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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艳的女人

_2 森村诚一(日)
  江崎双手支撑着地板,一边试图站起来身来,一边向骚动的人们说道:
  “不必烦扰各位,我没什么,只要休息一会儿就没问题了。很抱歉,打扰了各位的雅性,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将酒与血一并吐出的缘故,这一刻,江崎反而觉得身心轻松了许多。而且,他不想也不能忍受自己就这样被人抬进医院,那样只不过徒增他的苦恼罢了。总之,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绝不能把最后的生命留在医院,浪费那些宝贵的时光。
  “可是,您的脸色还是很苍白的呀!”
  一个女人的声音浮起在耳畔。接着,一块手帕轻柔地拭去了他唇边的血渍。
  “你是……”
  看到女人的容貌,江崎不禁脱口问道,因为这正是西谷利雄对他所讲的那个“立刻就能搞到手”的女人。
  这时,她正向他俯下脸庞,距离近得几乎要撞上额头了,而她望着他的表情里充满了担忧。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她,不禁让江崎更加赞叹她秀丽端庄的美貌,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她会是那种沦落的、不贞洁的女子。
  “您大概身体不大舒服吧!”
  女人问道。
  “没关系的,我并没有什么事。”
  江崎在女人面前强装欢言。他试图从地上站起来,却不料身体并不肯听话,腹部深处突如其来掠过一道急剧的痛感。刚刚的一场滥醉助长了病魔对体能的消耗,他又踉跄着倒了下去。
  “危险!小心……
  话音未落,那女人已经敏捷地扶住了他摇晃欲坠的身体。
  “这怎么行,您必须要休息一下。”
  “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看到我这副模样。”
  此时的江崎顾不上什么虚荣体面,也不管别人如何看待他了,他只想就这样躺倒在地,一睡不起。现在,他只要稍微动一动,都会感到莫大的痛苦。
  “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先离开这个地方再说吧。”
  的确,这里喧嚷、烦躁,而且闷热不堪,继续留在这间人头攒动且烟雾缭绕的酒吧,只会进一步恶化江崎的症状。女人将江崎的整个身体靠在自己身旁,搀扶着他走出了酒吧。门外,恰好有一辆出租汽车停在那里等待生意,女人走到车旁,迅速地把江崎扶进了车内。
  模糊中,他似乎听到女人向司机讲出了中野一带的某座公寓的名字。
  “马上就要到了,所以请您再稍微忍耐一会儿。”
  女子怀中抱着不断痛苦地喘息着的江崎,温柔地说道。江崎紧紧依靠女人的身体,感受到她轻柔而温暖的体温,这饱含着暖意的温柔似乎渐渐平息了他的痛苦。
  车行了约10分钟左右,他们停在一幢七八层楼高的公寓式建筑前,看起来,她似乎把江崎带到自己的家里来了。
  “就是这里了。”
  女人向司机付过车费,半扶半抱地将江崎搀下汽车。两人搭乘电梯到了三楼,第一个房间便是她的住处。江崎费了好一番辛苦,才终于看清门牌上“清原典子”这四个字。
  房间的内部结构是一室一厅式的居室,一望便知道是个独身女子的住处。屋内是奶油色的墙壁,地上铺着浅棕色的地毯,装饰书架上摆放着书、玩偶以及洋酒瓶一类的小装饰,紧靠着墙壁是一张单人床,整个房间布置得简单整洁。
  “那么,您就先在这里稍作休息,我去做一点可以帮您暖暖身子的东西吃。”
  根据门牌上的提示,这个似乎是叫做“清原典子”的女人,边说边为江崎铺好了床。
  “谢谢,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要,只希望能稍微睡上一会儿。”
  此时,疼痛感已经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只有深深的困倦。江崎似乎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已经用尽,没有任何依靠,只有不堪的疲惫。
  “对,身体最不舒服的时候只有睡眠才是最好的药品嘛。好吧,那您好好睡吧。这里就是我的家了,您不必担心会有谁来打扰你,尽管安心休息好了。”
  清原典子微笑着为江崎盖上一条毯子,可是最后她究竟还悦了些什么,江崎已经听不到了。他已经被疲倦所压倒,意识也模糊起来,很快就睡着了。
  5
  眼前的一片迷雾渐渐消散而去,江崎睁开眼睛,恢复了意识。在完全地清醒过来以后,他猛然发觉自己所在的地方与往昔有所不同。
  他甚至不用去看这个房间的摆设和日用器皿就可以断定,这不是他的家。首先,他家根本就没有床,而且盖在他身上的粉红色的毛毯也使他明白,他一定是住进了某个女人的房间了。
  他想起曾在“罗密欧”喝酒,然后烂醉,吐血,后来又被清原典子带到她的家里……记忆由此便中断了。
  “这一回,您可真是足足睡上一觉了。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清原典子似乎刚刚在厨房里忙些什么,看到江崎醒了过来便微笑地望着他。
  “您是……啊!”
  中断的记忆终于连贯了起来,江崎想起自己来这里的原委和事情的整个经过,同时也知道自己正身在何处了。
  “真是太抱歉了,竟然给您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江崎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
  “您别这么急着乱动了,这里是我家,您不必多虑呀!”
  清原典子慌忙制止道。
  “可是……”
  尽管清原典子一再表示江崎不必多虑,但是他们毕竟彼此之间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的关系,甚至互相连正式的自我介绍都没有过,两人最大的交情不过是在这个城市的某间酒吧里偶尔相遇的两个孤独的酒鬼罢了。
  在这个大都市里,人情逐渐淡漠,人与人之间的关爱已完全丧失,而清原典子所显露出的亲切与关怀,简直是让人怀疑她出自过度的矫情。
  一个年轻女人轻易把陌生的男子带回自己的家里,就更容易让人怀疑她的品性了。
  即使以看护状况危险的重病患者为由,她也绝对没有义务一定要搀扶这个素不相识的老人,只要叫救护车来,怎么都算是仁至义尽了。
  江崎睡过一觉以后,疼痛已不再发作,这时,他的心里不禁对清原典子分外的亲切涌起一丝怀疑。
  “看上去气质高贵,其实立刻就能搞上手。”
  西谷利雄低低的耳语,这时候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海里萦绕着。
  当时,他对她没有什么兴趣,所以只把西谷利雄的话当作了耳旁风。那么她真的……是个妓女吗?难道她如此亲切的待人,都只不过是讨好顾客的伎俩而已吗?
  如果她果真是妓女,那么就不难解释她为什么会把江崎带来自己家里了。江崎记得曾经不知在哪里听人说过,最近由于警察的监察力度加大,许多妓女已经不使用宾馆、饭店等公关场所,而改将客人带回家交易。
  “不过,真看不出她这种气质的女人会是个妓女啊!”
  江崎下意识地换了一种目光重新审视起清原典子来,但却不能在她身上找出丝毫的颓败、或是放浪的痕迹。与之相反,她给人一种高级脑力劳动者的感觉,她的眼里虽然隐藏着冷艳而寂寞的阴影,却有着严肃的容貌,而且身体的曲线仍然显得极为生硬。
  看她的年纪,应该在二十五六岁之间,身体也发育得充分而完美,但显然她不会有太多性爱的经验,所以她的线条呈现出一片未经开垦的生硬之感。看得出,就一个未婚女子而言,她应该有一份稳定且收入尚佳的工作。
  环顾屋内家具的摆设和对房间的布置,以及整体所展现出来的精致的氛围,无论如何都看不出她会是从事那种下流职业的女人。
  人们都说,房间的布置最能体现主人的性格。清原典子的房间令人感受到的只有一种极其严肃认真的态度,即使再挑剔的人,也无法从蛛丝马迹中找到任何证据,如说房间另有人资助,至于男人的痕迹更是半点也没有。
  这个房间既不奢华也不显得粗鄙简陋,能住在这种档次的高级公寓里,应该不是普通的工薪阶层所负担得起的。主人不是任职一流公司的高级职员,就是有某些特别才华的女强人。
  清原典子曾说过“这是我的家了,您不必担心”一类的话,现在看起来应该不是骗人的。
  “真是的,您别这么一直瞧着我呀。”
  在江崎目光的注视之下,清原典子脸颊微微泛红,那模样竟是一派不加修饰的纯真。
  “不!这么一个女孩子不会是那种妓女的。也许,她还是处女呢。不会有错,她身体的曲线分明就是处女般的线条。”
  如此看来,她真的只是凭借一颗善良的心才搭救江崎的,这真是当今世上难得有的好意了。
  “多亏你了,如果当时不是你相助,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江崎再次向清原典子道谢。
  “我们每个人陷入困境的时候不都需要他人的帮助吗?所以,请您不要再提谢字了,现在您要做的是吃点什么东西,我正给您热牛奶呢,您可以喝牛奶吧。”
  说着,清原典子从厨房里端出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
  “现在大概几点了?”
  江崎的手表停了,也许是前一天夜里摔倒在地板上撞坏了。
  “快到凌晨1时了。”
  “什么,这么晚了?”
  江崎记得,从西谷利雄那里听检查结果时,“罗密欧”还没开始营业,应该不到下午6时,后来便径直去“罗密欧”喝酒,一直到大醉一场瘫倒在地。
  按此推算,他应该在8时至9时之间来到清原典子的公寓。如此算来,他已经睡了整整四、五个钟头了。
  “这怎么行,我该立刻告辞。”
  江崎顿时陷入一片慌乱之中。既然这个年轻女子不是妓女,他就更加不应该长时间地待在一个单身女子的房间里了。清原典子把自己的房间提供给他,是为了救助那个处于“非常状态”的江崎,而此刻他病情已有所好转,如果继续滞留在人家房间里,就是在滥用清原典子的同情心了。
  多年累积培养起来的耿直性格和绅士风度再次提醒了江崎。
  “您千万不要客气,您现在身体这么差,再怎么说今天晚上也要好好休息一夜,明天再回去。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您的病情还会有所反复啊。”
  清原典子极为诚恳且严肃地挽留他。
  “可是,我已经给您添了太多麻烦了。”
  江崎不由望了一眼屋中仅有的这一张床,如果他占有了这唯一的床,那么清原典子又何处容身呢?即使暂且不论谁来睡床,清原典子家只有一个房间,男女终归有别,两个人同处一室过夜的话,难免要成为别人的谈资。
  而且,江崎依据自己多年来的生活常识判断,这种情况下,通常给女性带来的麻烦会更大一些。
  “您没有给我增添任何麻烦,倒是您自己,如果在回家的路上发病才真是麻烦了呢。我既然已经介入这件事,就要对您负责。”
  “我可以搭计程车回去。”
  “嗅,对了,要不要通知您的家人?他们该担心了。您只需打个电话就解决问题了,让他们明早来接您回家好了。”
  “用不着,没必要和他们联络。”
  对他而言,无论是妻子还是女儿,都是很遥远的事了。在她们的眼里,所谓的丈夫或是父亲,都不过只是一个可以给她们的生活提供保障、为日常开销供给费用的陌生人罢了。
  如果现在江崎死了,可以按照公司规定领取一部分退休金,人寿保险公司也将给予相当金额的赔偿,他自己也曾有些积蓄,有了足够的钱作保障,无论他存在与否,都不可能对她们的生活有任何影响了。
  而我却为了这样一群无情无义的人浪费了自己一生的光阴。
  事到如今,他每每念及于此,心中就充满了不可抑制的愤怒。
  “如果她们从未存在过,如果不是她们一口口吞食了我的生活,我本可以有另外一段更加美好的人生的。”
  一直以来,他未曾将妻子的冷淡记挂于心,现在想起来不禁愤愤不平。
  “您……这是为什么呢?”
  清原典子看起来似乎难以置信。
  “不,我是说……我没有什么家人可联络了。”
  江崎连忙改口,与自己的妻子和女儿相比,现在这个素不相识的清原典子,让他感受到了更为亲近的存在。
  “原来是这样。”
  清原典子的声音里充满了惋惜。
  “对了,我们之间还没有作过自我介绍呢。”
  “嗅,我真是太失礼了。”
  至此为止,两人之间第一次互相知晓了名字与身份。她果然如门牌上所写的,名叫“清原典子”,现任大手街的一家大商社的秘书。
  自我介绍过后,两人都觉得平添了一份亲近感。最后,在清原典子的挽留之下,江崎终于决定留了下来。清原典子让他感受到了过去在自己家中从未体验过的心灵的休憩与温暖。在清原典子身旁,不仅是他的胃,他虚弱的身心都受到了一次洗礼与救助。
  如果在屈指可数的有生之日,能够这样生活在清原典子身旁,等待死亡的来临,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江崎感触极深,明知不现实却禁不住遐想起来。
  “清原典子小姐,我可以冒昧地问你一个问题吗?”
  清原典子灵巧地一偏头,那姿势格外地稚气吸引人。
  “像你这么一位成功的女性,为什么会跑去那种酒吧一个人喝问酒呢?”
  “因为我寂寞啊!”
  “寂寞人人都会有,可你应该选择一些更高雅的地方去才对啊!”
  “比如?
  “比如,你可以去听听音乐会,或者看看画展。”
  “可是,我每当去了那些地方只会感觉寂寞变得更加强烈。”
  “去酒吧喝问酒结果还不是一样?在那种地方,你是不可能得到解脱的。”
  “我的寂寞就是这样,无论走到哪里都无法获得解脱。”
  清原典子美丽的侧影中印着深深的孤独。
  “听起来,这寂寞是有什么原因的吧?”
  “不过是些极其司空见惯的原因罢了,太平凡的事,几乎没有什么可说之处。”
  “如果可以的话,就讲给我听听吧。人与人之间如果可以互相倾诉一些苦难,也许痛苦就会有所减轻,得到一些解脱。”
  哪怕是发发牢骚也好,人们多少能够抚慰一下对方的伤痛。当然,对江崎而言,病痛是他永远的致命伤,而一般年轻女子所谓的伤害,大都是依靠时间便可以抚平治愈的。
  “我过去曾经有过一个爱人,我们深深相爱过的,发自内心的,可是我还是被他所抛弃了,就像一双被扔掉了的旧凉鞋。而现在,他结识了新欢,马上就要结婚了。怎么样,够平凡了吧,完全是那种被人说烂了的俗套的故事。”
  在叙述过程中,她脸上孤独的阴影越发地深切了。
  “你……能再详细一些告诉我吗?”
  “您觉得有兴趣吗?”
  “我已经开始憎恨那个抛弃你的男人了。”
  “可这件事与您毫无关联啊!”
  “这很难说啊,人生就像一个圈,无处不联结,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与某件事有所关联。”
  “江崎先生还真是个怪人哪,好吧,我讲给你听。”
  清原典子和小见山史郎是同一家公司工作的同事。清原典子初入公司时,被分配给小见山做下属,身为办事员负责人的小见山也曾在工作上给予她很多指导。
  那时的清原典子,还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纯洁而天真的姑娘。不知不觉间,她情感的天平逐渐地倾向了这个她步入社会后所遇到的第一个男人,自身却全然未曾察觉。
  再加上小见山刚好是她的直属上司,在工作中,充分地向典子显示了他颇具男人味的一面。
  随着工作上交往的增多,两人的关系也逐渐演变成那种需要避人耳目的暧昧关系。此时的小见山已经三十出头,正处于男人一生中的黄金时期,极具成年男子的成熟与魅力。
  与之相比,所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在清原典子眼中都变成了幼稚的黄毛小子,除了小见山之外,清原典子心里再没有第二个男人了。
  当时,小见山已经成婚,他自称与妻子的婚姻是上司安排做的媒,本是一段可有可无的婚姻。而他的妻子又被怀疑身染子宫癌,已经生命垂危,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夫妇之间没有生下孩子。
  小见山虽然一直没做过明确的表示,但他言语之间常有所流露,似乎他妻子弥留人世已经为期不远,而在他妻子过世以后,一定会和清原典子结婚的。
  然而,小见山的妻子始终健康地活着,清原典子却与小见山的秘密交往过程中两次怀孕,两次堕胎。为了满足小见山的要求,或者说是为了服从他的命令,清原典子一次次默默地忍受着。
  小见山为她找了一位“优生保护法”的指定医生,手术室内,孩子被取掉瞬间所带来的屈辱,成了她一生无法抹去的伤痕。
  而单纯的清原典子一心一意地相信小见山编造的谎话,凭倚着自己坚定的爱情,毅然摘除了体内那颗刚刚孕育的小生命。
  时间飞快,又是几年光阴流逝,小见山升职为科长,清原典子也渐渐错失了结婚的大好时机,在她一心一意地爱着小见山的日子里,那些曾有可能与她成婚的男人都纷纷建立自己的家庭。
  清原典子却从没有过任何抱怨或不满,在她的世界里只要有小见山的存在就已足够了。当然,她所期盼的最佳结果是与之堂堂正正的结婚,可是即便没有那些形式化的东西,只要可以与小见山共度此生,一样让她感到心满意足。
  因此,清原典子从没有协迫过小见山要求结婚。她觉得,在那些貌合神离的婚姻中,许多女性寻求的只有一种婚姻所带来的生活物质方面的保障,而并非对爱情的有力保证,她不甘心就那样将自己像减价处理品一样随随便便地推销出去。与之相比,能够在这个世界遇到可以发自真心去爱的男人,能够拥有一份真挚的爱情,她认为自己是最幸福的女人了。
  而那个为了成全她的幸福而出现的那个“独一无二”的男人,就是小见山,此生能够遇到自己真正所爱的人的概率,又能有多少呢?
  以这样的心态,清原典子从未意识到自己的年龄已成了问题。她始终认为那种刻意注意自己年龄的女人,一定都是找不到男人却又迫切需要以婚姻保障自己的物质生活,才会把年龄当作一种足以抬高自己的“商品价值”来考虑的。
  尽管在那一场看不到结果的感情里挣扎,却始终坚持认为,女人一时注意起自己的年龄问题,就意味着将自己逐渐物质化,是有碍于女性的独立和自主的。
  在这场被世人称为“不会有结果”的爱情里,她一直以这样一种孤独却骄傲的姿势对抗着爱情所带来的苦恼。
  实际上,如果她顽固的态度肯有所软化,即使拖到了现在仍然还可以找到合适的婚姻对象的。虽然婚期迟了一些,但仍然有许多异性对她报以关注。毕竟,婚期不是可以左右婚姻的决定条件。
  可是,终于有一天,一直支持着清原典子顽强坚持的基础被彻底地颠覆了。小见山突然与妻子离婚,转而同别的女人订了婚。
  小见山的新婚对象正是与清原典子在同一家公司工作的23岁的女打字员,婚礼举行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清原典子惊呆了,她万万想不到小见山会如此狠心地背叛她。虽然,她不曾要求过婚姻的保障,但是也绝不能原谅他如此不负责任地娶了别的女人。迄今为止,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才默默忍受了那么多的痛苦啊!最初的惊愕之后,清原典子心中的怒火不可压抑地沸腾起来。
  面对清原典子的责问,小见山却只是回答道:
  “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可是我同时也明白,我们在一起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我们性格不合,即使勉强生活在一起也只能令对方愈加疲惫。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比我更适合你的男人的,我希望有一天你能遇见他,你会幸福的。”
  清原典子再次相逼:
  “没这回事的,你知道,没有了你我根本活不下去的。”
  “你要明白,男女之间只要感情有哪怕一丝的冷却,就意味着这种关系应该结束了。”
  “你是说,你对我已没有任何感情了吗?”
  小见山丝毫不留余地、冷酷地回答说:
  “坦白讲,如果你坚持要听真话,事实就是这样。”
  此时的小见山,与当初在她为爱痛哭、伤心欲绝时信誓旦旦的小见山已经判若两人,他曾经那样强而有力、又不失温柔地劝慰过她:
  “相信我,你值得为我们的感情赌上一生的。”
  是的,以前的小见山早已不复存在,对她而言,现在的他只是有着与小见山外型相同的另一个陌生的男人。她明白,她所爱着的小见山死了,只是因为过去她对这个男人的感情太过真切,失去他以后的空虚感才愈加强烈。她想尽了办法,却怎样也无法做到把过去的感情深深埋藏。后来,清原典子又得知小见山的妻子其实并没有癌症,一切的一切,都是小见山为了得到她而精心构造的谎言。
  心灵的创伤是无法愈合的,将永远淌着心痛的血。
  她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遗忘可以成为治疗伤痛最好的药剂。然而小见山的影子却常驻在她心底,岁月流逝,反而愈见清晰,她心中的伤口越来越深刻。
  “我只是想借助酒来清洗伤口,才常常到酒吧去的,虽然明知每天大醉一场后伤痛只会更加恶化,但至少,在酩酊之时可以暂时逃避所有的痛若。”
  清原典子自嘲般地苦笑了一下。
  江崎本来想说,“所以你才那么毫不在乎地就和西谷利雄发生了关系?”但话到嘴边终又咽下,他知道,再说这些无意义的话只会平添清原典子的痛苦。
  与此同时,江崎心中激起了一股对小见山的怒气。
  “那家伙真是个混蛋!”
  “您干嘛生气呀,这事跟您没有什么关系。”
  清原典子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在瞬间触电般地刺痛了江崎。
  “这个叫小见山的男人绝不能轻易饶恕他。”
  这个想法侵入江崎的思想,立刻像速凝的水泥在心中凝固起来。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情喷薄而出,漫至全身。
  小见山假装自己的妻子患了癌症,以此为借口骗取了年轻女子的心,无耻地玩弄了她纯洁的身心。只是为了欺骗异性,他就冒用这个已然给江崎的生命刻下死亡标帜的疾病。
  不,他决不允许。
  “我不会让这个男人为所欲为下去的。”
  江崎知道自己已经时日不多了,在仅存的日子里,与其无所事事地坐以待毙,不如为社会除害,让这个蛀虫般的男人永远消失。
  他希望做一些什么事来印证自己的生命。虽然,他对生活的领悟已经来得太迟,但只要能够消除一个坏人,为世界尽他的一点微薄之力,至少也可以证明他的生命曾经留下过痕迹吧!
  “江崎先生,您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之间脸色这么难看?”
  身旁的清原典子担心地问道。
  6
  10天以后,一个晴空万里的午后,港区的一所小教堂内正在举行一场仪式简单的婚礼。
  在伴娘的陪伴下,新娘从正中的大门缓缓步入教堂,新郎则在友人的伴同中从右侧进场。最终,两人共同并立于圣坛之下。接下来,按基督教会所规定的那样,朗读圣经、祈祷、盟誓,所有的仪式一项项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最后,作为司仪的牧师环顾教堂一周,按照惯例向所有在场的新人的亲戚、好友和知己询问道:“在座的各位有谁对婚礼提出反对吗?”结果当然不会有人反对,因为就算有人真的不满,此时也不会出现在欢庆婚礼的人群之中。人人都明白,这句发问不过是一道形式上必经的程序罢了,然而……
  牧师正打算进行下一项仪式时,靠近礼拜堂中央的地方响起了一个声音:
  “我反对。”
  一瞬间,整个教堂变得异常静默,人们似乎对自己听到的话感到难以置信,谁也没有想到真会有人对婚礼提出异议,一个个呆若木鸡,整个婚礼陷入僵局之中。
  接着,似乎一切都已经过筹划似的,众目睽睽之下,站出一个人,仔细看去,这是一位瘦骨嶙峋、面色极差的老人,他离开大门口,一步步踉跄着走向圣坛前的新人。
  这位老者似乎已经病人膏盲,每向前迈出一步都仿佛经历了一场极大的痛苦,他面如土灰,双颊凹陷,直瘦得皮包骨头一般。而且看他那样子,似乎要是没有这些骨头支撑着便会倒下去一般。
  只有他那骷髅般深陷的眼窝深处,还熠熠闪耀着狂徒般异样的神采。
  老人在周围的人们讶异的目光中,步履艰难却顽固地向前走着,一直来到不知所措的新郎旁边。
  “小子,我不会让你继续为所欲为了。”
  老人瞪着新郎,恶狠狠地说道,与此同时,他突然拔出一直藏在口袋里的右手,以一种与刚刚的迟缓截然相反的速度,迅速向新郎挥去。
  所有在场的人,在陌生人手腕动作的一瞬间,似乎都看到一道白光一闪而过。紧接着,新郎腹部出现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光闪。
  红色光闪立刻四处飞溅,落在一旁的新娘那套纯白的礼服上。绽出朵朵血红的花朵,随即新娘迸发出一声凄惨的呼喊。这叫声激醒了惊呆了的人们,教堂里顿时陷入一片不可收拾的混乱之中。
  港区教堂婚礼上发生的杀人事件,立刻被新闻媒体竞相报道而成为耸人听闻的大事件。事件本身固然令人震惊,但给人们带来巨大冲击的真正原因,是死者与凶手之间居然没有任何关联。
  被害人在某家一流的大公司内任职科长,据说极具才干。杀人者则隶属于另一间商社,是个即将退职的科长助理。两人既不属于同一家公司,两家公司也不存在任何商务、贸易方面的联系。
  而且,两人之间也不存在所谓“桃色纠纷”。
  总之,这场犯罪完全找不到任何动机,如果凶手心智不全,或者还是不必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鲁莽少年,那么人们或许还可以谅介。但事实是,犯下命案的却是一位快要退休的老人,依照常理,这样的老人应该早已悟透了人生才对。
  正是这一点,才让人们惊恐地感叹世事无常,不可预测。
  关于事件的真相,媒体最多的预测认为:即将退休的老职员把自己的全部青春都奉献给了公司,最后却被一脚踢开,此时他偶然遇到一路春风得意、已脐身于社会精英行列的被害人,于是在其新婚典礼将蓄积多日的怨毒一迸发泄在无辜的新郎身上。
  遇害人被救护车送往医院不久,流血过量而死。数日后,又一件悲惨的事情发生,使人们对案件的真相继续关注下去。
  死者的遗孀?——或者更正确的说应该是被害人的未婚妻(因为婚礼尚未完毕,新郎即已死亡),煤气中毒自杀身亡,追随她所爱的人一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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