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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是我的妞儿

_41 于头 (现代)
  麦当劳的人很多,我直接冲到楼上。能望见海的二楼,从东边数第三个靠窗的位子,我的童年雅座。空着。
  “请问您有没有见过一个这么高,穿黑色风衣的女孩儿来过这里?”我拦过麦当劳二楼的清洁员,问她。
  “走了!”清洁员说,“那个小闺女在这儿坐了一整天,就要了一个麦香鱼和一杯可乐。”
  对,肯定是陈言。
  清洁员指给我的那个座位正是从东边数第三个靠窗的位子。
  “能问一下她是什么时候走的么?”我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欣喜涌上心头。
  “都快一个小时了。”
  “太谢谢您了”,我一把握住清洁员的手,清洁员吓了一跳,“太谢谢了,真是太感谢了……”
  我出门直奔火车站。
  我找遍了所有的候车厅,未果。这丫头不会是已经走了吧?这样想着,我快速下楼,插队挤到售票口。后边的骂声一片,没办法,我只好用青岛话喊了一嗓子,“我特妈个逼找因,得(dei)不起了。”
  “买哪儿?”里边问。
  “我想问一下,前两个小时之内有没有开往T城的火车?”
  “上问讯处问去。下一个!”里边显得不耐烦。
  “请问,前两个小时有没有开往T城的火车?”急急忙忙跑到问讯处,气都没来得及喘一口。
  “没有。”
  “有没有经过T城的?”我又问。
  “前20分钟就开走了。”
  完了,没戏了,可能陈言已经上车走了。我垂头丧气地从售票厅出来。广场上的人很多。哎,我又想,这丫头会不会还在?我抱着侥幸的念头,沿着广场转了好几个圈儿,依然未果。
  我彻底死心了。没办法,又错过了。
  “你刚才上哪儿去了?”看我进门,陈强问我。
  “前年你见过的那个女孩儿,陈言,跟我失去联系了,昨天给我爸我妈上坟的肯定是她”,我无可奈何地摆摆手,沿沙发坐下,“她可能还没走,我去火车站问了,前两个多小时,只有一辆去T城的过路车。”
  “有可能昨天晚上就走了呢。”于鸿过来。
  “不会的”,我说,“她在海边儿那个麦当劳坐了一整天。”
  “你怎么知道?”陈强有些迷惑。
  “去年我带她回来过一次,她知道那儿,我当时还开玩笑说等以后有钱了要把那家店子买下来……”
  “你去年回来过?”陈强突然打断我。
  “是啊,还记得我给你们打过电话么?”我解释说,“其实当时我就在青岛,只是怕大家见面之后触及太多伤心往事,所以就……呵呵,大过年的,总是不太好。”
  “天呐,衣峰你不会吧?”陈强天起脸来,“你还当我是朋友吗?”
  “我不是已经说了么?你想想,我头一次回来扫墓,怎么好意思麻烦你们。”
  “衣峰你真不是东西!”于鸿笑骂道。
  “得,不说这些,我他妈脑子乱死了。别他妈傻愣着啊”,我指使他们,“你们也帮我想想,你说陈言会上哪儿去?青岛还有什么地方好玩?”
  “这应该问你”,陈强提醒我,“你好好想想,你去年都带她去过哪些地方?”
  “哎,如果她还在,你说会不会还住去年我们住过的酒店”,我恍然大悟,“你们等着,我去去就来。”
  “一块儿吧”,陈强拉着于鸿跟上来,“能找到当然最好了,如果找不到,那就直接去食家庄,看我一会儿不整死你,看你下次回来还敢不敢不告诉我。”
  “行!”我笑笑。
  真的应了那句老话: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几经周折,在酒店软磨硬泡央求了半个多小时,又查了10几分钟,结果,最后还是没能找到。
  看来陈言真的已经走了。
  “有可能不是她呢”,在酒桌旁坐定,陈强安慰我说,“她有可能已经去日本了。”
  “不可能!”我坚信自己的感觉,“肯定是她!”
  “别想了”,于鸿敬我一杯,“都快2年没见了,来,干一个。”
  “是啊”,陈强也说,“明天再找吧,都已经这么晚了,上哪儿找去?”
  “……”我实在不知道再说什么好,我只能沉默,把一切想说的话咽回到肚子里去……
  来来往往,我忘了眼睛是什么时候模糊的。
  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陈言慢慢融进我的酒杯,一下一下地揪痛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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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宿醉中醒来,奔跑是我唯一想做的。
  我从陈强家跑出来,跑到街上。我沿着荒芜的路面一直往前跑,我使劲往前跑,使劲跑……
  我似乎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叫汽车的交通工具。
  它不但便捷,而且满处都是。
  到达海边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原本混沌的海水,在早晨金色阳光的映衬下,看上去干净了许多。
  有人在海边散步,但是绝大多数人都只是在岸上,凭栏远望。
  这是一个清闲的冬天的早晨。我想,我并不清闲,虽然我表面上无所事事,可实际上,我今天比谁都忙。没有人知道我到底要忙什么。所有的人都看见了我的奔跑。可他们看到的只是奔跑。他们看不见奔跑的过程,也看不见奔跑的结果。
  或许奔跑是抽象的,我在麦当劳门口坐下,哆哆嗦嗦地点上一根烟。或许爱情也是抽象的,我又想,每个人都渴望拥有它,但不管是拥有了的,还是像我这样还在寻找或期待的,谁也没有真正地见过它。爱情是天上飘过的一抹飞翔的翅膀,爱情是水里游过的一尾小鱼的鳃鳍,它不确定,它有时候在天上,有时候在地上,还有时候躲在我们身后的水里,安静得连个泡泡儿都不冒。
  北方的冬天真是冷极了。
  实在受不了,我只好站起来踱步。陈言她会来么?边绕圈子我边想,如果她已经离开了,那我还在等什么呢?想到这里,我不禁黯然伤神,顿觉一股酸楚的液体顺着鼻腔朝心脏倾斜过来。
  麦当劳9点开门。门一打开我就冲上2楼。
  那个位子是我的,我得先给占了。
  我把书包放下,然后,下楼找到大堂经理。我大致说明了一下情况,恳请她帮我保留那个位子。起先她不同意,但见我说的诚恳,最后还是答应了。我忘了那是怎么样的一种兴奋, 我只记得在征得允许之后,我高兴地差点儿跳起来。
  我就那么远远地坐在角落处,静静地看着楼上的一举一动。很多客人上来之后又走了。很多学生,很多年轻时尚的男男女女,很多大人带着小孩儿……
  我在等待中度过了一个上午。
  其间,陈强给我打过电话,我告诉他我在等人,等到之后马上就回去。
  陈强骂我神经病。我笑笑,未置可否。
  中午的时候,来往的客人多了起来,大堂经理找到我说位子不够,那个座位不能再留了。我知道她的意思,于是我掏出100块钱说,帮我来两个麦香鱼,再来两个大杯可乐不加冰。
  汉堡和可乐上来了,我把它们端放过去。
  大堂经理看着我莫名其妙的一举一动什么也没说。她走了。
  我继续等待,等待……
  我感觉窗户动了一下子。我走过去。外面的风很大,我趴头往外看了看,除了树影婆娑,连只蟋蟀都没有。
  我回到客厅继续看电视。
  电视里面播放的是一部后现代主义实验话剧。
  我记得话剧的名字叫《黑,黑社会的黑》,我还记得里面的女主角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从哪里来?看到黑衣人进门,女主角胆战心惊地问道。
  我从黑里来。黑衣人低垂着头,脑袋掖在风衣的领子下。
  黑是什么颜色?
  五颜六色。
  你看看它是什么颜色?女主角拿起桌上的一本圣经。
  黑色。
  你再看看它?女主角顺手又抄起了一把刀。
  黑色。
  现在呢?女主角举起刀子,当胸刺下去。
  黑色更深了。女主角倒下去,黑衣人站起来,裹裹风衣,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人,黑衣人抬头去看,妈呀,那不正是刚刚倒下去的那个女主角么?你看,她胸前流下来的明明是红色,红色,鲜红鲜红的……
  “喂!”一声呼喊带领光明进入眼睛,我疲惫地捶捶脑袋,然后意识到昨晚确实喝了不少酒。
  “喂!”又一声呼喊。
  “陈言?!”大脑皮层好像过电一般,我噌地一下子站起来。没错儿,是她,哈哈,是陈言,站在我面前的就是陈言……
  “我……我……”我突然感觉眼前的光明逝去,一块黑布无情地笼罩过来,我即将被它吞噬……
  “怎么了?”陈言过来扶住我。
  “没事儿”,我弓下身子,晃了晃脑袋,“昨天晚上喝醉了,刚才眼前一抹黑。”
  “先坐一会儿”,陈言搀我坐下,“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来,但我只能在这儿等着”,我说的是实话,“那个位子我还帮你留着呢。”
  “傻瓜!”陈言戳我脑门儿,“汉堡都快凉了。”
  “汉堡凉了可以再要新的,味道还是一样。可是如果爱情凉了再换新的,那味道可就变了!”我艰难地挪动身体,跟陈言过去。
  “我可以吃吗?”陈言拿起一个麦香鱼问我。
  “一人一个看谁快!”我拿起另一个。
  “慢点”,看我吃得狼吞虎咽,陈言捶我一拳,“又没人跟你抢。”
  “我他妈一开门就来了,净喝可乐了,饿死了!”
  “那你叫了东西还不赶紧吃?”陈言嗔怒地瞪我一眼。
  “我等你一块儿吃”,我停下来,“爱情不是一个人的,我要跟你分享。”
  “分享个——屁!”陈言环顾四周,小声吐出了最后一个字。
  “还真让你说对了”,我抹抹嘴,“如果我现在放个屁,你敢说你不跟我分享?!”我顺手抄起盘子里的广告宣传单,“我带着扇子呢。”
  “滚蛋!”
  “肯定是他们滚!”我指指旁边的那些人,“你问他们,谁敢小觑我屁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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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完墓场,我带陈言见了陈强和于鸿。
  陈言是我这辈子的最后一个女人,我想,一个心甘情愿为我死去的父母叩头的女人,从心理上讲,就已经足够资格做我的妻子了。
  陈强说我的观点过于狭义,可我并不这么认为。饭后,陈强让我解释,因不想纠缠过多类似的问题,于是,我借送陈言回酒店之故,把他们打发回去。
  “这算是原谅我了么?”吹着海风,我问陈言。
  “这片海里有船打鱼吗?”陈言避开我的问题,指着远处苍茫的海水问我。
  “没有,这是浅海,不允许打鱼。”
  “你觉得海是什么”
  “海是眼中的汪洋,钢琴中的螺鸣和呼啸。”
  “海,其实是岸的终点”,陈言靠在我的腿上,就着沙滩坐下,“海是上帝宰杀的一滴眼泪,海是伊甸园的一声叹息,海还是一尾学不会接吻的鱼。”
  “……”,远处闪着昏黄的灯光,我惊诧地看着陈言,她的脸色很白,可能是因为冷,我脱下外套给她披上,“你?!刚才那些话是……你说的?”
  “你说呢?”陈言偎进我怀里,我顺势搂住。
  “我知道我曾经伤害了你”,我说,“但那都是误会,真的,我没有背叛你,一次都没有。”
  “是我不好”,陈言活动一下,“回去T城之后我在家里认真想过了,其实我应该给你机会解释的。你不会怪我吧,其实我也只是一时之气。”
  “现在不是没事儿了么?”我帮她捋捋额前的头发,“我打电话那天你在家吧?”
  “嗯!他们不让我接。”
  “看过我给你写的信么?”
  “信?”陈言有些莫名其妙,“什么信?”她扭过头来。看来她真的不知道,于是,我
把后来上网的事情跟她简单说了一下,然后又给她讲了偶遇孟瞳灵的事情。
  “你可真行”,陈言刮我一下鼻子,“一只女猫就能把你骗成那样!”
  “我哪儿知道她是孟瞳灵,我他妈一直以为她是你。”
  “去你的,我才没那么无聊”,说着,陈言贴过脸来,“现在还能找到网吧吗?我想去看看。”
  “够呛,你先等等”,我掏出手机,“我问问陈强。”
  在陈强的指示下,我帮陈言找了一间开通宵的网吧。我并不想再看那些自己写过的信,于是我说我在外面等,顺便感受一下冬天的寒冷的风。
  此刻的寒冷不再是寒冷。
  此刻的心情,稍微再加一把火就能马上沸腾起来。我似乎已经生疏了这种畅快淋漓的感觉,我似乎曾经丢失了好多东西——这些东西,因为陈言的出现,重后回来,重又在我枯燥的体内鲜活起来……
  陈言出来的时候,眼圈红红的。
  “我想回去。”陈言说,“我想马上就回去。”
  “好的”,我说,“你别着急,我先叫辆车。”
  “我说我想回杭州!”陈言纠正道。
  “啊?!”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我想回杭州!”陈言扑进我怀里,哭得凶了起来。
  “这?!你说真的?你真的想回去?”我一时开心地不知所措。
  “嗯!”陈言点头,“咱们结婚吧。”
  “好啊!”我拦腰把她抱住,“你说这幸福来的突然吧,还真是让人难以招架”,我抱着她原地转了个圈儿,“可你家里人怎么办?还有,日本怎么办?还去么?”我突然又伤感起来,把她放下。
  “他们还在帮我办着。”陈言幽幽的眼神一片混浊。
  “先别着急”,我安慰她,“我先送你回酒店,剩下的事儿,咱们慢慢再想对策。”
  陈言住的是一个标准间。
  反正也没人管,于是,在征得陈言同意之后,我住了下来。
  “我这次来青岛家里人都知道。其实他们挺喜欢你的,只是他们不肯接受这样的现实”,洗完澡,陈言出来对我说,“他们以为我的离家出走是受你指示,而且,他们不相信是我要你带我走的。”
  “这很重要么?”我问,“还有什么比自己子女的幸福更重要?”
  “话是这么说,可他们不理解。”
  “你说我如果去你家提亲,他们会不会同意?”我灵机一动,突然想起了这个。
  “哎,我觉得行!”陈言活跃起来,“只要你敢去,而且我坚持要跟你,想必他们不会不同意,哈哈,再说咱们都成年了。”
  “你猜我去了他们会不会赶我出来?”
  “他们要是敢赶你,我不正好可以跟你走吗?”
  “得,那我岂不成罪人了。人家都是梅开二度,可咱们不能给他们雪上加霜。”
  “难道你不想?”陈言跳到我的床上来,“你可是什么都不怕的。”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我也趴下,“我每次回青岛都有很深的感触,其实我现在特能理解父母的苦衷,咱们这样不好,这本身对他们就不公平。”
  “那怎么办?”陈言一脸忧郁。
  “这样吧”,我说,“我明天回杭州,回去准备一下,然后开车过去接你。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也明天,下午3点的飞机。”
  “好的,那我先送你。”
  “你怎么走?火车还是飞机?”
  “当然是火车了”,我笑笑,“钱都被孟瞳灵给偷走了,我他妈那还敢坐飞机。操,先省着点儿吧,等这些事情都摆平了,咱们回杭州重新开始。”
  “嗯,几点的火车?”
  “晚上6点多,只能先到上海,然后再换车。青岛到杭州没有直达。”
  “嗯,那你什么时候去接我?”
  “我算算”,我拿过床头的日历翻了翻,“正月初二吧,我初一出发,初二中午就能到。”
  “好的,除夕夜我给你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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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别胜新婚,其实更多得到满足的只是性。
  这个道理我跟陈言都明白,所以,那一晚,除了聊天,我们什么都没做。
  下午送走陈言之后,我与陈强、于鸿道别,在晚饭之前,匆匆背上行囊,只身去了火车站。
  回去的路途并不遥远,火车比来时快了许多。
  可能是因为心里有了希望吧,我想,爱情可以摧毁一切,可以建设一切,也可以推动一切。
  ……
  除夕过后,我按照提前说好的,准备妥当,驱车前往T城。
  一路上,除了中途加油,我未做任何停留。
  我现在是个丢失了幸福突然又找回到幸福的人。我不能再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我必须踩紧油门,直线前冲。
  到哪儿了?途中,陈言几次打来电话。
  这样的问候,偕同我最爱的老PINK,陪伴了我的整个旅程。
  马上就要到了,车子驶过“欢迎您来T城”的巨大指示牌,我舒心地为自己点上一根烟。
  烟头绝对不会烫伤眼睛。绝对的,绝对不会!
  嗯?这他妈是哪儿来的卡车?
  妈的,我急速调转车头,但还是迟了。我只感觉眼睛被什么东西迷住了,接着我感觉到了疼,再接着,脑袋碰翻了一瓶红墨水。
  老PIN哑了。
  我好像进入了梦境。梦中,有人把炉火烧得很旺……
  接下来的事情复杂了很多。
  因为睁不开眼睛,所以我根本不知道在哪儿。
醒来的时候,在我身边的不是陈言。那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她说她是护士。护士问我还有没有其他亲人。她说,我的身份证被火烧了,不知道我是哪里人。
  我本来是想告诉她的,但是没办法,我动弹不了,嘴巴也张不开。
  ……
  我不知道昏睡了多久。
  我总在想要说话的时候一次一次地死过去。
  那绝对是一种死亡的感觉,清醒过来我会想,我也许真的死过。
  可死是不会痛的,我警告自己说,我死了不要紧,但不能连累陈言。
  陈言一定还在等我,我想,无论如何,我都要坚持住,至少在她找到我之前,我还得活着。
  我开始拼命地压抑自己,压抑自己的痛苦。
  那种痛苦来自精神,来自精神的内部,伴随我浑身上下动弹不了的朽旧陈腐的绝望的肉体,在一声声的哀号中,绝望等待。
  我等待可以说话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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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算有了头绪,通过偷听医生和护士的对话,我知道当天的车祸伴随了一场火灾。我的无尾赛欧未能幸免遇难,它比我还惨,我只是上身烧透,30%的皮肤坏死,我的生命机理还在,可它,我的坐骑,却再也活不过来了。
  其实我已经可以说话了。我假装不说。
  我知道护士问我还有没有亲人的目的何在,他们只是帮我做了简单的表层皮肤护理,身上更深部位的疾病,他们动都没动。
  这需要一笔钱,我明白。
  我本以为我不说话就不会有人知道我是谁,家住哪儿的。可是我错了。他们根据车牌号码,通过公安部门,很快摸清了我的底细。这没关系,我现在一无所有、两袖清风,找到了那个临时户口的暂居地又能怎么样。
  你还有朋友吗?那天那个护士一边帮我换衣服一边问我。
  说实话,我很想告诉她我还有一个朋友叫陈言。可我看不见她,我不知道她是好人还是坏人,我更不知道我告诉她陈言也在T城之后,医院会做出什么举动。
  我想我是不能牵连陈言的。我现在是个残疾人,或者我的纱布拆除之后还会是个丑八怪。我怎么能去骚扰别人的生活呢。
  我不能,坚决不能。
  于是,我决定眼睛可以看见东西之前死不张口。
  这里的空气很闷,透过厚厚的纱布,我依然可以闻得到医院里特有的那种味道。
  我妈死的时候,我在殓尸房里曾经真切地闻过一次。我爸死的时候,我又闻过一次。这是第三次。我长久地浸泡在这种死亡的气味里,这是第三次。
  ……
  “今天是什么日子?”他们给我重换纱布,让我露出眼睛可以看东西的那天,我艰难地张开久未说话的嘴巴,问道。
  “说话啦,他说话啦——”护士兴高采烈地冲出病房。只一会儿工夫,床前就围了好几件白大褂。
  “如果我一直不说话,你们会不会让我死在这儿?”我小声问道。
  “不会,不会。”白大褂争先恐后地回答我。
  “今天是正月初几?”
  “已经过了正月了”,一个白大褂跟我说,“今天是2002年3月15日,农历二月初二。”
  “你能动吗?”护士俯身问我。
  “我试试。”我艰难地活动一下四肢,全身有种被拉紧的疼痛的感觉。
  “我是不是毁容了?”我问道。其实我是笑着问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笑。呵呵,真可惜,我那么灿烂的笑容竟会捂在这么严实的纱布里面。
  “植皮之后可以康复。”其中一个白大褂回答我。
  “需要很多钱,对么?不要骗我,我没事儿,我不怕死。”
  “是的,需要很多钱,可是你不会死”,护士面对我的镇静,有些慌张,“我们知道你是杭州人,你还有什么亲人吗?”
  “我不是杭州人”,我纠正道,“户口是杭州的,可我是青岛人,我爸我妈死于两年前的车祸,他们春节之前出的意外,而我,春节之后。我是怎么进医院的?”我旋即又问,“撞我的那辆卡车呢?那个人呢?他怎么样?”
  “他没事儿”,护士告诉我,是他送我进来的,而且所有的医疗费都是他付的。
  “可不可以安排我见他?”
  “你等着啊”,护士跑出去打电话。“他一会儿就到”,护士打完电话会来,“之前还他说呢,说等你说话了马上通知他。”
  “我烧得很严重么?”我曲起小臂摸摸脑袋,“头发都没了吧?”
  “嗯!”护士点头。
  “我想安静一下,你们可以出去么?”我转向其他的白大褂,“我想跟护士聊聊。”
  “你跟其他的病人不同”,看他们出去,护士在我身边坐下,“遇上这种情况,一般人都会崩溃。”
  “那有什么?!”我冷笑,“不就烧坏了一张皮么!”
  “难得你这么豁朗。”
  “谢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照料”,我活动一下身体,“除了无边无际的黑夜,陪伴我的只有你的声音,当然有时候你不说话,陪伴我的就是你的脚步声。”
  “你很乐观。”
  “我现在在笑,你看得见么?”我问。
  “看不见。”护士摇头。
  “所以说,我表面上是乐观的,其实我内心的痛苦你是看不见的。”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我们无法通知单位。”
  “做广告的,你们通知了也没用,私营企业,不会有人管我是死是活的,而且,我也不想连累别人。”
  “他来了。”房门打开,进来一个男人。
  “我可不可以出去坐会儿?”我问护士,“我感觉自己能动。”
  “那你小心点,别拉伤了皮肤”,护士帮我推来一辆轮椅,“记住啊,活动的幅度不能太大。”
  “好的,谢谢你。”
  外面的阳光好暖,可风还是冷的。
  “你怎么不说话?”那个男人推着我什么也不说。
  “身上还疼吗?”他停下来,蹲在我面前,仰头关切地看着我。
  “疼!”我说,“那天我是不是违章了?”我问。
  “你逆行了。”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T城人?”
  “我家在郊县”,他站起来,背向我,“那辆车是我借的,我在家开了一个小杂货店,那天拉货回去,没想到就……”
  “医疗费是你垫的?”
  “是的。”听我说到医疗费,他的表情僵了一下,虽然只是稍纵即逝,但还是被我发现了。
  “我没什么亲人,父母两年前就死了,我没事儿,你说吧,说实话,你是不是有困难?”
  “我……我……”他吞吞吐吐。
  “说吧,我这个人比较直爽,不喜欢拐弯抹角。”
  “这些天我已经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他犹豫一下,但还是说了,“我家境并不富裕,有两个孩子,小男孩儿去年跑河里游泳差点淹死,救上来之后脑子就坏了,花了很多钱,没治好。”他的脸色很难看。看得出来,他是一个老实本分过日子的人。
  “医院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我问。
  “拆了纱布就可以,可是……你不想整容吗?”他问我。
  “如果有钱我当然想,不过没办法,谁叫咱们这么穷呢。”
  “钱我会想办法的。”
  “算了,推我回去吧”,我说,“多留点儿积蓄给孩子,我没事儿,不就是一张皮么,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我……”
  “别说了”,我打断他,“再说违章的是我,不是你。”
  “可是……”他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出院之后我可以先住你们家么?反正我现在这样子也不太想见人,我想找个地方清静一下。”
  “当然可以了”。他的牙齿很白,而且他的笑容很朴实。
  “那就这么说定了,先推我回去吧。”
  “你还有其他亲人吗?”回到病房他问我。
  “没有!”我的脑中快速闪过陈言,但马上又把她给排除了。是啊,我都这样了,我想,就算我能接受那张不知变成了什么样子的脸,她也不能啊。
  “那就先住我家。”他扶我上床。
  “不会麻烦你太久”,我仰面躺下,跟他开玩笑道,“简单的一日三餐,有一个睡觉的地方,再有一个漂亮点儿的姑娘陪着就行了。”
  “这……”
  “甭这了,我逗你呢,就我这副嘴脸能让自个儿看着顺眼就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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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皮肤不再那么僵硬,脚也可以走路了。
  他,那个撞我的男人,刘义,帮我办完出院手续,然后带我去了郊县。
  他的妻子是个性情耿直的农家妇女。她的两个孩子都不大,女孩儿十三、四岁,男孩儿八、九岁。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普通的平民家庭。
  刘义的老婆帮我收拾好了房间,尽管不豪华,但很舒适。
  那天晚饭,刘义陪我喝了点儿酒。酒后,刘义的话慢慢多了起来,嘘寒问暖地问了我好多事情。其间,他也说了他的情况。年轻的时候,他曾经是个军人,退伍之后,留城做过两年小区保安,后因感情问题,重返故里。
  “带孩子去外地看过么?”看着那个面目清秀的男孩儿呆头呆脑地跑来跑去,我的心里有些悲哀。
  “看过,但是没用”,刘义深闷一口,“你照过镜子吗?”他问。
  “当然照过。”我点头,“我知道很难看,左边脸盘已经完全变形,不过还好,右边没怎么伤着。”
  “我很佩服你。”他的眼中流露出真诚。
  “其实我也没办法。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说我能怎么样?”
  “以后有什么打算?”
  “暂时没有”,我苦笑,“不过你放心,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不会是个废物。哎,对了,医院说我什么时候回去复诊?”
  “下星期一。”
  “我想找个人,你能帮我打个电话么?”我突然非常想听陈言的声音。
  “行!”
  刘义按照我的提示,摁了免提。
  陈言的手机接通。“喂,你好!”那边传来的是我日夜思念的甜美的声音。“喂,你好。哪位?”还是那个声音,一点都没变。“喂,喂,您找谁?喂,你说话啊!”我摒住呼吸。“嘟,嘟,嘟……”接下来是断线后的忙音。
  “你怎么不说话?”刘义迷惑不解地看着我,“她是谁?你的爱人,对吗?”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我拿过酒瓶给自己倒上,“我想再喝一杯。”
  “你是个好人。”他陪我喝完。
  “为什么这么说?”
  “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个好人”,他笑笑,“你的爱人叫什么名字?”他问。
  “陈言。”
  “看得出来你们感情很深。”
  “其实我这次来T城的目的是去她家提亲。两年前我曾经带她私奔过。她家里人现在为这件事情非常恨我。可是以后再也不用恨了,我现在的模样他们怕都来不及。”
  “你舍得就这么算了?”
  “不舍得又能怎么样?”
  “我觉得你应该告诉她真相”,刘义劝我,“我在城里做保安的时候,曾经有一次被当成小偷帮凶抓进了公安局,很多人都不相信我,我后来被判了6个月,这6个月,我爱人每个星期都会过去看我。因为我曾经告诉她说我是无辜的。结果她就信了。就这样,后来出狱我 们就结婚了。”
  “呵呵,那你当时是不是无辜的呢?”
  “当然是了”,他说,“喜欢一个人不能只注重表面,真的,人心还是善良的,只是因为人言可畏,所以才有那么多人坚持不到最后。”
  “是啊”,我长叹一口气,“出了这回事情也好,这样她就可以安心去日本了。”
  “谁去日本?你爱人?”
  “是的。”
  “她什么时候走?动完手术还来得及吗?”他紧张起来。
  “动什么手术?”我问,“我说过要动手术么?”
  “可你的脸……唉,我跟我爱人商量过了,等凑够钱就送你去医院整容。”
  “可怜我?”
  “一开始的时候我们确实想过逃避责任的,你也看见了,我们的日子真的不富裕,可后来仔细想想不能这样,你是个好人,真的,你一没逼我们要钱,二没告我们去法院,我们,我们真的过意不去……”从他的眼睛里,我能看出他说的都是真的。
  “这张脸我会想办法的”,我安慰他,“如果有了钱就赶紧带孩子看病去,他还小,你看他多可爱。”
  “可是……”
  “甭可是了!”我打断他,“我赚钱比你们容易,你别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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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院子里的狗叫声吵醒。
  我小心地下床穿衣,蹒跚着出了门。
  天上的太阳刚升起来一点,但已经有了暖意。我沿着村边的小路走了很远很远。说实话,我喜欢这种皮鞋踩在黄土上的感觉,很真实,也很缠绵。
  我们死后都会埋进这些黄土,我想,就像前面大路上开过来的那辆红色夏利轿车身后扬起的尘土,那将是我们飞翔的一生。
  嘎——车子到我身旁突然停下来。我以为是打听路的,所以没理会。
  该开饭了,我想,于是我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和脖子上的围巾,遮住那张丑陋的脸,往回走。
  “等一下!”车上下来一个人。
  “干吗?”我侧身转过去,只露右边脸。
  “衣峰!”车上又下来一个人。陈言?怎么会是陈言?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衣峰!”陈言扑过来。
  “你怎么会来这里?”我躲开,背过身去。
  “衣峰,不管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我都跟定你了,你不要这样好吗?你转过身来看看我。”陈言一把拽住我的衣服。
  “我现在已经不是衣峰了”,我说,“衣峰已经死了,你不用再来找我,你走吧。”
  “衣峰!”陈言哭了。
  “咱们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现在我累了,你就别再纠缠下去了,我也不会再去纠缠你,我走了。”说完,我甩开她的手,往村里走去。
  “衣峰!”陈言追上来,“衣峰,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你不是答应过我说回杭州结婚的吗?”
  “我现在反悔了。”
  “不是!不是!”陈言冲过来挡住我的去路,“你爱我,我也爱你,你知道。”她的哭声越来越大,双手攥成拳头雨点一般落在我的胸前,“你看我一眼好吗?你不要转过去。不要!”她歇斯底里地狂哮不止。
  “好的”,我扭过脑袋,“就一眼,看完你就走。”
  “你怕吗?”陈言颠起脚尖儿,拉下我的围巾,抚摸我的脸,“衣峰,你怕吗?你怕吗?”她一边抚摸一边哭。
  “不怕!”我冷冷地看她一眼,低下头。
  “不怕你躲着我?!”陈言愤怒起来,双手又捶过来,“你以为我会那么懦弱吗?”
  “你?!”较之方才,她捶得更用力了,我站立不住,身不由己地后退两步,一不小心,跌进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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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眼的又是白色。
  看我醒来,陈言帮我垫起枕头,“我一着急就……我不是故意的!”她说。她像个犯了错儿的孩子,诚恳地祈求我原谅。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呢?我想,是非对错都是别人说了算,我算什么呢?
  “看清楚了么?”我晃过光秃秃的脑袋,转过左边的脸给她看。
  “嗯!”陈言重重地点一下头,“就算你脑袋掉了眼睛也没了我也要跟你,我喜欢的东西在这里”,她趴过身来,脸庞紧紧靠着我的心。
  “你说咱俩是不是有病?”我问她,“明明离不开对方,却拼命地想要逃跑。”
  “可能这就是爱吧。”
  “如果我的衣领上再有唇印,你还会误会么?”
  “不会。”
  “那如果我不小心又抱了多水一下,你还会生气么?”
  “那当然”,陈言起身,“不过也要看情况。”她旋即改口道。
  “陈言,我错了,我应该对你有信心。”
  “不!是我错了,我应该对你有信心。”
  ……
  整整两天,陈言陪我在医院度过。第三天的中午,陈言的父母来了。问长问短地跟我聊了一会儿,然后安慰几句,便拉陈言出了病房。他们出去了好长时间。待陈言回来的时候眼圈儿红红的。我问她怎么了。她先是沉默,静静地痴痴地看着我。直到我快不耐烦了,她才说她的留学签证已经下来了,刚才父母是来通知她的。
  “要不你走吧。”我劝她,“你看我也没什么大碍,过些日子就能出院了。”
  “不,我不走,我要陪着你。”陈言开始抽泣,“其实我是爱情里的一个逃兵,我从来没有付出过,你就让我诚心诚意地付出一回吧,否则我会痛苦一辈子的。”
  “你怎么会没付出过呢?”我有些纳闷儿。
  “以前都是吃你的喝你的,我哪儿付出了?不,我不能走,我要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留下来陪着你。”
  “哪儿吃我的喝我的了?”我笑笑,“那都是咱们两个人的,我没事儿”,我安慰她,“我虽然不是非常喜欢日本,不过那边的资讯确实比中国这边要发达,尤其是平面设计、软件编程什么的,他们的水平很高,我觉得你过去会比留下来有更大发展。”
  “我不要发展,我就要你。”陈言很坚决。
  “傻丫头。”我抚抚她的头,“爱情和面包是生活中完全独立的两个东西,它们相互之间有联系,但并不矛盾,不要总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
  “不,就算走也要等你整了容再走。”
  “那也得等我先赚够了钱啊。”我说,“据说光这张脸就得好几万,这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你就别再耽误下去了。哦,乖,听话,能去就去吧,我会照顾自己的。等你再回来的时候,我保证恢复到以前的样子。”我举手发誓。
  “衣峰,你好好劝劝陈言。”不知什么时候陈言妈妈进来了,“你说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多难得啊。”她沿床边坐下。
  “还是让陈言自己来决定吧。”我看看陈言妈妈,然后又对陈言说,“只是不许因为我而耽误了前途。”
  “哼!你们合伙儿欺负我。”说着,陈言气呼呼地抬脚出了门。
  “阿姨您先带她回家休息吧,这两天她都没合眼,连个囫囵觉都没睡过。”我说,“出国的事儿回头我再帮您劝一下。”
  “她不舍得你。”陈言妈妈有些吃醋。
  “无所谓了”,我苦笑一下,“您看我这副模样还能跟她在一起么?其实什么道理我都懂,您跟叔叔心里在想什么我也明白,您就放心吧,我有分寸。”
  “衣峰,你……”听我说完,陈言妈妈有些感动。
  “我会照顾自己的,您快去看看陈言吧。”我打断她,“我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您跟叔叔能多体谅她,她不是不懂事,她只是脾气太倔,想事情容易走极端。”
  “我……”
  “阿姨您别说了,这些天你们就不要来看我了,等好一点儿我马上就出院。”
  “可你的脸……”陈言妈妈竟也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我自己会想办法。”我说,“如果陈言执意不肯去日本,你待会儿带她进来,我跟她说两句话。”
  “说什么?”陈言突然推门进来,目光炯炯地盯着我,仿佛要把我给吞了。
  “陈言咱俩完了。”我咬咬牙,逼自己横下心来,“我现在是个废物、丑八怪,咱俩的缘分尽了,你就听阿姨的话,赶紧走吧,兴许日本那边有个小帅哥儿正在等你呢。”
  “衣峰,你?!”陈言怒目圆瞪。
  “我没什么,没被丑八怪甩过是吧?”我腰上用力,噌地一下子坐起来,“我他妈今天甩定你了,看你能把我怎么样。”我恶狠狠地抛过去一句。
  “不。”陈言扑过来,“你不会甩我的。你不会。”
  “什么不会。”我一把推开她,“我是当着你妈妈的面儿跟你说的,你要是没听清,可以问她。”我指着陈言妈妈。陈言妈妈的脸已经成了刚刚灌溉完的梯田。
  “衣峰你别想甩了我,我不会善罢甘休的。”陈言冷冷地瞪我一眼,哭着跑出门去,咣,重重地把门摔在身后。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我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软软地倒在床上,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想着过往的一幕一幕,流出绝望的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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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我是违心的,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陈言还是天天都来。不过较之与从前,说的话明显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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