个人能背得住吗？”祁华山打击了他两句，猜想这小子此时肯定很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所以在心里微微笑了笑，接着说道，“你是8连最好的狙击手，同时也是训练狙击手的教官，作为一名狙击手，除了枪法好之外，还必须非常冷静，难道你把这些都抛到脑后了？为什么做事之前不好好考虑清楚后果？”
单龙无言，他当时确实没考虑到后果，不过这种后悔的心情一扫而过，根本就不想再辩解。
当他们来到团部时，罗万全正在等他们，一看见两人走进来，忙起身说道：“一直在等你们。单龙，快告诉我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发现敌人的？”
以单龙的想法是据实相告，但他正要说话，祁华山却先开口了：“团长，是这样的，当时两边已经相持太久，我考虑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派出一支小分队准备绕到敌人后方去，没想到战士们在中途发现一小股敌人正准备偷袭我军侧翼……”
零度狙击 第三部分 零度狙击 第十二章（3）
单龙听着祁华山的话，一时还没明白连长脑袋里究竟卖什么药，祁华山此时转眼盯着他看着，问道：“当时情况是这样吗？”单龙不知该如何回答，连长明显是帮自己挡了一劫，不过他能让连长被批评吗？
“真是这样？”罗万全好像不相信，也反问了一句。单龙迟疑了一会儿，才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祁连长，我这可要批评你了啊，上面命令你们只守不攻，你为什么要私自做主袭击敌人后方？你要知道，如果双方发生大规模冲突的话，以前谈判取得的结果就前功尽弃了。”罗万全果然开始批评祁华山，单龙心里开始愧疚。但祁华山连连点头道：“我接受批评，请求处分。”
罗万全摆了摆手道：“算了，这事到此为止，不过以后可不许再犯了。”话音刚落，又开始骂美国人不讲信用，明明说好谈判，却又出尔反尔。
“团长，美军这次的行动明摆着是不想谈判，为什么还要等下去？”
“这个决定是总部的命令，大家都看得出，美军其实从一开始就没真心想谈判，不过他们目前在这场战斗中处于劣势，中途搞出这些事，目的就是想激发矛盾，想获得主动权和国际、国内的舆论，所以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要以最大限度的忍耐来对抗美军的挑衅，争取谈判成功，争取和平的结果。”罗万全目光深邃，这位老革命家心胸开阔得很，也能洞悉美军的阴谋，就是对前线战士们的情绪感到担心。
“现在正处于谈判的紧张时期，美军中有很多好战分子不想停战，所以制造出这些麻烦，他们是想逼迫我们先动手。祁连长啊，我也知道我们的战士都想尽快把美国人赶回老家去，但这事不能急躁，你回去后给大家好好宣传宣传政策，打冷枪可以，但是绝对不允许再发生大规模冲突，和平之日来之不易啊。”罗万全的话不仅对祁华山触动很大，单龙也感同身受，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总部下令不允许主动进攻的原因。
罗万全的目光此时转向单龙，眼中带着一丝笑容，赞许地说道：“单龙，看来你训练的狙击手不赖嘛，一出战就把敌人全部击毙。不错，这是个好的开始，继续努力，一定要让美国佬在我们狙击手面前心惊胆战。”
“是，我会继续努力！”
罗万全跟祁华山开起了玩笑：“怪不得我听说有人要用一个连的装备跟你换一个狙击手你都不干，这算是真明白了。”
“关键是美国鬼子不怕我们的长枪大炮，虽然敌人的武器比我们的先进多了，但一提到我们的狙击手，敌人就变了颜色。”祁华山也着实把自己的狙击手好好表扬了一番，罗万全“哈哈”大笑起来：“好了，时间很紧，你们先回去吧，待我把事情向军部做详细汇报后再说。”
“好，那我们先回去了。”祁华山带着单龙正要离开，罗万全又叫住了他们，看着单龙问道：“上次杜军长给你下的命令进行得如何了？”
单龙开始以为是说狙杀美军山地作战专家的事，沉沉地摇了摇头。
“怎么？还差多少个？”
单龙一愣，这才想起团长问的是杜军长给他下达的狙击248个目标的任务，这才回答道：“还没点过数呢……”
“嗯，回去后好好打，我还等着跟你沾光呢。”罗万全爽朗地笑了起来，单龙心里出现了已经装了半靴子的子弹壳，也笑了起来。
走在回去的路上，单龙几次想开口说话，但都欲言又止，祁华山走在前面，回头问道：“怎么了，哑巴了，是不是以为团长没批评你，这事就过去了？”
零度狙击 第三部分 零度狙击 第十二章（4）
“连长，谢谢你。”沉默了一会儿，单龙终于说出了这几个字，但祁华山又反问道：“谢我什么？”
“刚才……你没有对团长说实话。”
“我没说实话？”祁华山停下来盯着他的眼睛反问道，“那你以为我这样说是为什么？欺骗团长？”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单龙结巴了。祁华山接着说道：“你不要搞错了，我刚才在团长面前没说实话，是因为我想把功劳据为我所有，你没有意见吧。”
单龙笑了起来。祁华山转身骂道：“你笑个屁啊。你小子给我记住了，这次我帮你，是因为你私自行动没有造成多大损失，要是你遇到的不是一小股敌人，而是很多敌人，你们还有机会回来吗？老子到时候想处分你都没机会了。”
单龙鼻头一酸，默认了连长的教诲，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跟在连长身后走着。
“还有，我没在团长面前指出你的错误，并不是要袒护你。但内部处分必须得有，不给你长点记性，你小子以后该反了。”祁华山走路的时候，喜欢到处看，突然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单龙眼疾手快，忙一把扶住了他。他“哦”了一声，站稳了又说道，“回去后，你把你带出去的所有人召集起来等我，等我想好怎么处分你们了再通知你们。”
“连长……要处分就处分我一个人，他们都是我……”
祁华山叹息了一声，故意以质问的口气道：“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臭小子，你不要忘了，这是战场，我们面对的是随时想把我们赶走的美国人，有时候不小心犯错，可能会连累很多人为此送命，所以不可以存在任何侥幸心理。”
单龙跟在他身后高一脚低一脚地踏在雪地上，雪水和着泥浆，溅得到处脏乱不堪。他内心已经认识并且承认了自己的错误，但嘴上却始终不肯认错，这时听了连长的话反而说道：“我反正认了，您就处分我一个吧。”
祁华山完全停下了脚步，指着对面敌人的阵地方向说道：“你看看那里，看到什么了吗？”单龙疑惑地摇头，祁华山收回目光，接着说道，“美帝国主义妄想用比我们先进无数倍的长枪大炮打垮我们，但为什么我们没有输？而且在前几次战役中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你知道我们靠的是什么？”
单龙不明白连长到底想说什么，心里直捣鼓。祁华山叹息了一声又说道：“美国人在开战前认为中国人民志愿军是一群乌合之众，还扬言要回家过圣诞，但他们却输了，输在了这一群‘乌合之众’手中，而且输得彻彻底底，心服口服……因为我们有精神，有不怕死的精神，但更因为我们是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军队，我们有铁的纪律……”
祁华山的声音像撞针一样撞击着单龙的灵魂，他站在雪地中陷入沉思，似乎终于理解了连长的话，以及自己要强的性格后流露出来的弱性。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明白了更多东西，在此之前被光环蒙蔽了双眼的心态开始慢慢闭合。
一阵狂风没有预兆地袭来，两人下意识地背过了身去，但紧接着出现的情景却使他们瞬间失去了知觉。
“卧倒……”祁华山刚大叫一声，一把拉倒了单龙，美军两架F-86战斗机此时从头顶呼啸而过，一连发子弹紧接着如雨点般倾斜而下。要不是他们躲闪得快，恐怕已经被射成了蜂窝。这两架战斗机看似没有目标地射击，实际上是带着复仇之心而来，在昨晚的战斗中，志愿军战士全歼他们派出的偷袭小队。
零度狙击 第三部分 零度狙击 第十二章（5）
单龙满身尘土地仰头望着已经远去的敌机，眼中燃烧起一股熊熊火焰。祁华山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怒骂道：“狗日的……”
单龙一把抓下落满尘土的帽子，正在拍灰尘，敌机突然折了回来，同时在志愿军营地位置上方丢下了一连串炸弹，顿时爆炸声四起，硝烟滚滚，几名没来得及躲闪的志愿军战士顷刻间丧命。
敌机已经疯狂了，在志愿军营地上空来回绕着几个大圈，子弹和炮弹在半空形成了一张密集的网络，压得人喘不过气。直到志愿军打出几发高射炮后，敌机才夹着尾巴往来的方向俯冲过去，但炮弹没伤到它们半点。
祁华山从地上爬起来，目光盯着敌机消失的方向，一种非常紧张的感觉突然袭来，也正在此时，刚刚消失的敌机又嚎叫着折了回来，像先前一样掠过志愿军营地，射出了一串子弹，丢下了几枚炮弹。
志愿军战士又开始反击，但打出去的炮弹根本无法靠近敌机。
“怎么回事？”祁华山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按照以往的打法，两架敌机早就被打下来了，怎么可能会如此轻松地飞来飞去？
单龙突然仰身卧倒在地，一手紧紧地抓起了枪，开始冲敌机瞄准。
“砰、砰砰。”随着两声枪响，敌机却仍然在头顶大摇大摆地来来回回。单龙也感觉不对劲了，美军目前使用的这种战斗机无论从速度还是灵活性能来说，应该不敢在志愿军的高射炮前如此嚣张。
“单龙，别开枪。”祁华山突然压住他的枪口，冷声说道，“这两架敌机今天太邪门了，如果我估计没错的话，一定是经过改装的新型战斗机，麻烦大了。”他说得没错，这两架战斗机虽然仍然是F-86战斗机的外型，但美军为了在实战中躲避志愿军的高射炮，跟志愿军的米格-5对抗，已暗中做了改装，怪不得志愿军暂时拿它没辙了。
今天，美军首次使用这种经过改装的战斗机，一是为了报复志愿军昨晚的行动，再就是想证实一下这种战斗机在实战中的优势。美军司令官在后方收到战斗情况报告时，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单龙的表情像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咽了口唾沫，松开咬着的嘴唇对连长说道：“连长，敌机太疯狂了，我请求把它们打下来。”
“什么？”祁华山表情一愣，眼中充满疑惑。单龙却非常肯定地说道：“美国鬼子想试验他们改装的战斗机，我就打碎他们的梦想。”
“行吗？”祁华山盯着仍然在头顶疯狂肆虐的敌机，没等回答却又马上点了点头道：“好，去吧，注意保护自己。”
单龙接到命令，提着枪一溜烟跑开了。他沿着山坡快速冲下山，然后趴在一个弹坑中观察着敌机的飞行轨道。他发现这两架敌机每次都会沿着近乎相同的轨道返回，而且为了躲避志愿军的炮弹和冷枪，几乎都是中高空飞行，但飞到这个位置时都会俯冲而下，飞行高度大大降低。
单龙大略估计了一下射程，然后举起枪瞄准了敌机飞行的轨道。正在此时，敌机在进行新一轮轰炸后返了回来，如先前一般俯冲而下。单龙提前开枪了，但见敌机从头顶掠了过去，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正在疑惑打中目标没有，敌机又折了回来，这次却一边往前飞，一边向单龙潜伏的位置射出了一串子弹。
单龙大吃一惊，根本没想到敌人会这么快便发现了他的藏身之地。当子弹射碎他身边的岩石时，他忙低下头去，全身都贴在了地上。
零度狙击 第三部分 零度狙击 第十二章（6）
此时，敌机已经来回轰炸了4趟，志愿军的营地被炸得支离破碎，很多地方都燃起了火，除了正在掩体后射击敌机的高炮士兵外，其他战士都已经进入防空洞。
美军军机此时已有种耀武扬威的意思，他们明知道继续狂轰乱炸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但仍然不肯撤离，驾驶战斗机的两个美国士兵嘴里嚼着口香糖，望着地面燃烧起的火焰，此时准备结束攻击返航了。
单龙却不信邪，虽然无法目测敌机的飞行速度，但他心中有一个信仰，那就是必须让狂妄的美国佬尝尝厉害，要他们为刚才的轰炸付出代价。
此时，两架敌机并行飞行在返航的轨道上，两名飞行员冲彼此伸出了大拇指，但就在他们俯冲过山凹时，其中一名飞行员突然感觉到机身一阵颤抖，战机立即像抽筋了似地剧烈摇晃起来。
“哦，上帝啊。”这名飞行员惊呼起来，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单龙清楚地看到了敌机飞行员流出出的惊恐表情，他知道自己第一枪已经击中目标，但敌机已经从自己头顶掠了过去。他没有犹豫，又对着目标开出了第二枪，已经受伤的敌机身后冒出一股青烟，瞬间一头栽了下去，发出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另外一架敌机上的飞行员也被惊呆了，他侧身盯着坠下去的战机，眼里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但顿时嚎叫起来，一拉操纵杆便又折了回来，他已经失去理智，要为死去的战友报仇。
“啊——”他嚎叫着向地面疯狂射击，同时丢下了炸弹。
单龙反应非常之快，就在击落第一架敌机后，为防意外，此时早已换了藏身之地，这也是一个优秀狙击手必须掌握的基本隐蔽手段。当看见折回的敌机向他先前的藏身之处大肆进攻时，他不禁暗自捏了把汗，但脸上同时也露出了轻蔑的表情。
敌机在空中盘旋着，时而俯冲，时而又掠起，像在做表演秀。飞行员在地面四处搜寻着目标，但却没发现一个人影。
单龙趴在两块石头中间，从飞机上看下去根本不容易发现他。
“小子，这可是你最后表演的机会了。”单龙偷偷举起了枪，先前敌机是走的直线，但此时却在空中绕着飞，根本无规律可循，要怎么才能击中目标呢？他几次想瞄准敌机都失败了，眉头不禁蹙成了一团。
在防空洞里的志愿军战士刚刚还为单龙击落敌机欢呼，此时却为他感到深深担忧。侦察兵发现敌机在不远处盘旋，立即向祁华山报告，祁华山猜到发生了什么事，立即向炮兵下达命令，要他们继续向敌机发射炮弹。但是高射炮的射程却达不到敌机飞行的位置，祁华山越发紧张了。
敌机终于停止了轰炸，飞行员没有找到击毙战友的狙击手，此时又接到后方返航的命令，他顿时咆哮起来，却不甘心就这样离开，突然又向志愿军营地飞去，一时间子弹和炮弹又疯狂地倾斜而下，刚刚安静稍许的营地又热闹起来。
也许是尽兴了，也或许是终于发泄出了内心的仇恨，这名飞行员内心涌起一种复仇后的快感，不禁咧嘴笑了起来，在向着山凹方向俯冲下去的一瞬间，嘴里发出了一声“哟嗬”的狂笑声。
单龙明白了敌机的意图，一定是没有找到他才会向志愿军营地再次发起攻击。他此时已经等候多时，当敌机沿着原路返回时，他在敌机即将飞过的轨道上提前两秒钟扣下了扳机。这一枪击中了敌机机翼，处于兴奋中的飞行员顿时大骇，感觉机身正在向一边倾斜，忙一把拉起操纵杆，飞机略微升高了点，但很快又摇摇晃晃地继续向下冲去。单龙以为到手的猎物要飞走，忙循着目标的尾巴射出了一梭子弹，子弹打在飞机尾翼和邮箱上，一道火光闪过，瞬间向四面八方炸开，而后栽了下来，燃起一团大火。
单龙抱着枪从掩体中走了出来，看着坠落的敌机和满地残骸，想起刚才的险象环生，不禁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零度狙击 第三部分 零度狙击 第十三章（1）
单龙单枪匹马击落两架敌机的消息顿时像长了翅膀似地传播开去，杜云在听说这个消息时非常想亲眼过去看看单龙，但被24团团长罗万全拦住了。
“军长，这可不行，您可是一军之长，这里非常危险，您即使要过来也得上面批准，否则我绝对不能让您过来。”
杜云火了，在电话那头瞪着眼睛吼道：“胡闹，是我管你还是你管我？放心吧，我又不会抢走你的‘国宝’。”
罗万全倒不是因为这个，而这确实是志愿军总部的命令，于是说道：“您要过来的话得经过总部的批准，否则我可不敢接待。”
杜云本来也是急性子，此时跟罗万全这只老虎对上了，一时也没办法，不过这也的确是志愿军总部的命令，不得不从。他挂上电话，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沉吟了一会儿，想起自己还亲自给单龙下达过任务命令，心想等他完成任务后再找机会去前线也可以，于是暂时打消了亲自去前线的念头。
罗万全接着向杜云反映了从祁华山口里得到的最新情况，杜云综合美军正调集山地作战专家训练山地作战技能的事，得出一个非常可怕的结果：美军在谈判桌上一直不肯妥协，目的就是尽可能多地拖延时间，然后伺机反扑。
彭德怀总指挥在回复时指出，必须加强警戒，防止美帝国主义的狼子野心。
板门店的谈判已经冷却，谈判的双方处于剑拔弩张的状态，好像随时要结束冷战，重新回到战场上。
“美帝国不想和平结果，我们更不怕战争，我倒想看看继续下去对谁会更有利。”杜云在电话中命令罗万全马上通告各连，这段时间务必随时注意对面的美军动静，一有情况立即汇报。
罗万全放下电话后，立即召开紧急会议，通告了军部的意见，然后命令各连进入临战状态。
8连的全体战士收到命令，一个个都兴奋起来，憋了这么久，终于有机会可以再次放开手跟美国鬼子大战。尤其是那些刚被训练出来的狙击手，更是期待已久，恨不得马上就揍得美国佬满地爪牙。
一大早，单龙便和所有狙击手一起来到了狙击训练场，按照连长的意思，今天应该是最后的训练时间，过了今天，所有狙击手必须走上战场发挥各自的实力。这一天对大家来说都显得特别漫长，每个人都在按照步骤逐一瞄准，然后射击，但内心已经翻起万丈波涛，期待夜晚尽快来临，下一个白天尽快而至。
“今天我们上最后一课，除了注意姿势和速度，这是狙击训练最基础的课程外，还剩下另外一项比这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心理，要成为一名决定狙击手，必须具备常人无法比拟的心理，不过这个我教不了你们，必须靠你们自己去磨练，去体会，等到了战场，心理可能会成决定最后胜负和生死的最关键因素。”单龙在大伙儿面前讲完这一切，心情放松了些许，今天是他最后的课程，过了今天，他训练出来的这些狙击手就会走上狙击台跟敌人面对面较量，不过那也是考验他的时刻。
战士们刚开始训练不久，祁华山出现了，他远远地看见单龙在队伍前来回走动，一会儿帮助战士们纠正动作，一会儿又亲自示范，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报告连长，今天是训练的最后一天，您需要检验一下大伙儿的水平吗？”单龙看见了祁华山，忙跑了过来。祁华山见战士们正聚精会神地训练，摆了摆手道：“算了，明天起大家就要走上战场，交给战场来检验大家的水平吧。”
零度狙击 第三部分 零度狙击 第十三章（2）
单龙突然想起了另外的事，主动请示道：“那天跟着我偷偷离队的人都在这里……”
祁华山“哦”了一声，缓缓点头道：“你自己说吧，这事该怎么处理？”
“我？”
“带头违反纪律的人是你，还是你自己决定吧。”
单龙想了想，然后转身向队伍跑了过去。他在队伍前站定，指着几个人头点了点，而后把点到的所有人集合到一起带到了连长面前，对着祁华山道：“报告连长，人都到齐了，请指示。”
“我不是叫你自己决定吗？”祁华山抱着双臂，扫视了一眼那些战士，又看向单龙。单龙愣了愣，只得说道：“我真不知道……还是连长您说吧。”
“我说？当真让我说？”祁华山瞪起了眼睛，大伙儿都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在心里犯起了嘀咕。祁华山突然叹息了一声，语气缓缓地说道：“这样吧，那我就罚你们今晚守夜，范围就是8连驻守的所有阵地。”
这个处分对大家来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战士们因此都笑了起来。祁华山样子一黑，骂道：“笑什么？这很好笑吗？你们是不是觉得这种处分方式太轻微了？”
“不、不是，连长，大家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保证坚决完成任务。”
“坚决完成任务！”战士们异口同声地喊道。
祁华山挥手道：“都回去继续训练吧。”战士们接到命令，全体转身准备离开，单龙也打算回去，但被叫住了。
“我叫你走了吗？”
单龙又一愣，不知道连长留下他还有什么事，不过他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祁华山开口。祁华山此时转到了主题，这也是他此刻出现在这里的主要目的。
“大家状态如何？明天上战场没问题吧？”祁华山先前虽然说不检验大家的训练水平，是不想给大伙儿增加压力，不过他还得了解清楚整个队伍的状况，做到心里有数，不然到时候真的拉上战场一遛达，万一一个个都是二百五，那情况就不妙了。
“都还不错，大家激情很高，也都期待尽快走上狙击台。”单龙据实相告，他没必要隐瞒什么，也不敢隐瞒什么，这里是战场，任何东西都来不得半点虚假。
“那么有没有特别出类拔萃的？”
单龙看着队伍考虑了一下，点头道：“有两个人，枪法和反应都不错。”
“哦？是哪两个啊？”祁华山来了兴趣，他知道要培养好的狙击手非常不易，所以不期待每个人都成为超级狙击手，此时能再找到除单龙以外的一两个已经是非常不错了，因此非常高兴，忙叫单龙指给自己看。
“那……一个叫王德忠，另一个叫张红军。”单龙指着队伍中两个背影说道，祁华山看不见正脸，但他知道这两个战士，随即又问道：“他们俩好像都是跟你一起犯错误的吧。以前可没听说这两个人枪法有多厉害，你怎么会认为他们俩会成为出类拔萃的狙击手？”
单龙闻言，“嘿嘿”一笑，说道：“只要用心练习，不管以前多差，把自己的潜质激发出来，就一定可以成为一名好的狙击手。”
祁华山也“嘿嘿”一笑，反问道：“你是在说你自己吧。”
单龙又开始抓脑袋上的帽子，他一受到表扬，或者不好意思时就会有这个动作。此时被祁华山看在眼里，又受到了打击，祁华山说道：“你都是20多岁的人了，家里媳妇也过门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以后给我改正这些坏毛病，有一说一，有事说事，别把自己整得像个大姑娘一样。”
零度狙击 第三部分 零度狙击 第十三章（3）
当晚，单龙和几名战士开始为自己违反纪律的事受罚，其实这对他们来说只是象征性的，根本算不了是处分。战士们都很高兴，一路上说说笑笑，不知不觉来到了最东端的边界，上次他们就是从这面高坎上跳下去的。
沉沉的夜色把一切都笼罩了起来，到处都是灰蒙蒙一片。
王德忠此时走在队伍最前面，这家伙跟单龙差不多年纪，长着一对小眼睛，对狙击特别有天赋，把单龙说过的所有话都记在了心里，此时大声说道：“明天就是表演的时候了，我这心里是既期待又担心啊。”
“担心什么？明天就是美国佬再次恐惧的时候，我要打得那些绿眼睛、黄头发的家伙不敢露头。”张红军这名字还真取得不错，说起话来响当当的，他爷爷打过日本鬼子，他来朝鲜也是受了爷爷的影响。不过此时话一出口就遭到一阵哄笑，其他的战士都跟他开起了玩笑，说他别专盯着敌人的屁股打。
“你们还真别笑我，明天有你们眼红的份儿。”张红军不服气地反驳道，真恨不得马上就天亮，好为自己的言论拨乱反正。
单龙在领导眼里不善言语，但他跟一起朝夕相处的战友却是无话不说，此时听张红军像在赌气，不由地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明儿真上了狙击台，你可不能光想着找目标，还得注意保护自己，别没杀到敌人，倒被敌人在你身上挂彩了。”
“呸，你这张乌鸦嘴，要不是看你是我的教官，我就……就……”张红军说着说着就闹了起来，所有人都闹成了一团，不过想到这是在执行任务，马上又都安静下来。
前面不远处就是三八线，但三八线对面漆黑一片，根本看不清楚任何东西，就连山石的影子都完全被黑夜吞噬了。
“啪……”突然一声尖利的脆响传入大家耳中，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忙停止了前进，大声喝斥起来。
沉寂了一会儿，战士们正要朝发出声音的方向搜寻过去，突然一个人影从黑暗中冒了出来，所有的枪口都对准了黑影。
“什么人，说？”单龙手里的枪口对着黑影人的身体，只要对方稍有不对劲的地方，他马上就可以一枪将其击毙。但令所有人感到惊奇地是，黑影人一张口，说得居然是朝鲜语，不过没有一个人能听懂。
“怎么办？是个朝鲜人呢。”张红军在中间低声说道。
“妈的，没准儿是奸细，先抓起来再说。”
单龙眼神儿好，已经看清楚面前的人影，从对方普通百姓的打扮来看，此人并不像一个军人，但对方口里说的是朝鲜话，他一时又听不懂，不能确定此人到底是朝鲜人还是南韩人。
“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先把他带回去问问不就知道了。”王德忠的意见跟其他人差不多，不过这还得单龙最后拿主意。单龙也正是这么考虑的，所以此时沉声说道：“过去两个人带他走！”
王德忠和张红军两人此时正站在最前面，因此二人慢慢走向了黑影人。当他们俩接近黑影人，黑影人好像往后微微退了一步，但很快就没了动静，似乎在等他们来抓自己。王德忠和张红军一左一右刚要架住黑影人时，黑影人突然出手抓住了王德忠的脖子，手上还多了一把匕首。谁也没料到会中途出现意外，顿时有点方寸大乱。张红军此时正站在黑影人右手边，却不敢有任何动作。
“都别动，冷静！”单龙拦住了想冲上前去的战士，现在对方是敌是友已经非常清楚，目前状况不很明了，不易轻举妄动，否则会危及战友的性命。
零度狙击 第三部分 零度狙击 第十三章（4）
“你到底是什么人？放了我们的人吧，我保证没有人伤害你！”单龙知道对方听不懂他的话，但他仍然说了，他知道对方虽然也听不懂他说什么，但能感受到他的意思。
“走开，不然我杀了他！”黑影人突然开口说起了中国话，这个转变把所有人都吓傻了，难道对方是中国人？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老乡，你就别开玩笑了，哪个连的？报上名来。”张红军松了口气，在一边插进话来。
“中国人，最好别跟我耍花样，不想你们的人死的话，马上全部退后，不然我不客气了。”
对方再次开口说起了中国话，竟然说得有板有眼，丝毫不比真正的中国人说的差。战士们心里气得不行，但自己有人质在对方手中，此时只能妥协。单龙为避免对方惊慌伤了人质，此时把枪放到地上，慢慢举起双手说道：“我已经放下了武器，只要你不伤害人质，可以让你离开。”
“这里不是中国，这里的人不欢迎你们，该离开的是你们。”
“好好，不管怎么都行，但你得先放了我们的人。”单龙又示意所有人放下了武器，但对方似乎并不想放人，突然仰头狂笑起来，手上一使劲，刀锋刺进了王德忠脖子上的皮肤里，顿时痛得他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叫声，但又不敢太大声，怕激怒了对方。
黑影人开始往后退去，但单龙此时往前跨出了一步，气势定定地说道：“你最好放了我们的人，否则你根本没有机会离开。”
“哈哈……有胆就过来呀。”这个家伙其实是南韩人，仗着自己会说中国话，今晚准备混入志愿军的军营，没想到还越过三八线就暴露了自己，没法再掩饰下去，只得抓住一个人质，企图逃回去。
单龙示意所有人都不得动弹，见机行事，自己慢慢朝前一步步移动。张红军也站在原地不敢动，不过他随时准备响应单龙的救人行动。
挟持着人质的南韩人已经退后了一米远，此时离他最近的有两个人：单龙和张红军，他的心思全部放在了这两人身上。
南韩人此时突然慢慢卸下王德忠手上的枪，然后往地上一丢。
“砰！”枪掉在地上时撞到了扳机，一束火光闪过，一声尖利的枪响打破了安静的夜晚。就在枪响时，单龙和张红军同时动作，一起冲向了目标，王德忠看得真切，知道失去这次机会就很难制服这个南韩人，于是双手奋力一扬，想挣脱对方，但突然感觉脖子处一片冰凉，紧接着呼吸受阻，再也无法张口……
单龙和张红军在同一时间扑向了南韩人，南韩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扑倒在地，立即被冲过来的志愿军战士制服。
王德忠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鲜红的血从脖子和口里流了出来。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大脑一片窒息，仿佛掉进冰窟窿了似的。
“王德忠，你怎么了，快来人啊……”单龙转身扶起了躺在地上的王德忠抱在怀里，双手摸到了湿漉漉的鲜血，顿时嚎叫起来，“你挺住了，挺住，马上带你回去，你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但王德忠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双手已经无力地垂下，还睁着的双眼似乎在黑暗的天空寻找着什么。
“黑子，黑子，你怎么了，啊？”突然又一个声音传来，单龙又是一惊，难道刚才那一枪射中了其中一名战友？
“我……没事，擦破了皮而已！”刚才走火的那一枪确实射中了一名战士的大腿动脉，这并不是小伤，他只是在强忍住疼痛。
单龙感觉自己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微弱，战友的身体在他怀里渐渐冷却，先前的笑脸已经被沉睡的战友永远带走了。经历过太多的生离死别，亲眼看见无数的战友牺牲在战场上，却从未流过泪水，但今晚，单龙再也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战士们也都沉默了，被他们抓获的南韩人突然狂笑起来，那种笑使每个人都感到心寒，几乎所有人都想亲手为战友报仇，但他们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所有的悲痛都被深深地压在心底，任泪水在心里缓缓流过……
“住口。”张红军一把抓住南韩人的衣领怒声喝斥了一声，他满眼愤怒，恨不得冲着那张还在发笑的脸一拳揍过去，“你给老子听着，你刚才杀死的这个人，他家里还有亲人在等他回去，不是因为这场战争，他不会把命留在异国他乡。你们这些杀人凶手，总有一天会付出代价的，老子要你们十倍奉还。”
听到枪响时，连队派出了一个班的战士过来查看情况，见此情景，也全都呆住了。
“单龙，松手吧，让战士们带他回去!”
但是单龙像没听见战友的话，仍然紧紧地搂着王德忠已经冷却的身体，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德忠已经牺牲了！”
“不！”单龙突然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战友们只好轻轻拉开了他仍然紧抱住王德忠身体的双手。单龙失魂落魄地站起来，然后捡起战友的枪，目送着战友们抬着王德忠从面前缓缓走过，过了很久才开始一步一步地移动脚步，也像没了灵魂的躯壳，轻飘飘的感觉。
零度狙击 第三部分 零度狙击 第十四章（1）
稀薄的空气，冰冷的寒夜，无法入睡的心情。
单龙安静地躺着，像一条正在休眠的蛇，蜷曲着身体，只有心脏还在跳动，思维都已沉睡。他无法继续思考任何问题，只要一闭上眼，就感觉像掉进深渊中，万劫不复，难以呼吸。
“你没事吧。”
他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想睁开眼，却没有一点力气。
“连长，他休息休息就会没事了。”
说话的是个女护士，祁华山此时正站在她身旁看着单龙陷入沉睡的脸庞，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他醒来了马上通知我。”
“是!”女护士送走连长后，找来毛巾，浸湿后给单龙擦了擦脸，正要离开，突然被抓住了手，她想抽回，却被抓得紧紧的，一动就痛。
“不要走，不要走……你不会有事的，不要啊……”
女护士听见单龙模糊不清的呼喊，再也不忍心抽手，干脆坐了下来。她是随部队到达朝鲜的第一批军医，几乎每天都在生与死之间周旋，已经不记得究竟有多少战士离开这个世界，就连痛苦的感觉都没有了，但这不是麻木，而是已经无力麻木，此时不禁也陷入沉思。
她叫白雪，来自杭州，长着一张俊俏的脸，腮红齿白，人如其名，战士们都开玩笑叫她“白雪公主”。在朝鲜的这么多天，每天都在硝烟中穿梭，看着一个个生命从眼前消失，开始时会很痛苦，但现在，经历了太多，她的内心已经完全封闭，只能尽一个医生的职责，尽量减少战士的痛苦和死亡率。
她此刻盯着躺在病床上的单龙，那张熟睡中的面孔映在她眼中，像一个初生的婴儿。
直到下午四点，单龙才终于睁开眼，他醒来时身边没有一个人，整个房间就像一座密不透风的监狱，他这才知道这里是战地医院。在此之前，他还从未进来过，此时就想赶紧逃跑出去。但一个漂亮的女孩突然出现在面前，使他陷入了被动。
“醒了？”进来的女孩是白雪，她每隔一会儿都会进来看下病人的情况，见他醒了又问道，“饿了吗？”
单龙怔怔地摇了摇头，然后想坐起来，白雪忙上去扶起了他，同时说道：“连长来看过你，还吩咐如果你醒了，叫我马上通知他。”单龙却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黑子，黑子在哪里？”
“黑子？哪个黑子啊？”
单龙这才想起黑子的真名，他叫陈峰。
“哦，他呀，刚刚从他大腿上取出子弹，还没醒呢。”白雪亲自参与了为秦锋手术的过程，所以很清楚他的情况。单龙这时候穿上鞋子，像要出门，但被白雪拦住了，问道：“你要去哪儿？你刚醒，好好休息吧，我还得去通知连长呢。”
“黑子在哪里？我要去看他。”单龙的口气不容置疑，白雪只得依了他，先去开了门，然后想扶着他，却被拒绝了，“我又没受伤，自己能行。”
白雪在前面带路，沿着走廊绕过几个弯，不一会儿就到了黑子的病房外。单龙轻轻推开了门，缓缓走到黑子面前，见他双眼紧闭，满脸苍白，心里微微痛了一下。白雪低声说道：“子弹伤了他的大腿动脉，失血过多，差点没救回来。”
单龙脑海中浮现出那惊险的一幕，突然就浮现出一张似乎还在狂笑的脸，猛然转身就往外冲去。
“喂，你要去哪里？给我站住，我……”白雪还没反应过来，单龙已经冲出了医院，白雪追出去时，已经不见了他的影子。
单龙径直来到了祁华山面前，倒把祁华山弄得莫名其妙，反问道：“你……不是在医院吗？怎么出来了？”
零度狙击 第三部分 零度狙击 第十四章（2）
“没事了，我要见俘虏。”单龙心里憋着怒火，说起话来也带着火药味。祁华山刚才正端着杯子喝水，此时慢慢放下，盯着单龙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说道：“俘虏已经交代了，他是南韩人，仗着自己会说中国话，打算混进来当间谍弄情报回去，没想到半路上露了馅被你们抓住。”
“我要去见他。”
“他已经交代清楚了问题，你知道我们对待俘虏是有政策的。”
“但他杀了我们一个战士，不能就这么算了。”
祁华山心里也痛，先前单龙告诉他王德忠是一棵好苗子，有机会训练成一名好的狙击手，但还没真正走上狙击台就牺牲了，他能不心痛吗？当他第一眼见到俘虏时，也恨不得一枪毙了他，不过他是连长，不是刽子手，必须从大局出发。
“杀人偿命，血债血还，他当着我们的面杀了我们的战友，能这么算了吗？”单龙憋在心底的怒火开始往外冒，说话的口气也越来越愤怒。祁华山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意思，不冷不热地说道：“他已经被俘虏，而且已经交代了所有问题，我们不是土匪，不能随便枪毙俘虏，你不是不知道。”
单龙不想再说什么，他知道此时跟连长说再多也无济于事，于是默默地转过身想离开，但被祁华山叫住了：“你等等，我还有事找你。”他收回脚步，却没转身，只给了祁华山一张背影。
祁华山慢慢走到单龙面前，盯着那张黑着的脸，差点忍不住笑出来，他太了解这个战士了，做事非常认真，尤其是在立场问题上从不会放弃自己的观点，此时虽然没再跟他在这件事上纠缠，但他心里一定有个疙瘩，这次回去后肯定会立马上狙击台，多找几个美国兵的命来祭奠死去的战友。
“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
连长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单龙眉头一抬，却未言语。祁华山叹息了一声，接着说道：“我最喜欢你的就是你的脾气，你很执著，也很仗义；不过我最讨厌你的也是你这副臭脾气，太倔犟，认准的事就不想回头。你呀，做事有股冲劲，但并不是对所有事都要这样，比如那天晚上，我听战士们说了，说明你具有一定的领导能力，非常好的控制了现场局势，要不是中途出了一点点小差错，这次行动应该是非常完美的……”
单龙听不出连长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貌似表扬，却又带着批评的味道。不过他不想说话，更不想在这个他认为无聊的问题上继续下去，所以等连长的话告一段落时，立马说道：“连长，如果没什么事，我回医院去了。”
“回医院？”祁华山笑了起来，“我想你不是想回医院，而是要回到狙击台上去吧。”
单龙愣住了，连长居然猜中了他的心思，他确实在打着小算盘，恨不得马上提着枪冲敌人一阵乱扫，他要发泄，要为战友报仇，要平息内心的怒火。
正在这时，白雪突然出现，她是来向连长汇报单龙的情况的，没想到也在这里遇到了单龙。单龙看见她时也愣住了两秒钟，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扭过了头去。
祁华山看见白雪，老远就喊道：“我要你照顾的病人怎么跑我这来了？”
白雪看着单龙，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他已经没事了，可以出院了。”她本来打算说自己拦不住他的，但临时又改变了话语。单龙听见这个回答，也微微侧过脸去看了她一眼，见她正盯着自己看着，忙又扭过了头去。
零度狙击 第三部分 零度狙击 第十四章（3）
“原来你就是大家都在说的那个狙击手啊。”白雪突然说起这个，单龙没任何表情地看着远处，没理会她的话。白雪到底是女孩，此时见单龙不理她，不禁变得有些矜持起来。祁华山看在眼里，假装冲单龙吼道：“你小子被人恭维两句就长了翅膀不成？臭德行。”又问白雪道，“秦锋没事了吧。”
“子弹已经取了出来，再多休息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祁华山点了点头，又对单龙说道：“现在你看中的两个狙击手，一个牺牲了，另一个一时半会也不能上狙击台了，你得再好好观察观察，给我重新找几个出来。”
单龙还在沉吟，其实是在搜索到底还有谁是符合一个好的狙击手的标准，祁华山以为他假装没听见自己说什么，顿时说道：“你没听见我的话？”
“报告连长，我听见了。”单龙挺起胸膛说道，白雪想笑又不敢笑，祁华山接着说道：“你现在马上回去给我物色人选，在找到合适的人之前，你不得登上狙击台。”
“为什么？”单龙闻言，突然就转过了身来。祁华山黑着脸说道：“这是命令，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好了，你赶紧回去吧。”
单龙还想说什么，但却什么都没说，忿忿地转过身，像一阵风似地离开了。白雪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还没回过头来。祁华山轻声咳嗽了两声，问道：“看什么呢？人都不见了，还没看够吗？”
白雪不好意思地回过头来，面颊绯红。祁华山假装没看到这些，此时转移了话题，问道：“这段时间伤员情况如何？”
“死亡率有很大程度降低，但因为药物补充跟不上，仍然有很多伤员无法及时出院。”
“哦？后勤补给不是刚到吗？怎么又差药了？”
“是的，但是因为前期伤员太多，仍然跟不上需要。而且我们联系了后方，就是在最短的时间调集药品过来也至少需要一个星期……”
祁华山脸色越来越难看，很多伤病员都是因为药品供给跟不上才牺牲的，这是最令他痛心的事，他情愿看见战士们牺牲在战场上，也不情愿战士死在手术台上。
“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白雪想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在离这里二十公里外有一座美军医院，那是专门救治美军重伤病人的，那种消炎药物使用范围非常广泛，我想在那里能找到我们需要的药。”
“美军医院？”祁华山陷入了沉思，这确实是可以尽快弄到药品的最好办法，但要从美军重兵防守的医院弄出药来，不仅危险性太大，而且可能性很低。
“要减少战士继续死亡的可能性，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李医生是什么意思？”
李医生是医院的负责人。
“他回国去了，正在到处搜集这种药物，估计短时间内不能回来，他临走前让我负责这里的一切事务。”白雪也是李医生的学生，所以李医生离开时让她负责医院的所有事情。
祁华山点了点头道：“让我考虑一下。”
“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我知道……”祁华山又一次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单龙确实又回到了医院，他要亲眼看到秦锋睁开眼，却被医院拦住不让进，让他不要影响伤者休息。无论他怎么说都没用，最后只得无可奈何地在医院门口转悠，直到看见白雪从远处回来。
“你……怎么还在这里？”白雪看到他时也很吃惊，当单龙说明原因后，白雪也说道：“他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你即使守着他也没任何作用，不如等他醒了再来看他。”
零度狙击 第三部分 零度狙击 第十四章（4）
单龙无法，不过仔细一想也对，于是不再强求。
白雪又说道：“一直听说8连有一个非常了不起的狙击手，今天站在我面前我却都不知道。呵呵，大英雄，大伙儿都夸你夸得天花乱坠，我看你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单龙也被这话逗笑了，他发现这个女孩说话时特别有意思，不仅直，一点也不拐弯抹角，而且眼睛很大，很漂亮，一说话就盯着你看，看得他都不敢再直视对方了。他笑过后说道：“对呀，我哪有大家传得那么神，你看我像什么王牌啊，超级狙击手吗？”
“嘿嘿，我看你还真不像，不过……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我不信也得信了。”白雪上下打量了单龙一番，又笑开了。单龙此时收住刚才的话题道：“我得回去了，明天再来。”
“这么快走？”白雪接过话，却又说道，“知道你这个王牌狙击手很忙，不敢多打扰你，嗯……那有机会再聊吧。”
单龙看着白雪走进了医院门口，这才转身离开。在回去的路上，失去战友后一直晦涩的心情才开始好转。
“单龙，你没事了吧。”
“秦锋呢？子弹取出来了吗？”
一回到连里，战士们便都围过来问长问短，得知他们都化险为夷，大伙儿才慢慢散去。
“今天上狙击台了吗？”他又问起这事，一个战士说道：“上了，但是没收获。”
“岗子还在狙击台上没回呢，他说今天一定要有收获。”
岗子全名叫陈正岗。单龙想了想，正准备去狙击台看下情况，突然想起连长的命令，又收回了脚步。
“这几天美国鬼子好像集体消失了，我守了一天都没见一个鬼影子。”
“对呀，我也没发现半个鬼影子，忙活了半天，连根毛都没见到。”
单龙也感觉不可思议，难道美军这几天真的集体消失？或者是出了什么别的事？想到这里，他再也坐不住，也管不了连长的命令，心想我不带枪上狙击台总可以吧。
“你干什么去？”战士们见到放下了枪，单龙说道：“我去看看岗子，他在几号位置？”
“2号。”
“那你怎么不带枪啊。”
“连长不让我这些日子上狙击台……你们可得给我作证啊。”单龙说完就溜了出去。当他上到2号狙击台时，看见岗子正聚精会神地瞄准，于是也趴下来观察对面美军阵地的动静。岗子一扭头发现了单龙，忙惊喜地问道：“教官，你不是在医院吗？怎么也来了？”
单龙低声说道：“别说话，注意观察。”
“我都观察一天了，也没见到一个目标。”
“别急，不还没天黑吗？”单龙仔细搜索着对面的状况，对面阵地没有任何变化，除了不见敌人的影子外，没有任何不同。
“奇怪了，你说敌人整天都不出门，要是我早被闷死了。”岗子调整了一下姿势，枪口在视力可见范围内左右扫描。
单龙沉吟了一会儿，又沉声说道：“放心吧，今天绝对会有收获。你继续观察，我先回去处理点事。”他然后下了狙击台，回去对所有人说道：“检查武器，马上跟我上狙击台。”
“这么晚了，还上狙击台干么。”
“对呀，都一天没见敌人出来溜达了……”
“你们说得对，正是因为一天都没出门换气了，所以我估计敌人会趁着晚上出门活动，到时候就是你们充分发挥的时候。”单龙信心十足地说道，“赶紧，天已经黑了。”
战士们一听这话，一个个顿时摩拳擦掌，纷纷提着枪往外涌去，然后登上狙击台，各就各位，开始等待敌人出现。
零度狙击 第三部分 零度狙击 第十四章（5）
单龙这次仍然是空手出来的，他依然上了岗子所在的2号狙击台，因为他突然对这个战士产生了一种共鸣。这个新的狙击手就好象他当初刚走上狙击台一样，有一种非常耐得住寂寞的心态，能在狙击台上等待一天，没见到目标却仍然坚持下来的人确实不多，所以他想看岗子打。
“还没有发现吗？”
“没！”岗子低声说道。
此时，夜幕已经缓缓降临，周围的一切都掩映在了黑暗中。
“我怎么看不见了？”岗子突然说道，单龙一愣，在这样朦胧的夜色中，正常的视力应该还能看见目标。于是问道：“是不是盯了一天太疲劳了，稍微休息一下吧。”
岗子没有休息，却换了左眼瞄准，此时一切都清晰起来。
“怎么了？视力恢复了吗？”
“嗯，能看见了。”岗子正说着，对面阵地上突然隐约出现一个影子，他心里一喜，正要扣下扳机，单龙在一边说道：“别急，瞄准了打，一定要一枪击毙目标，不能让他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单龙刚才说的这些话，此前已经在训练时告诉给战士们，不过他此时为确保岗子能成功狙击目标，又重复了一遍。岗子把这话记在心里，枪口对准了对方的眉心。
单龙毕竟经验丰富，非常准确地分析出了美军的心思。近段时间，美军发现志愿军的狙击手好像突然增多，所以白天根本不敢出门活动，一直等到晚上，胆子大的人才敢出来换换气，胆子小的人却仍然躲在屋里不敢出门。
对面的这名美国人是在暗处观察了多时后才走出来的，一整天都关在屋里，甚至连撒尿拉屎都随地解决，终于等到晚上，才毛着胆子出门。此时正在撒尿，似乎很爽的样子，满脸陶醉不已，还吹起了口哨。
“开枪吗？”岗子已经瞄了半天，此时只要扣动扳机，目标必死无疑。但单龙刚才又考虑到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如果他这边开枪的话，其他敌人肯定都不敢出门了，所以索性还等等，说不定这家伙发现没事，回去后会有更多目标出来溜达。
“等我的命令再动手。”
“再等下去，我担心目标要回窝了。”岗子毕竟是新手，终于也有忍不住的时候，眼看到手的猎物就要溜走，他已经蠢蠢欲动，手指几次差点扣下扳机，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其他的战士此时也都在紧张地等待着目标，但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各自在范围内还没有目标出现，有几个战士开始怀疑单龙先前的话。
单龙在狙击台上和敌人较量了那么久，他对自己的话还是充满信心的，眼看着好不容易才出现的目标摇晃着回窝，但他仍然不急不躁，在心里默念着，刚数到5时，敌人阵地上突然同时出现几个人影。他的心沸腾了，脸上也露出了完全放松的笑容。
“兄弟们，该你们发挥了。”他轻轻拍了拍岗子的肩膀，然后撤了回去。岗子此时也对单龙充满了无尽地敬佩，待单龙一离开，他率先扣下了扳机，正在呼吸新鲜空气的美军，有的在撒尿，有的在向志愿军阵地方向遥望，还有的竟然开始唱歌……当岗子这一枪射中一名目标的脑袋时，其余的人顿时都呆住了，发出一阵阵惊慌失措的嚎叫。
志愿军战士的枪同时响了起来，带着仇恨的子弹像雨点一样射去，就在一瞬间的功夫，美军便丢下数具尸体逃了回去。
单龙正在细心地擦拭着自己心爱的莫辛纳甘步枪，战士们高兴地回来了，一看见他，纷纷围上来问长问短。
“没什么好奇怪的，只要摸准美军的活动规律，你们也可以掌握他们的动向。”单龙放下枪，继续说道，“不过前提是必须多练习……”
“教官，你刚才叫我别开枪，我还真担心目标跑掉了，没想到那家伙一回去，竟然引出了一大群敌人。”岗子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敬仰之情，还在为刚才的狙击过程感到兴奋不已，当看见目标一个个倒下时，那心情可比在两军对垒的战场上要爽多了。
单龙看见战友们兴奋的样子，也高兴地笑了起来，不过他说道：“我可不是什么教官，以后谁要是再这么叫我，我跟谁翻脸啊。”
“哈哈……这叫法名副其实啊，你现在在全军都是赫赫有名的狙击手，就连杜军长也亲自接见了你，再说我们确实都是你教出来的，我们不叫你教官叫什么啊。”
单龙被大伙儿这么一说，又觉得不好意思了习惯性的摸了摸脑袋，讪笑了起来。
“看样子大家很清闲嘛，都围在这儿干什么？”
突然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大伙儿回头一看，祁华山出现在视野中。他一出现，大家正想散开，但被他拦住了：“都不要走，我有事要问你们。”他说完就来到了单龙面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转向了那把狙击枪，笑了一下，说道，“枪擦得挺亮啊，刚才是不是又帮你立功了啊。”
单龙忙说道：“没……我没上狙击台，刚才都是战士们自己打的，不信可以问他们。”
“哦？真的？”祁华山扫视了一眼其他的战士，问道，“刚才我听见枪响，都是你们打的？”
战士们纷纷点头，证明单龙没上狙击台。
“好，就当我信你们了，那么战况如何啊？”祁华山这么一说，战士们纷纷报上自己的成绩，他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零度狙击 第三部分 零度狙击 第十五章（1）
其实祁华山此时出现也是因为听见了激烈的枪声，他刚才问的那些问题都是带着玩笑性质的，没想到单龙当真了，于是干脆也严肃到底。在了解战士们第一次真正登上狙击台的战况后，不禁对单龙又有了新的看法。待战士们散去后，单龙提出把陈正岗列入狙击队员重点培养计划中，祁华山听着他的叙说，也勉强同意，不过让他继续关注战士们的表现。
祁华山一离开，战士们又围了过来，纷纷向他打听刚才的谈话内容。单龙没有透露具体的细节，只说连长要他在队员中挖掘新的狙击手，培养新的苗子。
“请问……单龙在吗？”正在闹着，突然一个女声传来，大伙儿惊诧不已，纷纷起身扭头观看。很多人都见过白雪，但她还从来没来过这里，此时见她突然到来，都感到莫名其妙。单龙也一样疑惑，她怎么会到这里来找他，而且一进来就直呼他的名字，顿时弄得他尴尬不已。
“教官，白雪小姐叫你呢。”
单龙还在发呆，一个战士凑近他耳边低声提醒了一声，他才醒悟过来，忙走过去招呼白雪，问道：“你找我？”白雪点了点头，他回头看了一眼一直盯着他们看着的战士，觉得让一个女同志到他们住的地方来很不方便，于是又说道：“走，有什么事出去说吧。”
白雪点了点头，然后跟他一起走了出去，留下还在翘首观望的战士们，一个个顿时发出异样的笑声。
天很黑，也很冷，战士们基本都已回屋里休息，外面空荡荡的。
“什么事，说吧。”单龙不喜欢拐弯抹角，一出门就直截了当地说道。白雪顿了两秒钟才说道：“你不是说等秦锋醒过来让我第一时间告诉你吗？”
“嗯，对呀。”单龙一愣，忙又问道，“他醒了吗？”
白雪点了点头，还想说什么，单龙却撒腿就往医院方向冲去，留下白雪一个人站在黑暗中。她噘着嘴，看着他跑远的背影，狠狠地跺了跺脚。
单龙来到秦峰的病房，猛地推开门，然后冲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盯着那张苍白的脸，紧张地说道：“没事了，没事了，吓死我了。”出了这事后，他曾经想过一个问题，如果秦峰也牺牲了，他这辈子都不会安宁，虽然连长刚柔相济地表扬过他，但他内心很痛苦，痛苦得恨不得牺牲的是他自己。
秦峰流了很多血，此时全身无力，面对单龙的关心，他只能微微眨眼。
“兄弟，尽快好起来，我们还能并肩作战。”单龙沉默了很久才又开口说话，躺在床上的秦峰又眨了眨眼。
“好了，不能打扰病人太久，他需要好好休息。”
单龙听见这个声音时，微微愣了愣，这才冲秦峰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关上门离开。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告诉我他醒了，还有，谢谢你救了他。”
白雪笑了笑，说道：“我接受你第一个谢谢，但第二个是我该做的，无论是谁，我都会尽全力去救。”
单龙也笑了起来，他被白雪的情绪感染了。
“你是哪里人？”
“杭州。”
“杭州？那我们离得很近。”单龙说道，“我是江苏人。”
“哦，真的吗？准确地说，我们应该是邻居呢。”白雪欣喜地说道，“说不定以后有机会，我们还可以串门哦。”
“哈哈……一定有机会的，等战争结束了，我们回到家乡，彼此又多了一个认识的朋友。”单龙笑了起来，又聊了些琐事，他突然问道，“你什么时候来朝鲜的？”
零度狙击 第三部分 零度狙击 第十五章（2）
“战争刚刚打响不久，我是第一批入朝的军医，也是响应国家号召。”
“战士们好像都很熟悉你……”
“我是医生嘛，战士们有个小伤小病的都要找我，所以都认识了嘛。”白雪笑的时候很甜，也许是很久没跟女性说过话，单龙年轻的心在这一刻也变得柔美起来，不禁感叹道：“多怀念家乡啊，那里的夜晚比这里清爽多了，没有火药味，没有战争，也没有流血……”
白雪像个心里师，抬头看着单龙的脸，她仿佛从那张年轻的脸上看到了他的内心世界，自己的心也如这夜晚的风，柔柔地散去。
第二天上午，祁华山亲自来到医院找到了白雪，这次简短的交谈，推动了行动的进程。
“我考虑过，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再多拖延一分钟，我们的伤亡就会越大。我同意你的办法，打算马上派人去完成这个任务。”祁华山此前已经向罗万全作了汇报，罗万全在了解情况后，也已经同意了他的意见，不过叮嘱他一定要派机灵点的战士去执行这次任务，换句话说，就是只能成功，不许失败，否则敌人就会知道志愿军缺乏药品，进而更加肆无忌惮地骚扰我军。
白雪此时拿出一瓶药的样品，递给祁华山说：“就是这种药，美军医院使用的药的包装跟这种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为什么？难道都是同一家公司生产的？”祁华山感到疑惑。白雪接着说道：“我们和美军使用的这种药都不是本国生产，而是来自印度。”
“印度？怪不得。”祁华山恍然大悟，这才更加明白为什么这种药会如此稀缺，而且用钱都买不到。
“美军医院从来不会缺少各种药，如果顺利的话，派出去的人收获绝对不会少。”白雪从祁华山手上收回药，继续说道，“现在重伤者越来越多，而且好多都是从别的病区转过来的，如果再不弄到药，刚刚降下去的死亡率又会长上来。”
“好，你再坚持几天，我马上派人去做这件事。”祁华山说完，立即转身离开了。这次任务对他们来说实在太艰巨，而且非常重大，就像团长叮嘱的那样，绝对不能失败。不过到底该派谁去执行这个任务呢？他一路走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突然差点撞上一个人，抬头一看是单龙。
“冒冒失失地要去哪里？”
“去看看秦峰，他还躺在医院。”
“我昨天听说他已经脱离了危险……”
“是的，不过还没完全康复。”
祁华山看着单龙，突然就有了主意，这个人不就是可以去执行此次任务的人吗？正要开口，却又想起他刚刚经历的事，现在派他去执行任务，会不会有情绪影响。
“要是没事，我先到医院去……”单龙说完就想走，祁华山说道：“等等。我问你一件事，你必须如实回答。”单龙点了点头，祁华山却又说道：“这样吧，你先跟我走，呆会再去看秦峰。”
单龙从祁华山脸上看到了一丝难以启齿的表情，只得跟他来到了连部。在这段距离中，祁华山一言不发，他在考虑到底该如何跟单龙说这事，单龙也没说话，只是垂着脑袋想着心事。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祁华山决定以这个开头，先探探他的心思。单龙感到疑惑，不明白他究竟是问什么。祁华山也明白了他这种表情的含义，接着说道：“我说过你具有非凡的领导能力，而且做事能识大局……”
单龙不解地看着连长，心想你今天找我来不会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吧。祁华山见他没反应，干脆说道：“算了，看来我们都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这样吧，我跟你直说了，现在医院缺少一批药品，但后方补给跟不上，如果不能及时找到这种药品的话，会有很多战士会因此而得不到有效救治死去。所以，我决定派你去执行这个任务。”
零度狙击 第三部分 零度狙击 第十五章（3）
单龙这下明白了祁华山的意思，这些话在他脑海中转了个圈，他也了解了其中的厉害关系，所以随即问道：“哪里可以找到这批药？”
“问得好。”祁华山笑了起来，他知道这小子已经接受了这个任务，其实他一开始也知道单龙不会不接受该任务，只是担心他的精神状态。不过从他坚毅的表情看来，他的情绪已经恢复正常，不会影响他的判断力。所以接着说道：“美军医院，位于这里二十公里以外，那是美军的大后方，要去那里的话，必须穿过美军的防线，所以执行此任务的人必须有非常强的潜伏能力和应变能力，而且还必须有好的身手。”
单龙真正了解了此次任务的艰巨性，尤其是必须穿过美军防线，这个任务就足以让人头痛的了。不过他没打算放弃，从连长开始对他说起这事时，他就已经决定去完成，何况是关系到那么多战士生命的大事。作为一名军人，他同样明白“信任”二字的重要性。
“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有！”他鼓足信心回答道。
“好，有信心就好，而且我也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去做好这件事。”祁华山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又转身问道，“这件事你一个人是很难完成的，必须得有帮手。你可以随意挑选自己的搭档，人数不限。”
单龙想了一下，问道：“需要带回来多少药？”
“这个……当然是越多越好，但也必须量力而行，不能一味求多而失去顺利返回的机会，何况还要穿过美军的防线，所以目标太多也容易暴露自己，你必须考虑清楚。”
单龙又沉思了一下，连长这话是有道理的，他了解任务的艰巨性，目标确实不能太大，但为了尽量多带些药回来，人数又不能太少。
“考虑好了吗？”
“我想要两个人，三个人的话，目标也不是太大。”
“嗯，你跟我想到一处了，三个人执行这个任务是最好的人选。具体带谁去，你自己决定吧。”
“什么时候可以行动？”
“越快越好！”
祁华山同样的回答在单龙心上压下了一个担子，不仅时间紧，而且任务重。
“好，我会马上出发，最迟不会超过今天晚上。”
“一定要注意安全，记住，如果暴露，人身安全是最重要的，药没有了可以再找。”这是祁华山最后叮嘱他的话，单龙使劲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在行动之前，他还必须去医院看望秦峰，这也是他出发前最难割舍的事。
秦峰的精神看起来好多了，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而且还能跟单龙进行沟通了。
“你其实不用每天都来看我，做自己的事吧，我躺在这里比狙击台可安全多了，你看，我现在不一点事也没有了嘛？就当休息了。”
单龙笑着点了点头，想了想才说道：“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你自己要多保重，希望我回来时能看见你站起来。”
“你要去哪里？”
“出一次远门。”单龙没有透露具体内容，他知道这是军事机密，无论是谁问他，他都不能透露半点。
秦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像明白了什么，随即伸出手说道：“你也一样，我们都要保重！”
单龙握了握他的手，然后起身离开了，但刚打开门，看见白雪正站在门口，顿时一愣，忙问道：“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白雪盯着他的眼睛看着，突然问道：“连长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了？”
单龙又是一愣，但立即明白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事，所以不想隐瞒什么，点了点头，又反问道：“你都听到我说的话了？”白雪点了点头，单龙“嘿嘿”一笑，道：“连长说了，这个任务太艰巨，所以让我去完成。”
白雪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他的眼睛。他禁不住反问道：“你……看我干什么？”
白雪仍然没有说话，单龙笑了起来，装作很轻松地说道：“秦峰就拜托你多照顾，时间很紧，我得走了。”说完，就想转身离开。
白雪跟着他出了医院的门，他然后又回身说了声“再见”，再也没有回头。白雪目送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一直默默地看着他，直到完全消失不见，才慢慢抬起手，轻轻挥舞着……
单龙回到连队，马上把陈正岗从狙击台上拉了回来，然后又叫上了张红军。两人见他这么急，一时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不过二话没说就从狙击台上撤了下来。
“怎么样，战果如何？”
“自从那天被我们伏击后，美国佬再也没敢露头。”
“生意不好做了。”张红军开着玩笑说道。
其实目前这种状况对志愿军战士来说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好的是美军不敢轻举妄动，坏的是美军不出来活动，志愿军战士每天也得干耗着。
单龙把二人拉到了一边，盯着他们的眼睛看了半晌才说道：“我要问你们几个问题，你们必须如实回答。”
二人疑惑地对望了一眼，又盯着单龙看着，不知道他在耍什么鬼把戏，不过都点了头。
“首先，你们怕死吗？”他想起了和自己一起执行任务时牺牲的战友，心就紧紧地收了起来。
怕死？这个问题对他们来说实在太难回答，不过自从走上战场，生死早已看淡。
“你……怎么突然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回答我的问题！”
“怕，我当然怕死，不过要看怎么个死法。”张红军笑嘻嘻地说道，虽然表情调皮，但这话说得也有道理。单龙的目光转向陈正岗，陈正岗连连摇头：“我……还从来没死过呢……不过教官，你问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有话就直说嘛，什么死不死的，弄得我都开始紧张了。”
“我猜你不是想组建敢死队，然后拉我俩入伙吧。”张红军话刚说完，没想到单龙居然点了点头，接过他的话道：“还真让你说对了，这事相当于敢死队，不过就我们仨，有兴趣加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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