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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都是我的妞儿

_30 于头 (现代)
71
  春节过后,刘总来的电话比以前勤多了。
  似乎我爸的死对她的某些行为产生了巨大的推动作用。
  我爸临死的时候到底想要说什么呢?不让我跟着她,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一定要知道答案,我想,这对于我并不难,因为,我天天都能与她正面接触,直接交流。
  我一定能找出倪端!我确信!
  “晚上陪我出去散散心”,过了正月,上班的第一天,刘总把我叫到办公室跟我说,“你也换个心情。”
  “前一段时间跳楼自杀的那个孩子跟你什么关系?”去星巴克的路上,她问我。
  “高中同学!”我说,“他不是跳楼的,是失脚掉下去的!”我强调。
  “听陈强说是因为她女朋友。”
  “也不全是!”我说,“可能活够了!”我没必要跟她说太多武冲的事儿,所以,我不再说话,只是大口地喝着咖啡。
  “慢点,别喝太多,伤身体”,她把我的意大利咖啡壶拿开,“你怎么不加糖?”
  “这种咖啡就是不加糖的!”
  “苦不苦?”
  “生活就是这个味道,质感很好,比甜的真实!”
  “你比我想象的要成熟!”她扣住我的手。
  “也比你想象中愤怒!”我猛然抽出。
  “你头发留了多长时间?”,她没话找话,“长头发很适合你!”
  “小时候不就留着么!一直没剪,一直这么长!”我指指肩膀。
  “走吧!”她起身,“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在路上跑了很久,我在她的指挥下把车开到东郊的城边。那是一家没有名字的酒吧,不太大,但人很多。基本上都是男人。
  我们进去的时候,舞台正在表演脱衣舞。
  四个身材火辣的骨感美女正扭着腰肢,一件一件地往观众席上扔衣物。
  我当即愣住,她怎么带我来这种地方?
  “大瓶干红,再来半打嘉士伯!”找个角落坐定,她吩咐侍者,看样子,她是这里的常客。
  “这种地方不适合我!”看她坐下,我仍站着说。
  “先坐下!”她命令我,“我给你讲讲我跟你爸你妈的事情。”
  “我跟你爸你妈决不只是简单的同学那么简单”,看我坐下,她说,“28年前我就认识你爸,后来才认识你妈的。那时候你爸跟你一样,英俊潇洒,呵呵,那时候我才是他女朋友!”她猛喝一口,“你妈是通过我认识你爸的,你妈是我最好的朋友,后来……后来你爸就喜欢上你妈,把我甩了……”她又倒满一杯。
  “少喝点儿!”我拦她。
  “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结婚吗?”她问我,我摇头。
  “呵呵”,她苦笑,“我为你爸打过一次胎,哈哈”,她的笑有些变态,“不太顺利……从那儿以后就不能生育了……其实我知道这才是你爸甩我的真正原因!”她皱起眉头看了我一会儿,继续说,“其实我知道你爸找我帮你安排工作的目的!”
  “嗯?”
  “他无非就是怕我报复他,让你盯着我!”
  “那你为什么答应他?”
  “你比你爸年轻时还惹人喜欢!我认你做儿子吧!”她突然又抓住我的手,“我不会害你,我会养活你,你不用再上班了,在家安心画画……”
  “不!”我挣脱开,站起来,“我走了!”
  “我比你爸有钱!”她追到门口,掏出口袋里的钱包,打开,抓出大把大把的票子,在我眼前晃了晃。
  “你……”我刚想指责,她突然冲过来,抱住我。我拼命挣扎,费了好大的劲才摆脱。
  “你喝多了,回去吧!”因为要开车,我并未喝酒。
  一路上都很沉默,谁也没再说话。只有路边漆黑的风景,还在车头灯的笼罩下,束成猛烈的一束,跟柏油路捆在一起,一接一接搭起来,搭成回城的归途。
  “跟我上去!”快到她家楼下,她突然又扑过来。道路扭曲了一下,我尽量控制住,把车刹住。
  “我把这辆红旗送给你!”看我打开车门,她说。
  “你还不如路边找个要饭的!”我说,“带他回去洗个澡,换件干净衣服,也不见得比我差!再说,你还不用送红旗,送自行车就行了!”说完,我磅地一声把车门摔上。留下她一人,转身离开。
  我爸的葬礼之后,我就退房搬回了家。
  门上有于鸿给我的留言条,说她来的时候我不在家,手机也没开,有空给她打电话。
  电话通了,也没说什么。于鸿平静了许多,只劝我别伤心,最后她说没参加我父母的葬礼很过意不去。没事儿,我说,摊上这种事儿谁都不好过,别想太多,别太自责了,一定要把自己照顾好。
  一觉睡到中午。
  响个不停的电话铃声夹杂着窗外的阳光,迎面扑来。
  “喂!谁?”我下床揉着惺忪的双眼问。
  “衣峰!”是陈强,“你被单位开除了,你快过来看看!”
  “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快过来吧!”
  “你等着,我马上就到!”
72
我径直冲进刘总办公室。
  “这是关于开除你的通报”,看我进来,她拿过一张纸,“你最近状态不好,公司其他几个董事很不满意,这是大家一起做出的决定……”
  “不用说了,我明白!”
  我简单收拾一下,装了一只瓦楞纸箱,跟陈强道个别,然后出了门。
  无所谓,我想,反正老子本来就不想干!
  “喂!衣峰,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记得说话啊!”刘总追出来喊我。我回头看了一眼。刘总臃肿的身体在阳光的照射下,肥得像一挂等人来买的白花花的猪肉。
  不知羞耻!我在心里骂了一句,扭头离开。
  到家的时候,我发现院里挤满了人,空气里散发着一股烧焦木头的味道。我掰开人群钻进去。一辆消防车正对准5楼的一个窗口喷射上去。
  那不是我家么?
  我赶紧冲过去。楼下,俩消防警察拦住我。
  “让我进去!那是我家!”我吼道。
  “谁家都不让进!”警察严肃而绝情,“现在很危险,你不想活了?!”
  他们一直等火扑灭才放开我。
  我跑上楼去,门里已是狼藉一片,面目全非。
  煤气爆炸!侦察现场之后,警察说。
  根本就不可能!我说,我他妈都半个多月不生火做饭了,根本就不可能!
  可结果就是这样的!他们说。
  小,小心刘亚南,她……她……
  我好像受了某种神灵的指示,突然之间明白了我爸死前那话的含义。妈的!这老太婆给我讲的原来都是真的!我操!她这是打击报复……
  我出门打车,直接去了建工集团。
  看我回来,她似乎有些意外,“找我有事?”她问。
  “我家着火了!”我说的出其不意,我想看她反应。
  “要……”她稍一停顿,“啊?!严重吗?”她站起来,假装震惊,“烧得严重吗?要不要帮忙?”
  “帮你妈了个逼!”我指着她的鼻子,“这辈子不让你断子绝孙我还真不痛快!哈哈哈……”我仰天长笑,“你他妈活该!”
  “你他妈是个畜生……”我被闻声赶来的保安拖了出去。
73
我妈生前学校的领导,她的学生,我爸单位领导,城建集团我爸生前的同事,统统赶来问候,要为我捐款。我一一拒绝。我不想依靠任何人。不管发生什么,即使天塌下来,我他妈也要一个人扛着!
  我不会这样趴下的!我想,这不是我最终的命运。
  我的命中全他妈都是春天!
  陈强问我有什么打算。我摇摇头,“本打算回来沉静一下,现在看来已经不可能了”,我说,“也许当初不应该离开杭州,我该一直死磕下去!”
  “也不能太极端!”陈强掏出5千块钱,“我没有太多,你别嫌少,算弟弟我借给你的!”他塞给我。
  “不!”我说,“你的心意我心领了!”我搂住他,“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给!”他给我一根烟。
  “我想起一个人来!”我说。
  “谁?”
  “一个很久以前的朋友。他叫陈羌!羌族的羌。呵呵,读起来跟你名字很像,一个一声,一个二声!知道么?我跟他的关系一直都很好,可是最后,他为一个女人坑得我好惨啊!”
  “算了!”陈强说,“你不是说过吗!名字叫重了没关系,做人千万别重了!”
  “对!”我点点头,“做人千万别重了!”
  ……
  我把家里没烧掉的东西简单整理了一下。
  我爸我妈生前一共留了20多万,我转存一下,另换了一本新的存折,揣进口袋。
  我送陈言的那些油画还在,毫发无损。
  我想了好久也没想明白,为什么那些硬梆梆的桌子、椅子都烧光了,而这卷薄薄的宣纸却能幸免遇难。
  也许冥冥之中都是注定的,我想,如果真有命的话,陈言也许就是我命中的天使。
  我决定去找她。顺便出去散散心。
  我跟于鸿见了最后一面,告诉她我要离开,如果有事情可以找陈强。我给她留了陈强的电话。然后又跟陈强见了一面,说了类似的话,给他留了于鸿的电话。
  我同时拒绝了他们送行。
  我说我要单独离开。安安静静地,不打搅任何人。
  同样,我也没有告诉陈言。我已经好多天没跟她联系了,起火那天,因为走得匆忙,我把手机遗忘在房间里……
  到了T城,安顿下来,再告诉她,我想,即使现在给她电话也说不清楚。
  ……
  我像来时一样:能望见海的二楼,火车站旁麦当劳从东边数第三个靠窗的位子,麦香鱼和大杯可乐不加冰。
  如果再遇上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儿和她爸爸,我还会不会编造那个动人的美人鱼的故事?如果放在现在的心情下,我是否还会安慰她说海是蓝色的?
  我想,这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只要心情变了。
  眼前的阳光慷慨地恩赐这片沙滩这片海水以灵性。
  可如果没有灵性,或者所有的人都没有人性,这个世界是否会公平一点儿……
E:路上的私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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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们儿,我请你做个幸福的人。
  我有个卑鄙的想法,你丫儿给我听好了,不管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你都得坚强地活下去!
  这是捷克老头米兰昆德拉在小说《慢》中的最后一段话。
  当然,这不是某某著名小说翻译家的杰作。能把那些枯燥得不近情理的英文字母演绎得如此绘声绘色,敢用如此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语言风格滴水不漏不着痕迹地以口语将其淋漓或者表现得这般尽兴的人,在中国,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五大狼之一。
  米兰昆德拉说,马车消失在晨雾中,我启动了汽车。
  我说,火车陷在黑暗里,我启动了内心的马达,开始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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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卧铺,铺在路上。
  房子,走在铁上。脚,锈在腿上。
  我拉上窗帘,透过昏暗的灯光窥视整节车厢。
  在我眼前晃动的是一个新鲜的人群,我喜欢看他们坐着,站起来,倒开水,泡方便面,打扑克,天南海北地穷吹,你涌我挤地上厕所,悠闲地嗑瓜子,斜着身子看书,洗脸刷牙,甚至睡觉……
  我羡慕这样的生活,惬意而舒适,简单而朴实。
  可这样的生活究竟离我有多远?为什么我过不了?为什么选择了艺术就注定要跟他们分道扬镳?难道我被他们排斥在外?还是我被自己排斥?
  我不喜欢身后的这座城市,不喜欢那儿强硬霸道的亲情,参杂了太多水分的人情、麦当劳、超市、钞票和贫穷的夜生活。
  很多时候,我是一个不由自主的人。
  我摆脱不掉生活中那些突如其来的变化。我不知道为什么它们总是接憧而来,为什么它们每次都那么慌张,捎带着如此之多的心情、陌生、新鲜、刺激和形容词。
  其实我要得很简单。我只想跟其他活着的人们一样——衣食无忧、一日三餐、有情有意、单调而机械、单纯而满足。
  到底是什么指引了我?为什么我的眼神如此恐惧?为什么对于幸福的一切,我总是那么难以把握?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表情严肃地审视这儿的人民和天空?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把我教育得如此复杂?为什么要让我如此狼狈?
  我他妈招谁惹谁了?!
  我喝一口酒,强迫自己沉静,想一些更久远的事情。
  那应该是什么时候,我开始对生活怀有敌意?那扇精神的门窗何时关闭又何时开启?
  我总是乐于思考这样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正如我油腔滑调却不失原则,精神抖擞却不经常笑。
  我是寄生于皮肤内侧的伤口,我说,我是尘世的虫子,房门的钥匙,某个女人懵知懵懂的美妙的影子……
  车门突然打开,继而合上。
  一阵冷飕飕的风进来,继而散开。
  我扭过头去,透过窗帘的缝隙,济南已远——窗外有很好的夜色,我努力做出不动声色的样子,完全沉醉在自己晕眩的时间里。
  对面的女人很真切,她转过脸,冲窗外笑了笑。她应该是个健康而寂寞的女人,否则她不会傻傻地坐了半天,一声都不吭。我这样想。好多次我都有开口说话的冲动,但我始终没有。我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穿过两个座位之间稀薄的空气,拼命地嗅她的味道。
  其实我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生活,每个人都是自己生活的宠儿,每个人的掌心都有一个圈儿,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我不应该打扰别人。不能!因为我也不希望别人打扰。
  当然,陈言是个例外。
  到达T城,已是中午。安排好住处之后,我照陈言上次告诉我的送蛋糕的地址找到了她的家。我算准了,今天是星期二,她的父母应该都在上班,而她,因为下午没课,所以肯定还在睡觉。
  这都是她告诉我的,这是她的习惯。
  我在楼下转悠了半天,犹豫着该怎样告诉她我已经来了,未经任何人的同意就这样来了。
  我感觉到了兴奋。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觉得心口有把烧烫的铁壶正不依不饶地往下浇着开水,在我瑟瑟发抖的体内,漾起一股火辣辣的热流。
  我有些紧张。
  “您好,你所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请您稍候再拨!”陌生的声音冰冷而干脆。一刹那,我的恐慌荡然无存,随之而来的是失望、伤感和遗憾。
  上哪儿了呢?我想,她平时可都是24小时开机的。
  要不先上街转会儿,我又想,还是晚一些再说,这样贸然上去断然是不可以的。虽然我看过她的照片,但是对于真人,我却一无所知。再说了,陈言也并未见过我。我也从未给她看过照片。这样相见,定是大眼儿瞪小眼儿。
  想了一下,绕过那栋高楼,我决定出来。
  我沿着花坛一直走到门口,刚一抬头,突然,一辆白色轿车急驶而入,躲闪不急,我只好就地一窜,跳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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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嘎——伴随清脆的一声刹车,我被车光滑的车头顶盖重重地铲到玻璃上,打了个滚儿,滚落到地上。
  “怎么样?摔着没有?”车上下来一位绅士,搀起我,关切地问我。
  “你说摔着没有?”我揉着疼痛的胳膊说,“你要再快点儿,我没准儿还在天上飞呢!”“对不起!我有点急事,所以,所以,一不小心就……”他有些抱歉地说,“这是我名片,我给你叫辆车,先送你去医院,一会完了给我打电话,我去付账!”说着,他招呼一辆停在门口的出租,跟司机嘀咕几句,塞了20元钱。
  “我真有急事!”他钻进汽车,“我就住这个院儿,你放心!”他指指旁边的门卫,门卫点点头,“我等你电话!”“妈的!”看看红肿的胳膊肘,我开玩笑道,“这堆爱国主义的骨头被外国的破烂玩意儿给撞了,这下亏大了!”“三菱吉普!”出租司机瞄我一眼,笑了笑,“这个院儿里的人狂有钱!刚才那位前两天家里小孩跑了,光登报就花了不少!”“是么?钱多烧的!”“呵呵,有钱人家小孩金贵,要不怎么叫千金!”“啊!还是个女的?”我有些好奇,于是便问,“为什么跑了?”“没说!”“哎——!”司机沉默了半晌,突然转过头来问我,“要不
要我帮你多扼他点儿?多出来的咱们三七分?”他咧开嘴,我看到一口歪七趔八的黄牙在冬日的阳光下烁烁生辉。
  “免了!”我说,“其实我没事儿,就是蹭破点儿皮!”“要不咱们二八分!”他说,“我看你是外地人怕你被欺负才帮你,我弟弟在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内科,我找他帮你开证明,多扼个几千块钱没问题!”“算了!”我笑笑,“好同志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照完片子,拿了点儿药,我径直出了医院。
  刚来的时候我就掉向了,再加之方才的一撞,此时更是不知东南西北。我四处看了看。西方的太阳正在我意识中的南方沉沉而落。
  我找了个电话亭,按名片上的号码打了过去。
  “你好,哪位?”接电话的正是他。
  “你好,陈先生么?我是刚才被你撞的那个,我刚在医院检查过了,没什么大碍,你就别过来了,忙你自己的事儿吧!”想想刚才出租司机说的那些话,我觉得他也挺不容易的。
  家里孩子离家出走,身为父母,那是多么大的事儿啊!
  这跟我现在的处境多少有些相似,我心想,不管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这突然一下子从身边消失了,谁他妈能拧得过劲儿来?!
  这样想着,不觉心头一酸……
  “别!别这样!”他说,“你在哪儿?还在医院吗?白天真的有急事,不管怎么说,至少得当面陪个不是!”“也没什么是不是的”,我说,“人没事儿就好!”“那我请你吃个饭吧!”他说,“你在哪儿,我去接你!”推辞不却,我只好答应下来,告诉他我在医院门口等他。
  趁他没到,我又给陈言打了个电话。
  还是关机。
  妈的,这丫头怎么回事儿?难道知道我要来,故意躲着?不可能!我旋即又想,她想见面都不止一回两回了,再说,她压根儿就不知道我要来。
  难道是前些日子没跟我联系上,一气之下换了号码?
  想想这更不可能,她又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干脆明天再说吧,我想,反正这次出来有的是时间,最后要是实在不行,那就直接去她家敲门。
  她家?她家的那个小区?陈秋冬?
  不知怎么我心里突然咯登一下子。我赶紧掏出名片。
  没错儿,就是这名字,陈秋冬!下午撞我的那个人。
  陈——秋冬,陈——言。
  会不会……
  我正想着,一声清脆的汽车喇叭传来,我抬眼望去,看到那辆三菱吉普停在了路边,紧接着,我看到他伸出半个脑袋,冲我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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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秋冬是个健谈的人。两杯酒下肚,话变得尤其多。
  因为之前一直猜想他有可能就是陈言的老爸,所以,每次出言我都表现得小心翼翼。
  “您是搞艺术的吧?”他盯了我许久,然后指着我的长发问。
  “曾经是!”我说,“不过早就不是了!”“怎么呢?结婚了?”“那倒不是!”我笑笑,“心理还不成熟,结婚怕害了别人!”“呵呵,你很幽默,也很有责任心!”“责任心每个人都该有,只是有时候生活并不必 需要!”“小伙子!”他伸过手来拍拍我的肩膀,“别把话说得太满,别太悲观,年纪轻轻的应该有点斗志!”“我明白!”我说,“你说的话我好像在哪儿听过!”“是吗?其实道理都是一样的,经验也是相通的!”“也许吧!”我说,“能问你个事儿么?”我 一直惦着白天出租司机跟我说过的那些话,再加之他跟陈言都姓陈,所以我想弄个究竟。
  “什么?”他放下酒杯。
  “今天下午去医院的路上,开出租那哥们儿说你家小孩离家出走了,还登了报纸,我想问问是不是真的?”“嗨!”本以为他会叹口气感慨万千地向我诉苦,没想到他竟然表现得异常兴奋,“弄错了!”他仿佛刚捡了个钱包那般开心,“那是我们院里最有钱的那家,他们家狂有钱,可谁也弄不明白那孩子怎么就离家出走了呢,呵呵,没准儿跟哪个野种私奔了!”“你幸灾乐祸的样子很让人恶心!”我说,“你跟他们家大人有仇吧,怎么那么大反应?!”不管谁家的孩子,你丫都不至于乐成这样吧,我想,坏人我见多了,表面跟个人似的,心里面连狗都不如的我倒没怎么见过。操你大爷,我又想,对你这种人绝他妈不能客气。
  “你说错话了吧!”他脸拉下来,“你认识他们?”“不认识又怎么了?”我还是毫不留情,“刚才你还跟我讲责任心,讲斗志,我觉得全他妈都是扯淡!”“你没喝多吧?我听你口音一点都不像青岛人,你不会是他们家亲戚吧?”他已经怒了,我看得出来。
  “你的意思是青岛人就得说青岛话?喝多了不能说人话?”“说了你也不明白!”他放松口气,“我今天请你吃饭是赔礼道歉的,因为我撞了你。我不想跟你吵架!”“那算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反正饭也吃饱了!”我拍拍肚皮。
  “落井下石?”“不至于!”我说,“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不过,只是还有点儿良心!”“良心?”他似乎受了刺激,“要不是陈立民压着,我至于三年翻不了身评不上正科长吗?”他有些激动,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陈立民的女儿叫什么?”我问。
  “你不是他们家亲戚?”“当然不是,我只是一个旁观者!”“那你他妈刚才跟我急什么?妈的!吓我一跳!”他挥袖擦汗。
  “我说了,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有正义感的旁观者!”“少见!”他笑笑,“别管太多闲事,弄不好要吃亏的!”他说。
  “没少吃!”我说。
  “你没看报纸?”他问。
  “我今天刚到T城,接着就被你撞了,然后就去了医院,哪儿有时间看报纸?”“你来T城干吗?到我们院儿找谁?”“一个朋友!”我说,“你还没告诉我离家出走的那个女孩儿叫什么?”“这么关心?”“那当然!”我说,“长头发的好奇心都很重!”“呵呵,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儿,真可惜了,比陈立民他老婆顺眼多了!”“他叫什么?”“陈言!”他说,“前些日子还听说要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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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时无法形容这是意外还是必然。本以为陈言都是跟我开玩笑的,没想到她会来真的。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我想,难道事情都是发生在火灾之后?
  也许吧!我安慰自己,她肯定联系过我。
  肯定的!
  突然之间,我似乎能感觉到她离开T城时的那种失意落寞的心情。我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失踪了,但等我醒悟过来,再度出现,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又失踪了。
  生活总在反反复复,像只狠心的钟表,转过夜里12点,再转半圈儿,又转回来。我们无法奢望时间定格,我们只能祈求每一次的轮回都有新的发现、新的表情。
  但是否是新的就能尽如人意?
  如果我说是,那我告诉你,你可以认为我蠢得像头驴!
  我排除了所有能与陈言联系上的不客观因素,最后,我回到了网上。
  我知道去她家也是惘然,要不他们不会登报。
  那天的网速慢得出奇,跟我急切的心情成反比,在我奔如泛滥江水的内心世界里,像只被人剪掉鳃鳍的再也冒不出泡泡儿的将要死去的鱼。
  我慢慢地游到时间对岸,在时间之外,打开我的明天。
  如果她不在,我可能永远都走不到明天,我想,可如果没有明天,我该怎么活?她又会怎么活?
  我能隐约感觉到对她的挂念,我不知道那是爱情还是什么别的感情,我说不好,我曾经无数次地拒绝她想见面的请求,我幻想我曾经在她心里碎了无数次,因为这个,或者因为我之前的那些女人。
  我忐忑不安地等待邮箱打开的那个瞬间。
  那里面有我们曾经的一切,有我们的相识、相知和默契。
  那些写满关切、理解和信任的扇着翅膀的mail此刻是否还保持着鲜活?牵着它们的小手儿,我的心情是否还能与之翩翩起舞?这一切都还在么?她是否还在等我……
                 
  衣峰:我不知道你在哪儿,我失去了你的消息。
  你为什么不开电话?发生什么了?你家的电话为什么接连几天没人接?我只能猜想你们举家迁移,或者突然换了电话,而没有及时通知我。
  我已经等了你很长时间。
  我快坚持不住了。我先不跟你说。如果你看到我的信,记得联系我。我的幸福跟你拴在一块儿!
                 
  衣峰:我跟家里吵架了,他们还是那样,坚持让我去日本。
  其实我一直都没跟你说实话。
  你知道吗?其实我不去日本是因为不想离开你。虽然,我们并没有见面,但我一直觉得我跟你天天都在一起。你别笑我,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爱你,没有骗你,你一直都在我心里。
  你能明白吗?
  我知道你能明白,你只是不承认!
  按照计划我只剩下今明两天了。你到底怎么了?你看到我的信了吗?你开机啊!你个混蛋!你死哪儿去了?你怎么突然不跟我联系了?你别跟我捉迷藏好吗?我在找你,你赶紧出来!!!!
                 
  衣峰:我颓废到了极点,我已经不能再等了。
  你听到我跟你说的话了吗?我告诉你我的计划,我打算离家出走了,我已经买好了车票,时间是明天,地点是青岛。
  我想去找你,可我说不好,我不知道你是否还在。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不知道你死哪儿去了,我是死是活也无所谓了。
  但愿离开之前你能看到我的信。
                 
  最后一封mail来自大前天,这么说她已经到了青岛。
  我冲出网吧,给陈强打了个电话。因为是后半夜,所以他的声音有些迷糊。
  “喂!是我!”“衣峰,下午有个漂亮女孩来公司找你,说是你朋友!”一听是我,这小子马上清醒过来。
  “她现在在哪儿?”我问。
  “我跟她说了最近发生的事情,还有你去T城的事,听完之后她就走了,好像挺难过的!”“你他妈怎么不帮我把她留下?”我有些兴奋,又有些着急。
  “这——这——我怎么留?人家是女孩!”陈强有些为难。
  “知道她住哪儿么?”“不知道!她是谁?”陈强问。
  “先不跟你说了,我马上回青岛,回头告诉你,如果她再来找你,一定帮我留住,一定!”“好的!路上小心!”……
  我匆匆忙忙奔回酒店,抄起行李,寄存到火车站,赶当晚的最后一班列车,直驱青岛。
  一宿没睡,我望着窗外荒芜的夜色,一直等到天亮。
  我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下雨,我只感觉点点冰凉的液体肆无忌惮地飘落到心上。我顿生一股寒意。我拢紧身上的衣服,抱着干瘦的躯体,焦急等待将要来临的新的一季。
  春天就在眼前。
  来路的风景就像一场宗教仪式,有些干净的淋了雨,有些不干净的也淋了雨……
79
                 
  我在街上晃荡到深夜,在陈强的陪同下,跑遍了青岛几乎所有三星级以上的宾馆。我并没有告诉陈强更详细的情况,我只是说陈言是我朋友,一个关乎我未来和幸福的朋友。
  陈强没有多问。
  他可能想歪了,我想,在多数人看来,男人和女人永远脱离不了暧昧的干系。这是正常的。
  当然,我们实际上是纯洁的。至少是单纯的。
  我并没想过找到陈言将会怎样。我根本没有时间去想。或者我根本就没有资格去想。我已经支离破碎,我已经在那些过往的女人青春的肉体上,焚灭了我自己的青春。
  我已经老了。
  我只是在找一个突然失踪的朋友,我只是担心她。
  事情就这样。它非常简单,一点儿都不复杂。
  “我跟她说你去了T城,她会不会……”其实我明白陈强的意思,我知道他想安慰我。可我需要么?我在这儿意外失去了一个童年的伙伴、两个亲人,现在又错过了陈言,我还需要安慰么?除了真实地面对这摊狗屎一样的生活,其他的全他妈都是多余的。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陈强问。
  “帮我找个网吧!”我说,我突然想起我虽然看了她的信,但并未给她回复。不管怎么样,我想,哪怕她真的从此消失,再也不见,也得给她回个话,至少我要让她知道我会一直找下去,无论她是否还在等待。
  网吧的人很多,我给自己的希望也很多。
  长吁一口气。
  新的mail,寄自昨天夜里,让我无法平静的标题:亲爱的,我不哭,你也不许哭……
  她的文字第一次夹杂这么多的忧伤和静谧……
                 
  衣峰:对不起,没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陪着你,哪怕只是给你一点点的安慰。我不知道怎么了,我心里很乱。我去过你上班的地方,你的同事跟我说了你和你家的事,还说你去了T城。
  想必你已经到了。
  唉!你知道我的事吗?我已经离家出走了。我跟爸爸妈妈哀求了无数次,但是无效,他们坚持让我去那个我不喜欢的鬼地方。
  其实,事情还远远不止这些。
  从小到大,什么事情都是他们安排好的。
  我好像是不存在的,或者我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力,而只能遵从他们的意图,去做他们喜欢的事情。
  你能明白我的苦衷吗?我好烦恼,所以,实在没办法,我只好这样做了。我原本是没什么打算的。你是知道的,我跟你认识了2年多,我唯一信任的人是你,唯一能让我幸福的人,也是你。
  放心,我不会逼你。
  给你写完这封信我就要走了,离开你的故乡,离开那个烟熏火燎之后再也没有一点生气的你的家(昨天晚上我在你家楼下坐了一夜,烧了2000元钱,祈求你能平平安安)。
  再过2个小时我就走了,你也保佑我吧,保佑我们总能相逢!
  我的下一站是北京。
  我会在那儿等你的消息。不管你在T城是否见过我的家人,也不管他们是否跟你说了什么,我都会等你的。另外,我在北京不会待太长时间,暂时过渡一下吧,如果这期间你能看到我的信,一定记得跟我联系!我天天都会上网收信的!
  我会一直等你!我是你的!
  最后,我不想再说了,我只希望咱们见面的时候,我不哭,你也不许哭……
                 
  我强迫自己表现得像个男人。我点一根烟,把眼里即将涌出来的泪水挤了回去。
  “帮我个忙!”我转身对陈强说,“你帮我弄一张明天一早飞北京的机票,越快越好。我给她写封信,你先回去,天亮之后我给你打电话,如果弄好了,我过去取!”我把陈强送出网吧,在外面又聊了一会儿,说了一些以后各自多保重之类的话,然后,看着他离开。
  陈强走了之后,我回网吧给陈言写了回信。
                 
  亲爱的言:对于之前的事儿,我不作任何解释。你现在还好么?我非常挂念你。真的!非常抱歉,我不该对你隐瞒。但我相信你能体谅,我只是不想让你分担我的忧伤。
  其实,在T城,我并未见过你的家人。
  那天下午我在你家楼下晃悠,你的手机关机,结果,我出门的时候被车子撞了。你不用担心,我没事儿,只是一点皮外伤。
  我现在在青岛给你写信。我是回来找你的,可你已经走了。
  我刚刚托朋友帮我订机票去了,如果顺利的话,我明天中午就能过去。你在哪儿呢?北京那么大,在我找到你之前,你一定要学会照顾自己。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上网看到我写给你的这些字。
  咱们先来个小小的约定好么?
  明天晚上8点,三里屯BAR STREET,那里有一间叫“黑屋”的酒吧,我会一直在那儿等你,如果你能到,那当然最好,如果你万一没能看到我给你的这封信,那咱们就通过mail再约。
  我保证在北京找到你。
  你要等我,所有的事情等见了面再说……
                 
  街上的寒风冷飕飕地钻进衣领。
  我找一家通宵营业的大排档,要了半打青岛啤酒,找个安静的角落坐下,独自狂饮。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不想发泄逃避或者隐藏什么。
  我是个青岛人,我不喜欢这里,但我喜欢这里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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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的夜,天空是黑的,街灯昏暗。
  心里没有路,也没有表情。
  我悠然地穿过前面的那个十字路口,绕过拥挤的车辆,扎起头发,捆住心灵搏动的那些声音。
  许多曾经清晰的感觉都在模糊,有些新鲜的,穿了沧桑的外衣,躲在这里,正跟一杯浊酒恋爱,跟所谓的自由,胡搞。
  我在黑屋坐了很久。
  屋里很吵,桌腿儿的底部积了厚厚的灰尘。我突然意识到,这里已经许久不曾有风。
  没有风的感觉是一种绝望,这还是其次的,没有风,音乐可以轻易地把情绪划破。
  可我不想这样,所以喝完那杯扎啤,我出了门。
  紫色天穹下,人群的影子来回走动,飘忽不定。
  我艰难地将心头的万千思绪掐灭,就着方才此起彼伏的音乐的节奏,伏击在灵魂内侧。
  我的大脑开始充血。
  同时开始的另一个瞬间,我看到街道的另一侧,匆匆忙忙走来一个女人。
  她有修长的头发,娇小的身材。她在我的对面停下,看了我一眼,然后走过来,又看我一眼,问我,“你是——衣峰?”“你怎么知道?”我有些惊讶。
  “我是陈言!”她说。
  “我知道你是陈言!”我说,“可你怎么知道我是衣峰?难道我脸上带相?”“感觉对了就对了!”她说,“跟我想象的一样!”“什么一样?”我问,“你指的是现在的情景,还是咱们相互之间此刻的平静?”“都一样!”她笑笑。我发现她比照片漂亮许多,只是稍稍有些憔
悴。
  “进去坐吧!”我说,“外边冷!”她跟我进了酒吧,我另要了两杯扎啤和一篮爆米花。然后彼此沉默无语,在嘈杂的音乐声中,静静地对视着。
  “说说现在的感受!”我起了个头儿。
  “我很难过!”她说。看她脸上的表情,似乎要哭。
  “亲爱的,我不哭,你也不许哭……”我抄袭她的原话,把手伸过去,拍拍她的手。
  “没想到你这么高!”她说。
  “我也没想到你这么矮!”我说,“你觉得高矮很重要么?其实说实话,我挺不喜欢自己这样的,社会主义的旗杆虽高,可还是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自选风向,飘扬!”“反动!”她噘起小嘴儿,“小心共产主义地铁阴沟里翻船!”“你跟我学坏了!”我举起酒杯跟她碰一下,“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罪犯,我教唆了你!”“教唆我什么?”她问。
  “离家出走!”“我是自己决定的,跟你没关系!”她解释道。
  “话是这么说”,我说,“可如果当初没认识我,你也许活得很开心!”我独自喝一口。
  “我现在就很开心!”“但是这种开心建立在别人痛苦的基础上!”“嗯?”“我在T城听说过你的事儿,你成名人了,大街小巷正在散播你离家出走的消息。你爸登了报纸,据说,酬金不菲!他们可能很着急,你爸你妈身体都还可以吧,别因为这个出点儿什么意外!”“他们活该!”她咬咬牙说。
  “这么可恨?”我说,“我曾经也跟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可一旦突然失去了,心里就开始难受!你体会过么?”“你什么意思?你不会是想送我回家,拿我换酬金吧!”“我跟你说过N多遍,我当你是我自己,我怎么能出卖自己心里的肉呢!从今天开始,如果你愿意,你就是我的,我要把你藏起来,谁都找不到!”我想我当时真诚极了,因为我能感觉到她的感动。
  “我愿意!”她轻声说,反过手来,把我的手压在下面。
  “我现在是个孤儿!”我说,“可这句话说完,我就不是了,你相信我?”我想我有必要让她冷静地想一想,毕竟今天才是头一回见面,我怕有一天不小心轻薄了这份感情,她会后悔。
  “信物呢?”她伸过手来要。
  “什么信物?”我问。
  “当然是定情信物!”她答。
  “这——”我有些为难,“这样吧!”我说,“我长这么大从来没给过任何人承诺,今天我给你一个!”“拿来!”她依旧不依不饶。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说,“只要咱们开始了这段感情,我从此以后不会留给自己任何退路!”我表现的异常坚决,像个大义凛然将赴刑场就义的革命战士。我也说不清这是怎么了。这句话好像是上天指使的。
  “你的呢?”看她愣在那儿,我也伸过手。
  “给你!”她把手放进我的掌心,“这是我的!我的全部!”我捧起那双娇嫩的小手儿,仿佛捧着圣物般,垂过脑袋,吻了一下。
  “你住哪儿?”她问。
  “住你心里!”我说。
  “别贫!”她拍我一下,“我住哈根达斯旁边!”“什么哈根达斯?”我假装弱智。
  “文盲!”她说,“算了,以后再告诉你!快说,你到底住哪儿?”“我也住那儿!哈哈……这算不算是巧合!兴许咱们还住同一家酒店呢!”我说。
  “什么时候回去?”她问。
  “现在!”我说,说完,举起杯子一饮而尽,“走!咱们回去聊个通宵……”夜色并不深。
  走出酒吧,我发现天空晴朗了许多。
  她牵着我的手,跟在身后。
  “咱们要不要拥抱一下?”我突然停住,转身问她,“刚才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连这都忘了。你还记得么?我曾经答应过你半个请求,现在我想答应另一半,让它变完整了!”“为什么?”她问,“现在答应是不是有企图?”她不怀好意地笑笑。
  “其实”,我说,“咱俩就像两枚炸弹,只不过两条导火线都太长了点儿,所以才一直呲啦呲啦平静地烧到现在,你说咱们现在拥抱会不会马上爆炸?”“你想爆炸吗?”她靠过来。
  “当然!”我顺势抱住她,“春天来了,”我说,“这是咱们的第一声惊雷,这是一个礼物,也是一个开始,惊天动地的开始!”“我想哭!”她偎在我怀里,突然抽泣起来。
  “亲爱的”,我说,“我不哭,你也不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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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言,我觉得今天晚上不太正常!”回去的路上,我说。
  “嗯?”她扭过头来看我。
  “我也说不好怎么了,总觉得有些事情怪怪的,真的,我刚才说的话和做的事儿,好像都没经过大脑思考,好像自己根本就无法控制,纯粹情绪使然,要不就是……”“冥冥注定的?”她抢过话头。
  “对!”我点点头,“你也这样觉得?”“嗯!”她也点点头。
  车子到站之后才发现,原来俩人真的住在同一家酒店,只不过我住3楼,她住2楼。
  “要聊吗?”上到2楼,她问。
  “为什么不?!”我说,“在你房间还是我房间?”“都行!”“那上我那儿去吧!”我说,“我的房间有两张床,一会儿聊累了,你就睡那儿,我把风!”“好啊好啊!”她跟我上了3楼。
  进门之后,我扔给她一本书,让她先看会儿,然后进淋浴间洗了个澡。
  待我出来,她还在看。
  “你有什么打算?”看我过来,她问。
  “这应该是我问你的”,我拿毛巾擦擦头发,说,“你有什么打算?不会真的再也不回去了吧?!”“当然是真的!”她的样子非常认真,“你后悔了?”她问。
  “第一”,我也严肃起来,“既然我答应你了,那就一定会坚持到底,我当你是我自己,你是知道的。第二,我再重复一遍,我不会给自己留任何退路,在我心里,你是唯一的!”“你还画画吗?你会带我走吗?”“当然”,我说,“我会变本加利,从生活中挖掘最真实、最能反映生活本质的艺术,经历了那么多,我已经明白了,艺术脱离不了生活,只有根植于生活的艺术才是真的艺术。对了,你想去哪儿?”“哪儿都行,只要跟你在一起!”“你想我是艺术家、商人,还是普通人?你总不会跟一个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吧”我说,“咱们刚刚才认识,虽然说过的话已经不计其数,但是,现实不同于网络!”“我觉的你跟网上一样,除了形象!”她指指我,然后笑,“你觉得呢?我跟你想象的有出入吗?”“那当然!”我说,“你在网上说话的表情都是我自以为的,现在的表情才是真实的,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十全十美,与自个儿的意图完全吻合,不是么?”“你失望了?”“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么大一个活
人突然站在面前,挺难让人相信的!真的!”“那我跟你想象的到底有什么不同?”“没什么不同”,我说,“大家只是换了一个新的聊天室,换了一种新的方式说话!”“聊天室?”“对!”我拍拍沙发,“就这间房子,就这儿,北京,是我们新的聊天室!”“你跟网上一模一样”她幽幽地说,“如果关了灯,谁也不看谁的脸,只是这样静静地说话,是不是还像在网上?”“试试!”我说,然后起身关灯,只留了淡淡的背景音乐。
  “怎么不说话?”沉默了半晌,我问她。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我看不到她在黑暗中的表情,“我这次出来是没有任何计划的,我心里只有你,如果连你也失去,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烦到了极点,我在去青岛离开青岛的车上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找到你!”“找到我之后呢?”我问。
  “不知道!”“你多大了?”“81年的!”“我77年的”,我说,“咱俩这算不算是私奔?”“算吧!”“那我亏大了!”我笑出了声儿,“我稀里糊涂,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跟你私奔了,这是不是很有意思?!”“我不会给你添太多麻烦的!”她解释道,“我也不想这样,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没事儿!”我说,“只要你不后悔就行!我无所谓,反正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去哪儿都一样!”“你伤心吗?”她问,“我去过你家,我哭了,你知道吗?”“……”我无话可说。
  “我烧了2000块钱!”她接着说。
  “我知道……不说这些了,说点别的,你喜欢北京么?”“你喜欢我就喜欢!”“要对自己负责任!”我说,“你应该有自己的主见,不要向任何人妥协,你是你自己,不能按照别人的意志生活,这是你离家出走的原因,你忘了?!”“对不起,我……我太在乎你了!”“千万不要!”我拧亮台灯,“现实是残酷的,不要虚幻在自己一相情愿的世界里,不论生活得好还是坏,都要在光天化日之下选择开始或者结束!”“嗯!”面对突如其来的光亮,她似乎有些不太适应,用手捂了捂眼,过了好长时间才松开。
  “先在北京待一段时间吧!”我说,“你先平静一下,我也安心想想以后的事儿,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要在生活和艺术之间找一个折衷点,或者找个好一点儿的方式把他们融起来。”“嗯!咱们在北京找个房子吧!”她提议。
  “好的!”我说,“明天我回趟T城,我的行李还在火车站,我得先去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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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并未打算待在市区。
  再回T城取行李的时候,我看到关于陈言的寻人启示已经帖得满街都是。为了避开她家人的寻找,为了防止别人打扰,我们有意远离闹市,选择了丰台。
  这是一间位于9楼的直接面向阳光的房子。
  这里有我喜欢的僻静,还有陈言喜欢的大大的有风的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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