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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伦坡经典悬疑集

_6 爱伦坡(美)
举行化妆舞会的大宴会厅是个圆形的房间,很高,阳光只能透过顶上的一扇窗照进来。
夜晚的气氛就营造出来了。大厅里,一盏巨大的烛灯在从天窗当中垂下的铁链上吊着,光亮
主要来自这里。通常用平衡器升升降降;不过为了看上去好看点,链子从屋外绕过,穿过屋
顶。
大厅的装饰交给特培塔监督,不过在一些细节上,她似乎还是受着他的小矮子朋友更为
冷静的指点。这一次,遵从他的建议,大吊灯被移走了。天气暖和,吊灯上的蜡泪难免会滴
落下来,弄脏客人们昂贵的衣服,是很烦人的。因为沙龙里相当拥挤,没法指望客人们避开
大厅中央,也即是躲开大吊灯的下方。在大厅里其他不挡道的地方,都摆上了烛台。靠墙放
了一排女像柱,大概有五十到六十个,右手都握着大火把,散发出宜人的香气。
那八只大猩猩遵照跳蛙的嘱咐,耐心守候到半夜,等到殿内挤满戴假面具的来客方才现
身。钟声还没停,他们一伙儿就冲了进来,不,应当说是滚了进来——他们的链子碍手碍脚
的,一路上磕磕绊绊。
人群爆炸了,见此情景,国王心中荡满喜悦。不出所料,客人多半把这些面目狰狞的动
物当成了大猩猩,要不就是当成别的真野兽。好多女人惊吓过度,晕了过去。要是国王没有
预先下令,不许带武器到舞会上来,舞池必然因他们的嬉闹而鲜血横流。人潮向大门涌去,
可是在国王的命令下,大门在他冲进来后就立刻锁上了;并且他还听从了矮子的建议,把钥
匙留在了身边。
混乱达到了顶峰。每个人只顾得上自己活命。实际上,人群拥挤不堪,确实非常危险。
因为要移去吊灯,吊着大吊灯的链子起初被拽上去了,可现在它渐渐降了下来,直到末端的
吊钩离地板只有三英尺远。
链子一放下,国王和他的七个伙伴就在大厅里四处乱转开了,最后,转到了大厅中央,
毫无疑问,正挨着垂下的链子。矮子一直悄无声息的跟在他们身后,煽动他们吵嚷不休,等
他们站定了,他一边抓住他们身上的链子那贯穿圆周的交叉处。说时迟那时快,他以闪电般
的速度用屋顶垂下的灯链吊钩钩住铁链;有个无形的装置马上就把灯链升上去了,高到无法
触及。自然,大猩猩们被紧紧拖到了一块儿,脸对着脸。
参加舞会的人这会儿差不多醒过神来了。他们慢慢意识到,整件事是个策划周详的闹剧,
看到大猩猩们的尴尬困境,不由爆出了一阵大笑。
“把他们交给我!”跳蛙喊道,他的嗓音尖锐,在一片喧闹中很容易辨识。“把他们交
给我。我想我认识他们。只要好好看上几眼,就能很快认出他们是谁。”
他从人们的脑袋上爬过去,好容易爬到墙边,从一个人像柱的手上拔出一支火把,又爬
着折回到大厅中间——以猴子般的灵巧劲儿一跳一纵,跃到国王的头上,然后往铁链上爬了
几英尺;拿着火把往下探照着这群大猩猩,一边还尖声囔道:“我很快就能弄清楚他们是谁!”
这会儿,所有的人(包括猩猩们在内)个个笑得几乎背过气去,突然,小丑尖利地吹了
声口哨;链子拖着猩猩们猛地上升了大概三十英尺。他们被吊在半空中,上挨不着天窗,下
触不到地板,都惊惶失措地挣扎着。跳蛙紧贴着链子,随着他们上升,与八个套着假面具的
保持着原来的距离,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继续把火把朝他们身上照,像是尽力在搞清楚
他们是谁。
铁链猛然上升,让所有人都吃惊不已,一片死寂。大约过了一分钟,一个低沉而刺耳的
摩擦音打破了寂静,那是起初国王把酒泼到特培塔脸上时,和七位大臣一起听到的,就是这
个声音。眼下这声音究竟从何而来,已不言而喻。那是从矮子犬牙般的牙缝发出的摩擦声。
他咬牙切齿,唾液四溅,正发狂地怒视着脚先的国王以及其同伙仰着的面孔。
“哈哈!”最后,那怒火中烧的小丑开口了,“哈哈!现在我要来看看这些人究竟是谁
了!”这时,他装作要靠得更近点察看的样子,把火把凑到国王身上的那层亚麻,立刻窜起
了一片火苗。不到半分钟,八只大猩猩全被烧得嗷嗷直叫,下面的人群瞪着他们,尖声呼喊
着,却一点帮不了他们。
后来,火苗越来越猛,逼得跳蛙只得往铁链上更高处爬。那里火苗舔不到他。在他爬动
的当口,有那么一会工夫,人群再次静了下来。矮子抓住机会,又开口说道:“现在我看清
了这些带面具的到底是什么人,”他说,“其中一位是伟大的国王陛下,其他几位是他的七
位内阁大臣——国王殴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毫不心慈手软;七个大恶意煽风点火。
至于我,我是跳蛙,一个小丑——这是我演的最后一幕滑稽剧。”
亚麻和柏油烧起来太快,矮子没来得及给简短演说做个结尾,就复了仇。八具尸体悬在
铁链上,烧得焦黑,散发着恶臭,面目可憎,已经成了无法辨识的模糊的一团。跛子把火把
丢到他们身上,轻松自如地爬上天花板,消失在天窗口。
据说,当时特培塔呆在大厅的屋顶,是她帮朋友进行了这场残酷的复仇;据说,他们一
起逃回了故乡,因为后来谁也没再见过这两个人。
(1850年)
泄密的心是的!紧张——我曾经非常、非常紧张,紧张到了极点,现在还是如此;可是
为什么你要说我疯了?疾病使我的感觉更加敏锐了——没有破坏它们——没有使它们变迟钝。
尤其是听觉变得灵敏。我听见了天堂和地球上的一切。我听见地狱里的许多事情。我怎么会
疯了?听一听我完整地给你讲出这个故事,是多么冷静。我没出毛病。
我说不出那主意起初是怎么钻进我的脑子的;不过它一旦出现,就日夜不息地纠缠着我。
没什么目的。没什么怨恨。我爱那个老头。他从未对我不友善过,从未让我蒙受过屈辱。我
对他的金子也没有企图。我想是因为他的眼睛!是的,就是的!他有一只秃鹰般的眼睛——
发出灰扑扑的蓝光,还蒙着一层雾气。他的目光一落到我身上,我浑身的血液就变得冰凉;
渐渐地——一步步地——我下定决心要取老人的性命,好永远摆脱那双眼睛。
关键是,你认为我疯了。疯子是什么也不知道的。可是你该知道我。该明白我干得多么
聪明——多么小心——多么深谋远虑——伪装得有多么好!杀他之前的一个星期,我待那老
头比什么时候都好。每天晚上,大概午夜时分,我拨动他房门的插销,打开门——哦,这么
轻!然后,当把门开到足够我的脑袋伸进去那么大的缝时,我就把一盏幽暗的提灯塞进去。
提灯的活门全都关掉,不漏一丝光,然后把脑袋探进门去。哦,要是看到我是怎样巧妙地把
脑袋探进去,你该笑了!我慢慢地往里探着头——极慢,极慢,以免吵了老头睡觉。我花了
一个小时才把头完全钻进门缝,这样,就能看得到他躺在床上了。哈!一个疯子会干得这么
聪明吗?当我的头完全钻进房间后,我小心翼翼地打开提灯的活门——哦,非常小心——非
常小心(因为铰链会发出吱吱的响声)——我只把它开到仅有一束光线照在那双鹰眼上。我
这么干了七个晚上——每晚的午夜——可是我发现那双眼睛总是闭着。因此要干那事是不行
的。因为让我烦恼的不是那个老头,而是那双邪恶的眼睛。每天天亮时,我麻着胆子走进房
间,鼓足勇气同他说话,亲切地叫着他的名字,询问他夜里过得怎么样。你瞧,实际上,如
果他对我每天夜里十二点趁他睡着时去探访他起了疑心,那他肯定是个深藏不露的老头。
在第八天夜里,开启房门时,我比平常加倍小心。一只挂表的分针跑得也比我的动作快
得多。那夜之前,我还没感到过我有那么有本事——那么聪敏。我几乎憋不住要为自己的成
功得意洋洋了。想想看,我一点一点地打开房门,而他甚至做梦也想不到我私下里搞的动作、
盘算的念头。我因这想法“吃吃”地笑出声来,他也许听见了,因为他突然在床上翻了一下,
像是被惊了一样。现在你可能猜想我会退回去了——可是,才没有。他的房间黑得伸手不见
五指(因为害怕强盗,百叶窗都紧紧栓牢了),因此他不可能看到门开了,我稳稳地把它一
点一点推开。
我把头伸进去,正要打开提灯,手指却在加固用的锡皮上滑了一下。老头一下子弹起来,
喊道:“是谁?”
我一动不动,什么也不说。整整一个小时,我一丝也没动弹,可这期间也没听见他躺下
来。他还坐在床上竖着耳朵听着,就像我夜复一夜地倾听死亡的声音。
不久,我听见了一声呻吟,我知道那是恐惧得要死的呻吟。那不是疼痛或是悲哀的呻吟
声——不是的!——那是充满敬畏的灵魂最深处发出的深沉而压抑的声音。我很熟悉这样的
声音。许多个晚上,就在午夜时分,全世界都安睡的时候,它从我自己的胸膛中奔涌而出,
带着可怕的回响四处回荡。恐惧感于是就困扰了我。我说了我对这声音很清楚。我明白那老
头的感受,也很怜悯他,尽管我在内心里吃吃发笑。我知道,从第一声轻微的动静响起,他
翻了个身后,他就一直清醒地躺在那儿。他心里越来越怕,虽然竭力想把那它当成偶然的一
个声响,却做不到。他一直告诉自己——“那不过是烟囱里的风声——只是一只老鼠从地板
上窜过去”,或者“那不过是只蟋蟀唧唧的叫了一声” .是啊,他拼命想用这类推测来安慰
自己:可是却发现一切都只是徒劳无益。一切都徒劳无益;因为死神大步地逼近他,把黑影
投射在他面前,整个儿把他这个牺牲品笼罩住了。正是这不为人知的悲凄的黑影感染,才惹
得他有所感应,虽然他既没看见也没听见什么,但他感应到了我的脑袋在他房间里。
我极为耐心地等了很长时间,也没听见他躺下来。我决定把提灯打开一点儿——一丁丁
点儿缝。于是我就开了。你都不能想像,我是怎样悄悄地、悄悄地做的——直到一线微弱的
蛛丝般的光从缝隙中漏出来,落在他的那只鹰眼上。
眼睛居然是睁开着的——睁得大大的——我盯着它,一下子恼怒起来。我清清楚楚地看
见——一只灰扑扑的蓝眼睛,蒙着一层骇人的雾气,让我直冷到了骨头缝里;可我却看不到
老头脸上或身上的其他地方:因为好似出于本能,我恰恰把光线准确地调到了那个该死的地
方。
我没告诉过你,你是把过分敏锐的感觉错当成了疯狂吗?——现在,我说,一声低沉、
暗哑、急促的声响传入我的耳朵,就像塞在棉花里的表发出来的那样。我也很熟悉这个声响。
那是那老头的心跳声。它更加激起了我的怒火,就像是擂鼓声激发了战士的勇气一样。
尽管如此,我还是克制着自己。我屏住呼吸,捧着提灯一动不动。我尽量稳稳地把光线
射在那只鹰眼上。这时那地狱般的扑嗵扑嗵的心跳声越来越惊心动魄。它跳得越来越快,越
来越响。老头一定是怕到了极点!它更加响了,我是说,每时每刻都在加倍地响!——你记
得的,我跟你说过我神经紧张:我就是神经紧张。这会儿正是半夜三更,老屋子一片死寂,
这声响这么怪异,快要把我吓死了。我又一动不动的站了好一会儿。可是心跳声更响了,更
响了!我想他的心脏一定得爆炸。而且现在我又有了一个新的担忧——这动静会被邻居听见!
老头的死期到了!我大喝一声,猛地打开提灯活门,跳进房间。他尖叫了一声——只有一声。
我立刻把他拖到地板上,把沉重的大床推倒压在他身上。我发现事情就这么结束了,开心地
笑起来。可是,有那么一会子,心脏还是闷声闷气地跳着。这可没惹恼我,这声音隔着墙是
听不到的。最后它停下了。老头死了。我移开床,检查了尸体。是的,他完全死了。我把手
在他的心脏处搁了很久,没有心跳了。他真的死了。他的眼睛再也不会惹我烦了。
你要是还觉得我疯狂,那我说说我为藏匿尸体而采取的英明预防措施,你就不会再那么
想了。夜色渐渐消退,我悄无声息地匆匆忙碌着。我先是肢解了尸体,砍下头、手臂和腿。
然后我从房间的地板上撬起三块厚木板,把尸首全都藏进去。再极其聪明巧妙的把木板
摆回原处,任何人的眼睛都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的眼睛也不行。没什么要清洗
的——没有任何污斑——没有血点之类的东西。我对这个很小心。仅用一个浴盆就盛完了肢
解的那几大块——哈!哈!
当我把一切干停当的时候,四点了——仍是黑沉沉的夜半时分。钟敲响了,提示时间不
早了。街门处传来一声敲门声。我心情轻快地下楼去开门,——现在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进来了三个人,他们彬彬有礼地介绍了自己是警官。半夜里邻居听见了一声尖叫;怀疑发生
了非常事件;消息报告到了警察局,他们是被派来调查情况的。
我微笑着——我有什么可害怕的?我向他们表示欢迎。我说,尖叫声是我在睡梦中喊出
来的。我还提到,老头不在,去了乡下。我带着来访者转了整个屋子。我让他们检查——仔
仔细细地检查。最后,我领着他们去了他的房间。给他们看他的财宝,它们都好好的搁在那
里,没被人动过。我有恃无恐,搬了几把椅子进了房间,让他们在那里休息休息。我呢,在
大好成就的鼓舞之下胆大包天,把自己坐的那把椅子正正摆在藏着被害者尸体的地板上方。
警官们很满意。我的态度让他们信服了。我很自在。在我高高兴兴地回答问题时,他们
坐在那儿,聊着彼此都熟悉的事情。可是不久后,我觉得自己越来越苍白,只希望他们快点
走。我的头好疼,只觉得耳朵里在鸣响:可他们只管坐在那儿聊个不停。耳鸣声越来越清晰
——它响个不停,越来越清楚。我漫无边际地说了更多,想要摆脱这种感觉,可它一个劲儿
响着,还清楚得不得了——直到最后我才发现,这声音不是在我的耳朵里响的。
毫无疑问,我现在已经脸色煞白;——可是我谈吐更加流畅,声音更加高亢。然而那声
音又变响了——我能怎么办?那是低沉、暗哑、急促的声响——正像塞在棉花里的表发出来
的声音一样。我直喘着气——可警官们却没听到什么。我越说越快——越说越激动,可那声
音只管越来越响。我站了起来,扯着嗓子争辩着鸡毛蒜皮的小事,一边还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可那声音只管越来越响。他们怎么就不走呢?我来来回回地重重踱着步,倒像是被那些人的
观点给激怒了——可那声音只管越来越响。哦,上帝啊!我怎么办啊?我口吐白沫了——我
在咆哮了——我诅咒发誓了!我把椅子搁到我先前坐的地方打转,让它在地板上磨出了刺耳
的声音,可是那声音四处回荡,越来越响。它更响了——更响了——更响了!那些人还在那
儿笑着,聊得不亦乐乎。难道他们没听到么?万能的上帝啊!——不,不,他们听到了!—
—他们怀疑了!——他们知道了!——他们正嘲笑我的惊恐!——刚才我这么想,现在也这
么想。再没有比这痛苦更糟糕的事情了!再没有比这样的嘲笑更难容忍的了!我再也忍受不
了这些虚伪的笑容!我只觉得我非得嘶叫出来,要么就得死!现在——又来了!听啊!更响
了!更响了!更响了!更响了!
“恶棍!”我失声喊出来,“别再装了!我认了!——拆开木板!这儿,这儿!——是
他可恶的心在跳!”
(1843年)
第五部分:钟楼上的恶棍钟楼上的恶棍现在几点了?
——古谚语每个人都知道,一般来说,世界上最好的地方是——或者,唉,曾经是——
沃顿沃提米提斯这个德国小镇。不过,因为它离任何一条主要的道路都有相当的距离,一副
遗世独立的样子,可能我的读者中几乎没人去过那儿。为了那些没到过那里的人,我应当对
它进行深入的介绍;因为希望能代表那儿的居民们争取公众的同情,就更有必要这么做了。
在这儿我陈述了一些最近发生在这个小镇上的不幸事件。认识我的人都不会怀疑,既然我自
愿挑起了这个重担,我将尽最大的努力来让自己做到严格的不偏不倚,我会慎重地调查事实,
并且请权威人士做仔细的校勘,而这样的校勘工作甚至能让渴望获得历史学家头衔的人脱颖
而出。
在纪念章、手稿和碑铭的合力帮助下,我可以肯定地说,沃顿沃提米提斯这个小镇从最
初到现在一直保持着完全一致的状况。不过,谈到小镇初建的日期,很可悲的是,我只能用
一种给出个半是含混、半是确定的答案,所以数学家们有时不得运用某些代数公式解决问题。
我可以这么说,从它这么古老、偏远来看,这座城市的历史无论如何不会早于任何有据可查
的年代。
至于沃顿沃提米提斯这名字的来历,我得伤心地承认我感到很迷惑。在关于这个问题的
诸多看法之中——这些看法有的敏锐,有的渊博,有的又完全相反——我无法找出任何一种
是让人满意的。或许酒囊先生的意见——差不多同饭袋先生的相一致——要稍好些。它是这
样写的:沃顿沃提米提斯——沃顿,平息的雷声——沃提米提斯,近似于闪电——一个旧词
是,直面闪电。说实话,镇参议会大楼的尖塔顶端上闪电划过的几道痕迹也验证了这个派生
词。不过,我决定不在这么重要的问题的上纠缠不休,而必须得到以下这些参考书中去查阅
读者期望了解的信息——笨蛋先生所著的《旁敲侧击先辈演讲集》,也可见傻瓜先生的《派
生词》的第二十七页到五千零一十页,哥特式版本,黑红字体,有眉题,没有注释;也请参
考由吃吃喝喝先生评注的吹牛先生的手稿的边注。
尽管沃顿沃提米提斯建立的时间以及其名字的出处无从得知,可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就是我前面提到的,这镇子一直以我们眼中的那个样子延续至今。镇上年纪最大的老人也记
不起它外貌上的点滴变化;并且,事实上任何诸如此类的建议都会被认为是一种冒犯。村子
座落于一个正圆形的山谷中,周长大约是四分之一英里,四周环绕着小山,而镇中的人们从
来没有冒险去翻越这些山头。对于这个,镇民们给出了个极好的理由,他们压根儿不相信山
那边有什么东西。
环绕着山谷的边缘(那儿很平坦,铺满了扁扁的瓦片),一溜儿立着六十栋小屋子。它
们背倚山岗,面向平原,每栋小屋的前门距平原中央仅有六十码远。屋前的小花园中有一条
环形小径,一个计时器和二十四棵卷心菜。这些房子极其相似,以至于没法把一栋和另一栋
区别开来。因为年代久远,房屋的式样有些古怪,可要不是这个原因,它们也不会具如此引
人注目,不会如此独特。因了那些用烈火烧成的、两端黑中间红的小砖头,屋子的外墙看上
去像是放大了比例的棋盘,显得很时尚。两端的山形墙朝向正面,屋檐和正门的上方的檐口
和房子的其余部分一样大小。又窄又深的窗户上装有很多窗格,镶着整洁的玻璃。屋顶上铺
着数不清的长耳瓦片。这儿所有的木工活都是一种暗色调,它们经过精雕细刻,不过式样单
一,很久以前,沃顿沃提米提斯的雕刻师们就只能雕两样东西——计时器和卷心菜。不过他
们雕起这两样时干的可真出色,落凿处构思精巧,富有独创性。
小屋的内部与外观彼此呼应,千篇一律,家具的摆设如出一辙。地板上铺着方形瓷砖,
黑木制成的椅子和桌子有着弯曲的细腿和小狗形状的脚。壁炉架又宽又高,不仅在正面雕刻
有计时器和卷心菜,且在顶上正中央摆着一个真正的时钟,响亮地“滴滴答答”着,两端各
摆着一个插了卷心菜的花瓶。每棵卷心菜和钟之间又有一个大肚子的小瓷人儿,肚子上有个
又大又圆的洞,从那儿望进去可以看见一块手表的表盘。
大而深的壁炉中装有弯曲的柴架。里面经常跳动着欢快的火苗,火上架着一口大锅,正
煮着腌卷心菜和猪肉,屋子的好主妇总是忙于照看它。她是位矮胖的老妇人,长着一双蓝色
的眼睛,脸色红润,戴了顶糖块形状、饰有紫黄色带的大帽子。她的裙子是橘黄色,亚麻羊
毛混纺的质地,屁股那里包得紧紧的,腰身那里剪得很短——实际上其他部分也都很窄小,
在大腿上面呲牙咧嘴的。她的腿和脚踝都粗了些,好在都被一双好看的绿色长袜给遮住了。
粉红色羽毛制的鞋子上系着一束黄色的丝带,折成卷心菜的形状。她的左手里有块小而沉的
德国表;右手则挥着一柄长把勺子翻动着那些腌卷心菜和猪肉。一只身上长着条纹的肥猫立
她的身边,尾巴上拴了一只镀金的玩具打簧表,那是“男孩子们”的恶作剧。
三个男孩子们则都在花园里喂猪。他们的个头有两英尺高。带着三角尖帽,身上的紫色
背心直拖到了大腿,穿着长到膝盖的鹿皮短裤,红色长袜,和饰有银制大带扣的重靴子,套
了一件钉着珍珠母大纽扣的男式大衣。每人嘴里都衔着一支烟斗,右手握了块小小的表。他
们喷口烟,看看表,再喷口烟,再看看表。那只肥胖慵懒的猪此刻正忙着一会儿啃着掉下来
的卷心菜叶子,一会儿往后踢一下镀金打簧表,顽皮的孩子们把这个东西系在了它的尾巴上,
好让它看起来像那只猫一样漂亮。
正门的右边摆着一把皮革坐垫的高背扶手椅,和桌子一样,也有曲腿和小狗形状的脚。
上面就坐着这家的老头子。这是个极胖的小个儿绅士,长了对圆圆的大眼睛和肥嘟嘟的双下
巴。他的穿着打扮和那几个孩子一模一样——我无需就此再多说些什么了。不同之处在于,
他的烟斗比孩子们的要大些,因此他可以喷出一阵更大的烟雾。和他们一样,他也有一块表,
不过放在了口袋里。说实话,比起表来,他有些更重要的东西要关注——这东西是什么,我
不久就会提到。他坐在那儿,右腿跷在左膝上,脸上一副黯淡的面容,但每时每刻,至少总
是有一只眼睛死死盯在平原中央的某个显著目标上。
那个目标位于镇参议会大楼的尖塔上。镇参议会的成员们都是些小个子,长的圆滚滚的,
是些油滑的聪明人;长着大大的圆眼睛,肥嘟嘟的双下巴,比起沃顿沃提米提斯的普通居民
来,他们的外套要长的多,鞋上的带扣也要大的多。我在镇上逗留的期间,他们召开了好几
次特别会议,采纳了以下三条重要方案:“变更老的好传统是错误的。”
“沃顿沃提米提斯之外的事物都难以忍受。”以及——“我们将忠于我们的时钟和卷心
菜。”
参议会的议事厅上面是尖塔,塔楼就在其中,很久以来,那里就存放着沃顿沃提米提斯
镇的大钟。它是村民们的骄傲,人们都很珍爱它。坐在皮垫扶手椅中的老绅士们目不转睛望
着的,正是那个大钟。
大钟有七面——在尖塔的七个面上各有一个——这样所有方向都能很容易的看到它。它
巨大的面盘是白色的,沉重的指针则是黑色的。钟楼有位看守人,他的惟一职责就是照看这
只大钟;这可是最完美的闲职了——因为沃顿沃提米提斯的大钟从没有出过什么毛病。直到
最近,仅仅这么假设一下,都会被当作是异端邪说。从有史可查的最久远的年代起,就由那
座大钟准确的鸣响报时。实际上镇上其他所有的时钟和手表也是一样。再没有像这样精确的
恪守时间的地方了。当大钟那巨大的铃舌觉得该说“十二点正!”时,它所有顺从的追随者
都同时开口相应,像是一阵巨大的回声。简而言之,那些好民众们喜欢他们的腌卷心菜,不
过他们也为自己的时钟而自豪。
所有拥有挂名闲职的人都或多或少的受到尊敬,既然沃顿沃提米提斯的钟楼看守人占据
着最完美的闲职,他自然是世上最受尊敬的人了。作为镇上最显要的人物,就连猪们都带着
敬畏的神气望着他。他的大衣后摆比镇上其他绅士的要长出很多——他的烟斗、鞋带扣、眼
睛和他的肚子都要比其他任何人大上许多;至于他的下巴,那可不只是双层,而是三层的。
至此,我已描绘出沃顿沃提米提斯的快乐状态:唉,这样一幅美好的画卷要是不被破坏
就好了!
在最有智慧的居民中流传着一句古老的谚语,即“翻过山来的没有好东西”;看来这话
确实有几分未卜先知。就在前天中午十二点差五分的时候,东边山脊的顶上出现了一个怪模
怪样的东西。这情况当然引起了普遍的注意,每个坐在皮垫扶手椅里的小老头,都惊慌的把
一只眼珠转向这东西,把另一只眼珠盯在尖塔上的大钟上。
离正午只差三分钟时,看出了那个备受猜疑的古怪东西是个个子很小、长了副外国人样
貌的年轻人。他速度极快的冲下了山,这样每个人很快就把他看得清清楚楚。他实在是在沃
顿沃提米提斯出现过的最讲究的人。他的面容呈现一种暗烟色,上面长了只长长的鹰勾鼻、
一双豌豆大的眼睛,还有一张大嘴和一口好牙。看来他很想显露这口漂亮的牙齿,只管咧开
了嘴笑。脸上满是胡髭和腮须。不过额头倒露在外面,头发用卷发纸打理得整整齐齐。他身
着裁剪贴身的黑色燕尾服外套(一个口袋中耷拉出来的白手帕晃当着),黑色克什米尔羊毛
料的及膝短裤,黑长袜,足踏一双粗短的轻软平底鞋,上面饰有大束的黑色锻带。他的一只
胳膊下夹着一顶巨大的绸三角帽,另一只则夹了一个几乎有他个头五倍大的小提琴。左手握
了一只金鼻烟壶,就在迈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步子雀跃下山来时,他还不停的从中吸着鼻烟,
脸上挂着自满自得的神情。上帝保佑!——这是沃顿沃提米提斯最诚实的民众看到的情景!
坦白说,尽管这家伙咧着嘴在笑,可还是长了一张卤莽、阴险而邪恶的脸;当他直冲冲
地蹦进村庄的时候,他的古老的、粗粗短短的鞋子并没有引起人们的疑心。那天好多看到他
的人,本来不屑于瞥一眼他身上细薄布的白手帕以下的部分——那手帕从他的燕尾服外套的
口袋里耷拉下来。可是激起大家义愤的是,这个恶棍般的花花公子这儿跳一步西班牙舞,那
儿跳一步旋转舞步,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念头要让他的步子踩准节拍。
可是,那恶棍蹦来跳去的直闯到他们中间的时候,善良的镇民们却几乎没机会完全张开
眼睛,这时只差半分钟就到正午了。他这儿跳一个滑步,那儿来一个金鸡独立,然后,在一
个旋转和一下和风舞步之后,鸽子般飞上了镇参议会大楼的塔楼。目瞪口呆的塔楼看守人正
坐在那儿庄重又惊愕地抽着烟。这小家伙一下揪住他的鼻子又是晃又是拽;还“啪啪”地扇
他头上的大三角帽,把它往下敲盖住了看守人的眼睛和嘴巴;接着,举起那柄巨大的小提琴,
打了他很久,打得很厉害。由于那看守人是那么胖,再加上小提琴很空,你会发誓,那是沃
顿沃提米提斯尖塔的塔楼里一群双倍低音鼓的鼓手一起痛击魔鬼的鼓点。
无从得知这种不人道的袭击让居民们怎样不顾一切地复仇,可一件重要的事情是,现在
只有半秒钟就到正午了。钟就要敲响了,每个人绝对必须好好盯着他的表。但是,很显然,
就在此时钟楼上那家伙正对大钟做着一些本来与他无关的事情。不过钟已经开始敲了,没人
来得及去顾及他在干什么,因为他们都得数着敲响的钟声。
“一!”钟声鸣响。
“一!”沃顿沃提米提斯每位坐在皮垫扶手椅中的小老头响应着。“一!”他们的表敲
响了:“一!”他们妻子的表响了:“一!”孩子们身上的表响了,猫和猪尾巴上的小玩具
打簧表也响了。
“二!”大钟继续敲着;“二!”所有的应和者响应着。
“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大钟敲着。
“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其他人应答道。
“十一!”大钟响着。
“十一!”一群小东西们应着。
“十二!”大钟响着。
“十二!”他们极其满意的答道,一边降低了音调。
“十二点了!”所有的小老头们一边说,一边举起了他们的表。可是大钟并没有放过。
“十三!”它又敲响一记。
“魔鬼啊!”小老头们气喘吁吁,面色变得苍白,丢下他们的烟斗,把右腿从左膝盖上
放下来。
“魔鬼啊!”他们呻吟着,“十三点!十三点!!——上帝啊,现在是十三点!!”
为什么要试图去描绘那接踵而来的可怕场景呢?整个沃顿沃提米提斯立刻陷入了可悲的
骚乱状态。
“我的肚子是怎么啦?”所有的男孩子吼道——“这个时间我该饿了!”
“我的腌卷心菜是怎么啦?”所有的主妇们尖叫道,“这个时间它该煮烂了!”
“我的烟斗是怎么啦?”所有的小老头诅咒道,“真该天打雷劈;这个时间它该抽完了!”
——他们又怒气冲冲的填满烟斗,坐回到扶手椅中,又快又猛地吞云吐雾,整个山谷立刻充
满了浓重的烟霭。
与此同时所有卷心菜的面上也都变成了红色,似乎是以时钟的形式出现的每样东西都被
魔鬼附了身。雕在家具上的钟像是被施了魔法般开始跳舞,壁炉台上刻的那些,则像是无法
克制自己的狂怒一般不停地敲着十三点钟。钟摆都摇晃扭曲得可怕,让人不敢去看。可是,
最糟糕的是,猫也好猪也好都忍受不了系在它们尾巴上的小打簧表的动静,到处狂奔想法子
对它泄愤。它们乱蹭乱拱,发出刺耳的尖叫,窜到人们的脸上,或是从衬裙下穿过,所制造
出的一片混乱的糟糕场面,简直让有理智的人难以想像。让人更加恼火的是,尖塔上那个不
可救药的小恶棍显然正尽其所能的作恶。人们不时地能透过烟雾瞥见他,正在钟楼里骑在仰
面朝天的看守人身上。他用牙齿叼着钟绳,不停的用脑袋猛拉,那发出的喧闹的声音我只要
脑子里一想起,耳中就会再次“嗡嗡”作响。他的膝盖上摆着那把硕大的小提琴,他正两手
刮擦着它,演奏着《佛兰纳甘的朱迪和瑞佛提的帕迪》,既不合拍又不着调。这个傻子!
事情就这么悲惨的发生了,我厌恶地离开了这个地方,正在此向所有热正确时间和美味
的卷心菜人求助:让我们集体赶赴那个小镇,从尖塔上赶走那个小坏蛋,再次恢复沃顿沃提
米提斯古老的秩序。
(1850年)
威廉。威尔逊(1839年)
怎么说呢?冷酷的良心幽灵样神出鬼没,怎么说呢?
——张伯伦《法萝妮德》(张伯伦(1619-1689 ),英国医生,于1658年完成长篇叙事
诗《法萝妮德》,叙述游侠阿加利亚与公主法萝妮亚的爱情。——译者注)
我姑且自称做威廉。威尔逊。拿我的真名实姓糟蹋面前的这张白纸,那又何必呢?这姓
名已经害得我的族人受尽轻蔑、厌恶和憎恨。难道愤慨的流言,还没把族人无比狼藉的声名
传播到天之涯、海之角?哦,最自甘堕落的浪子!难道你对人间的一切已经心如死水?对尘
世的荣誉、鲜花、美好的愿望永远不再眷顾?在你的希望和天堂之间,难道并不是一直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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