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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是我的妞儿

_8 于头 (现代)
  “老话!不说实话是你孙子!”
  “你知道刘总外面有个小白脸儿吗?”陈强笑得格外淫荡。
  “是么!”我一听来了兴致,“真的假的?”
  “肯定是真的!我在路上碰见他们好几次”,陈强说得非常认真,不像是瞎编的,“哎!你说,如果哪天刘总玩儿腻了,会不会把他甩了,过来找你?”
  “滚蛋!”我吼道,“我像那样的人么!”
  “呵呵!我开玩笑呢!不过说真的,你小心点儿,他现在那个小白脸也是长头发,跟你差不多高,也挺瘦!”
  “一把年纪了,要包,还不如包条狗!”听陈强一说,我对刘总突生厌恶,什么他妈的世道,有钱就大爷了?!
  “我看你还是小心点好!”陈强又说了一遍。
  “老子吃过的女人海了去了,唯独对这种老树皮不感兴趣!”
  “哈哈……”
  也许我跟陈强的友谊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大家彼此之间不用太拘束,只是随意地说一些心里想说的话,哪怕只能博对方一笑。
  后来我又跟武冲他们见过两次,两次于鸿都没提那天晚上我留给她的家庭作业。
  有机会一定要找武冲聊聊,我想,这小子要真是那样,可不能把人家姑娘给耽误了。这样的机会我等了好久,但因为年前公司的事情多了起来一直没有机会跟他接近,所以也只好一拖再拖。
  腊月23日,是北方某些地区的小年夜。
  那夜的前一晚,我跟陈强去食家庄吃饭的时候,偶然地碰上了他们。
  相互介绍之后,我们拼了一张大桌,又点了几个菜。
  酒过三讯,于鸿开始给陈强讲述武冲给她描述的上次在酒吧打架的事儿,看他们说的带劲儿,听的入神,我借上厕所之机,把武冲拽出了饭庄。
  “问你个事儿!”我打开车门,钻进去。
  “什么?”他钻进副驾驶室。
  “这事儿不太好说”,我说,“但是我希望你能跟我说实话,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从来没红过脸对吧?”我给他一根烟,摇下玻璃。
  “嗯!”他应道。
  “说实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嗯?”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么说吧!”我横了一下心,“作为一个男人,你觉得自己称职么?譬如跟于鸿!”
  “什么意思?”他的脸红了。
  “我只想听句实话!”我说。
  “于鸿告诉你的?”
  “对!”我点点头,“还记得上回我送她回家么?她以为她自己有问题。”
  “我有问题!”武冲脸上的表情突然绷了起来,好像内心的疼痛全都涌到了眼睛上,“但是我真的爱她!”他低头托住额头。
  “我觉得我是多管闲事”,我说,“但是咱俩这么多年朋友,我不能置之不理!人家于鸿是无辜的!你去医院看过么?”我问。
  他点点头。
  “怎么说?能不能治?”
  “不能!小时候爬树掉下来摔坏了!”
  “操!”我把烟头扔出窗外,“别难过了,先回去吧,一会儿他们该等急了!”我从工具箱扯出几张卫生纸给他。
  “掉里了?”看我们回来,陈强嚷道,“你真把人脖子给扎了?”
  “小点声儿!”我说,“你他妈是不是想送我进去!”
  “喝多了?”看武冲眼睛红红的,于鸿关切地问。
  “没事儿!”武冲揣起酒瓶,“来,衣峰,咱俩对瓶儿吹!”
  “怎么了?”于鸿拦了一把没拦住,转头问我。
  “没事儿!”我说,“这么长时间没见,开心呗!”我抓过瓶子对在嘴上,深吸一口气,咕咚咕咚把冰冷的液体往肚子里灌……于鸿看看我,又看看武冲,一脸无奈;陈强看看武冲,看看我,又看看于鸿,一脸莫名其妙。呵呵,我想,你们的一举一动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虽然我用余光观察,但你们的精神,全在我的酒瓶里……
  我忘了一共喝了多少……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有条腿压在身上。
  谁啊?我翻身起来,我操!这是我的床!武冲嘴角还在冒泡儿,脑袋下面已经脏成一片。发生什么了?我抬头,眼睛晕晕的,甩了甩脑袋才清醒一点儿。妈的,这俩人怎么睡一块儿了?于鸿正枕着陈强的大腿睡在茶几旁的毯子上。
  我赶紧下床,过去拍醒于鸿。
  于鸿睁开眼。我指指床上的武冲,又指指她和陈强。她好像明白了,一个激棱坐起来。
  “怎么回来的?”我问。
  “打车!”于鸿说,“你们俩真恐怖,喝了4瓶白酒!”
  “我的车呢?”
  “还在食家庄!”
  “你快把他们叫醒!”我一看快9点了,赶紧披上外套,“我去开车,一会儿还得上班儿!”我揣上钥匙。
  “今天小年儿!”
  “我知道!上午还有事儿!”我说,“帮我收拾一下!”我指指床上的呕吐物,“你们弄点儿吃的,这是房门钥匙,我不回来了,上班要迟到了!”
  我脸也没洗,快步冲下楼去,拦了辆车,直奔食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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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陪刘总看完施工现场已是中午。
  回单位之后,我打好饭,帮她端到了办公室。
  “坐!”她指着对面的沙发,“我有事情问你!你跟家里关系怎么样了?”她望着我。
  “马马虎虎!”我说,“还那样!”
  “有时间多回去看看”,她说,“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你父母!”
  “我知道!”我说。
  “其实你爸你妈跟我认识好多年了!”她放下饭,若有所思地说。
  “我听他们说过,说你跟我妈是同学!”
  “呵呵!”她笑了一下,“我们可不只是同学那么简单!”
  “嗯?”我也放下碗筷。
  “算了,不说了!”她叹了一口气,“吃饭吧,一会儿送我去财院!”
  “刘总您怎么自己不开车?”在路上,我问她。
  “眼神儿不好!”她扶了扶眼镜,“加一块儿差不多3000度,都快戴30年了!”
  “哦!”我看了她一眼,然后专心开车。
  财院很快就到了。刚一进门,她就示意我停下。
  她下车买了两条七星。
  一直以来我还以为她要找的人就在财院呢。
  看她拐出后门,我才意识到,原来这里只是一条过道,她真正要去的,是马路对过儿的那片居民区。
  怎么不走大路,每次都从这个破地方穿过去呢?我想,不会真像陈强说的那样,这老太婆养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小白脸儿吧。
  没加思索,我找地方停好车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了上去。
  她径直进了前面的那栋筒子楼。
  这只是一栋普通的楼房,我躲在暗处观察了半天也没看出任何究竟。嗨!我这是干吗?我突然醒悟过来,我怎么能做这种低三下四的事儿?!
  我赶紧调头,回到财院。
  车子开出来之后,我往东走了一段。妈的,车祸!看到前面乱作一团的拥挤场面,我灵机一动,方向盘一打,瞅空儿拐进了左边的那个大院儿。好像是什么单位的集体宿舍,虽然地方不大,可我还是不费吹灰之力地调头转了出来。
  路上的车子堵了长长的一溜。我打算沿相反方向回去,穿过财院,还从正门走。
  我是从观后镜中看到他们的。
  她,我们敬爱的刘总,换了休闲的便装,胳膊上挎着的还真是个跟我差不多高的长发男青年。
  呵!真他妈邪了,我想,怎么来来回回,净为这点破事儿了?!
  妈的!管她呢!我又想,你老太婆再多找俩也跟我没关系!
  我开大音乐,猛踩油门,快速奔在回去的路上。
  可能刚才那边发生的车祸挺严重,我看到江西路上好几辆警车呼啸而过,一辆白色的救护车,仿佛一块涂上了番茄酱或鱼子酱的长条面包,左冲右突地穿行在城市花花绿绿的肠子里。
  小年儿夜。
  呵呵,几家欢乐几家忧。想想刘总,再想想刚才拥挤不堪的场面,我不禁感叹:这世界还真他妈的绝,要真想出点儿什么事儿连这样的日子也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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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家之后,爸妈都还没回。
  我得先给陈强打个电话,我想,都一整天了,也不知道他们走了没有。
  “我钥匙在谁哪儿?”拨通电话,我问。
  “武冲跟于鸿还在,好像弄得挺不开心的,武冲中午醒了之后一直不说话,我也不知怎么了,劝了半天也没用,没办法,我只好先走了!”
  “你走多久了?”
  “差不多半个小时以前!”陈强说,“你在哪儿?忙完了赶紧回去看看吧,我看武冲好像受了刺激,你们昨天晚上怎么了?怎么喝那么多酒?”
  “没事儿!”我说,“以后再说,我先过去看看!”
  “有人跳楼了?”小区门口,一群大人在一个小孩儿的带领下冲进去堵住了车的去路。
  妈的!我拼命按喇叭,可没用,根本就没人理我。
  没办法,我只好把车停在路边,徒步走了进去。谁呀?我抬头望去。我操!是武冲,他正蹲在我家阳台的水泥栅栏上,跟于鸿你来我往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什么。
  我的房间在8楼,根本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你他妈千万别在我这儿出事儿!这样想着,我快步上楼。
  让他们开门已经不可能了,干脆踹吧。
  咣当——!门开了。
  “谁他妈也别想拦我!”武冲看到我,起身站起来。
  “你丫是不是有病?!”我拂一把额头的汗水,强迫心跳平静下来,大声吼道,“你他妈还是不是男人!”
  “哈哈哈哈……”武冲笑得有些丧心病狂,“我就是有病!我他妈就不是男人!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劲?!”
  “你他妈赶紧下来!什么事情不能商量?!”发现自己不小心说错了话,我赶紧改口道,“你丫要是真跳下去,你妈怎么办?”
  “是啊!不为我,你也得为阿姨想想!”于鸿哀求道。
  “管不了那么多了!”武冲说,“你们明明知道我不行,为什么还要问我?我恨你们!你——!”他指向于鸿,“你为什么不跟我分手?你他妈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分手??”可能说得太用力,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武冲,算我求你了!咱下来再说!”这样僵持下去不会有任何结果,我想,先安定他才是上策。
  “衣峰,我求你件事!”他重又蹲下来。
  “你别过来——!”看我向前迈了一步,他突然又站了起来。
  “好,好!”我退回来,“我不过去,我不过去,你蹲下说!”
  “帮我看着于鸿”,他说,“我真的喜欢她,你一定看着她别让她跟我一样想不开!”
  “我操!你妈逼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我按捺不住愤怒,“你他妈知道自己想不开还跳?!你他妈要真喜欢她就该下来……”这样说,我本是想借他听的空当儿冲过去把他拽回来,可就在我准备就绪,身体即将启动的瞬间,“咣当——”身后,传来一声洪亮的门响。
  我赶紧停住,本能地回头,三个警察带头,捎带一个老头,冲进来四个人。
  “拉我一把——”武冲的声音极其凄厉。
  我回头一看……我冲过去……
  可已经来不及了,刚才四个人的冒然造访给武冲带来了巨大的惊吓,他站立不住,一失脚,掉了下去。
  像无数次电影里看到的那样,武冲强壮魁梧的身躯像坠入了时空隧道的一块石头,在地心引力的牵动下,伴随声声哀号,离我的视线,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我突然感觉到了某种真实。
  我感觉他在离开阳台的那一刻带给我的并非恐惧,而是沉静。
  我并不害怕远离,我只是害怕离开了再也不回来。
  武冲在我的眼皮下消失。
  伴他一同消失的,还有我心里的轻盈。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作家在形容或者描述坠楼的时候,喜欢选用树叶或者羽毛来比喻?
  灵魂,能飞么?
  不!我坚决反对!武冲离开的时候,包围我的是一种失望。可伴随他的远离,这种失望急速退却,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清晰的伤感、恐惧和真实。
  武冲触地的声音最真实。
  那种硬梆梆的感觉容不得任何人怀疑!
  也许这就是生活,我想,不像羽毛,不像树叶,而只是一堆实实在在的再也活跃不起来的即将死去的骨头和肉!
  “别拉着我!”于鸿想要挣脱警察的制伏。
  “你他妈为什么要进来?”突然之间,我仿佛受了某种情绪的使然,满腔复杂的感情瞬间凝聚成一种单纯的愤怒。我狠狠地一脚下去。我看到那个满脸狐疑的警察,节节败退,踉踉跄跄,直到后背突然撞到墙上,又突然被弹回到地上。
  我得到了彻底的释放。
  在旁边闪来的一拳之后,我感觉这个世界顿时之间轻盈了许多。
  我就像被人扎破的气球一样,悠乎乎地,舒舒服服地躺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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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我身边的是一个陌生人。
  更确切地说是一个警察。
  他的表情严肃,看我醒来,表情更加严肃,眉头也皱了起来。
  “当警察的是不是都很窝囊?”我起身找烟。
  “……”
  “她们人呢?”我看于鸿她们都不在了,便问他。
  “……”
  “你他妈说话!”我点上烟狠狠啄了一口,“他还有没有救?”
  “死了!”警察动了动嘴唇。
  “是不是要抓我?”我伸出手,“铐吧!你们警察真该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说。
  “不至于!”他说,“我等你醒过来是因为别的事情!”
  “说!”
  “你朋友死了伤心吗?”他问。
  “屁话!要是你朋友死了,你伤不伤心?”我反问道。
  “你多大?”
  “干吗?”我扔掉抽了半截的香烟,“警察就神气?!我凭什么告诉你?!你是谁?我不就踹了那孙子一脚么?妈的!没他,我哥们儿也不会掉下去!”我吼道。
  “今天发生车祸了!”他说。
  “我知道!”
  “知道什么?”
  “车祸!”这个人一点儿都不像警察,说话慢得像挤屁,“还有什么你就一块儿说了吧,我还得回家过年呢!”
  “你爸叫衣建军?”他问。我点点头。
  “你妈叫丘云凤?”他又问。
  “是!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感觉特不耐烦。
  “你要挺住!”他说,“今天发生车祸的是你爸你妈!”
  “啊!在哪儿?在哪儿?他们在哪儿?”犹如当头棒喝,我再也控制不住刚才强压下来平静,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他们现在在哪儿?在哪儿?在哪儿?你快说!”我恶狠狠地抖了两下,把他推开。
  “你妈死了,你爸还在抢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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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周一片惨白。
  我被一股刺鼻的药水味儿熏得喘不过起来。我翻身下床,冲出门去。
  “我妈在哪儿?”我拦住一个护士,问她。
  “你妈是谁?你怎么进来的?”她看看我身上的病服,问我。
  “我找我妈你问我干吗?”我让开她,拦住另一个护士,“我妈在哪儿?”俩护士对视一下,然后各自走开。
  “衣峰!”我刚想骂,突然听到陈强喊我。
  “你醒了?”他走过来,“我刚上厕所了!”
  “我妈在哪儿?”我问。
  “跟我来!”他拉着我快步穿过走廊,走到尽头,一直走到急诊室,然后在门口停下。
  “你爸一直没醒,还正在抢救!”他说,“这是第二次!刚才突然心跳……”
  “我妈在哪儿?我没问他!”
  “你妈她……她……”陈强欲言又止。
  “说啊!你他妈快说我妈在哪儿?”我吼了起来,旁边经过的一个护士白了我一眼,让我小点声儿,说这里是医院。
  “你妈她……她……她死了!”
  “带我去!马上带我去!”我拽住他。
  殓尸房没有一点人气,一脚一脚踏下去,四面八方涌来巨大的声响,像进了棺材,只等人盖盖儿。
  泪水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来了。
  我再也控制不住。我扑过去,趴到那块白布上,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谁让你们进来的?”进来一个白大褂。
  “那是他妈!”陈强过去说。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便!”白大褂过来拍拍我的肩膀。
  “滚!”我回头,甩开他的手,“你怎么当医生的?!你怎么那么笨!连个人都救不活?!”我重又趴下。
  “衣峰别这样!”陈强过来,“他情绪不好,不好意思!”他对白大褂说,“我们再待一会儿,就一会儿!”白大褂出去了,只剩下陈强,陪我在那间空旷的房子里,在白色的海洋里,挣扎,挣扎……
  “过来,试试这条裤子!”我妈掏出包里的黑色牛仔,递给我。
  “该剪了!”我妈梳着我的长发,“等你长大了做个有名的画家。”
  “雨伞放在门口了!”出门前我妈嘱咐我,“路上小心点儿,注意看车,到了学校,别跟小朋友打架!”
  “我做了你最爱吃的土豆丝,还有两块肉排,都放里面了,记得热一下再吃,多吃点儿,你看你,太瘦了!”我妈把装饭盒的袋子给我,送我出门。
  “老师打电话说你又跟同学打架了,以后可不能这样,做人要文明,这样才能善良,才是个好的艺术家!”
  “你放心去考吧!我就不送你了,你要学会独立,等你上了大学家里就不管你了,让你自由发挥!”
  “路上困了就睡会儿,把钱拿好了,到了就给家里打电话,没钱了一定要吱声儿啊!”
  “南方天热,小心别中暑,学校没有空调,要不行就出去租个房子,我不告诉你爸,你照顾好自己……”我妈在电话里说。
  “要是实在不行就回来!”我妈说,“你爸也是为你好,其实我们都想你能在身边,这样可以照顾你。既然你想留在南方,那就好好闯吧,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以后别跟你爸较劲。不管做什么妈都支持你!你要照顾自己啊,我挂了,你爸快回来了……”
  “好了,你先歇会儿,我出去买只鸡,冰箱有只王八,今天我给你们做个霸王别姬……”
  “有空就回来看看,我不拦你……开车慢点儿……记得别总喝那么多酒,对身体不好……”
  ……我合上白布……眼前似有无数道白光一起袭来,我招架不住,我强忍住悲痛,闭上双眼……
  仿佛过了好久好久。
  “别难过了!”陈强搀我起来,“如果伯母在世,她也不希望你这样,坚强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怎么出的车祸?”我手搭凉棚,遮住眼前的阳光。
  “交警说当时路上的车子太多,一辆桑塔纳过十字路口的时候突然刹车失灵,直接撞到你爸的车上……”
  “哪儿的卡车?”
  “不太清楚,那个司机被前面的挡风玻璃割到了脖子,当场死亡……”
  “我妈呢?”
  “伯母她……她……没系安全带,被惯性甩到了桑塔纳的驾驶室里,一头撞在方向盘上……其实,其实两辆车的玻璃都是伯母撞破的……”
  “我没事儿!”我说,“你先回去吧,跟着忙了半天了,我换我衣服去”,我扯扯身上的病服,“一会儿我去看看我爸!”
  “好吧,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哎!对了,你拿回去帮我充一下电!”我掏出手机,“我晚上过去取!”
  “好的!”
  “衣峰!”我刚要进门,陈强跑回来喊我,“武冲的事我看报纸了,你……你一定要挺住!”他握紧拳头,攥在胸前,示意我要坚强。
  “谢谢!”我说,“有空帮我照看一下于鸿!我怕她……”
  “没问题!”陈强说,“晚上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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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病了?你嗓子怎么了?”陈言在电话里问。
  “没事儿!”我说,“有点感冒!”我暂时不想告诉她发生的这些事情,我不能让她陪我悲伤,我想,她也是无辜的,所有的这一切都与她无关,我不能让她陷进来陪我。我不能!这次一定不能!
  “吃药了么?多喝点热水,天气冷,多穿衣服!”
  “嗯!你呢?这两天怎么样?”
  “很烦!”
  “因为去日本的事儿?”
  “嗯!我不想去,可家里一定坚持要我去!我想离家出走,我存的钱够花好长一段时间,干脆我去青岛找你吧!”
  “别!”我说,“别走极端,我是过来人,真的,劝你还是好好想想,如果离家出走,后果……”
  “我不管那么多!我就是不想去,不想去!”她又耍上了小性子。
  “再劝劝家里,父母应该不会不体谅,再说,为这事儿离家出走,不值得!”
  “我想见你!”
  “不!”我的态度非常坚决,“现在不是时候!”
  “你是不是又有别的女人了?”
  “别瞎说!我不会那么不坚持的,既然答应了你,那我就一定会遵守我的诺言!”
  “晚上上网吗?”
  “过年这段时间可能上不了了”,我说,“我电脑坏了,再说单位太忙,很难抽出时间,天天陪人吃饭!”
  “没有给我的时间?”
  “当然有!电话里可以吧?这样快,省时间!”
  “好吧!又被你拒绝了!呜……”
  “别闹了,我刚才说的你好好想想,再跟家里沟通一下,别一时想不开,等以后后悔啊!”
  “嗯!那好吧!我再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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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冲和我妈的葬礼在同一天,那天青岛下了好大的雨。
  这个地方,冬雨并不常见。
  我爸一直都没醒,经过上次的抢救之后,只是暂时维持住了性命。我每天都到医院陪他一会儿。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我想,毕竟,这是我亲爹,如果失去了,我就成了孤儿。
  刘总曾经来过一次,跟我说先别管单位那边的事情,她说反正年前就是吃吃喝喝,好应付。
  她第二次来的时候,带了一个男人。就是车祸当天我在财院后门看到的那个。
  进门看到我爸还在睡着,她把我喊到了外面。
  她给我介绍那个男人说是暂时给她开车的。我笑着跟他握了握手,便不再睬他。可能觉得没趣,陪我们聊了一会儿,他借口说出去看看车子,然后,走了。
  “你信命吗?”刘总问我。
  “如果弄成现在这样子就是我的命,那我宁可不信!”我说。
  “那你信报应吗?”
  “有因必有果”,我说,“这个问题太大,我说不好!”
  “你也别太难过,凡事都有余地,多给自己点快乐,保持一颗平常心,坦然面对。”
  “谢谢!”
  “好了,我走了,你爸醒了给我打电话!”
  “好的!”
  我爸已经昏迷了5天5夜。再有2天就是除夕夜,如果上天真有灵的话,赶紧让他醒吧,我祈祷,别让他在昏睡中度过21世纪的第一个春节。
  回到病房的时候,护士刚刚离开。
  我在床头坐了一会儿,看看床上盖着被子的那卷纱布,心里说不上是难过还是别扭。
  如果你现在醒过来,我一定原谅你,我想,不管谁对谁错,你都是我亲爹。但是这样的要求似乎太牵强,我苦笑,任何遭遇都来得猝不及防,谁知道他剩下的后半辈子会不会一直这样躺着。
  恍惚之中,我突然感觉有个东西动了一下,我仔细找寻,但稍纵即逝,我想不起刚才到底哪儿动了,我没来得及反应。我盯着病床静静地等待,等待下一次。
  很漫长很漫长。待我打算放弃之际,突然,我捉到了那个晃动的玩意儿。
  额头!没错儿!是我爸的额头!
  “我爸醒了——”我冲到门口喊道。
  医生跑了进来,护士跑了进来。没错儿,我爸紧缩的眉头松开了。
  他好像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睁开双眼。他的嘴角艰难地一歙一合仿佛想说什么。医生示意我低头去听。我赶紧把耳朵凑过去。
  “你妈飞出去了,她没事吧?”我爸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地说出话来。
  “没事儿,没事儿!”我慌忙答道。
  “我对不起你,我不该不该逼你……咳……咳……”我爸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医生护士赶紧围过去。我爸好了一点儿,又示意我低头。
  “小,小心刘亚南,她……她……咳……咳……”我摸了一把喷在脸上的带着药味儿的口水,木然地站起来,看他们忙碌。
  晕厥,我爸又睡了过去。
  “嘀……嘀……嘀……”心电仪发出急促的单调噪音。
  “快送手术室!”医生指挥护士……
  我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无意识当中,看着这一切发生,又看着它离开。
  我根本没有任何怜惜或者疼痛甚至焦急的感觉,短短的几天里,我已经亲眼目睹了两条性命……
  “节哀顺便,我们已经尽力了!”手术结束后,医生抱歉地说。
  我忘了我是怎样走出医院的。
  我只是看到满街的路面、树木全都缀上了白花。
  我看见白花纷纷飘落,我伸手去接,接到的却是一捧冰冷的浊水……
70
我在那间空荡的房子里等到了12点。
  窗外的炮声同时响起来。
  天空,五颜六色的花朵一朵一朵地升上去,然后焚灭。
  我在黑暗中目不转睛地盯着绚丽的夜色。背后,依然是我最爱的PINK FLOYD。
  GOOD BYE BLUE SKY , GOOD BYE ……
  刚才我故意关了手机,拔了座机插头。我知道陈言正在给我电话。
  并非我故意躲避。
  我只是不想将这寂寞时刻的无尽伤感,向她传染。
  哪怕只是通过电话线,或是无线电波。
  嘀嘀嘀……
  我沉静一下,接通。
  “新年快乐!”她好听的声音传过来。
  “新年快乐!”
  “嗯?音乐怎么开那么大声?”
  “因为快乐!”
  “好吧!我也开,开得大大的!嘿嘿!”
  “新的一天”,我说,“新年新的一天,你想干点儿什么?”
  “想你!你呢?”
  “让你想!”
  “哼!还有呢?”
  “如果你在身边我会抱着你让你想得更真切!”
  “那好吧!你开门出来!”
  “嗯?”我警惕起来,“开门?你在哪儿?”
  “不告诉你,你先出来!”一种不好的感觉涌来,我小心翼翼地穿过客厅,打开房门。
  “出来了,你在哪儿?”
  “哈哈哈哈……我在T城呢,傻瓜!”
  “好吧!新年的第一天被你耍!哼!”
  “这是我的礼物,目的是要你在新的一年笑着开始!你的呢?”
  “不是方的,不是圆的,可能有味道,但是你没闻过,可能是软的,但你没摸过,你只是听说过,但是从来没见过!即使给了你也必须得放在我这儿!必须得放在我这儿,否则我不干!”
  “嗯?”
  “这是我送的礼物,目的是要你在新的一年从思考开始!”
  “那是什么?我猜不到!”
  “傻瓜!”
  “快说,到底是什么?”
  “心!”
71
  春节过后,刘总来的电话比以前勤多了。
  似乎我爸的死对她的某些行为产生了巨大的推动作用。
  我爸临死的时候到底想要说什么呢?不让我跟着她,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一定要知道答案,我想,这对于我并不难,因为,我天天都能与她正面接触,直接交流。
  我一定能找出倪端!我确信!
  “晚上陪我出去散散心”,过了正月,上班的第一天,刘总把我叫到办公室跟我说,“你也换个心情。”
  “前一段时间跳楼自杀的那个孩子跟你什么关系?”去星巴克的路上,她问我。
  “高中同学!”我说,“他不是跳楼的,是失脚掉下去的!”我强调。
  “听陈强说是因为她女朋友。”
  “也不全是!”我说,“可能活够了!”我没必要跟她说太多武冲的事儿,所以,我不再说话,只是大口地喝着咖啡。
  “慢点,别喝太多,伤身体”,她把我的意大利咖啡壶拿开,“你怎么不加糖?”
  “这种咖啡就是不加糖的!”
  “苦不苦?”
  “生活就是这个味道,质感很好,比甜的真实!”
  “你比我想象的要成熟!”她扣住我的手。
  “也比你想象中愤怒!”我猛然抽出。
  “你头发留了多长时间?”,她没话找话,“长头发很适合你!”
  “小时候不就留着么!一直没剪,一直这么长!”我指指肩膀。
  “走吧!”她起身,“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在路上跑了很久,我在她的指挥下把车开到东郊的城边。那是一家没有名字的酒吧,不太大,但人很多。基本上都是男人。
  我们进去的时候,舞台正在表演脱衣舞。
  四个身材火辣的骨感美女正扭着腰肢,一件一件地往观众席上扔衣物。
  我当即愣住,她怎么带我来这种地方?
  “大瓶干红,再来半打嘉士伯!”找个角落坐定,她吩咐侍者,看样子,她是这里的常客。
  “这种地方不适合我!”看她坐下,我仍站着说。
  “先坐下!”她命令我,“我给你讲讲我跟你爸你妈的事情。”
  “我跟你爸你妈决不只是简单的同学那么简单”,看我坐下,她说,“28年前我就认识你爸,后来才认识你妈的。那时候你爸跟你一样,英俊潇洒,呵呵,那时候我才是他女朋友!”她猛喝一口,“你妈是通过我认识你爸的,你妈是我最好的朋友,后来……后来你爸就喜欢上你妈,把我甩了……”她又倒满一杯。
  “少喝点儿!”我拦她。
  “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结婚吗?”她问我,我摇头。
  “呵呵”,她苦笑,“我为你爸打过一次胎,哈哈”,她的笑有些变态,“不太顺利……从那儿以后就不能生育了……其实我知道这才是你爸甩我的真正原因!”她皱起眉头看了我一会儿,继续说,“其实我知道你爸找我帮你安排工作的目的!”
  “嗯?”
  “他无非就是怕我报复他,让你盯着我!”
  “那你为什么答应他?”
  “你比你爸年轻时还惹人喜欢!我认你做儿子吧!”她突然又抓住我的手,“我不会害你,我会养活你,你不用再上班了,在家安心画画……”
  “不!”我挣脱开,站起来,“我走了!”
  “我比你爸有钱!”她追到门口,掏出口袋里的钱包,打开,抓出大把大把的票子,在我眼前晃了晃。
  “你……”我刚想指责,她突然冲过来,抱住我。我拼命挣扎,费了好大的劲才摆脱。
  “你喝多了,回去吧!”因为要开车,我并未喝酒。
  一路上都很沉默,谁也没再说话。只有路边漆黑的风景,还在车头灯的笼罩下,束成猛烈的一束,跟柏油路捆在一起,一接一接搭起来,搭成回城的归途。
  “跟我上去!”快到她家楼下,她突然又扑过来。道路扭曲了一下,我尽量控制住,把车刹住。
  “我把这辆红旗送给你!”看我打开车门,她说。
  “你还不如路边找个要饭的!”我说,“带他回去洗个澡,换件干净衣服,也不见得比我差!再说,你还不用送红旗,送自行车就行了!”说完,我磅地一声把车门摔上。留下她一人,转身离开。
  我爸的葬礼之后,我就退房搬回了家。
  门上有于鸿给我的留言条,说她来的时候我不在家,手机也没开,有空给她打电话。
  电话通了,也没说什么。于鸿平静了许多,只劝我别伤心,最后她说没参加我父母的葬礼很过意不去。没事儿,我说,摊上这种事儿谁都不好过,别想太多,别太自责了,一定要把自己照顾好。
  一觉睡到中午。
  响个不停的电话铃声夹杂着窗外的阳光,迎面扑来。
  “喂!谁?”我下床揉着惺忪的双眼问。
  “衣峰!”是陈强,“你被单位开除了,你快过来看看!”
  “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快过来吧!”
  “你等着,我马上就到!”
72
我径直冲进刘总办公室。
  “这是关于开除你的通报”,看我进来,她拿过一张纸,“你最近状态不好,公司其他几个董事很不满意,这是大家一起做出的决定……”
  “不用说了,我明白!”
  我简单收拾一下,装了一只瓦楞纸箱,跟陈强道个别,然后出了门。
  无所谓,我想,反正老子本来就不想干!
  “喂!衣峰,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记得说话啊!”刘总追出来喊我。我回头看了一眼。刘总臃肿的身体在阳光的照射下,肥得像一挂等人来买的白花花的猪肉。
  不知羞耻!我在心里骂了一句,扭头离开。
  到家的时候,我发现院里挤满了人,空气里散发着一股烧焦木头的味道。我掰开人群钻进去。一辆消防车正对准5楼的一个窗口喷射上去。
  那不是我家么?
  我赶紧冲过去。楼下,俩消防警察拦住我。
  “让我进去!那是我家!”我吼道。
  “谁家都不让进!”警察严肃而绝情,“现在很危险,你不想活了?!”
  他们一直等火扑灭才放开我。
  我跑上楼去,门里已是狼藉一片,面目全非。
  煤气爆炸!侦察现场之后,警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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