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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生活的明与暗

_2 麦高温(英)
  到将来的某一天,会不会有下面的奇迹发生呢?无论是在人口稠密、拥挤的城市,还是在那些不算太穷、还请得起教师的乡村,在不用国家制定法律,亦无需政府提供资助的情况下,学校都能建立起来。长期以来,人们习惯于自己制定教育计划,他们并不考虑这种计划是否会失败,也不关心计划是否会被执行。由于没有一个政府机构来负责为乡村的孩子们提供教育,乡村或城市郊区的长者或负责人要在年末聚到一起,商讨下一年有关学校的事务。他们要对父母们进行调查,了解有多少孩子打算上学,在这一年中他们能支付多少学费,以确保有足够的经费招聘有能力的老师到学校执教。这些情况明确以后,下一步就是寻访校长了。这是整个过程中最困难的一个环节,由谁来出任校长,对教师和村里人是至关重要的。有时,本村或当地就有可能提供合适的校长人选,只要他的人品、能力被充分证实能胜任这一职务,在这一年内他就能顺利地办理每一件事。如果本地没有这样的人选,就要到老师们得知有这一人选的别的地方去寻访。经过没完没了的面谈、推荐及暗中对他的品行学识的调查,他才能获得这个职位。此事一旦决定,他就得干上一年,除了他本人,其他任何人都没有权利中止他的任期。在这一点上,米堤亚人和波斯人的常规做法要比中国现存的做法灵活一些,一旦他们达成解聘教师的协议,就会设法去付诸实施,这种做法必定会使孔圣人失望之极了。现在,让我们设想一下新学年开始了。今天是农历正月十七,这时大约是阳历的二月中旬,寒假刚刚过去。新年所带来的节日与欢庆的气氛已经消失了,人们开始筹划来年的重大安排。两天前人们还沉浸在元宵节的欢悦中,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但随着节日的结束,这一切都已成为过去。买卖、经商、教育这些曾因过年而被搁置一边的事情又被人们操持起来。
  新学期开始之前,村里的长者们已经做好了接待学生的安排。让我们一起去看看中国人为他们未来的学者、高级官员及将成为该地区统治者的总督们准备了些什么吧。这所学校如同一个样板,我们身处其间,同样可以了解其他学校的情况。中国人对校舍的要求是不拘一格的,只要它不违背传统观念,就允许存在下去。这所学校只有一间孤零零的、毫不起眼的房子,没有丝毫美感可言。屋内的地面脏乱不堪,而且凹凸不平,这都是去年在这里学习的孩子们的“杰作”。墙上没有地图、字画。四处污渍斑斑,唯一可以看出的“图画”是巨大的墨汁印迹,这是被未来的画家以初级“涂鸦”式的手法泼上去的。没有人来消除这些长年累积起来的厚厚的污物,也没有人去打扰在角落里自得其乐结网的蜘蛛,它们自信任何时候都不会受到干扰。
  把墙刷白一些会使人感到舒适些,在令人精神振奋的屋子里,孩子们也会更有信心地开始他们的学习。但是从来就没有人这么想过。即便是有,中国的国民们也从来没有使这种想法介入到孩子们的学校生活中。孩子们将在这间屋子里度过他们的童年。在这种艰苦的条件得以改善之前,学生的母亲们却以本民族特有的柔情关心着下一代,期待着孩子们的身心能够在这里得到升华。
  这座房屋只有两扇看上去普通而又粗糙的窗户。它们高二点五英尺,宽二英尺。窗户上钉了许多笔直的细木条,既可防贼,又能透光。透过窗户,你能感受到夏日里习习的微风,冬日里呼啸的北风,那沉闷的风声仿佛在诉说心灵被撕裂的痛苦。这确实是一个条件很差、看上去令人失望的校舍。屋外倒是别有一番风景,从打开的屋门或窄小的窗户向外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榕树,它那数不清的枝丫、永不褪色的深绿色树叶,占据了院子的一部分空间。这一景色使人忘记了肮脏的屋子里那黑乎乎的墙壁,凹凸不平的地面和污浊的空气。对那些不得不在此度过他们最好年华的孩子们来说,这棵树该是他们永久的快乐源泉了,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它都充满了人情味。每当阳光洒下的时候,大榕树似乎就显得快乐和轻松,而当日落西山暮色降临,它又显得阴郁和沉闷。在暴风雨袭来时,蕴育在大榕树内心的情感仿佛终将爆发出来,不论结果如何,也要向世人展示它体内蕴藏着的力量。不管学校生活多么的沉闷与单调,至少这都不与大榕树相干。
  随着开学时间的来临,学生们陆陆续续集中到一起。从七八岁到十七八岁,各种年龄的孩子都有。他们中的一些小家伙,脸上挂着害羞和胆怯的神情,好像对如何应付学校生活感到束手无策。而另一些孩子则精神十足,情绪高涨。他们的黑眼睛里闪烁着发自内心的喜悦,他们互相开着玩笑,沉浸在嬉戏的欢乐之中,这都是世界上所有在校孩子们所特有的天性。同与他们年龄相仿的英国孩子相比,这些孩子并不讨人喜欢,他们行为粗野且少教养,看上去没有一个拥有绅士风度。这群孩子都有一副似乎属于下等人的长相,但事实却并不是这样的。他们看上去地位卑微,这主要归因于中国服装质量的低劣和式样的死板。像这些孩子的衣着就很成问题,上衣和裤子被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显得极不合身。这些衣服都是用孩子们自家织的深蓝色棉布做成的,千篇一律的式样把孩子们都衬托得普通平常,很显然,它们都是出自妈妈之手。衣服的尺寸很随意,个头差不多的孩子即使穿错了外衣也不会轻易察觉。另一个使他们看上去地位卑微的因素无疑是他们那不高贵的外表。事实上,中国人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漂亮的因素。高颧骨,大嘴巴,黑黑的小眼珠,毫无血色的黄皮肤,这一切都标志着极为普通的相貌,平时在生活中,我们可以看到大量的人都是这副样子。
  每个孩子都自备了一张长方小桌和一把高木凳,小桌中有两个抽屉,可以用来放置书本。孩子们冲进空荡荡的屋子,各自挑选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地方,顷刻间,屋里便水泄不通了。二十个孩子坐在自己座位上,他们将要在未来的一年里占据这块地盘。对我们来说,这实在是太挤了。按照西方的卫生观念,如果考虑到健康因素,这间屋子装十个人都不行。不过,孩子们对此倒并不在乎。中国人似乎已经习惯了不安逸的生活。那混浊的空气、污秽的环境、可怕的气味,加上硬木凳椅,构成了这个广大国土上的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因此,孩子们在这样的屋子里学习没有什么不协调之处。当然,若对英国孩子来说,在这种环境下读书不论是谁也会生病求医的。
  在孩子们进入各自座位时所发出的嘈杂声中,老师从一间与教室相连的房里走了进来,在这一学期里,那间屋子就是他的家。立刻,屋里安静下来,二十双热切的眼睛盯住了他,每个孩子都试图掂掂他的分量,看看自己到底要和什么样的人打交道。老师是严厉还是和蔼?在他面前是痛苦地挨过时间,还是被宽容地对待,使学习对他们来说成为一种真正的快乐?这些问题在他们幼稚的大脑中飞快地闪过。尽管老师的脸板得如同“狮身人面像”,他们还是要洞察一切,试图抓住可能得到答案的每一个信息。
  老师在桌边的椅子上落了座,这是村里的长者们为他准备的。桌子上摆有一个大砚台,一个装研墨用水的小陶瓷瓶,一把棕色的小茶壶,配以两三个“小人国式”的小茶杯。桌上的显眼处,摆着一根用粗硬的竹块做成的戒尺。老师们认为这是属于自己特有的东西,只要一上课就拿在手里。
  这位被孩子们紧张、焦急的双眼凝视着的人,不说一句话,那张令人琢磨不透的脸上也不露出丝毫笑容。他对孩子们没有什么热情洋溢的言词,也没有什么迹象表明他的心被眼前这么多年轻幼稚的面孔所打动。因为倘若对他们显示出任何兴趣,或让他们看出他心里有一点点对他们的同情,这些都是对过去传统的公然违抗,是懦弱的表示,而且还会危及到在今后的一年里对学生行使权力。
  教师的首要任务是把学生分类,看看他们都读了些什么书,然后再因材施教。功课布置下去后,学生们都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开始念书。教师在这件事情上做得很严肃,以此来震慑住那些胆大妄为的学生。现在,让我们暂时越过孩子们的肩膀,看一下那些奇怪的、样子古老的识字书,看看它们都有些什么内容吧。中国的课本,也许是学生手中最枯燥、最陈腐、最古怪的东西了。书的作者恐怕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学生们的兴趣爱好。书的内容因单调而显得死气沉沉,既缺幽默又少机智,它们最大的“功劳”似乎就在于从来不会在孩子们那活泼爱笑的脸上增加一点儿轻松。西方人一般是从“猫”、“狗”之类的词开始他们的学习的,这种方法,在这个国土上的学者和圣人们看来,确实是太幼稚了,因而是不可取的。中国人采取的教学方法是让八九岁的孩子去读一本写有深奥伦理观点的书,由此开始他们的学习生涯。这本书名叫《三字经》,因为它是由一系列的句子组成,而每一句又仅有三字,故取此名。第一句是极富教条性的话,即“人之初,性本善”。这一观点引起过两个学派学者们的争论,一派持赞同意见,另一派持否定态度。想想一个十岁的英国孩子吧:在轻松的小故事和展现在面前的美丽图画中度过学校里的一天。而这里的孩子却不得不讨论一些类似上面提到的深奥而抽象的问题。可想而知,中国孩子的早期学校生活是多么的乏味单调。
  紧接着,中国古代的名著又被放到了学生手中。这些书讨论的是如何治理国家的问题,书中满是抽象细致的论述、深奥的伦理辩论和其他一些更适于成年人而不是孩子去思考的东西。事实上,这些书正是中国那些年事已高的学者们花费毕生精力专门研究的内容。所以说,中国的小学生真是太可怜了。从书中他得不到快乐,只有无休止的灌输,努力想把那些印刷得糟糕透顶的文字留在记忆里。而这些东西未必与日常生活有多大关系。孩子们那一张张古板没有神采的小脸总是显得严肃而镇定,仿佛笑声、嬉戏与微笑对他们而言是一种犯罪,是他们不应该有的。孩子们的眼睛都紧盯着课本,他们不能发出任何快乐的声音,像《少年和姑娘》、《杰克和豆茎》、《杰克盖的小屋》这样的故事都不能使这些爱笑的、富于滑稽意识的孩子们的眼里流露出兴奋之色。事实上,中国人总是为成年人着想,两千年来没有哪位作家为孩子们写过什么,没有任何一个时期的艺术家为了带给孩子们欢乐而拿起画笔,去描绘孩子们的生活,也没有一位学者提议编写一套易学、有趣的教科书。这些因素所导致的后果就是:全国所有学校用的都是同样的书,既没有画片,也没有图解。这些课本都印在那种又薄又脆的纸上,文字拥挤不堪,字迹模糊不清,纸质封面也容易折角,看上去极不雅观。
  让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已经在桌旁坐好的孩子们吧。功课布置下来后,每个孩子都进入了角色,而老师则摆出一副冷面孔,皱着眉头为孩子们准备日后用的字帖。我们当然希望屋内能保持寂静,但很快我们就改变了这种想法。使我们惊奇的是,立刻就有一个细细的颤抖的声音从屋子的一角传出,几乎是同时,从对面的方向又发出另一个低沉的信号。一个接一个,其他声音也陆陆续续地加入进来。每个人都以他所能发出的最高音调,叫喊式地念着他的课文。在我们看来,这种混杂的声音,各自含着某些需要记住的内容。另一方面,中国人把孩子们的这种口头训练看作是学校教育体系中最有益的事情之一。大人们站在屋外,兴高采烈地听着从孩子们嘴里发出的既不和谐也无节奏的合声。他们努力使这种起源于二千多年前中国历史开端时的教学法延续下去。
  在我看来,中国的教育方法正处于一种难堪和无聊的境地。首先是学习时间太长。早晨六点钟左右就能看见小孩子背着书包往教室走去,老师已经在那儿等他们了,他满脸严肃,好像从来就没有学过如何微笑。孩子们得学到八点钟才能回家吃早饭。一小时后,他们又必须回来,坐在各自的高木凳上,摇头晃脑地高声诵读几百年前的古文,一直念到中午才再次被放回去吃午饭。孩子们用筷子把碗里的米饭草草地扒进嘴里,再咽下遭虫害的圆白菜和在煎锅里弄得黑乎乎的让人反胃的蜗牛、蛞蝓,随后他们又一次回到凳子上,继续上午的朗读过程。等到夜幕降临,高高的榕树下和教室里都变得昏暗起来,书中的字迹也难以分辨。没有了阳光,孩子们已无法与那些细小的文字做游戏了,该是放学的时候了!回家以后,孩子们吃过晚饭也就该睡觉了。
  其次,中国人对孩子的早期教育法不利于培养孩子们的学习兴趣。当书本第一次放入学生手中时,展现在他们眼前的只是一系列一笔一画拼成的图案,每一个都有其特殊的记号和其他区别开来。各个图案都完全独立,没有任何纽带将它们联系在一起,或是对它们的涵义给出最基本的解释。亚述碑文上的楔形文字与这些构成中国书面语言的神秘图案比起来也实在是太普通平常不过了。
  现在,老师还不想告诉孩子们这些小方块字的意思,只是教他们每个字的读音。好像只有发明它们的伟大学者和圣人才能给予最精确的解释。当然,这种想法绝对是怪诞的,因为,字的原始发音随着时代的变迁已经发生了变化,今天中国的各个地方,对每个字的念法都不尽相同。由此看来,字的读音完全是任意的,它对字的意思并不能给出任何说明。这种学习生字发音的过程要花掉四五年时间,直到学校里教的所有课本都读完为止。几年中只学习发音,没有一点儿新鲜思想灌输给学生,使他们的智慧得以增长。很容易想象这是多么无聊与沉闷啊!在学生结束了单调的识字过程后,老师开始讲解他们学过的所有课文的意思,这时整个书本充满了活力,而不再是些稀奇古怪、对头脑毫无启发的符号了。孩子们的读书声也变得庄重了,而文字到这时也真正成为可以听到的、具有吸引力的人类的声音。这声音是生活在几千年前的人所发出的,孩子们试图抓住这些声音,好像有一些无形的绳索把他们和过去连在一起,以至在将来,他们的理想永远也无法摆脱同那些古人的密切关系,因为在他们还是学生时,那些人的思想就主宰了他们。
  孩子们是在与声音的冲突中度过那些岁月的,每一次冲突既短暂而且很不和谐,没有丝毫启示要带领他们不断进入浪漫的境地,因而漫长的时光一定是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过来的。学习内容一成不变,单调的感觉无法减轻,课间也没有休息时间,如果有的话,整个学校的气氛就能得到放松,学生们互相喊叫、嬉戏,有十分钟忘记辛苦乏味的学习和闷热封闭的教室的限制。唯一可能的放松是允许孩子们出去一两分钟,而且一次只能出去一个人。在老师的桌子上有一根竹签,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谁因疲倦而想休息一下,他就可以去拿那根签子,并把它放在自己的桌上,直到休息回来再放回原处。这样老师就可以看见是谁出去了,出去了多长时间,没人能躲过老师的目光。在学校的大部分时间里,老师对学生严加看管,执行严厉、刻板的纪律。在学校里,惩罚主要是针对懒惰、不学习的人,对别的不遵守组织纪律的行为则很少加以管制。惩戒中最常用的工具是戒尺,它放在老师桌上最显眼的地方。如果哪个孩子学习不好,就会被强迫伸出手,挨几下打,通常都是疼得直叫。另一种惩罚方式是跪地,直到学生掌握了所学功课才能起来。再有就是站砖,两只脚站在约一平方英尺的砖上,一点儿都不许动,直到他能在老师跟前准确无误地背出他的功课为止。
  正如我们所想象的那样,老师们都有许多不同的性格特点。他们构成了这个国家的绅士阶层,并信守自己所拥有的权力。他们自大、傲慢,极其保守,把任何外国的东西都视为宿敌。以一个英国人的观点来看,他们犯有明显的错误,且无知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在他们的教学里从不包括任何文科科目,甚至连算术、地理或历史这样的基础学科也没有。唯一令他们不厌其烦地教授的学科就是由生活在二十多个世纪以前的圣人们编写的标准的古典书籍。他们用心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着,同时对它们的意思辅以公认的评注。
  这些古籍在某些方面启迪了人们的思想,使他们能迅速地提高学术水平,但他们的知识面实在是太狭窄了。那些对英国学生来说再熟悉不过的知识,他们却一无所知。每个老师在自己的学校里就是皇帝,他不能容忍任何人干涉、指责他的所作所为。如果有谁胆敢对老师的行为表示不满,老师就会上官府去告上一状。于是官府便出面向那些胆大妄为的抱怨者施以无情的压力,使他们“高高兴兴”地向老师们屈服,再赔上一大笔钱以抚慰老师那受到伤害的心灵。这种现象在教师的职业中是很普遍的,即便是那些对自己本身的行为不慎重、对学生不负责任的老师也会发生类似的情况。例如,有位老师教了几天书后就出去行乐去了。他完全不把学校工作放在眼里,时常几天甚至几星期不露一面。当然,大部分学生对此感到非常高兴,但是家长们则愤怒不已,不过他们也只是在背地里小心翼翼地议论,不敢让老师知道。这位老师也许整年都继续他的这种行为,到最后可能也就只上了几个星期的课,但是工钱却一分也不能少。学年结束时,长者们不得不与他解约,可表面上还得对他大加称颂一番,就好像他是一位忠于职守的模范教师一样。他给人们留下的只是作为一个无赖的坏名声,人们以后再也不敢雇佣他这种人了。
  中国农村存在着一个特殊的学者阶层,属于这个阶层的人被冠以“游方学者”的名号。他们聪明能干,但道德品质却极差。这种人是社会上漂浮不定的流浪儿,是学术界的耻辱。他们大多有吸食鸦片的嗜好,这一恶习剥夺了他们从事固定工作的资格,因为这样的工作已无法使他们得到足够的金钱以解除烟瘾发作时的痛苦和折磨。由于没有固定收入,也没有任何积蓄,所以他们就四处闲逛,拜访途经的每一所学校。有这样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当地的教师必须邀请这些过路拜访的学者共进一餐;若是天色已晚,还要为他们提供住宿;当他们离开时还要为他们提供路费。多数教师一想到这些都感到害怕,因为那些人既不讲理又无良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耍出花招或是想出毒计来榨干自己的钱财。如若这个教师是一个知识渊博、身体强壮的好老师,他也许不必害怕,但若他只是一个平平庸庸的人,就肯定会被敲榨一番。比如,一个游方学者在上课时间走进教室,他瞥了老师一眼,见到的是一副穷酸样、比自己强不了多少的人,于是他立刻摆出一副严厉而不满的架式,说道:“你没有权力做这些孩子的老师,因为你学识平平,没资格教他们,我想考考你,看你是否称职。如果不,那你最好马上离开,让我来接替你的位置,水平高的应该留在这里。让我们现在就来决定这个人是你还是我。”可以肯定地说,除了中国,如此随便的行为是不会发生的。上面这一番话在那位可怜的老师身上产生了明显的效果。他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和这个聪明的无赖较量,只好匆忙地和他协商,拿出许多钱来摆脱他的纠缠。游方学者走了,他那灰白色的脸上带着狞笑,洋洋自得地直奔烟馆而去。在那里,在鸦片的烟雾之中,想着那个使自己现在能够痛快淋漓地过足烟瘾的聪明办法,他渐渐睡着了。
  我在上面所描述的这种学校至今在广大的农村地区还大量存在着。政府兴办的学校,到目前为止,也只是在大城市和重要的城镇里才有。那些渴望获得知识,并希望借此能够在政府内谋取职位的孩子们都聚集在各种学校里,当然还有的是因为其他原因来这里学习的。这些学生都能按要求支付不断增长的学费。
  不是每个家长都能供孩子去政府办的学校里读书。有的人则希望学点知识以应付算账之需,这种人对传统的教育体制是感到满意的。
  总有一天,新知识的影响力会遍及这个国家的所有学校,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像中国这样一个地域广阔的国家,发生这种变化需要很多年的时间。在新的共和体制下,学校无疑会比在旧有的民办体制下发展得更快,也更正规。在民办体制下,政府不会对孩子们的教育采取任何措施。但是,我们必须明白,中国总体上还在继续沿袭过去就存在的那种教育体制。不这样做又能怎么样呢?培养出新一代的教师,使新的教育方法被无数的中国学校所接受,这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旧的状况还会一如既往地保持下去,直到有了足够的老师为止。   祖先崇拜
  如果要寻求一个对中国各社会阶层均具有巨大影响和统治作用的宗教力量,我们会发现:那就是祖先崇拜。在信仰领域中,没有谁可以替代它们的位置,哪怕只是一瞬间的。举例来说,一个人既可以崇拜偶像,也可以不崇拜偶像,既可以表明对偶像的信仰,也可以对它们持有完全的怀疑态度,没有人会在乎他到底怎么想。然而,如果让他完全否认对祖先的崇拜,那么不仅仅是他的亲人,甚至他的邻居们都会对他抱以极为蔑视的态度。在中国,对某个人最刻毒,也是刺激最大的辱骂就是嘲笑他没有祖先,中国人以这种辱骂来对待那些皈依基督教的同胞们。
  这种崇拜可以追溯到中国历史的早期。孔子在《礼记》中,就详尽地制订了在典礼中所应遵循的礼仪规范。现在看来,孔子所阐述的“礼”的特征已经有了实质性的变化,在宗庙中举行的宗教仪式仅仅属于追思礼拜了,目的在于唤起活着的人对那些曾经爱过的但现在已经死去的人的回忆,不让他们在活着的人的脑海中渐渐地被遗忘。
  在那之后的若干世纪里,最初的观点被大大发展了。人们开始相信他们民族的创建者,即使已经死去,但仍在精神领域拥有巨大的权力,他们可以控制本民族依然存在的生命和财富。随着这种信仰的逐渐发展,祖先崇拜的信条在全民族人民的心目中根深蒂固了。既然整个民族的繁荣与苦难都要依赖死去的祖先,因此对祖先的合乎礼仪的膜拜就成了民族中的头等大事,而死者与活人之间联系的纽带更是片刻不能中断的。那种对死者的亲切的回忆消失了,人们之所以崇拜祖先,仅仅是因为害怕如果忽视了他们,财富会随之消失殆尽,而无穷的灾难将会降临到子孙后代的头上。
  按照中国人的说法,每个人都有三个灵魂。当一个人死去时,一个灵魂就会进入阴间,人们认为这里的情形与阳间极为相似。但是,人们对这个问题的认识是模糊的,也是肤浅的,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阴间是这个世界的翻版,只不过环境更为恶劣,少些生气和个性罢了。第二个灵魂仍然留在坟墓中,第三个则进入到祖先的牌位中去了,而祖先崇拜完全是与后两个灵魂相关的。
  如果死者是民族的首领,他的牌位在宗庙中,则会被放在本族杰出人物之列,但如果他仅是一个普通人,其牌位就只能放在老家的一个合适之处,由那些为他的死而伤心的亲友来吊唁。坟墓中的灵魂每年春天清明节时被祭奠。从某些方面讲,这种仪式也是在中国可以看到的最有意思的景象之一。遍布这个国家南方的丘陵和山区地带是人们最爱埋葬他们遗骨的地点,这完全不是出于美学的考虑,而只是对风水的迷信,人们认为风水的力量十分强大,可以使死去的祖先的种种努力转化为对活着的子孙后代的祝福。
  在清明节,几乎所有人都会外出拜访山上的家族墓地,这已成为一种习俗。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成群结队来到山上,脸上带着幸福的表情。对那些小家伙来说,这至少是一年中盼望已久的新奇而又有吸引力的野餐了。男人们肩扛锄头,女人们则手挎装满各种美味食品的篮子,这些食品作为吊唁时的供品,在仪式结束后,它也就变成家庭成员可以共同享用的盛餐了。
  清明时节,山上风景如画,人们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山上突兀出的一座造型奇异的悬崖在这张眩目的画布上留下了它的影子。白云在天空飘过,将一层淡淡的阴影投在了阳光照耀下的山岗上,使其显得更加美丽迷人。被凛冽的寒风吹得枯黄的草地,在春雨的滋润下重新变绿,远处的青山在强烈阳光的笼罩下隐约的呈现出暗暗的红色。
  这如画的风景赋予了散布在山坡上的密密麻麻的墓地以生气和活力。在烈日笼罩下,穿着深蓝色布衫的男男女女略显黯淡,而穿着饰有粉红或紫红色暗花白布裙的小女孩儿则成为连结混杂在阳光中所有阴影的一根银丝。这幅由阳光、浮云和山坡上交织的光与影构成的画面充满了诗情画意,它使人们从这片本是静寂的毫无生气的土地上产生了一种罗曼蒂克的感觉。
  当一家人到达墓地后,男人使用随身携带的锄头清理修补过去一年中被雨水所冲坏的坟地,并为已经有些变平的坟地添上新土,女人和孩子们则把供品摆放在坟头的石板上,准备让已经饿了整整一年的亡灵享用。等到这些前期准备工作做好后,父亲作为一家之长双手合十站在墓头,他告慰亡灵说:“您的孩子今天带了些供品来看您,我们还不富裕,不然我们会带来比您离开我们时所能享受的更丰盛的饭食。来吧,我们求您别嫌弃这些薄俸,享用吧,以表明您仍像离开我们去那黑暗世界之前那样爱我们、关怀我们。”
  接下来,他继续向死者叙述家中的情况:“我们这一年过得并不顺利,生意不景气,病魔也缠过我们家。尽管我们辛勤劳作,节俭持家,但也仅仅是能够勉强度日。希望您能在来年保佑我们,念我们如此虔诚,祝福我们吧,用您的法力给我们带来繁荣,听我们说,爸爸呀,把您所爱的人从贫穷和苦难中拯救出来吧!”
  正规的仪式之后,饥肠辘辘的一家人就把亡灵吃剩下的美味食品享用了。早被山风吹得发饿的孩子们,眼睛直盯在那些点心、冷鸡和新鲜的水果上,享用着他们在山脚下那座肮脏的老城里无法享受得到的美食,对他们来说,这是多美妙的一天啊!他们的脸上再没有任何阴云,时光在美食及欢声笑语中渐渐流逝了。
  不知不觉已近黄昏,太阳从远山渐渐落下,耀眼的阳光也随之柔和下来。黑暗很快笼罩了整个天空,将太阳的光芒从大地上抹去。山上的人群渐渐散去。过去一年里发生的悲喜事,先人们都已听到了,他们看了看自己所眷恋的尘世后,又回到了那个平静的地下。接下来的一年又是一成不变的孤寂,除了过路人匆匆的脚步,留下来陪伴他们的就只有大自然了,坟墓仍会被雨水冲开,仍会被野草湮没。
  留在家中牌位祖先的灵牌是一块长6英寸,宽25英寸的长方形木板。死者的名字被刻在上面,他们的灵魂居住在其中。各式各样的食品祭奉着牌位,而真正的享用者则是那些提供祭品的活着的人。里的灵魂每年也要像在墓前的仪式那样,被供奉一次,民族首领和氏族缔造者的灵魂是永垂不朽的,他的牌位被放置在宗庙内,每年春天和秋天氏族的全体成员都要前来祭拜。我们相信通过对这种宗教仪式的实际描述,会有利于读者更好的认识它在中国人心目中的重要位置,感受崇拜者在祭拜活动中所表现出来的想象力和虔诚。
  举行仪式的殿堂是一个庞大的、结实的建筑物,可容纳六七百人,大殿不仅坚固,而且修缮完好,附近那些凄凉的破烂小庙,根本就无法与之相比。
  因为这是一个秋季的祭日,所以也就显得十分隆重,全氏族的人聚集在一起祭拜那个可以给他们每个人带来荣誉和财富的神灵。一群群刚剃过胡须、编着漂亮辫子的男人聚集在一起嗡嗡地谈论不休。对他们来说,这显然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一顿丰盛的饭菜无疑给他们带来了快乐和喜悦。他们面带微笑,神采奕奕,到处都可以听到他们的谈笑声。
  这是一次十分正式的聚会。人们脱下了平日里穿的破旧不堪的衣服,换上了他们最好的服装。也有一些人为了这次隆重的聚会,改穿了半官式的衣服,所有的人看上去都有些古里古怪。有个人的装扮实在是太怪了,我们竟没有认出他来。此人是位农民,如果你在田间地头看到他,准会错认为他是个乞丐头儿——他已经脱离了丐帮,变成为一个劳动者。今天,他穿着漂亮整洁的衣服,带着旧式的礼帽,乘坐华丽的马车,使人很容易联想到他是个小官员。另一个身着华丽长袍、看起来像王公贵族的人,也许有一天你会在他的家中见到他衣衫褴褛的样子,而他却自豪地向你炫耀他那穿了三十余年的外衣。
  随着一声号令,嘈杂的谈话声立即停止了,一张张笑容可掬的脸也变得严肃起来。与此同时,十个戴着官帽,穿着长袍,看上去德高望重,但实际上都是些道貌岸然的家伙来到旋转灵位的长桌前,这些人都是各个家庭的首脑。几百年前,他们的祖先同属一个,而今天,他们在这里代表着整个大家族。他们当中有两位分立在长桌的两端,其余几个则站立在桌前,这两个人中有一位大约在三十岁左右,睿智的脸显示出他的博学。此人面色苍白,有些弱不禁风,但他的眼中充满激情,从他的脸上也能看出这是位精明强干之人。他是位学者,获得过秀才的称号。他那做工精细的学位服,漂亮的帽子和纽扣使得他在一大群人中显得格外突出。
  他对面站着的那个男子也是一位学者,他也有他那个阶层特有的典型气质和举止风度。尽管是站立于那些伟大的列祖列宗们的灵位前,他也竭力使自己装出一副虔诚、谦逊的神态,但傲慢和无礼不时从他那微斜的脑袋和闪亮的黑眼珠中流露出来,在他那谦卑的外表下掩盖着一个狂傲的灵魂。
  他是受过教育的人的理想楷模。高高的颧骨十分显眼,一双杏仁状眯起的眼睛闪闪发光。他有一张很大而又不太难看的嘴,塌塌的鼻子就像小时候从篱笆上摔下来再没恢复原状的样子。他的模样不算好看,黄色的皮肤被阳光晒得略微有些发黑,从他的脸上你找不到一丝健康的颜色。他有着那种菜黄的脸色和老态龙钟的模样,这实在不足为怪,因为他从来没有亲眼见到过金秋的大地,从来没有呼吸过从山楂树篱笆上飘来的微风,亦从未在丰收的果园中散过步。在他们身上还留存着旧势力的痕迹,这使他们将自己归属于皇族,由此也导致了一个杂乱、畸形的文明的不断衰落,而这种文明压制着这个伟大国家的人民的生气和活力。这两个男人,正是今天这个仪式的司仪。
  大殿里至少容纳了五百个男人,但却没有一个女人。在这样一个神圣的日子里,是没有女人的位置的。不一会儿,一个高大粗壮的男人从站立的人群中走到灵桌前,遵照一位主持人的指示将米酒米酒是一种由大米和甜土豆酿制而成的烈酒,饮用者通常很快因酒性发作而脸红。倒入三个小杯中,他双膝跪地,将一只杯子高举过头,一边摇动,一边大声说道:“您的第十代子孙带着供奉跪在您面前,请您尽情享用。”桌子上已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却仍在持续不断地增加,直到他们认为先灵已经对他们所备之供品满意为止。
  随后,一位学者拿出一轴长卷,上面写满了所有分支家族的名称及其门下子孙的数目,以告慰他们的祖先。妇女的名字是不会出现在家谱中的。妇女在氏族中没有被认可的位置,就像中国人的一句老话:“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女孩子一生下来就注定要嫁入别的人家,而不会给本族带来任何贡献。最终,这张枯燥无味的统计文字被扔入火中,这样它就可以直接被送到祖先居住的阴间,以供先祖们在余下的六个月的闲暇时间里详阅。
  这个奇怪仪式的最后一项结束内容是振奋人心的。随着主持人的一声号令,屋内所有的人全部跪下,朝灵桌的方向磕头。人人都全身心地投入到祭拜中,五百个额头撞击着地面,发出清晰而又强烈的声响。一些小孩子在父亲的带领下也加入到这一行列中,只有让他们和其他氏族成员一起真正参加到这种宗教仪式中来,才能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让他们在今后的岁月中相信崇拜祖先是一件至高无尚的事情。
  在磕了五个只有中国人才不会感到疼痛的响头后,祭拜仪式终于结束了。人们马上都涌向了几乎被厨师精心制作的美味佳肴压跨的桌子边。这时的人群方显出其本来面目。如果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中国人倾心投入的,那便是一顿丰盛的大餐了。他们期待着这次盛宴就如同我们渴望圣诞节一样迫不及待。诱人的肉块、雪白的米饭、香脆的腌黄瓜,只要闻一闻就可以大增食欲,另外还有主桌上的美味,如鸡、鸭、燕窝汤等不胜枚举。当他们在桌边就坐时,这一美妙的情景立即浮现眼前。而当这极大的快乐真正到来的时候,又有谁能不去充分享受其中的乐趣呢?菜肴被样样不落的品尝着,人们的胃口随着食欲的增加而增大。在遇到另外一件喜事之前,他们会一直沉浸在对这次盛宴的美好回忆中,这顿大餐不用自己花钱,这实在是件让人最最愉快的事了。据说,简朴的人坚持认为饥饿是最好的调味品,但在中国人看起来,那简直是愚蠢的念头,中国人一贯以为参加一个免费的宴会可以激发起他们的最大食欲。刚开始吃饭的几分钟里,聚会的人群是安静的,筷子间碰撞的声音、人们喉咙中发出的吹凉热米饭的奇怪的哈气声不绝于耳。虽然这些声响在我们看来至少是不礼貌的,但中国人却把它看作是可以加快消耗饭食的美妙音乐。
  一段时间后,人们最初的饥饿感得到了缓解,酒足饭饱之后,又可以听到嘀嘀咕咕的谈话声。渐渐地,热辣辣的米酒开始起作用,人们的脸都涨红了,嘈杂的声音充斥了整个大殿。也许是大餐之后获得了满足感,人们开始海阔天空的暇想。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他们期盼这次聚餐足有半年之久了,所以他们围在桌边,举杯畅饮,品味佳肴,直到把所有饭菜都吃光,然后,他们将筷子放在桌上,表示自己不能再吃了。
  少数几个胃口极大的人还举着筷子,故意伸出手邀请那些在这场竞争中已被打败的“敌手”继续加入他们狂吃的行列。而那些可怜的不能再吃的人只能摇摇头,拍着他们的肚子声称自己的肚子已经饱了。“饱”这个字眼在我们看来不免有些粗俗,一般不用在正式场合中,但在中国,这个字却用得极为普遍和讲究,它被用来表达在肉体上获得的极大满足。当一个中国人向他的朋友问候时,他并不是使用我们那种隐晦的说法:“你好吗?”而是直接问:“吃了吗?”你就回答说:“吃过了,您呢?”“也吃了”,他点点头回答道。然后笑容在双方脸上绽开,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暂时都已获得了最大的满足感,厄运对他们没有威慑力。
  在我看来,祖先崇拜之所以在今天仍然存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这些盛宴,如果有朝一日把它们取消了,那祖先崇拜的精彩之处也就不复存在了。
  祭祀活动也正是由于这些盛宴而得以延续甚至愈演愈烈。氏族的创立者清楚地明白让子孙们永远缅怀自己不仅仅需要情感上的投入,还需要更多的东西。因此,他们采取以公共地产的形式捐赠遗产,以此作为今后子孙们祭祀时所需的一切费用。为了防止这笔财产在往后被氏族中某位有权势的成员据为己有,各个分支家族轮流管理这笔财产,除去支付祭祀活动所需的全部费用外,所剩余的财产可以由正在负责管理这些财产的那个家族优先使用。所以创建者的这种做法,不仅唤起了人们的宗教意识,还大大地激发了他们的热情。
  氏族中的每位成员都可以从这件事情中得到好处。不仅有免费的聚餐,而且当轮到他管理这笔钱财时还可以随意支配。正因为从中可以谋取个人私利,这种制度在中国人心目中就变得根深蒂固了。如果拿走这些土地,取消这些丰盛的聚餐,那么对亡灵的崇敬就会大打折扣,到最后,这种常规的祭祀活动也将渐渐销声匿迹。把捐赠遗产作为一种手段,借以维系国家制度长久不衰,并形成它自己的一些风俗习惯,常是不利于国家的陋习。在世界上绝非仅有中国是这样做的。
  聚餐结束后,这次不平凡的聚会也慢慢散去。曾围坐桌边、开怀畅饮、谈笑风生的人们,或一人独行或成群结伴沿着蜿蜒的田间小路各自回家了。为他们增添尊严、一扫往日衣衫褴褛形象的官帽和盛装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到永不可能沾染灰尘的箱子里保存好,留待今后在其他节日场合中使用。而与此同时,大殿已经被关闭了,聚餐所剩下的饭菜被这一年掌管祭祀供奉的分支家族的人们撤走,只剩下一小部分被荣幸地用来在孤寂的后六个月中祭拜神灵。
  这种半年一次的祭祀活动没有一丝一毫的诗情画意可言,只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来参加前面描写的这次聚会仪式的人们并不是真正尊重爱戴那些先祖的神灵。大部分祖先早已在一百多年前就去世了,今天的人们与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接触,人们对祖先的为人既不清楚,也不想去了解。然而,有一种玄奥的观念将生者与死者联系起来,那就是所有在这片土地上居住、耕作、生活过的先祖到了阴间后,就会被赋予神力,而这可以掌握他们子孙的命运。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他们所遭遇的悲伤与痛苦消除了自己在世时身上所存在的温柔与善良。黑暗世界被认为是现实社会的写真,鬼魂们丧失了欢乐,心中只有复仇的怒火。穷鬼一夜之间不能变富,在这个阳光无法照耀的、没有快乐的新世界里,它们仍要继续奋斗,甚至要比在世时付出更多的努力。一位被砍掉脑袋的人只能因为是个无头鬼而四处游荡,其命运是极为可悲的,它再也无法有人类的朋友,无法表达萦绕于心的想法,即使是同情的叹息声也不能抹去他内心深处的痛苦。
  很明显,中国人相信在阴间居住的鬼魂完全要依赖于它们的亲友才可享有舒适的环境。他们一年中吃的食物和花的钱都是通过每年的祭奠从世间传送过去的。一旦供奉中断,神灵们会由于被忽视而愤怒,他们会将困苦和灾难施加于亲友的家中。
  这种观点在中国是如此深入人心,以至于中国人特地为那些在世上没有任何亲友、只能在阴间忍受饥饿和被遗忘的孤魂们安排一个单独的节日。在八月份,举国上下不约而同地在露天坝上摆好桌子,桌上放满用来讨好饿鬼的各式各样的美味,让它们请求阎王爷放过世人一个月。这样鬼魂们就会感激人们的慈善,减少他们用超自然的神力给人类带来灾难。
  尽管祖先崇拜活动带有商业特征,但是,在坟前对死者进行的祭奠,就显得比在大殿中祭祖更亲切自然。显而易见,祭坟者一般都是刚刚过世的人的亲友。亲人从家中消失,失去亲人者充满痛苦,他们会情不自禁地落泪,嚎啕大哭。不只一次,悲伤的人儿会来到坟前哭述他们心中的忧伤。例如,一位丈夫英年早逝了,他生前与妻子互敬互爱,形影相伴,两个人除了平平常常地生活之外,做梦也想象不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按照中国人的习俗,不论是丈夫还是妻子谁也不能在外人面前表露他们之间的爱情,不管他们相爱有多深。一天,丈夫突然感染上一种蔓延华东地区的疾病,妻子还没有完全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就去世了。
  这是一个多么大的变故啊!女人心中巨大的情感源泉冲破了所有的束缚,将多年来埋藏于心的浓浓爱意尽情地倾诉出来。丈夫在世时,社会强加给她的种种约束均随着丈夫的去世而不复存在了,她可以毫无顾忌地表达那可以想象得到的,在东西方女人身上都会拥有的最浓烈的爱意。她的哭声在一群围观的邻居面前更是充满了对丈夫的爱念,在这个时候,从没有人会说她不守妇道。虽然上帝给予我们不同的,甚至是相冲突的风俗习惯,但全世界人类的心脏都是按同一节律跳动的,当大自然呼唤她时,我们都可以听到她内心的呐喊。
  世上最令人心碎的事莫过于站在坟边倾听妻子对死去的丈夫那所谓的情歌了。有一日,我散步经过一个布满坟墓的山坡,墓与墓之间挨得很近,使人难有立足之地。有些是新坟,新鲜的泥土、新锄的草一目了然。而另一些坟由于雨水的冲刷和大风的侵袭,逐渐下塌几乎要被夷为平地,墓旁杂草丛生,可见它们有些年头了。这是一座年深久远的公墓,有数千人长眠于此。
  当我的思绪还沉浸在眼前的景象时,一个女人突然隐隐绰绰出现在坟间的弯弯小路上,她在一座新坟前停了下来,双膝跪地。她生得高挑俊俏,如果面带笑容的话,一定是个最动人心弦的人儿了。而现在,这张脸上只有不可名状的痛苦和悲伤,她双手捂面,我一眼就看出她是个寡妇,她极度悲伤地在丈夫墓前哭诉心中的苦痛。虽然她的悲伤足以令她放声痛哭,但起先她只是低声啜泣,渐渐地,她的声音提高了,她充满感情地哭喊着:“可怜啊!可怜啊!我的命为何这样苦啊!我再也不能忍受了。唉,我就去死吧!我就去死吧!我再也受不了啦!”她沉浸在极度悲哀之中,她的声音也越来越高,开始倾诉自己一生中的不幸,用最悲伤的字眼来描述自己的丧夫之苦。“我的夫君,我的生命啊!为什么,为什么你将我一个人撇下?我的心是多么孤寂啊!再没有人能像你一样与我倾诉衷肠,再没有人能像你一样能打动我的心!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呀!你为什么要离开我!让我心碎啊!”当她满怀悲伤之情讲述她的苦恼时,她的声调又提高了一个八度,现在的声音堪称是狂叫和哀号了。眼泪顺着脸颊流淌,眼睛也哭得红肿了,她看上去是多么的绝望和悲伤啊!她呼唤她的丈夫睁眼看一看她的伤痛,用女人所能想到的所有最富情感的字眼呼唤着静静躺在墓中的丈夫。此刻她再也不是那种难以被爱情所打动、从未燃烧过激情的中国妇女了!她就像来自另一国度,这个国家的人民激情似火,人们的内心深处充满了爱情与浪漫;在这个国家里,爱情是神圣的,它的神秘力量能使人的灵魂得到升华。当然,不能否认,她是这块古老大地的女儿,这里的男男女女遵从自己的风俗和礼节,把他们最真挚和最深厚的情感埋藏于心底。
  在这最哀惋动人同时也是最富戏剧性的一幕中,有一件事值得注意。在她呼喊死去的丈夫为什么留给她悲伤和绝望的时候,从未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再见到他。中国人的脑海中不会有这种想法。她的丈夫离开了她,她也就再不能依赖他,所以别离就是揪心之苦。他永远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不管她走到哪儿,再在世上作任何努力都是徒劳的,她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在这最伤感最动人的时刻,出现了一段小插曲。两个从坟地中穿行的英国姑娘,受同情心的驱使,惊讶地走过来,站在一旁倾听她的伤心事。目睹她的泪水和愁容,渐渐地,她们被打动了,禁不住上前站在她两边安慰她说:“不要再哭了,今天你已经哭了很久了,再继续哭下去的话,你会弄垮自己的身体的。”她们轻轻地扶着她的双臂将她拉起来,那妇人惊讶极了,但看到她们脸上的真诚与同情,便接受了她们的建议,闲聊了几句之后,她离开坟地回家了。
  死者与生者之间是靠神秘的祖先崇拜联系起来的,但生者拥有的仅仅只是回忆,因为对已经死去的亲人的怀念,对他们的未来并无帮助。没有哪位智者能够为这样一个主题提出建设性的思想,在过去的历史中也没有任何一位有独立见解的天才在这个问题上产生过一瞬间的灵感。当基督为人们展示未来世界的神秘和新奇时,这个国家的国民正期待着一切变革的来临。   风水
  对人来说,物质世界并不像它对我们意味的那样,是一个死的、无生命的东西。当我们去看风景,看到的是山川、河流、富饶的平原,以及点缀其间的村庄和成熟的金黄色的谷物。在我们仔细地观察了这道风景之后,我们已经了解了通常对我们来说可能知道的一切。然而,对于这片土地上的自然之子来说,事情却不仅是如此。在他们看来,高山并不如我们所想象的是固态的——在那里,只有迷路的旅行者的脚步声,鸟儿们展翅飞翔的飕飕声,或是沙沙的落雨声来打破山间的静寂。在他们的想象中,山间住满了神仙。这些神仙并不像我们的祖先所描绘的那样,是在森林的空地上,在皎洁的月色下翩翩起舞的,或是在溪流边欢唱,把优美的歌声撒播在山涧的精灵,而是一些长着长长的灰色胡须,脸上布满了皱纹,目光深邃、德高望众的老者。
  在那些峡谷中,松树遮天蔽日,难见一丝阳光。据说这里就居住着很多神仙。当暮色降临,或是当银色的月光照亮树梢的时候,他们就会出现。所有这些传说把他们与人类世界以及改变人类命运的一个又一个浪漫故事联系在一起。只是每当太阳升起,他们就会立即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
  除了这些给人类带来幸福的神仙外,那里还有许多魔鬼。他们在山间徘徊,伺机欺骗,伤害人类,为了更轻易地达到目的,他们会把自己变成各种样子。就如同圣•邓斯坦(StDunstan)样,有时他们会以一个最美丽的女子形象出现,有时又变为一个貌似善良、满口仁义的老者。一个又一个生命被他们吞噬掉,一笔又一笔财富在他们的诡计中不翼而飞。
  中国人的想象力并没有停留在创造这些无论是善良的还是邪恶的灵魂上,他们还有更进一步的认识。那就是除了灵魂以外,有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在对人类的命运施加着潜在的影响。他们能够带来财富,同样也能带来痛苦;他们能给一个地区带来灾难,同样也能带来繁荣;他们能够让洪水淹没所有庄稼使人们饱尝饥饿,也能让喜雨普降人间,粮食满仓。
  这些力量是一种极其神秘的东西。没有人能描绘得出它们的样子,也没有人能确切地说出它们居住的地方。它们随心所欲,我行我素。有时它们踯躅在山谷间,有时又狂奔于平原上;它们攀缘在山侧,占据山的顶峰;它们疾行在海边的高地上,发出暴风雪来临时的吼叫。它们声称要以某种神秘的方式控制生者和死者的命运。毫无疑问,在中国,风水被认为是最强大的超自然的力量之一。它比其他力量更加阻止了中国的发展和进步。中国人已把风水视作一门科学。有专门的一些人,自称已掌握了风水的规律,能够把其运用到日常生活的实际问题中去,并以此过着富足的生活。
  从这个神秘主题所经历的长期过程来看,似乎风水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去祈福,而是去伤害。它是一种恶毒、傲慢并且性情极坏的力量。除非是某种其他的被证明是高于它的力量能够改变风水,使它的诅咒的力量消失,转而变为祈福,否则它会给人类的生活带来浩劫。因而在中国,每一座城市、每一片土地都选择了某种自然物来自卫,使其充当防御他们看不见的敌人的卫兵。为了简洁起见,他们称其为风水。当这种物质与任何一种生命形式有着相似之处时,它被认为是非常有力量的。
  例如,某个农村城市的风水是一大片以郊区逐渐向市中心方向倾斜的土地。它的形状很像一只蜗牛。这种神奇被看作是这座城市繁荣与幸福的源泉。据证实,它确有这种力量,能够把风水带给这座城市的所有坏处都聚集在自己周围,并把它们转化为祝福。当一个新的官员到这座城市上任,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这块蜗牛形土地上,向其表明需要提供保护的方向和范围。因为他相信,这个城市以至整个地区的繁荣兴旺以及他自身的荣誉,都系于这块土地。这块地是不能修筑任何建筑的,要是谁胆敢这样做,他就注定会倒大霉。他会无情地被惊恐、愤慨的群众杀死。这座城市是官员们的心仪之地。他们来到这里可以很轻松地上任就职。据说多年以来当官的在这里从未遇到过任何麻烦。没有人被当地群众向上级反映过问题,也没有人被免过职,在官员中更没有发生过勾心斗角的事情。所以,在任期届满时,官员们总是衣锦还乡,荣归故里。所有这些都被归功于那座警惕地守护着城市利益的小山丘的暗中影响。在许多情况下,大自然很仁慈地提供了与某种生命形式相一致的土地,或是某块突出的岩石,它们在风水先生长时间的测算和一通啰啰唆唆的分析之后,被宣布是有能力保卫这个地区,可以抵御看不见的敌人最猛烈的袭击。有时,一个城镇实在没有自然的风水。但这个难题必须立即通过制造一个人工的风水来解决。一个城市没有风水是不能容忍的,就如同明明知道毫无血性的掠夺者们就在城市周围,还会允许自己没有城墙那样不可容忍。
  中国南方的一个城市在历史上由于遭受到一系列的灾难而陷于毁灭的边缘。瘟疫夺去了人民的生命,洪水和干旱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居民们纷纷开始绝望了。这时,人们开始去寻找造成这些灾难的原因。最终人们发现,这座城市没有风水。当然,现在是很容易解释瘟疫是怎样在城市狭窄的街道、拥挤的住房中蔓延起来的。这不是由恶劣的卫生条件、排水系统的缺乏而导致的,而是由于风水不好,致使恶的力量在这座城市肆意横行的结果。
  于是,城里的居民们请来了远近闻名的风水先生来解决他们的问题。先生建议应该在城内建两座宝塔,东边一座,西边一座。居民们照办了。各阶层人士为了建塔,毫不吝啬,纷纷踊跃捐献财物。最后,宝塔终于在人人都能看到的街道和土地上屹立起来了。在宝塔的庇护之下,居民们顿时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他们相信袭击这座城市的恶魔已被镇住,灰溜溜地逃走了。今天,这座城市已变得繁荣兴旺。大街小巷熙熙攘攘,商人们从本省各处赶来,在这里摆摊卖货。城里出的精英人物遍布国家的各个角落。所有这些都被认为是那两座镇妖宝塔的功劳。
  至今我们一直把风水作为一种与生命形式有着某种联系的力量来看待。然而,它却与死者有着更令人惧怕、更广泛深远的联系。中国人相信死去的人有能力为他们留在世上的朋友们祈福或是诅咒,但他们只能通过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来进行,而这种力量总是集结在他们被埋葬的地区周围。人们相信这些力量的强弱与死者葬身之处的形状密切相关。如果那块地方有着与某种公认的强有力的动物一致的形状,那么那块地的风水就被认为是十分强盛。而被埋在那块地附近的死者的家庭就会富足安康,从而财源滚滚,人丁兴旺。在中国,任何一个山区里的人都知道,形如一只卧虎的土地,就是人们极其渴望得到的坟地。在中国人的概念里,虎是万兽之王,在所有的动物中占统治地位。所以像这样的一种形状被认为是充满了极旺的风水。它能够对人类生活施加不可抗拒的影响。人们认为在虎头或是虎爪附近的坟有着超乎寻常的能力。死者家人们的命运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彻底改变,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就像我们都能想象出的那样,有门路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风水最旺的土地。聪明的风水先生们从事着他们热衷的职业,帮助人们找出最有可能给家人带来财富的那些特殊的位置。他们手握指南针,观察山丘的地点、河流的流向以及土地的走势,然后用分界线标出某个确切的地点,那儿就是死者将要长眠的地方。为避免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在掘墓过程中,他们总是站在一旁监督,以免出现偏离风水线的情况。
  通常,一个富人死后会躺在棺材中几个月,等待着找到一块风水好的土地。当然,穷人们就只能尽快地将死者埋在他们所能找到的任何地方,因为经济能力不允许他们买下那些昂贵的墓地,同时把死者停放时间过长对他们来说也有很多不便。当一块土地被发现能给拥有它的家族带来财富时,其他更强大的氏族就会不择手段地要把它从地主手中夺取过来。为了得到那些被风水先生们说成是能给土地所有者带来财富与荣誉的土地,一些宗族之间严重纷争,长期不和。有的甚至将某个地区变为了战场,成百上千的人相互残杀。然而,不同寻常的是,在一个人下葬以前,那块土地并不比同一地区内最普通的土地更值钱。只有当它变为坟墓后,那些灵魂才有能力保佑或是损害人类的生活。
  下面的一个例子比任何描述都能更好地阐述我们所谓的“幸运的土地”的意思。这是关于一个极其富有的中国商人的故事。他总是能做成大宗买卖,因为他非常善于讨价还价,并且做事极有远见,总能认准什么商品能够畅销,赚取高额利润。这个商人体格魁梧,人高马大,说话做事气势压人。他要是不同意某件事情,那就很难再有商量的余地。五十年前他的家庭还十分贫穷。他们居住在一间低矮、简陋的小屋内,家里仅有的那点田地仅够维持一家人最基本的生活。正在那时英军的舰队出现了,意在炮轰守卫城池的要塞。老百姓们十分恐慌,因为官员们四下传播关于英军暴行的最恐怖的描述。这些英国人被形容为喝人血的野人,他们会疯狂地挖出孩子们的眼睛,把男人四肢撕裂。每一个能逃走的人都跑了,其中就有我所说的那人和其一家。就在他们逃亡之前他的父亲死了,在匆忙慌乱中,他们随便在路边挖了一个坑,把父亲的尸体匆匆掩埋了。
  一段时间以后,人们发现英国人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魔鬼,我所提到的那家人便返回了故里。那个儿子这时才去找来了一个风水先生,帮他选一块能埋葬父亲的“幸运的土地”,希望他能够把兴旺带给这个他留下的一贫如洗的家。我需要解释一下,父亲原来被葬的地方是一个三条路交汇的路口,其中一条是主路,另两条呈斜线叉开。当风水先生来观看父亲安息的地方时,他竟惊讶地连退几步,然后说道:“你不必选其他任何地方了。你偶然间撞上了一个风水最旺的地方,不久你就能看到,你们一家人行将摆脱贫困,你会成为一个非常富有的人。来看看这两条路”,他继续说道,“它们从这一点分叉开,再加上这条主路,他们正好组成了一把大剪刀。你父亲就葬在最强的一点上,就是铆接两个刀片的铆钉上,所有风水的力量都集中在那儿,这将为你的家庭带来繁荣。”
  就像风水先生预计的那样,所有的一切都成为了现实。从那一刻起他们时来运转了,财富逐渐在这个家中聚积了起来。那座破旧的小屋如今变成了一幢辉煌的宅第。而这些都被归功于躺在大剪刀的铆钉下的那个死去的人,以及那种摆弄着死人骨灰的看不见的力量。人们永远也不会想到这些是来自那家儿子的能力、坚强的意志和全面的经营管理才能。勿庸置疑,那些当然也是他们致富的因素。但人们都说,如果没有那无形的手使好运源源而至的话,他还是会彻底失败的。
  这个国家最大的祸根之一就是风水,因为它完全阻碍了对地下所蕴藏的丰富的煤矿资源的开发。直到最近人们还由于害怕扰乱地下的龙脉而不敢开矿掘煤。在这个国家的许多地方,都有大片的土地富藏煤和铁,而当人们正遭受着极度的贫困时,它们却在地下安静地躺了几千年。丁字镐的声音会打搅龙的平静安详,铲子和铁锹会挖到集结在土地里的灵魂,继而最可怕的灾难便会接踵而至,饥荒、瘟疫和残酷的战争将降临到这里。所以,当足以使附近的每一户人家都富裕起来的财富被存封着时,人们却在挨饿。当有人首先提出要在中国架设电报网时,各阶层的人士都陷入了极度的恐慌之中。有两种预计的危险,那就是为了立电线杆而在地上挖洞和穿越国土架设长长的电线。前者会激怒安家在地下的龙和其他的灵魂,而后者将使空中的灵魂受惊,从而与人类作对。对于那些提出这项建议的人来说,这确实是一个极大的冒险,因为在这个过程中可能发生的任何困难和灾难将被归罪于它。如果一个孩子死于麻疹,或是一头猪掉到沟里淹死了,或是粮食歉收,人们都会说电线杆和电线正是罪魁祸首。
  有一次,工程师们正在某处架线,而电线正好要从一户人家的房子上通过。这使房主烦恼万分。他请求他们改线,绕过他家的房子。他们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而他就双膝跪倒,用最可怜的声调请求他们怜悯他,把他拯救出这场灭顶之灾。他的请求再一次被拒绝了,他只好安静下来,等待着噩运的到来。这件事过去几个月后,他的妻子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他立刻想到这是哼唱在他房上的电线带来的好运。这些电线已经变成了旺的风水,非但没有给他带来灾难,反倒带来了两个儿子。这件事传出去以后,方圆几十里的人们都羡慕起他的好运,并且都希望电线能从他们房子上方通过。
  风水作为一种迷信,给整个中国带来了无法估量的灾祸,因为没有什么东西能像它那样,如此地阻碍着一个国家的进步,使广大的地区深深地陷于贫穷。例如,有一些地区藏有最好的煤,但是那里的人们仍然是一贫如洗,每年大批的人为了不挨饿,不得不迁往其他地区。他们从家乡贫瘠的土地上收获的大米和土豆根本不足以喂饱过度增长的人口,而地下丰富的矿产却足够使当地人温饱有余,使他们建起工厂,把被饥饿所折磨着的人们变为幸福的居民,但是没有人敢铲一下这块土地,以免碰着龙背,激起这不安分的东西的怒气,由此降下瘟疫,报复当地的人们。
  二十多年以前,在某个我熟悉的山区,一个英国工程师勘探到那里有一座山富含高质量的铁,其蕴藏量足够整个国家用上一千年,这个报告被呈给了该地的官员。其中的一些人被极大地鼓舞了,他们认为工作应立即开始着手进行,装配冶炼溶炉,从英国招聘有技术的钢铁工人,这样人们就能摆脱贫困,结束饥饿。然而,对风水的恐惧麻痹了大部分群众。虽然他们也渴望舒适、幸福、富裕的生活,但却不敢向前迈出一步,生怕会搅起守卫着煤和铁的看不见的力量来与他们作对。许多年过去了,那些矿产仍然未被开发。一家英国公司曾经想以非常高的价格买下这块地。他们还保证偿付所有的施工费用,以高工资雇佣当地的劳动力,并且给予他们需要雇佣的人长期的工作机会。这些条件是很有诱惑力的,但当地人却出于对灵魂的恐惧而拒绝了他们。所以直到今天,那里煤和铁还未曾被人碰过一下,而与此同时人们却在与贫困进行着残酷而无望的斗争。
  风水同样也阻碍了对石头的开采,以至于花岗岩之乡的人们不得不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到几十里以外的地区去买料建房。帆船出海,沿着海岸线航行。而不久消息传来,说暴风雨突至,淹没了船只。这是由于他们自觉不自觉地违背了风水的某些原则,狂怒中的灵魂便降下狂风巨浪,把他们永远葬在海底。
  任何一个曾经参观过中国城镇的人都不能不注意到,所有的房子都是一样的高,人们很难见到比其他房子高的房屋。你也许会奇怪,在你徜徉数十里的街道上,怎么会有如此单调毫无变化的统一?为什么中国人的思想会满足于自家的屋顶有着和他的邻居们完全一样的高度?这个谜底还是风水。一所房子如果比周围的房子高出许多,就会给周围的房子造成危险。四面来的风将在高房子的屋顶汇集,而那些无目的的四处流浪的灵魂就会对其施加影响。这会给周围低于它的房子带来灾祸。结果,人们会暴死于不知名的疾病;猪会得传染病;母鸡将停止下蛋;小孩子会绊倒,摔断脖子;而生意则会衰败下去。因而,所有的邻居们将提出严正抗议,直到这些可怕的事情平息下去,而高房子又恢复到统一的高度。
  毫无疑问,由风水派生出来的东西是非常广泛的。原来不属于它的东西也被划入了风水的范畴,其原因就在于中国人的无知。日常生活中发生的许多事,不需要超自然的力量的介入也能够很容易地被解释。而中国人却处在一种比中世纪时笼罩欧洲的更浓重的黑暗中。因此,当任何一件人们不知如何去解释的事情发生时,他们把它看作是神秘的风水的作用。例如,某个家庭的一个孩子死了,可能只是因为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或是由于身体太弱。而立刻全家就会从那所房子搬走,因为他们相信那房子风水不好,如果继续住下去的话,这个家里还会有人死去。一个男人参加考试并取得了成功,随之而来的是社会地位的彻底改变。他的刻苦攻读并不是主要原因,而是山边的年久失修的破坟,是那里的灵魂暗中帮助他取得这一功名。
  在过去的几年中,中国人逐渐开始觉醒,有迹象表明,在过去岁月中给这个国家带来了如此损害的那种命中注定的力量,开始被认为是一个冒名顶替的骗子,权力机关正在制定法律法规,准备将其彻底废除。电报和铁路的建造对它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而由政府认可,授与国内国外公司的采矿许可权,将有助于摧毁人们的迷信思想。中国是一个有着丰富矿藏的国家,一旦封建迷信思想破除,这些矿产能够被开发利用,中国必将进入一个繁荣昌盛的新时代!   神的代言人
  实际上,中国人日常一般的信仰就是崇拜神像,这种信仰既纯粹又朴素。无疑,掩藏在中国人内心最深处的是对祖先的崇拜,然而这种崇拜过于深奥也太不具体,而且不能很快地帮助为生存而斗争的中国人应付经常面临的问题。为了克服这个困难,在中国这块土地上,许多家庭和庙宇中供奉了无数的神像。人们认为这些神可以对日常生活中发生的事立即进行干预,而不像他们已过世的祖先那样以一种较为缓慢的方式来进行干预。
  这些神像有许多起源于印度。这一点可以从神像的模样以及所采用的完全取自古梵语的拜神仪式中看出。另一方面,还有大量的神像是中国人,即那些在过去年代的一些政治家、勇士和英雄,他们是出身卑微然而被皇帝敕封的人。他们被认为是受上天委派来管理国家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正如皇帝和数不清的官员管理着国家的民事和政务一样。
  由于这些神不能用人类的语言表达他们的意志,因而需要委派一批称为“巫师”的人,这些巫师被认为能够将神的旨意翻译给前来求助的人们,通常必须立刻给予答复,而不允许有任何耽搁。例如某人打算开一间新店,他计划投入他的全部资金,但是在他做出最后决定之前,他想要听听神的意见,看看这次商业冒险是否能够成功。再如一个妻子得了使医生也犯难的急病,她那充满悲伤和焦虑的丈夫会眼含热泪,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乞求神灵告诉他该给他的妻子吃什么药,才可能治好她的病。
  木制神像端坐在神龛里,脸上一副严峻而傲慢的表情,对于跪在他面前的那些人的热切询问,却紧闭双唇,缄口不语。这时,巫师会走上前来,嘴里不停地念着咒语,然后逐渐进入一种疯狂的状态,此时,他似乎不再能够控制他自己。他跳来跳去,仿佛是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的疯子。在他这样突然发作期间,他装成是受神的旨意而接连不断地对求神的人诉说神的回答。好像正是在这座神像的授意下,这位事先安排好了的巫师向求神者传递着来自凡人所看不到的世界的回答。让人们担当神的代言人是相当困难的,因为他们的社会地位被认为是最不体面的一种。只有那些被社会以怀疑目光相视的人才会去做这种事。而那些在道德方面最令人生疑的赌徒、鸦片烟鬼以及破产者之流就成为组成巫师的人选。
  任何有知识和有身份的人都不会屈尊加入有损其名声的巫师行列,因为当家族中的一个成员从事这种不光彩的职业时,不会给这个家族带来任何荣誉,而只会带来耻辱。
  为了成为一名合格的巫师,必须要履行某种怪诞离奇的仪式,在此之后,这个人就成了神的意志的翻译者。通过他将神的各种回答传达给那些神的崇拜者们。由于外国人很少有机会亲眼目睹这种离奇的仪式,现在让我来描述一下我有幸目睹的情况。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风雨交加,头顶上乌云密布,大风之前飘来的大块乌云着实令人感到恐惧。除了庙前那棵巨大的榕树,黑暗笼罩着周围的一切。古怪的仪式将在这棵榕树下进行。榕树被庙内昏暗的灯光照着,显得如此神秘,像是一个巨大的幽灵在恶作剧,把人吓得失魂落魄。
  庙里十分阴暗,在几盏小油灯忽隐忽现的灯光下,可以看到庙门的位置,同时,摇曳的灯光使得庙内的一切更加惹人注目。也许是为了使场面更加阴森,在大神像旁还立着一根蜡烛,烛光不停地颤动,而这位神似乎正以傲慢的神态轻蔑地注视着眼前的情景。不论是否有意安排,这种微弱摇曳的烛光产生的效果给人以非常深刻的印象,恰与庙门内就要上演的这出戏十分相称。这一切充分显示出神在告诉我们,他就在那儿,而他周围的阴影似乎夸大了他的形象,并且给他一种超自然和令人畏惧的表情。
  在蜡烛那颤动的昏暗灯光所能照到的狭窄地带之外,那种神秘的气氛就显得更加强烈,因为这些地方更被昏暗所笼罩。在大神像的两侧,可以看到鬼怪似的、形象模糊的神像,他们似乎要将自己隐藏在昏暗的摇曳不定的烛光之外的朦胧中。其中的一个神像仿佛还陷入沉思,表情如此平静以致看起来没有任何东西能使他动心。另一个双手伸展着站在那里,好像他正在向某个求神者讲述他的意见。旁边是另一座神像,显然他正在和某个力图夺去他生命而他又看不见的敌人作生死搏斗。他的身体痛苦地扭曲着,他扭伤的肌肉和变形的手臂肿胀且有伤疤,但脸上充满了抗争的表情,表现出不可战胜的内心精神。我知道,这些神像都是大神的随从,他们要执行大神的命令,同时做他们自己分担的那些事情。中国人认为,他们和大神之间的联系已经赋予他们某种权力,能为崇拜他们的人去排忧解难。
  然而,最有趣的事集中在四个人身上,他们就在庙的进门处,以名种不同的姿态面向大神像站着。这些人中最显眼的是即将成为巫师的那个人,他好像是最不合适的人选。人们怀疑,聪慧的神怎么会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作为一个神职人员,他能有什么值得尊重的好名声呢?看他那副模样,就像刚从鸦片烟馆或赌场里出来的人,要么就是个经常在这些声名狼藉的地方逛荡的二流子。
  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是个完全没有受过教育的人,他的举止和整套装束说明他来自于下层社会。然而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脸上缺少神职人员应具有的神态。任何从事正当职业的人都不愿雇用他这种人,就连家庭主妇见了他也会赶紧把家里的鸡笼关好,以防鸡被偷走。站在他右边略微面向他站着的是一个看上去很粗俗的家伙,有一张给人印象很深的像异教徒的脸,他是这次仪式的主持人,嘴里不断念着咒语,以使神的灵魂附到他旁边那个即将成为巫师的人的身上。在他前面有两个人,手里拿着铜锣,缓慢而有节奏地敲着,以作为回响在这座建筑物里的大而单调的声响的伴奏。
  我急切地注视着低头站立、静静地等待神灵到来的那个人。此人显然并不急于对仪式主持人的咒语作出响应,因为还没有神灵出现的迹象,甚至铜锣声所引起的反应也微乎其微。然而中国人是很有耐心的,做起事来好像在他面前有一千年时间让他计划去实现他的目标。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神好像仍然没有到来,咒语念得稍微快了些。每一个字都以一种高声的、连续的语气读出来。
  侧耳倾听,人们可以听到这样的话:“来吧,你,灵魂的主宰,快来吧!阴间的大小头领们,也快来吧,杀死并驱散充斥四周的众多妖魔鬼怪。来吧,你,珍珠国帝王的王子,经过十代化身变成了强大的君主。带着你的炼金药来吧!它能使天上的群星更加灿烂,也能使地球上充满光辉。来吧!赶走那些给人类带来疾病和瘟疫的恶魔。带着你的部队来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毫不拖延地来吧!来吧!来吧!进入正在等待你到来的这个人身上吧!”每一个字都被断断续续地说出来,好像是用一包一包炸药崩出来似的,为了烘托气氛,两个锣手也更加卖劲地敲着铜锣,使锣声在庙内发出不合节拍的回声。
  终于,可以看到这次神秘的仪式中的主要人物——未来的巫师动了一下,其他人赶紧过来观看。念咒语的声音立刻提高,铜锣敲得更响了,仿佛是用更加喧闹的声音催促神赶快行动。没过几分钟,这人开始摇来摇去,好像他已经处在神灵的控制之下,神正在和他做着疯狂的恶作剧。这时,仪式主持人以更高的声调念着咒语,初时对神的恳求到现在几乎变成了对神的命令。念咒语的人显然感觉到成功与否取决于他所扮演的角色,因此,这位看上去粗俗的家伙瞪着闪光的眼睛,脸上充满神经质的激情,似乎在命令那些看不见的神灵接受他傲慢的指挥。
  同时,在即将成为神的代言人的人身上,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刚才这个中国人脸上冷淡迟钝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在其胸中燃烧着熊熊火焰的激情世界。他不再是个木呆呆没有感情的人,而是一个充满激情,有着暴风雨般热烈情感的人。他在庙内昏暗的地上疯狂地手舞足蹈,脸上显出狂妄的表情。铜锣敲得更有劲,锣声更响了,咒语也念得更加急促。这场面实在是令人激动。最后,这个男人由于刚才狂奔乱跳地一阵折腾,终于疲备不堪地倒在地上,完全失去了知觉。他在地上躺了一段时间。这次仪式是很成功的。从这时起,人们认为这个人已经诸神附体,神的全部默示都要由此人代为传达。
  巫师的影响力完全是由极端迷信的人们所维持的,他们准备相信巫师想说的任何话。无论巫师的预言是否灵验,他的说法总是有道理的。如果预言真的灵验,他在这些人中会赢得更大的声望,如果预言是不对的,则主要应归罪于求神者自己,是他对神缺乏诚意,于是神就不灵验,或者是由于神改变了主意。总而言之,巫师是没有任何责任的。
  我认识一个中国人,有一天他发了高烧。他的儿子住得很远。有人给他儿子写信,告诉了他父亲的病情,并催促他,如果他想和父亲见上一面,就得立刻赶回家来。他儿子听到这个震惊的消息十分悲痛,赶紧跑到离自己最近的庙中,请巫师向神询问,在他父亲去世之前,他是否可能赶到家见他父亲一面。巫师已经逐渐使自己处于疯狂状态,以便自称是神的代言人。然后向他保证,除非他在某个时间之前到家,否则他再也见不到他的父亲了。儿子匆匆忙忙赶回家,见到父亲仍然活着,在吃了几次大剂量的奎宁后,他父亲的高烧已经退了,到巫师说他父亲会死的那天,他父亲正在迅速地康复之中。当然,他对此感到很高兴。但是事后当他挖苦那个巫师弄错了时,巫师很镇静地回答道:“你父亲的死期早已定下来了,不过由于可怜你,神决定让他多活几年。神对你如此厚爱,仁慈地赦免了你的父亲,你应该对此有额外的报答才对。”
  除了这些与寺庙有关的特定职责外,这些巫师自称对妖魔鬼怪有很强的控制能力。这些妖魔鬼怪在世上到处闹腾,总是想方设法破坏那些遇到他们的人的幸福。这些妖怪是曾经在地球上生活过的人的鬼魂。回忆起他们活着时所遭受到的那些不幸与伤害,他们就想要为自己曾经蒙受过的冤屈报仇。他们经常使疾病和死亡降临一些家庭或者导致生意破产,或者使猪死去,使鸡在得了不治之症之后突然打蔫而暴死。
  如果瘟疫横扫了一座城镇的某个地区时,人们会对这是由于饮用水不洁或污水横溢造成的设想持以最不屑一顾的态度。他们会轻蔑地问到:“城里人的健康和难闻的气味之间能有什么联系呢?”他们会告诉你,中国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现在的中国人是始于三皇五帝时代中国人的直系后裔。中国人一直生活在这些气味之中。各种各样的气味就像孩子一样在他们周围。他们就是在这些气味中健康地茁壮成长起来的。这些气味已经成为人们社会生活的一部分,如果缺了它们,国家可能处于危险之中。中国人声称,各种流行病是由恶魔引起的,而治愈这些疾病不是用保持环境卫生和清扫阴沟,并用大量的石炭酸消毒的办法,而是用巫师的法术,它会立即将这一群看不见的最难治服的妖魔赶走。
  当巫师需要做这种仪式时,他会全副武装去同看不见的魔鬼进行搏斗。为了给人们一种战斗在激烈进行的印象,他以最野蛮的样子出现。他知道,在这群目瞪口呆地凝视着他的人们面前,他没有任何能杀死的看得见的对手,他所能得到的胜利必然归功于他在扮演角色上的技巧,这角色使旁观这场人类与恶魔遭遇战的人们感到战栗和恐怖。
  在针对该庙周围居民而有意安排的某个特定时刻,一直在等待着越来越多的观众的巫师突然从庙后的黑屋子里跳出来,他一直在那里准备着这场虚构的大决斗。他赤膊上阵,尽管在他的思想中,死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但他还是要让人觉着,如果需要的话,他准备去死。这些中国人是天生的演员,现在这个人正是个内行,他只是在表演他的拿手好戏,而且,由于他知道自己是绝对安全的,因此表演得更加卖力。
  他的右手握着一把刚刚磨利的长剑,左手举着一杆装饰有七颗星星的黑旗。据说,这些星星对恶魔有致命的影响。为使自己看起来更加凶猛,他在右颊上贴了一把短刀,刀柄摇晃地垂挂着指向他的脖子。
  他一来到庙前宽敞的地方就进入一种盛怒的状态。这表情代表神对阴间鬼怪胆敢骚扰自己的崇拜者的愤怒。他来回奔跑,好像疯了似的,并用剑反手猛刺,不仅对着空中看不见的对手,也指向自己赤裸的后背。然而在最后这招中有一个招数对于不受迷信影响的人们来说是十分可笑的。每一次他刺向自己没有遮盖的后背时,人们都感到很担心,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惟恐亮闪闪的利剑会刺进他的后背,而这致命的一剑会伤害他。这种疯狂的举动做了几次之后,我们渐渐开始明白,这人疯狂的自杀企图只是一种招数,实际上这些杀气腾腾的猛然刺杀并没有任何危险。
  当我们更仔细地观看这个场面时,发现巫师后面藏着两个手持长棍的人。这两个人一直盯着巫师的一举一动。每当巫师恶狠狠地刺向自己的后背时,他们就熟练地将长棍插进去,使剑碰不到巫师的身体。巫师走到什么地方,这两个人就跟到什么地方,无论巫师朝什么方向急冲猛转或玩什么江湖把式,他们都得像他一样敏捷、灵活,时刻防止那猛刺的利剑伤着人。过了一会儿,他还在演着这出闹剧,不过,这已经给那些聚拢来观看这场奇特的人与超自然力量遭遇战的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巫师口不择言,用很不客气的口气对鬼魂讲话,并警告他们,如果不立即离开这个地区,就将遭受极大的痛苦和折磨,以至于使他们永世不得翻身。然后,他向空中所有的方向乱砍,好像在暗示,如果他们拒绝服从,将来的下场会是怎样的。说完这些威胁和斥责的话后,这场闹剧总算是收场了。
  在这场荒诞闹剧中,很令人惊奇的一件事就是,一直以其在日常生活中有足够常识而著称的中国人似乎从来没有想到,这些鬼魂根本不应该聪明到能够分散在巫师的剑刺不着的地方,而应该头脑简单地聚集在受巫师控制的一定的空间范围内。事实上,中国人像世界上其他人一样机智、敏捷。但是,当他们面对迷信时,似乎放弃了他们全部的思维和逻辑推理能力。
  流行病渐渐地被抑制住之后,大众坚定了对神的信仰,这就使那个巫师更加有利可图,人们相信,是这位魔法高深的巫师给他们带来了这种幸运的结果。然而,做神的代言人决不是值得羡慕的一种职业。通常,人们都看不起或鄙视这种人。人们普遍认为,巫师与神的交往,并不会给他带来福音,实际上会引来灾祸。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家人日渐憔悴并纷纷死去。或许他的妻子生了病,但任何咒语或对神疯狂的求助都不能挽救她的生命。然后是他的儿子,他所深爱的儿子,掉到井里淹死了。另一个孩子也发了高烧,陷入昏迷而死去。如今,这个人先丧妻继而又丧子,人们会摇着头说:“瞧!老天是公道的。这家伙曾经骗了许多人,而且给许多家庭带来了悲痛,如今他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令人惊讶的是,这些生活放荡而道德修养极差的人竟会被允许在民间流行的信仰中占据如此显要的位置。这些巫师的生活是众所周知的。他们开的药经常导致或者加速人的死亡,而当局和死者的亲属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惩罚他们。因为他们是可以找到借口的,说自己是受神的支配,在神的授意下开出这些致命的药方。没有人敢于对他们的行为表示任何异议,惟恐会激怒神灵,招致灾祸降临到自己的头上。据说,诸神的性情非常暴躁,而且报复心极强。一般认为,崇拜神像是人们乐意采纳的一种宗教形式,它能让每个人以自由自在的方式生活,并且,都可以按照自己所喜欢的方式去做。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相反,正是通过像巫师这类声名狼籍的人的作用,使这种宗教变成了一种可怕的专制,控制着人们并使他们担惊受怕,惟恐那些令人恐怖的痛苦和惩罚什么时候会降临到他们头上。而巫师则声称,他们是受神灵的委托,来充当神灵在人间的代言人。
  然而,有时报应也的确会降临到这些坏蛋头上,这时,任何人都不会对他们表示同情。有一次,一位病人请一个巫师,求某位神告诉他该吃什么药才能治好他的病。这个巫师念了一些咒语后就变得有神附身,疯癫癫地问神,他应该给病人开什么药。突然,他抓起笔匆忙写了一个药方,递给病人,让他拿到药店去抓药。这个病人拿着药方急急忙忙地跑到最近的药店,但是,当药店老板看过药方后,很是吃惊地告诉那个病人,这副药的主要成分是一种毒性极大的毒药,药方所开的剂量足以毒死好几个人。
  这位病人吓坏了,赶紧又回到巫师这儿,把药店老板对他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这个神的代言人,一个举止粗俗、盛气凌人、爱对人吹胡子瞪眼睛的家伙,用非常随便却恶狠狠的语言表示了他对那些敢于怀疑神灵,敢于臆想他会犯任何危害信徒生命的错误的人的愤怒。他用十分强调的语气断言,那个药店老板是个呆头呆脑的笨蛋,没有一点想象力,也不知道如何去领会神灵的旨意。神灵是有意用这种让人惊奇的方法来治愈病人的,以展示自己的能力。他要让病人看看,由他作代言人的这位神能够解救那些信赖他的人们。为了证明这一点,他本人愿意服下这一剂有剧毒的药。尽管药店老板早有断言,他还是服下了一整副药。几小时后,他在极度的痛苦中死去。
  人们自然会认为,这件事会大大地动摇人们对神的信仰。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神的明显的失灵似乎对人们的信仰没有产生任何影响。他们说,巫师的死是由于他自己缺德,而不是神不灵验,因为即使这个病人真的喝下这副让巫师丧命的药,神也还会想方设法来救他,免他于一死。没有人曾经想过要去怀疑散布在中国这片土地上成千上万的神像的能力和动机,因此,这帮祭司和巫师一点都不害怕他们的地位会受到攻击。
  神的代言人不是佛教乐善好施教义的结果。佛教体系的创立者释迦牟尼决不会降低身份去承认这样的骗子。人们的幸福对他来说是十分可贵的,他不能容忍这些残酷的行为和苦难降临到人们身上,而巫师常常是将它们带给人们的工具。佛陀充满体贴和同情的教导如今只能在书中找到。大众对此一无所知,绝大多数祭司从来没有阅读或研究过它们,而巫师们则无知到未曾尝试过去理解它们。于是,佛教被交给了毫无热情的祭司和下层社会的巫师。祭司的生活被许多不道德的行为所玷污,而巫师的职业也是不光彩的,他们决不会表现出能将人们引导到更忠诚和更高尚生活的任何一点美德。如今,中国所需要的神是一个救世主,即耶稣基督,他的一生对世界是个鼓舞,而他的使命是“找寻和拯救迷途者”。   城隍庙
  这个国家的每座城市内,都建有一座城隍庙,这些寺庙巍然矗立,彼此遥相呼应。不同于其他寺庙的俗气与单调,这类寺庙肩负着非同寻常的职能,它们专门对犯下各种欺诈、卑劣行径的人加以惩治,而那些受人尊敬的人,甚至诸如仁慈的菩萨、战争之神这样的神灵与此是毫无瓜葛的。举例来说,染有疾病的人去任何一座普通寺庙都可求治,这种寺庙随处可见;但像疯癫、中风、瘟疫这类被视为因恶魔缠身而导致的疾病,就应来向“帝王”请愿方能治愈了。
  “城隍”是一位无所不知的神,他能够推知罪恶的始末,戳穿邪恶之徒的狡诈伎俩,在这一点,那些头脑简单、为人尊崇的神灵是望尘莫及的。还是让我们走访一下这座闻名遐迩的寺庙,亲眼看看每天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吧。
  寺庙座落在一条狭窄、肮脏的街上,周围是一片倒塌房屋的破壁残垣。一股强烈的潮气扑鼻而来,我们赶忙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掩住了鼻子。主要的入口都是仿照官府衙门的风格设计的:正门大而气派,惹人注目,旁门只供日常出入使用。这体现了一种近乎于官式的建筑风格,这种风格有助于神在里面处理纠纷。
  我们拾阶而上,进入寺庙,映入眼帘的一幕使我们对偶像崇拜及其对人的道德作用有了一些了解。在大门前的空地上,有四个人正在赌博,他们神情专注,眼睛紧盯着牌面,好像试图用特异功能看透对方手中的牌。我问他们,在神的寺庙里做出这种对神不恭敬的不轨行为,难道不怕遭到惩罚吗?可无论我说什么,他们都无动于衷,只是面色凝重地盯着手中的牌,就像把运气和性命都寄托于牌上了。我又问了一遍,得到的是同样的沉默。这时,另一位旁观者在饶有兴趣地欣赏了这一幕之后,笑着对我说:“显然你不是本地人,当然也不明白我们这里的事了。这些人在开赌前就贿赂了神灵,使他们的行为名正言顺,所以不必担心会因此而冒犯神灵。他们还保证赢钱之后定会给神供上一份厚礼。所以,他们在寺庙里赌钱,神高兴还来不及呢。”
  刚一进侧门,我们就看到二十尊一人来高的木雕像,这些都是神的随从或捕快。他们受雇于神追捕罪犯,并把抓到的罪犯带到铁栏前,使其为自己犯下的不轨行为而接受惩罚。这群家伙相貌狰狞,看一眼就会使人心惊胆颤。他们的相貌和神态显示出饱经世事的磨难,而这也只有靠神工巧匠的精湛技艺才能将其恰到好处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走过这些目露凶光的凶神恶煞,我们穿过宽敞的庭院,来到内堂的神像前。如果说门口的属下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让人发怵,他们的上司却未必如此。镀金的神像端坐在高耸的平台上,看上去被保养得很好。他庄重的神情近乎于严峻,就好像在面对一桩错综复杂的案子,不时流露出忿忿之色。因为他经手的每一件案子都涉及到人类本性中邪恶的一面,长此以往,就形成了这样一副神情。
  在它的正前方,有一个神情严肃、带有几分书生气的人像。他手握着笔,坐在一张桌子前,像在专心致志地对一些至关重要的情节做着记录。这位就是神的私人文书。他记录的所有证据都是指控那些被押到这个森严法庭上受审的人的。这些人所犯下的罪行通过文字的记载是永远不会磨灭的。所有这些记录不久都会被送往冥府,阎王会作出安排接收这些文字材料。
  人们普遍认为,这城里的“城隍”是一切罪恶的报复之神。他直接受命于地狱的阎王,在人间代阎王行使权力。阎王准备了各种刑具来惩罚那些在阳界被判了罪的人,还在寺庙中为这些可怜的坏蛋们安排下种种磨难。人们都深信神从来不会轻饶那些犯了过的人,但事实上,在很多情况下他却偏偏这样做了。比如,生了病的犯人或许会被送回家中,这多少显示出神的恻隐之心。但如果犯人毫不悔过,等待他的只能是更糟的事情发生,要么他的事业开始走下坡路,要么他家庭中的某些成员死去。总之,一个又一个灾难不断降临,直到他的家庭彻底败落为止。
  人们认为这种判决是神对家族首领或其他成员所犯罪行的直接惩罚。神相信正义之法的存在,并认为无论高低贵贱,在它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神在匡扶正义的过程中毫不动摇,义无反顾,因此,一旦有人犯了罪,他就无法逃脱神对他的判决,即使有朋友的帮助也无济于事。
  我们刚到神像前,由内堂出来的几个出家人便将我们团团围住。他们一个个身着长及脚跟的宽松灰袍,头发被剃得精光,无论如何也无法给我们留下什么好印象。他们的脸上是否也曾有过发自内心的激情,是否也曾流露过喜怒哀乐呢?我想一定有过。论德行,他们似乎还不及街上的路人和随我们一道进寺来凑凑热闹的普通人呢。
  除此以外,他们这些出家人还能是什么样子呢?多数时候他们都无所事事。这些人目不识丁,没有了家庭生活的管束,也容易使他们染上种种恶习。这是因为出家人必须离开父母,如是已婚,还得抛弃妻子和孩子。没有了远大的理想,没有了为事业而忘我追求的动力,他只能过孑然一身的生活。
  我们一边坐着与他们闲谈,一边品尝着仆人恭恭敬敬送上的香茶。这时,从大门进来一个男人,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庭院,慢慢地、怯生生地,甚至有点像受到惊吓般地来到供奉神灵的地方。他那显得过于紧张的脸上不时掠过一丝笑容,给人以快活而亲切的感觉,我们对他的同情已不知不觉油然而生了。
  从他衣服的破损处和那被晒得黑黝黝的面颊上,不难看出他是个乡下人。他穿的是家里最好的衣服,前额剃得光光的。当他一步步走近神像时,出于对神的敬意,很快地扯了一下盘在头顶的辫子,让它顺势垂在背后。这一举动是对神的尊敬,因为把辫子绕在头上就去见比自己身份高的人是当地礼节所不允许的。他捏着一把香,点着后把它插进了神像前的香炉里,又烧了一长串象征着一大笔金银的纸钱。
  这些举动是为在向神请愿之前所做的准备,也是为了慰藉神灵。在中国,人们认为打动一个人的最有效办法就是送礼,而且所送的礼物越重越好。在这个国度,几乎在所有的公堂内,正义的裁决都是按照这一原则进行的。这种观念自古就有,且广泛深入人心,以至于已成为社会各阶层生活中恪守的法则和不足为奇的惯例。
  当然,神也只不过是被神化了的人而已。在由尘世向另一个世界的转换中,无论他们消除了多少凡人的欲念,那颗对供奉之物的执着之心是怎样也不会改变的。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人们才会给神上香和献上象征着大笔财富的纸钱。对请愿的人而言,这些东西也许花不了六个便士,但他相信通过这样或那样的咒语,那些花里胡哨的纸玩艺儿在神那里就会转变成真的金银。这样,他就可以开始请愿了。
  一切工作准备妥当之后,这个人抽出一张很长的纸条,上面记述了他求神请愿的内容。接着他就以一种清晰的语调大声地读起来。他讲述的是自己的遭遇:父亲死时将田地和房子留给了弟弟和他,而弟弟最近开始染上了赌博和吸食鸦片的恶习。由于缺钱,弟弟伪造了一张契约并把所有的家产变卖给了附近的一个富豪。这个请愿者恳请那富豪不要趁火打劫,希望他高抬贵手不要买下这块他弟弟本无权出售的土地,但无济于事。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拟了一张状纸送进官府,但富人的贿赂已完全收买了当权的人,现在他只有靠神来为他伸张正义了。
  在这之后,他继续恳请神来为他复仇,让那些曾使人类饱受苦难的所有灾祸一一降临到富豪的身上。他祈祷着让富豪的每个家庭成员都患上无法治愈的恶疾,让他的妻子染上疯病,让他的孩子成为无家可归的乞丐,让他的财富化为乌有,穷困缠身直至生命结束,对这个富人来说,活着就是一种负担,而死亡,这个在异教徒眼中被视为极不吉利的字眼,成了他最好的归宿。
  读完了这份精心起草的并曾诉诸于公堂的诉状之后,他就在神的面前把它烧掉了,并庄重地向神鞠了一躬,然后,带着不自然的微笑,看了看周围一直洗耳恭听的旁观者,踌躇片刻后就悄然离开了。他并不奢求能真的索回自己的田地和房子。这一切的损失是无法弥补的,但他相信,若能在冥冥之中唤起一种力量,使这种力量永不磨灭,直至那曾迫害他的人得到应有的报应,这会使他感到一点快慰的。
  我们继续和这些出家人坐在一起饮茶。渐渐地我们彼此开始了解了,我发现我的心不再和他们离得那么遥远,反感的情绪也渐渐消散了。我和他们谈论神、基督和救世主,他们很感兴趣,甚至被这些故事感动了。他们眼神中的恶意也逐渐消失了,原先那令我们反感的傲慢神情也变得温和起来,变得富有人情味了。当我把神的亲和与爱娓娓道来的时候,其他一些事物都被遗忘了。周围的众神在默默地聆听着,那握笔的文书也仿佛专注地记录着这个讲述给出家人的故事。
  在我们讲述的时候,没有人提出异议。事实上,他们对其中许多观点深有感触以至于频频地表示赞同。那些围拢过来听我们传教的人群也自由地发表着议论。我们所传授的教义与天国的准则是一致的,因而能够让所有人接受。
  突然间几个人的吵闹声打破了寺庙里的祥和气氛,紧接着拥进来一群人,似乎在期待着目睹一些有趣的事情发生。他们趾高气昂地穿过那些站在门口、看起来显得破破烂烂的雕像,再经过庭院,最后乱哄哄地聚在了神像之前。
  这些中国人在自己的庙宇中面对着众多神灵居然如此不尊,这实在令人惊讶。他们说话大声大气,走起路来脚步声咚咚作响,没有丝毫迹象表明他们对神灵的敬畏。他们喧嚣着,彼此间戏谑着,使用着粗俗的言词,表现得和在公共场合见面时一样,毫不顾忌会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遭受责难。
  在这些拥入寺庙的人群中,最惹人注目的是两个男人,他们似乎就是接下来这令人兴奋的一幕的主角。这两个人神色严肃,与这里的肃穆气氛混然一体,使之在众人面前显得格外不同。其中的一个中年男子,显然是个生意场上一帆风顺的店老板,是容易让人信任的那种人。他的脸盘宽阔而富于表情,虽说不上英俊,但也不会令人反感。他那黑亮的眼睛里也不时地透出神采。从那张不时掠过种种神情的朴实的脸上,可以看出他是一个严肃而富于情感的人。
  他最近刚刚丢失了一笔相当数额的钱财,他原来是把这笔钱藏在家里一个自认为很保险的地方的。这笔钱是他的全部积蓄,是用来维持生意的保障,当资金周转不灵或债主急着要债的时候,他就靠它来解燃眉之急。
  一天上午,他正要取出钱来偿付送来的帐单时,天啊!令他惊恐的是,所有的钱都不翼而飞了。他认为除了伙计之外再无第二个人知道钱的所藏之处。于是,强烈的报复情绪在他心里油然而生,他气愤之极,冲伙计大发雷霆,责令伙计交回偷走的钱。而伙计表示对此一无所知,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自愿在神的面前发下毒誓,以表明自己是无辜的。
  此刻,他们俩人就站在这里。那个伙计,姑且让我们先称他为被告,外表和善,神情紧张,看上去才智平平,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我们仔细打量着他,他站在众人面前,在神那冷酷、严厉的目光逼视下,并没有显出作贼心虚的样子。我无法想象他会有胆量偷走这样一笔为数可观的钱。从他愿在神的法庭前起誓这一点来看,也似乎证明了他的清白。因为只有那些良知麻木了的铁石心肠的恶人面对那受控于无形力量的可怕刑罚,才敢于发下伪誓。他手里抓着一只白公鸡,在混杂的说话声中,这只鸡一直奋力挣扎着想要逃脱,它并不喜欢这些人,宁愿呆在农家的院里也不愿呆在这个人群聚集的地方。
  为让神能耐心地倾听事情的经过,原告在神前上了香并烧了一串纸线。然后他拿出写好的状纸,大声地读起来。原告讲述了自己是如何将一笔钱小心地藏在家中的隐秘处,而当他来取用却发现钱不见时又是如何地气恼沮丧。他仔细地寻找了一番,但一无所获,因为盗贼作案后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他确信除了自己身边这个人外,没有人能拿走这笔钱,因此恳请神让伙计归还这笔钱,并让他落下一个遭众人唾弃的悲惨下场。接下来,他烧掉了状纸。这意味着指控便转交到了附身在神像内的神的手中了。
  接着,被告上前宣称自己是清白无辜的。从他那真诚的外表看,旁观者更愿相信他的话是真的,尽管在中国,这种表面上的东西是靠不住的。中国人也许是最善于用不同的表情来掩饰自己真实内心的人了。他们可以脸不变色地撒下弥天大谎,可以否认深藏在心底的事实而不露出丝毫不自然的表情。如果可能的话,他们能以镇定的、不动声色的姿态,富有说服力的动作及令人怜悯的表情,针对他人严厉的指控编造出某种合乎情理的解释。
  他在陈述的过程中显得有些焦躁不安,原本黄色的脸上泛起一层灰绿色,也许是作贼心虚的缘故,但这也可能是由于他所置身的庄严气氛造成的,这毕竟是中国人一生中所立下的最刻毒的誓言啊!在否认了与被窃钱财有任何关联之后,他继续说道,如果是他所为,愿遭到神施与的最可怕的报应:让家人遭受疾病的摧残,自己受到痛苦的折磨,贫困永远缠身,苦难降临并相伴终生,如同像这只鸡一样猝死。说着,手中的利斧一挥就将鸡头砍落在地。那可怜的东西躺在地上抽搐着,体内涌出的血水淌了一地。
  这场面显得太过离奇和残酷了,通过名画家手中的画笔,定能创作出一幅精彩的作品。被告砍落鸡头并发下毒誓宣称自己无罪;周围的人都静静地伫立着,聚精会神地观看着;而这出剧的两位主角,面露激愤的神色,都在恳请那伸张正义化解人间冤屈的无形力量;威严肃穆的神像静静地俯视着众人那一张张翘望的脸;文书也正埋头记录着这个疑点重重的案子里双方的陈词。这一幕若被天才的画家展现在画布上,定将成为一幅震撼人心的不朽之作。
  人们现在开始散去,事情的高潮已经过去了,这件案子已从尘世转到了神的手中。门口那些个古怪、名声不好的家伙尽管还保持着我们进门时的姿式,那怪异的神情也丝毫没有改变,但人们相信,他们已接受了上司的指令,甚至已悄悄开始了对窃贼的不懈追捕,直至将他抓捕归来接受惩罚。
  在随后的几天里,事情的真相终于水落石出了。那个真正的罪犯一想到那番刻毒的血咒就惊恐万分、魂不附体,担心神灵会真的显形来惩罚他,于是辗转地把钱归还给失主而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失主对小偷的身份也不感兴趣,财产失而复归,他高兴得无暇去考虑钱究竟是如何被盗的。
  但是,他现在急需料理的一件事就是到神面前撤销以前对伙计的指控。就像民间的公堂一样,指控在未撤销前是始终有效的。因此在请愿没有收回之前,神不会认可案子被撤销的。于是,他再次来到神像前,奉上一些香和纸钱,告知神他的钱财已失而复得,并希望撤销原先对伙计的指控。他对神处理此事的雷厉风行深表谢意,又深深地向神鞠了一躬后,便满怀感激地离开了。
  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一个精明、睿智的中国人竟将事情的圆满解决归功于那些木头像的无边法力。其实,若多了解一些有关的背景知识,对此就不难理解了。这个国度的祖先在很久以前罢免了神对天地万物的控制权力,而以神像代替了神的位置,一代代的人们都在这样做着,但最终抹煞不掉潜藏在内心的那种本能的对神的向往。当痛苦降临,心绪压抑而无法在同类那里获得帮助的时候,人们就转而向神祈求。
  这寺庙是唯一可以立下任何誓言的地方。在其他寺庙里,誓言是不受良知约束的。一个人会毫无顾忌地立下任何誓言,即使其中没有半句真话,也能够轻易为之。官府熟知这一点,所以在审案时更偏爱使用棍棒来逼供,因为这种方式更具有劝服力,也无损良心。但若在“城隍”面前立誓,面对那一幕幕可怖的景象,一想到立下伪誓所要忍受的种种折磨,即使是再坏的人也得仔细斟酌一番了。
  由于轻率的誓言而导致了接踵而来的报应,这种情况不乏实例。在南方一个知名的城镇,就发生了这样一件被炒得沸沸扬扬的事情。有一个富人从家道中落的一户人家那里得到一笔变卖的房产。但由于命运的转机使这家里的一个人重新富有了,于是他想赎回这些房产。富人声称这房产已归他所有,并表示宁死也不愿放弃。在此情况下,那人写好一份状纸到衙门要求将房产归还原主。
  恰好审理此案的是一位官场上少有的秉性正直的官员,面对贿赂,他不为所动,心无偏袒,无视贵贱,一心为了伸张正义。但他预感到这件案子将会很棘手,那富人不仅有财富作为后盾,还有一帮颇有影响力的权贵替他撑腰,这会妨碍审案的顺利进行。于是他决定将审理这桩案子的地点从衙门迁到城隍庙内。
  审案那天,那位官员把公堂设在了神像前,并把他的手下召集到跟前。当案子审到一定时候,他说道:“我知道在本案的审理过程中将会遇到很大的障碍和麻烦。你们两人都表示房子该归自己所有,为了有一个公正的判决,我打算将此案转交给神,让他来裁决谁是合法的物主。”
  起诉人欣然接受了这个建议,而自觉理亏的富人无奈之下也只好同意。
  那官员派手下买来一只白公鸡,并起草了一份要呈交给神的正式文告。在这些工作都准备妥当之后,官府的人站在一旁,案子就算是正式交给神来处理了。接着,富人手捧文书站到前面,一个仆人手中提着鸡跟在旁边,还有他的一些朋友围在左右以示支持,他的几个儿子也在附近。此时,神依旧保持着威严而不为所动的姿态,审视着这伙人,他的脸上似乎充满了愤怒。文书垂着头凝视着纸,忙着记录有关的证据。富人已开始立誓了,当他正念到那段诅咒之词时,猛砍了鸡一斧。这时,伴随着一声尖叫,奇迹发生了。只见富人的一个儿子倒在地上,像瘫痪了一样一动不动。审判官趁机上前说道:“我宣判房子归起诉人所有,神已向我们明示了这一点,他施法让富人的儿子瘫痪在地,以泄对富人立下伪誓的忿忿之气。”
  像上面这样的例子并不仅此一桩。涉及到神昭雪冤屈、伸张正义的例子不胜枚举,所以人们一看到城隍庙总是心怀恐惧,一想到置身于法力无边的“城隍”的鞭笞之下,更是心胆俱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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