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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向顶尖:让公司成为世界最佳

巴里·帕普威尔(英)
险恶处境(1)
(英)巴里·帕普威尔
那一年,商业一帆风顺,好得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市场生机盎然,活跃异常,无须费力,订单就滚滚而来。某些订单上完全能嗅到大笔财富的味道,有了它,小瘪三的钱包也能和大亨一样鼓囊囊的。而在汇率问题上,也是老天保佑,凡是关键时刻,汇率的天平都倾向在自己一边。劳资关系也是风调雨顺,一派祥和。即便是健康与安全方面也从无困扰。噢,太好了。没有危机,没有大碍,更没有灾难。企业的士气也相当不错,整年里全套人马都欢欣鼓舞,意气风发。毫无疑问,确确实实,机会已经来临。改变公司命运的时机就摆在面前,通向辉煌未来的窗户也已经打开。但是,他与机会擦肩而过!
尼尔·约翰逊沉重的目光缓缓移动,慢慢离开了罗杰的财务报告。他开始思考:预期和承诺的改进完全没有实现!预期……承诺……在失落的思索中,他将身体靠向椅子后背。其实,关于危机的预警信号早就出现了。
尼尔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内心重归平静。以他的性格,绝对不容许坏消息有机可乘,打乱阵脚。对自己这种坚忍不拔的精神,他颇引以自豪。他既是积极的思考者,也是坚定的行动者。他具备一种少见的能力,可以把坏消息屏蔽在情绪之外,让充满视野的不是一败涂地的悲惨景象,而代之以光明积极的事物。他个性鲜明,有着极其强烈的责任感。他——公司的董事长——是一家之主,是真正的大老板。只有他,掌舵,决策,引导着舰艇的方向。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之后,尼尔拿过备忘簿,取出签字笔,毅然用行动担负起了自己的职责。备忘簿的首行文字标明这是写给董事会成员的。在标题栏里,他写下了“年终报告”。接下来的空白处,他笔走龙蛇地写下了“意见”两字。然后,紧紧地盯住这些字,他陷入了沉思。潦草的字迹使这两个字有一种紧迫感,但是,这种感觉的强度足够了吗?尼尔对人的性格了解相当准确。在他想来,他的那些董事会同事或许会把报告草草看过,再返回给他。他把“意见”划掉,重新写下“为什么?”他一向言简意赅,董事会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当他提出问题的时候,他需要的是答案。董事会应当明白这一点。但是另一方面,他们也可以非常“合乎逻辑地”回敬一个“什么为什么?”,就把报告一下子打回来。
他必须表达得更为精确。当再次把“为什么?”划掉,代之以“问题何在?”时,他觉得有一种疼痛在吞噬着他的心。他把笔放下,轻轻敲着桌子,衡量着当前的局势。可是一旦想到可能从董事会——他的伙伴们那里得到的反应,他内心的疼痛就变为一股怒火。原本敲击桌面的手指一下子收回,把备忘簿的第一页猛地扯下来,狠狠地揉成一团——仿佛要把它挤成碎片——然后,向着墙角的垃圾桶,用力掷了过去。在新的备忘簿首页上,他用重重的笔触,重新写下了八个大字:“董事会议上午十点”。到此仿佛意犹未尽,他又写道“即日!!!”
董事会办公室清爽明朗,中间的桌椅风格简洁而舒适,位于一角的四个软皮沙发与巨大的观景窗紧邻而设。相对的两面墙上各挂了一些超现代主义艺术品。办公室有两个门,一个通向尼尔的办公室,一个通向外面的走廊。办公室的外面,是精心保养的草坪,还有七棵高耸的柏树点缀其间。近处是一些四季常青的灌木丛,五块巨石构成的假山坚硬的轮廓也因此显得柔和了。所有的这些设施,无论室内还是室外,其设计宗旨都是赋予居住者最大的安全感。无论现实情况多么冷酷可怕,此处的感觉都像世外桃源,风景独好,令人忘忧。
十点钟,尼尔准时推开房门。一面走进来,一面迅速地扫了一眼就座人员:所有的董事成员都来了——托尼,负责销售;彼得,负责生产;罗杰,负责财务;佛瑞德,负责商务;德里克,负责技术。很好,各就各位!尼尔把财务报告放在椅子正前方的桌面上,坐了下来。
“大家好,非常感谢接到通知后这么快就出席会议。”尼尔控制住情绪,让开场白彬彬有礼,“这次会议非同寻常。之所以召集大家,是因为我们陷入了困境。”
托尼当然知道他们身处困境,并且遇到了极为棘手的麻烦。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尼尔如何发现了这一点。他盯住尼尔,问道:“你怎么知道的?”顿了一下,他又说:“是谁告诉你的?”
尼尔紧蹙眉头,也将目光对准了托尼。他拍拍桌上的报告,说:“罗杰告诉我的。”
“又是谁告诉了罗杰?”托尼继续追问。他的目光掠过宽大的办公桌,停在了财务董事罗杰身上。“嗨,罗杰,谁告诉你的?”
刹那间,尼尔精心掩饰的平静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了。他用一种充满怒火的语气,措辞严厉地说道:“是他的会计师告诉他的。是整个系统、计算机管理系统告诉他的。各位,我召集大家是为了讨论罗杰的年度财务报告。而托尼,你纠缠不清到底是什么意思?”
托尼权衡着正反两面的因素。显然,尼尔对他掌握的另一部分情况并不了解——这是好事。这意味着他可以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再透露该消息。现在,是罗杰的报告让尼尔头疼,很自然地可以推测:尼尔的注意力将从他的坏消息那里被分散开。这也是好事。尼尔会忙着把每个不能控制好预算的人骂个鼻青脸肿,这说明尼尔无法集中在他托尼一个人身上。这也是好事。相对说来,他可以从混乱中悄悄冒出头来而无须受伤。但另一方面……
险恶处境(2)
(英)巴里·帕普威尔
“托尼!拜托阁下集中一下注意力行吗?”
尼尔从紧闭的牙缝里挤出这些话——他的这种习惯令人畏惧——让声音平添了几分暴怒。只有生气的时候他才会这么做。
“对不起,尼尔。”托尼说道,“到目前为止,今天的情况不妙。”他又用道歉的语气补充说。
“还会变得更糟,”尼尔诅咒道。他拿起财务报告,像旗帜一样在空中挥摆着,然后扔到了桌子中间。
“诸位不必费心去看细节,”尼尔说,“看看最后一行吧。我们的资产负债‘平衡’表真的实现了交易结果‘平衡’。经过不可思议的统计,我们最终得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大零蛋。没有利润,也没有亏损。”他停下来,一一打量着眼前的同事,好让他们有时间把报告最后一行的内容记到脑子里。满意之后,尼尔继续强调说:“既没有赢利,也没有亏损。”他重复了一遍,“这发生在一个交易环境好得不能再好的年份里。何况,结局没有赢利,是发生在我们已经在‘无所不能的复兴项目’上苦苦前进了三年之后。看看这些吧。”
尼尔松开拳头,敲着每一个要点,好像是木锤击打着琴弦。
“最新的现金流监测系统、库存下降、商店、半成品、计算机化会计、计算机订单处理、工厂现代化的大量投入、人力削减,比两年前精简了百分之二十。为了挣钱,我们花了很多钱。但挣来的钱在哪里呢?利润在哪里呢?我们错在哪里了?”
尼尔再一次逐一审视着他的同事,直盯着每个人的眼睛。他的第一发炮弹终于射出来了。
罗杰从观景窗向外眺望着:云层堆积在西方天空,轮廓上有一道银色的亮边。他的目光落在园林中那些巨大的石头上——他很清楚把这些庞然大物运到这里来要花多少钱。
技术董事德里克打破了尼尔发问后的沉默。
“假如我们错了,”他说道,特别强调第一个词,“假如我们有错的话,答案一定在罗杰报告里的某个地方。”
听到这里,罗杰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会议室。
“我们所做的全部改进,尼尔,都要花钱,花大钱。计算机可不便宜,软件也不便宜。”
“我们活着可不是为了让计算机公司活下去,罗杰。我们活着是为了赢利。投资的回报在哪里呢?我在罗杰的报告里丝毫闻不到赢利的气息。没有一点回报,也就谈不上改进。难道不是吗?”
罗杰很容易就脸红了。
“别责怪我。我可没要过这些倒霉的玩意儿。我也没有对它们大肆鼓吹。”
尼尔却放过了他,转向德里克。
“你说‘假如’是什么意思,德里克?‘假如’我们错了?复兴项目的钱从哪里来的,你和我一样清楚。你知道我们做过的承诺,更正一下,是我做过的承诺。你知道投资都到哪里去了,到了技术部和商务部。不,干脆说到人吧。你们两个,彼得和佛瑞德,加在一起花了我们百分之九十的钱。可是你们拿出了什么呢?什么也没有。所以我再问一次,你说‘假如我们错了’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要不是那些投资,我们说不定早就破产了。并且我还认为,答案一定包含在罗杰报告的某个地方。”
“不,德里克,答案绝不在罗杰的报告里,你再想想。”
德里克没有看尼尔,而是看着对面墙上的艺术品。他接着说:“我们的产品设计得很好,制造得很好。我们有一个理所应当的市场份额。”
当德里克继续说他们的产品实际上多么合理时,彼得心不在焉地听着。他的另一半心思在想着他们面临的环境,并在纸上写写画画。他写道:“士气——低落,赢利——恶化,竞争——日本、美国、韩国、蒙古!”
托尼也在信手涂鸦。在便条簿上,他反反复复写着“BNT”,用这三个字母拼成图案。每拼完一个,他又把它划掉。于是,“BNT”就又淹没在杂乱的线条之中。托尼感到极度痛苦,他仿佛被两股相反的力撕拉着,可是不能决定用什么样的方式、在什么时候把消息捅出来。他知道,像样的做法是单独去见尼尔,并适度宽慰他,给他时间来仔细考虑这个问题。可这样做,尼尔说不定会把他生生吞掉。另一个方案是,趁尼尔还被罗杰的报告分心的时候把它说出来。
托尼重重地叹气。他一向厌恶优柔寡断,尤其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似乎听到德里克提到“客户”,并且说他们如何理所当然地对公司很满意。他判断当前的总体形势还算安全,于是举起手来,把德里克的话从中间打断。尼尔看到这里,制止了德里克。
“别说了,德里克,”他假装不胜疲劳地说,“‘设计得很好’是什么意思?‘制造得很好’是什么意思?这些合情合理的业务指什么呢?”他稍作停顿,可并不是期待德里克回答。“你的职务,”他继续说,“你作为技术董事,并不是确保我们的产品设计很好。彼得在这里也不是确保你美好的设计得到很好的制造。托尼的工作也不是为了我们占据该有的市场份额。”他面向全体说,“要是你们都这么想你们的工作的话,那我想,我开始知道答案在哪里了。不过,它当然不在罗杰的报告里!”
这时,托尼的手还举在空中,正想划一个弧线落下来,支撑在他的下颌处。他的眼神和尼尔碰到了一起——这一碰撞马上让他后悔不迭。
“嗯,托尼?你想给我提供答案吗?”
险恶处境(3)
(英)巴里·帕普威尔
托尼清了一下喉咙,简短地说道:“BNT。”他事后才意识到,音量比他预期的高得多。托尼马上停了下来,可是他意识到的已经太晚了——他在没有充分的准备下就引入了一个新话题。这真是个致命的错误。通常情况下,他的智慧都会救他于危难之中;但这一刻,它们却彻底背叛了他。他的头脑一片混沌,完全懵了。
“什么?”尼尔提醒他说,“BNT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BNT是一个巨大的机构,富可敌国,总部设在瑞士,是公司目前最大的客户。BNT每周要求把货物送到它们在西欧的七个收货点(日内瓦、波恩、巴黎、卢森堡、布鲁塞尔、汉堡和柏林),占据了公司百分之二十的发货量和近四分之一的年度销售额。BNT是一个好客户,哦,不,应该说是最好的客户。想到这里,尼尔有一种世界末日来临的感觉,他的表情也流露出了这点。尼尔轻轻地摇动双手,好像是地面领航员引导着巨型飞机准确着陆——他在诱导着托尼继续说下去。
“继续啊,托尼。没关系,让我们搞清楚,BNT怎么了?”
“他们对我们不很满意。”
“不很满意?”
“我们最近犯了挺多的错误。”
“然后呢?”
“他们对我们很不满意。”
尼尔盯着他,直接问道:“我们失去BNT了?”
托尼点点头说:“戈麦兹给我发了电传。他把账户注销了。”
会议室内一片沉寂。这一天开始得糟糕透顶,原本没法更糟糕了。然而情况继续恶化,又出现了这样的大问题。
尼尔低垂着头,一种平和安宁、来自灵魂深处的冷静征服了他的心。他想,死亡大概就是这样子吧,看来路已经走到尽头了。
他任由思绪信马由缰,也不知道这种情形持续了多久——是几秒钟还是几分钟,他也搞不明白,其实时间没有太大意义。当他恢复过来,重新抬起头的时候,他甚至有些高兴,因为问题已经明朗,他知道自己不得不采取行动了。
“戈麦兹并不是老板。”
“从我们关心的一点来看,他算是老板。你知道,戈麦兹是BNT集团的采购董事。”
“我当然知道戈麦兹,所以才说他不是老板。派特·冯·欧斯特才是老板。我对他十分敬重,他有才能,心肠也好。我要和他谈谈。”
即便尼尔这么说,托尼的沮丧之情并没有缓解,因为他对形势有自己的判断,知道商业运行中可不管心肠好不好。
“那份电传你带来了吗?”
托尼于是把电传递给彼得,然后再传给尼尔。彼得早就知道它的内容了。
那份电传包括很多页,它们折在一起,又被卷了起来。尼尔抓住第一页顶部,任其自然地向下展开——总长度超过了一米。
“BNT在我们这里有几个账户?”尼尔问道。
“就一个。它们是通过日内瓦集中处理的。”
托尼回答之后,也恢复了镇静。他安全了,脚踏实地了。他对BNT组织结构的了解就像他了解自己的手背一样。
“所有的职能部门都由总部管理,”他继续解释,“也就是日内瓦来管理。他们的数据都是计算机化的。”
尼尔一面听他说着,一面看着电传的第一页。
“我们的也是啊。”他说。
彼得开始发言了。“不,”他说,“实际上不是这样。我们的计算机管理仅涵盖了技术和商务部门,而他们的覆盖了全部活动,包括采购和质量。”
他几乎还要补充说,这就是他们炒掉我们的原因。幸好,他话到嘴边,及时止住了。托尼本应该先和尼尔讨论一下这份电传,可是又担心它像一枚炸弹太刺激。电传简明扼要,每行文字说明一个问题,把过去六个月中BNT在他们公司遇到的每个问题都列举了一遍。托尼曾经把这些给彼得看过。
尼尔向下读着,眉头越皱越紧。
“糟糕透顶,”尼尔说,“他们肯定是搞错了。我们不可能这么差。没有发出的货我们向他们要钱,发给他们的货反而没要钱。卢森堡要的货物跑到了柏林,产品上还有未签收完的发行说明。”他抬起头来,问道:“佛瑞德,你了解这些问题吗?”
佛瑞德年龄较长,他快退休了,现在是商务董事。回答问题之前,他先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
“嗯,我知道波恩有些抱怨,巴黎也有一些。我想,卢森堡那边多多少少也有点怨气。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一旦明白了问题所在,就可以马上摆平这件事。”
尼尔望着他,有些难以置信。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问道,同时把长长的电传像旗帜一样挥舞着,“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是我们发这样一个电传给某个供货商的话,你们也会这么想吗?你新建的计算机系统呢?它们的初衷不就是解决这类问题吗?”
“我们还处在学习期,尼尔,”佛瑞德耐心地回答说,“就像一个孩子,换牙的时候不也牙疼吗?我们早就预料到了这点。”
“计算机可没有牙,”尼尔一面说着,一面指着自己的牙齿,“它们只会按照惟一的方式思考,那就是正确的方式。它们也只能做出惟一的决策,那就是正确的决策。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奇怪,本应发到卢森堡的货物却运到柏林,这类错误是怎么发生的呢?”
佛瑞德尴尬地看了托尼一眼。
“什么要发到哪里,我们全是照着销售处的单子办事的。要是单子写错了,那就不能算是我的失误。”
险恶处境(4)
(英)巴里·帕普威尔
尼尔又转回到电传说:“不是你的错,我明白。可是,要日内瓦为那些他们没有订过、我们也未发过的货物付款又是怎么回事?”不等佛瑞德回答,尼尔自己把问题接了下去,“哦,不能,”尼尔叹口气说,“你不能解释。可是你却做出来了。看看这些。你怎么能把紧急发运到巴黎的货物压下,并且火上浇油,在发出货物之前却又催他们付款呢?再看看吧,简直难以置信,你给出的理由竟然是,前一次BNT未能按时付款,所以它列入了我们的风险黑名单。”
尼尔把电传扔到桌子上,它的另一端则垂到了地面。他摇摇头。
“一定是外面有个人想搞垮我们,”他严肃地说,“这是阴谋破坏,商业破坏。BNT,它富可敌国,怎么可能会是商业风险呢?竟然如此。这条记录一定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它的执行者一定是为我们竞争对手工作的家伙。他们想把BNT从我们手中偷走。抓出他来,佛瑞德。”
佛瑞德怒视着罗杰。“这里面没有阴谋,尼尔。”他说着,也变得有些不耐烦了,“以前这种事发生过,只不过不是BNT。我不想提起这些,可是以前确实发生过几次。当销售处把信息搞错,”他解释说,“我们把客户未订而我们或者发出、或者未发出的货物开具发票,寄给客户后,他们有三十天的付款期。假如他们没付款,而是把错发的货物退回来,我们就会修改信用记录,把发票撤销。要是在九十天之内他没有这样做,他就被列入管理员的坏账记录,他在数据库的编码项将被标上‘延迟发货’。现在,要是我们按销售处的错误信息,把客户没买的货物发到另外一个错误的地方,收到发票的客户当然无货可退——于是,他只能和我们通报一下,或者把发票退回来,或者写封信,甚至打个电话也行。我们就会检查一下,要是他说得对,错在我方,我们也会把发票撤销。但是,如果他没有告诉我们——不管什么原因,或者他心情不好,或者他确信他们没有订购、也没有收到这些货物,因此,把发票向垃圾桶一扔,那……”佛瑞德再一次怒气冲冲地盯了罗杰一眼,说,“九十天之后,他就进入罗杰的欠账名单了。”
罗杰也小心地回敬了佛瑞德一眼。“此外,还有些时候,”罗杰认定问题不是单方面的,所以反驳说,“偶然情况下,要是佛瑞德手下的女孩把错误地址打在了发票上,客户当然没拿到这张为莫须有的货物开具的发票。然后过了九十天,我们除了把他列入坏账名单外,别无选择。”
尼尔听着这些话,心里极度的难以置信。他完全是在一种震惊中才能跟得上他们解释的逻辑。
“谁快告诉我,”他说,“怎样把客户从坏账名单中删掉?”
“把他欠的账清掉。”罗杰回答说。
“什么账?为那些货物——他既没有订购,也没有收到,甚至还没有收到发票的货物?他并不欠我们的,何况还不知道有这回事,怎么可能会付账呢?他完全是无辜的。”
罗杰缩在椅子里,勉强推诿说:“最后我们会把他们挑出来的,尼尔。”
“最后是什么时候?”
现在轮到佛瑞德感到不自在了,他回答说:
“等到他真正订了货,却没有收到,而抱怨我们延迟发货的时候。”
“像BNT巴黎分部那样?”
佛瑞德点点头表示同意,说:“就像BNT巴黎分部那样。”
尼尔打住了这个话题,以免引起更多疼痛。这是一种无谓的副产品,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算是奖励。刚才,在一种好奇心的驱使下,他的主要目的是一定要理解这个混乱过程。
“但是我们都了解BNT,”他和气地说,“他们一向按时付款。我们甚至因为BNT从不拖延付款而给他们特价。他们是我们最好的客户。我们差不多四分之一的年度销售额来自BNT。我们都知道这些。又有谁会把BNT这样的客户列入坏账名单呢?”
在回答之前,罗杰考虑了几秒钟。“因为人员更替,”他说,“是新员工。他们容易犯错误。他们急于上手,却不太懂什么时候该向人请教。这很容易发生,尼尔。”
佛瑞德沉着地点点头,表示同意。他坚定地站在罗杰一边。
尼尔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听到了这些解释。
“我召集这次董事会议,”他身体前倾拿起电传,说道,“其目的是要找到我们没有赢利的原因。罗杰的报告反映了事实,不过都是历史事实。问题的答案并不包含在罗杰的报告中。”他有所指地把目光移向德里克。德里克却没有说话。
“答案就在这里,”他再一次挥动着长长的电传,继续说道,“用这种方式找到答案代价很高,甚至会被证明代价太高——等我和派特·冯·欧斯特谈过之后大家就会知道了。这就是利润的流失之处:人员失灵,系统失灵,组织失灵。要是我们这样对待BNT,我们也一定是这样对待所有其他客户的。这就是我们的利润被吞噬的地方。失误、缺陷、纠正,一而再地发生。我们简直是漏洞百出啊!”
“彼得,”他说,“麻烦你到外面叫西尔维亚弄一些咖啡来。喜欢茶的就要一些茶。我们要把电传一行一行地过一下。我必须搞清楚,和日内瓦通话的时候我该怎么解释。很多错误我可以归罪于新的计算机系统,但是另外一些……”他摇摇头说,“发往波恩的货物里竟有吃了一半的猪肉饼,这让我怎么解释呢?”
这时候彼得已经走到了门口,他转过身来说:
“这儿有个解释,尼尔。”他说,“我已经把他开除了。”
彼得走到外面,在寻找西尔维亚之前,先点着了一支香烟。他想,这次会议看来短不了。他在尼尔之前就看过这份电传,知道大多数答案。他确信,其中的一部分可不是尼尔喜欢听的。
面对现实(1)
(英)巴里·帕普威尔
现在是下午三点十分,董事会会议室里,除了尼尔之外已经空无一人。尼尔现在士气萎靡,心情低落,觉得非常疲惫。
BNT引发的问题导致的争论和指责涉及每个部门。没有人是完全无辜的——一个也没有。尼尔仍然心情低落。他的心完全笼罩在这个巨大问题的阴影中,无法振奋起来。
用了将近十分钟,尼尔尝试着重新组织他的思维。终于,数百万个脑细胞按照合理的模式又结合在一起,给他提供了审视问题的新思路。尼尔锁定在这个新想法上,心情有所缓解。他已经知道错误在哪里。既然知道了错误所在,他就能围绕着错误做一些事情。与早上刚刚看到罗杰报告的情况比,目前的形势要好一些。他不仅知道了为什么不赢利,还通过听取各部门董事间的指责和抗辩了解到,其实大家也都明白,是那些导致失误和返工的因素吞噬了全部利润。
解决方案也就显而易见了。该做的就是先让董事们聚在一起好好谈一下,围绕着彼此引发的问题,找出相应的解决方法。然后,每个董事再把下面部门的头头们召集在一起,用同样的方式交流;再后,部门领导把他手下的人召集起来……尼尔的思路一直富有逻辑地延续着,可突然间,他停了下来:让组织中的每个人和其他所有人都保持沟通是不可能的。那样的话,大家都忙于交流,就没有时间干任何工作了。何况,这并非一个静态的局面,可以交流一下,一了百了。在多年的工作中,尼尔学到了很多东西,而有一件事他最清楚不过:没有任何活的组织是保持静态的;它始终在变,生长或者垂死;不存在两者之间的情形。
他返回到问题开头,把看起来很有希望的想法再斟酌一遍。如果所有的员工互相交流是不可行的,至少董事们要先做到这点。这一点是如此容易、如此明显。但是,任何事情都不会如此容易的。要是真这么容易,就不会沦落到现在的局面了。
尼尔忍不住抱怨出声来。他始终毫无进展,一切思想不过是围绕着问题在画圈子而已。要有逻辑,一定要合乎逻辑,还要简单化。满怀失望,他再一次重新思考,直面简单而赤裸裸的事实。这时候,他开始有一种放松的感觉。事实就是事实,它们既单纯又简洁,仿佛在黑暗的夜空中闪耀的星星。事实中没有混淆疑惑,没有绕来绕去的“如果”与“但是”,没有感情用事,没有欺骗。最好的一点是,它不服从普遍的过渡规律,要么是,要么非,不存在模棱两可的中间状态。事实就是逻辑上光明的铺路石。面对逆境,尼尔把自己置身于问题之中,开始坚毅地反思。
事实一,公司已在最现代化的工厂和技术方面进行了巨额投资。事实二,零利润。从逻辑上简化一下就是,大量投资没有产生任何利润。而除此之外的其他推理都属于臆测。事实三,电传中列举了BNT的七个办事处在六个月内见证的缺陷、错误和问题。事实四,BNT并不是一个难缠或特别的客户。这两点的推论是:全部客户都在承受着同一模式的组织失效。之所以丢掉了BNT而不是其他客户,原因或许如此:其他客户的期望值比BNT要低。还有一种可能是,前前后后已经失去了不少客户,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他在心中暗自提醒,要向托尼查问这一点。他继续往下想。事实五,通过讨论BNT电传列举的问题,揭示出了一幅充满错误和返工的企业场景,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企业的左手不知道右手在做什么,甚至更糟的是,左手根本不关心右手在做什么。逻辑推论是——也是问题的核心所在——利润就被这个无底洞吞噬了——这正是他必须解决的问题。
现在是三点三十分,尼尔离开了董事会会议室。他拿着BNT的电传,径直从自己的办公室走到外面的房间,也就是他秘书的办公室。他说:“西尔维亚,给哈罗德打个电话,说我马上要下去见他。”
哈罗德是公司的质量保障经理。他这样做,算是迈出了行动的第一步,看起来很合乎逻辑。
去哈罗德的办公室要先经过销售部。尼尔在销售部看到很多新面孔的年轻人,充满信心、看上去很能干的男士,身着春装的女士,还有现代化的办公桌、数据终端。一切看上去都整洁、健康、高效。尼尔一面大步走着,一面却想:甚至就在现在,说不定有多少人正在犯错误呢。这些错误还要在另外一个地方纠正过来,这样就抵消了利润,赶走了客户——而他招员工的目的本来是要留住客户。当尼尔走到身边的时候,一些人对着他点头微笑。因为尼尔不习惯心里一套,脸上一套。所以,既然他们让他很生气、很郁闷、还失去了BNT,他也就脸色冷冷的,走过之后让员工们都噤若寒蝉。
接下来,他走到了商务部。这里的一切也干净整洁,男士、女士、数据终端、键盘、显示器,还有刚添置的最先进的高技术设备。他想,甚至现在,这些同样革履光鲜的员工正在发出指令,把发货地“巴黎”错写成“巴西”,把货物的数量弄错,让没有装完货的船只起航,最终进一步得罪客户,让更多利润损失掉。
面对现实(2)
(英)巴里·帕普威尔
尼尔继续走着,现在距质量保障部不过一百来米,可是每迈一步,他的怒火就增加一分。他心里也知道,这样做对哈罗德不太公平。正确的做法是,应该让哈罗德到他的办公室来。可是他当时有些冲动,没有在会议之前多做准备,没有前前后后全面想一遍。
为了有意识地让自己冷静一点,缓和一下脾气,尼尔在自动售货机前停了下来。他想,不过要从哈罗德那里了解事实,而不是要把他吃掉。
他提醒自己再冷静些。他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摸出一枚硬币,放进了自动售货机的投币口。售货机咔哒响了一下,先找给他一分零钱。然后,他按下选货键,选择了不加糖的白咖啡,然后等着他的饮料。售货机尽职尽责地嗡嗡响着,只见白色的咖啡从饮料出口直接流向托架——但这时候杯子并没有放下来。尼尔急忙用手掌猛拍售货机,可是没管用。他一下接一下地更加用力击打,塑料杯子终于落了下来,停在托架上——恰在此时,咖啡也放完了。尼尔强忍怒火,想在口袋里再找些零钱,可是没找到。他觉得怪怪的,也很愚蠢。于是,他把售货机找给他的一分硬币取下,沿着走廊,继续向哈罗德的办公室走去。
对哈罗德来说,这一天过得相当不错。他在上午的技术会上,成功地劝阻了一种新产品,让它推迟投放市场,而要先把潜在的三个安全隐患解决掉。午饭后,一位客户方检验工程师来访,要对一个价值上万的大订单进行检查。哈罗德招待了他。工程师发现的都是小问题,很容易处理。实际上,午饭后不久他就全部解决了这些问题。他想,尼尔会发现他很机灵、很尽职的。尼尔刚刚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哈罗德已经把他的邮件处理完了。他的桌面很整洁,收件箱是空的,发件箱自然是满满的。哈罗德对工作驾轻就熟,自信而上进。西尔维亚并没有告诉他多少信息,但是,就算是老板的不告而访也不足以让他焦虑。尼尔进来后,以率真而开门见山的口气问道:“这些天的质量情况如何,哈罗德?”尼尔顺手从桌下抽出一张椅子,在哈罗德对面坐了下来,把BNT的电传放在前边的桌面上。
哈罗德在这里已经工作了十八年,对里里外外的情况都了解,这也是他对工作满怀信心的另一个原因。他亲眼目睹了四届董事长上任卸任。三年前尼尔上任了,从此他就一直为尼尔工作。他喜欢尼尔,认为他是公司曾经拥有过的最好的管理董事。
尼尔的提问开门见山,这让哈罗德一下子提防起来。他了解尼尔,知道这样一下子提出来的问题绝不是一个假想的问题。还有,尼尔的表情、平静的语调也在掩饰着什么。哈罗德完全能感觉到,一定有什么问题不对头,或许,是与电传有关的什么事。
他的大脑闪电般地高速运转起来。经过刹那间的考虑和衡量,他最后选择了一种轻松而带有几分幽默的回答方式。
他说:“这可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尼尔。抓住我的小辫子,就是你的胜利。假如我说质量不成问题,你会觉得我的工作太容易。而假如我说质量有问题,你就会认为我工作没有做好。”
“哈罗德!”尼尔警告般地吼了一下——他现在的语气倒是和他脸上的表情很相配。“我不要诡辩。我想知道的是你对公司的质量方面怎么看,到底是好是坏?”
哈罗德让自己放松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看来他错误地估计了局势,老板比他想像的更加生气。他来到桌子对面,拖出一把椅子,紧挨着尼尔坐下来。坐在这个位置,尼尔就无法盯着他看,而他则能瞄几眼电传,从中得到一些线索。
“从技术角度看,”哈罗德仔细斟酌着用词,谨慎地说,“从技术角度看,我们的质量是好的。我们拥有一流的质量体系来确保它处在良好水平。我们有最高等级的国家和国际许可,也从外部聘请了质量保障评估师,让他们经常性地监督我们,以保证我们维持自己的高标准。我们的质控费用也合理。”这时,他突然感受到——而非听到——老板的喉咙里即将迸发出一声怒喝。
“我是说,”他赶紧把话接下去,不让尼尔抢住话头,“对于我们的活动来说,质控成本是正常的。”
“合理?正常?”尼尔大声反问道,他已经很难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它们怎么可能是合理的呢?什么又叫做正常?”
他身体探向前方,然后回转过头,直直地盯着哈罗德的眼睛:“你知道我们创造了多少利润吗?零。就是这样,一分钱都没有。这正常吗?这合理吗?”
哈罗德飞快地想着:尼尔一定是拿到了年终财务报告,报告可能显示了一个很差的运营结果,然后,他下来到这里发泄一番。于是,他释然了,再次认为质量并没有问题。并且,他要酝酿适度的抗议,因为尼尔尊敬那些敢于为自己说话的人。
“等一下,尼尔。我们的质控成本的确是正常的,今年的成本和预期水平吻合得很好。我们的技术质量也相当不错。看,就在今天上午,由于我的工程师发现了三个潜在的安全隐患,乔治就同意延迟新品上市。质量不过关嘛,就休想通过。而你说的‘质量’并不是指的这个。要是我们没有赢利,那或者是罗杰的会计人员把预算推测搞错了;或者是托尼营销部的小伙子们干砸了,抑或他们没有达到足够的销量;也可能是我们的价格体系出了错。当然,也可能是前面几种原因的组合。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质量并不是问题所在。实际上,它——质量——正是我们销售的基础。这也是我们拥有这么多回头客的原因,他们知道我们产品的质量值得信赖。”
尼尔听着,心中已有打算。
面对现实(3)
(英)巴里·帕普威尔
“我们谈的不是一回事,哈罗德。”他说,“那个新品延迟,要占用多长时间?又会造成多大损失?三个潜在的安全隐患,这并不是质量。不错,你是发现了它们。但是,它们本来就不该出现——这才是我称之为质量的东西,也就是第一次就把工作做好。而我们恰恰没有做到这一点。这的的确确就是我们没有利润的原因,我们把利润都浪费掉了。”
尼尔说着话,疲惫感越来越强,仿佛要把自己吞没。问题又重新严峻起来。未来之路一度如此清晰,到头来却一闪即逝,再无踪影。他自己的信心也受到影响,有几分动摇。他知道,他并没有控制住局势。更糟糕的是,相关问题还没有精确定义,以至于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不得不去控制的到底是什么。他本来认为,与哈罗德谈话之后,就能促使他把这些问题界定下来,因为哈罗德是他的专家。现在,哈罗德说质量不成问题。可是尼尔却深知哈罗德搞错了,质量分明就是问题。或许导致混淆的根源在于术语的使用。很显然,“质量”这个词在哈罗德的头脑里引发的概念,和他自己理解的并不一样。没错,他需要帮助,但现在看来,那不是来自哈罗德的帮助。
他甚至想拿着BNT的电传来一个全垒打,把哈罗德击倒在地。但那不过是想想而已,他客气地把电传从桌子上推给哈罗德,放在他面前,说:“客户要争取回来——我们刚刚失去了BNT。”他扶住椅背,站起身来,说:“把电传复印一下,原件还给西尔维亚,并告诉她一个最早的期限,到时候,你就BNT列出的问题整理一份报告给我。”
翻着长篇累牍的电传,哈罗德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尼尔已经到了门口,可是还有话和他说,哈罗德又抬起头来看去。尼尔说:“还有,给乔克打电话,让他把售货机修好。它刚刚诈骗了我一杯咖啡。”
尼尔走了。哈罗德拿起电话,恼怒地按下号码键。大概还有一些别的不愉快,他想,为什么每个人都和天王老子一样,把一切讨厌的问题都交给他来解决呢?他们认为他是谁呀?是万能的魔法师还是什么人?
他耐着性子等人来接电话,一直等得七窍生烟。他怀着报复的念头想,何不提前退休,早点离开公司?这样他们才会看清真相。尼尔不是认为他的质量有问题吗?等到质量控制体系不存在了,他就会有真正的质量问题了,甚至是大祸临头、企业破产、官司缠身、面临监禁……可为什么没有人接电话呢?
他把电话扔回到机座上,又捡起BNT的电传,一页一页地浏览着。当他的心思放在这些问题上时,离开公司的念头就抛到脑后了。他多年的专业训练和工作经验又活跃起来,处理这些事情他可是内行。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室敞开的门口,想看看谁在。迪克在,这就够了,他喊道:“迪克,让萨利马上复印一下这份电传。复印两份,原件还到尼尔的办公室。还有,让萨利告诉西尔维亚,明天十点钟我就为尼尔准备好第一份报告。然后,你拿着副本找我一下,我们一起分析点东西。”
柳暗花明(1)
(英)巴里·帕普威尔
尼尔深知,现在的他需要帮助和安慰。他需要一个平和安静的地方,找一位可以谈话的人,在冷静的氛围中,与那个在他看来有思想和有判断力的人促膝深谈。
他走过人事部,在医务室外面停下了。他希望运气不错,詹姆士大夫恰好在里面并且有空闲。看到门微微开着,他敲了两下,稍作停顿就走了进去。
詹姆士大夫是公司的兼职医生。他中等年纪,面容严肃,一头短短的红发,正坐在桌子后面,在入神地看一本杂志。见到尼尔进来,他放下杂志,身体前倾,伸出手表示欢迎。
“你好,尼尔。很高兴见到你。”
“你好啊,大夫。最近身体怎样?”
詹姆士大夫笑了起来。
“这通常是我该问的问题呀。”他一面回答,一面舒舒服服地重新坐回到椅子里。“不过要是你真想知道,我得说非常好。实事求是地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你呢?”
他用职业的眼光在尼尔脸上一扫,注意到他神态有点压抑,还有,他没有对问话做出最及时的回应。詹姆士大夫很随便地从桌上捡起杂志,指着他刚刚正在看的那篇文章,递给尼尔。
“你知道吗?”他说,“在非洲,平平常常的一年当中,平均有四百万儿童死于饥饿、营养不良和相关原因。”
尼尔考虑了一下这个问题,可是他自己遇到的问题仍然压在心里,让他不舒服。
“四百万,”他回答说,“太可怕了。”
詹姆士大夫痛心地点点头,他一想到这些就难过。
“四百万个人生悲剧啊,”他说,“仅在一个大陆就这样。而同时,这个星球的生产力远远超过养活所有人口的能力。”
“他们不应该要小孩啊,”尼尔说,“如果他们无法养活孩子的话。那样做是不负责任的。”
詹姆士大夫摇摇头:“你不能否认人们养育后代的权利啊。任何人都不能剥夺他人的这种基本权利。并且,在非洲社会,这并不是不负责。在那种条件下,这是他们战胜饥饿与疾病的惟一武器。”
“我的意思并不是要剥夺他们生育小孩的权利。”尼尔说,“怎么做由他们自己决定,但至少,他们要担负起分内的责任。我们都得这样做。要不然,我们就渺小卑微,变得没有人性了。”
“尼尔,你会怎么做呢?”詹姆士大夫问道,“要是你亲眼看到一个小孩要死于饥饿,而你是惟一能帮助他的人?”
“我会怎么做很显然啊。每个人都会这么做的。”
詹姆士大夫眼里闪着光芒,身子靠向尼尔一边。
“既然这样,那现在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们知道那些孩子是存在的——不过是在几千里之外而已——此时此刻,就在这一分钟,正慢慢死去。为什么我们不做点事情呢?为什么要让这种事发展下去呢?”
“因为问题太大了。这个问题对我们来说太大了。”
“胡扯!”詹姆士大夫激动地回答说,又坐回到椅子里。“根本就不存在‘太大’而不能解决的问题。倒是需要一个大方案,得在国际范围内解决问题。看,”他对这个问题兴趣浓厚,继续说道,“要到什么时候,大家才能意识到都在一条船上呢?所有的人,都在这条大船上——就是被称为地球的这颗行星。我们共同享有它。要到什么时候,大家才能意识到你我都是人,都属于一个大家庭呢?我们要互相关心,互相帮助。任何人都不能只对他自己负责。尼尔,那样做毫无意义。我们是互相依存的,这显而易见。你可能是个好的董事,很精通商业,可是,要没有农民种庄稼,你早就饿死了。人类的延续是一个大过程,尼尔,我们人人都有份。其实,我们已经知道如何控制它,并且方法可行。现在需要的,只是实施的愿望。”
詹姆士大夫和尼尔都各自坐着,谁也没有说话,静静想着自己的问题。大夫觉得人们对显而易见的事情都迟钝不堪,很恼怒于人类的愚蠢;尼尔则反思着詹姆士大夫的话。
毋庸置疑,大夫是对的。大问题需要大方案。全世界、全公司,都是一回事,没有什么问题太大了而不能解决。这也都是一样的过程,人类生活的延续也好,公司不断赢利向前发展也好,都是一回事。詹姆士大夫提到的另一点是什么来着?责任?依存?对,就是它。尼尔觉得豁然开朗,方案一目了然,一条光明、灿烂、清晰的道路出现在他面前。
他坐起身来,伸伸脊背,重新焕发了活力。
“詹姆士大夫,”尼尔说道,“我多希望你也是管理团队的一员啊。”
詹姆士大夫冲他笑了笑,把头脑中关于人类愚蠢的想法暂时抛开。
“我是一名医生,不是商业中人。”他说,“不过,我倒有件事要你帮忙:允许我启动一个常规的资金募捐活动。尽管我们不能解决国际问题,但是我们可以尽我们所能,向组织中多数人员募捐,然后把钱送给缓解饥饿的慈善机构。”
尼尔站起身来。
“OK,同意。你亲自去和西蒙妮谈一下,告诉她这件事得到了我的支持。”
到了门口,他又转过身来。
“再见,詹姆士大夫。”他接着说,“还有,谢谢你!”
尼尔一回到办公室,马上坐到桌边。那里有一大堆的文件、备忘录和拆开的信件等着他处理,可是他一眼也不看,直接把它们推到一边,取出他的记事本和笔,把詹姆士大夫为他描绘的进阶之路记下来。他用粗体大字写下:
大问题——大方案
一个组织——一个过程
共同责任,和
互相依存
实施的愿望
尼尔很放心地舒了一口气,放下笔,他的自信心也重新回来了。他已经明白了要奔赴的方向,也是引领大船前进的方向。他们偏离了航线几英里,但这并不重要。大船制造得坚不可摧,其装备也不断更新,凝聚了现代技术的各种成果。尽管目前船员无纪律、无组织,但是他们有追求,还可以接受培训。
柳暗花明(2)
(英)巴里·帕普威尔
尼尔重新拿起笔来,在他列举的要点之后,又添上一条:培训。
他把笔放下。是的,他们可以接受培训,每个人都可以接受培训,没有人能超越培训之外。甚至他自己,尼尔,也不得不承认他并非全知全晓。培训是关系到纪律的最本质部分,要靠它了解工作,理解流程,相信结果,协同工作,共担责任。
一股激情的火焰在尼尔体内慢慢燃起。自从告别年轻时代,他从未再体验过这种神奇的感觉。现在,高涨的热情充满了他的身体,他的心中有了指南,发现了大船的终点坐标。他们即将启动发现之旅,去探索航海图上的空白海域。
尼尔为自己如此丰富的想像力而微笑起来。他向前探下身子,按下桌面的内线对讲钮,接通了西尔维亚。
“西尔维亚,请给我接通派特·冯·欧斯特,是日内瓦的BNT。可别让另外的什么人把你挡住。要是谁想这么做,就说我要和派特谈的是关于他女儿安吉拉的事。她要来这儿工作,来提高英语水平。”尼尔松开内线对讲钮,坐回到座位上。还有一堆的信件在等着他处理呢。
不过,重要的事情最先做。他把手伸进大衣口袋,取出银行支票簿,在桌面上打开来,签发了一张支票。可是填完金额后,他犹豫了。他看着自己填写的数额,头脑中却看到自己正经过一名儿童身边,他腹部肿胀,骨骼凸出,两只眼睛大得异常。他内心抱怨着人类的愚蠢,竟然允许这种情况存在;同时也对詹姆士大夫略有怨言,因为他把这幅痛苦的画面嵌入了他的大脑。他有些生气,把刚刚写好的支票撕成碎片,扔到了垃圾桶中,拿起笔,重新签了一张,在金额后面又多加了一个零。他把支票装进信封,写上“医务室詹姆士大夫收”。
内线通话机响起,传来西尔维亚的声音:“是冯·欧斯特先生的电话,我马上转接进来。”尼尔站起身来接听电话——有了现代通信技术,打电话的时候已经不再需要把话筒拿在手中了。两人仿佛是在同一间屋子里面对面交谈,尼尔听到了深沉的德意志口音,清晰纯净,讲的却是英语。
“Hello,尼尔。一切好吧?”
“Hello,派特。我很好,谢谢。你的家人怎么样?”
尼尔和派特交谈着,要讨论的每一个话题在他头脑中都很清晰,井井有条,细致又准确。他能否扭转时局,改变组织,重树信心,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次谈话,取决于他能否说服这位头脑固执的德国朋友。他当然有这个愿望,也有信心,需要的仅仅是一个机会。只要尼尔能说服他,派特就会重做决策。尼尔当然能做到这点,也必须做到这点。但这事要晚点谈,先说说家庭,先办妥安吉拉的工作。尼尔并没有为这种想法感到愧疚,他是发自内心地喜欢派特及其家人。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会尽最大努力为安吉拉在这里找到工作。他知道,派特会明白这点。这才充分体现了两个男人之间的相互信任和尊敬。不过,友谊归友谊,业务则是完全不同的一码事。业务是冷硬而不可妥协的。这一戒律无比清晰,仿佛是非洲无情的烈日,烧烤着尼尔,提醒他:形势危如累卵,生死存亡就系于此刻。
局面失控(1)
(英)巴里·帕普威尔
翌日晴空万里,天空中见不到一丝乌云。昨晚下了一场雨,仿佛一声令下,一切都清洁起来,空气、街道、房屋和一切生命变得焕然一新。这时,彼得开着车行驶在上班的路上。太阳亮晶晶的,可并不炎热,算是老天爷对他格外欢迎。由于多年在制造行业工作,他已经习惯了在黎明醒来,所以通常他都起床很早,而今天尤其更早。在八点钟,他安排制造部门的一个会议,他手下的经理人员都会参加。他很有信心地认为,他们已经找到了昨天布置的问题的答案。
彼得受BNT电传折磨的程度比其他人都厉害,甚至超过了尼尔。对尼尔来说,不过是和他人一样,为业务方面可能的后果而担忧。而彼得可不一样,他带着个人色彩看待这些问题,认为这关系到他的个人荣誉。他当然知道不应该把问题个人化;他甚至还知道,把个人与工作如此紧密地捆绑在一起,会最终毁了他。但他无法克制这种想法,无法改变自己的性格。彼得看到朋友和同事都能和实际问题保持远远的距离,感到有些忌妒。他似乎觉得,其他人有一种更大的心智模式,是更加成熟的标志。而他不能只关注大场景而忽略细枝末节,这让他很痛苦。
其实在实际生活中,他也能和其他人一样清晰地看清大局。实际上,正是因为他擅长注意细节,他对大变革可能带来的后果的判断、评价才最为可信。当尼尔对一笔投资琢磨不定的时候,他往往求助于彼得。当西蒙妮遇到紧迫的人事问题时,她也求助于彼得。当托尼遇到棘手的客户,威胁说要起诉公司时,他也会求助于彼得。大家都无一例外地相信彼得说出来的话,连原因都不用多问。要是彼得能够帮忙,他也一定会这么去做。当大图景的结构出现裂痕时,彼得就会提供水泥,来把鸿沟补上。他帮助别人可不是为了个人间的恩德,而是因为他本性如此,他抵制不住“有助于人”的诱惑。但是,他却帮不了自己,难以摆脱失败感,难以摆脱形势恶化时的个人责任感。与过去几年比起来,现在工作中出错的频率要高得多了。他一面回想着,一面在阳光明媚的道路上行驶。他看到路边的房子被昨晚的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在视野中向车后方飞速退去。他注意到前面一辆车行驶得很慢,他看一眼后视镜确信没有车追上来,一加油门超过了那辆车,又并回到原来的车道。
在工作中每晋升一次,他就有一种成就感和更重大的责任感。不过他并没有想太深,任其自然地接受了这些过程。薪水增加当然是受欢迎的,工作也值得去做。他也知道他能胜任,因为每次进步都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但是生活不再像往常那么简单,他不再像当部门经理时那样能控制自如了。作为事后之明,他发现,自从提拔为部门经理后,问题就日趋加重。不过即便那段时间,他也完全控制着局势。而现在,作为制造董事,他越来越经常意识到他不再有控制具体事件的机会了,倒是事件控制了他。
突然,一个穿制服的身影在前方路边出现,急速挥手示意他停车。彼得像往常一样乐于助人,就把车开到靠边的车道上,慢慢停下。他心里猜测是发生了交通事故,大概有人需要帮忙。可奇怪的是,没有看到车,也没有看到任何求助标志。
彼得感到很疑惑。他刚摇下车窗,就看到一个戴大盖帽的人从路中间向他走来。
“先生,您知道超速了吗?在拥挤路段时速达到了四十七英里。”
突然意识到发生的事情,他既有点不敢相信,又有些愧疚。
“四十七?”
警察向他出示了手持雷达的电子读数。
“是四十七。”
彼得试图缓和局面:“我刚刚超过了另外一辆车。”
“没错。可是它的时速才三十二英里。我能看一下您的驾照吗?”
彼得叹了一口气,屈服了。他向口袋摸去,找到驾照,递给警察,一面看着警察写罚单,一面认真地听着他解释罚款事项。警察把罚单递给彼得签字,然后拿回来,撕下第一页,从车窗里递给彼得。
“这也是您驾照的扣押收据。要是再有警察拦下您的时候,出示即可。谢谢您,先生。早安!”
彼得本来想在会议之前充分准备,可是这次意外耽搁及此后直到公司的慢速行驶把准备时间都挤掉了。彼得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精神还没有集中起来,心里还继续为自己乱开快车感到愧疚和生气。
局面失控(2)
(英)巴里·帕普威尔
大家都到了,一共九个人。看起来有人已经想到了准备咖啡,他的咖啡已经放在座位上在等着他了。人可真不少。彼得意识到他是和朋友们在一起,心中沉重的负担就缓解了一些。他们出于个人纪律,以独有的方式,心甘情愿而负责任地表现出对问题的关心和同情。是啊,人可真不少,团结起来,他们能打败全世界,当然也能打败竞争对手。
“谢谢给我准备的咖啡,”他说着,坐到桌边加入进来,“抱歉我迟到了。我被埋伏的警察用雷达抓住了。”
吉姆眼睛一亮,微笑着说:“在格若德山坡?”
“对。你也看到他了?”
“看到?他也逮住我了。你车速多少?”
“四十七。你呢?”
“四十二。”
马克斯是骑自行车上下班的,他对他们下结论说:“你们活该被逮住。”
喝完咖啡之后,他们又花了几分钟闲扯法律问题,来慢慢调整自己,进入工作状态。他们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少了BNT的订单,就意味着不可避免的削减产量,减少工作岗位——甚至就是他们自己的工作岗位被精简掉。他们刚才插科打诨、幽默玩笑并非表明他们不愿意面对问题的后果,而是引向严肃话题前的必要过渡,是对脑力储备的调动过程。
彼得把他的空咖啡杯推向一边,从公文包里拿出文件。
“好的,”他说,“让我们来谈论公事。我相信你们有了足够的时间来调查BNT的抱怨。我今天会带着答案去见尼尔,所以让我们先逐一讨论一下。”他从面前的一堆纸中取出一页来交给身边的哈里。
“传给马克斯,这是我对情况的分析。马克斯,你来做记录好吗?现在开始。BNT报告了一百一十四例错误,我把它们划分为三十四个组或类型。我们要负责的错误有四十例,占百分之三十五,换句话说,它们没有什么分布规律。我们的问题几乎都是单崩,而商务和会计部门的七十四例错误仅分布在八个组。”
“那么说,是他们导致大多数抱怨了。”哈里辩护道。
“是,”彼得回答说,“但他们犯的是系统性错误,容易改正。要是他们像我们这样单崩就困难了,因为你无法判断下一个错误会出现在哪里。这也就是说,你没法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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