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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眼

_7 蔡骏(现代)
  “这本书的作者是童雪村,你听说过这个作者吗?”
  童年冷冷地说:“他是我的曾祖父。”
  “真的?”
  “当然,他曾是一个作家。我的曾祖父就是靠了《猫眼》这本书赚到了巨额的版税,所以才置下了这处房产,而且,这栋房子也是他亲自设计的。”童年的表情又平和了下来。
  雨儿把胸前的猫眼项链托了起来,放到童年面前说:“这么说来,这本书中所写的那条猫眼项链就是它?对不对?”
  童年不置可否地说:“也许是吧。”
  “难道,这枚猫眼里面,也真的像书中写的那样蕴藏着某种幽灵般的力量?”她注视着猫眼坠子说。
  “雨儿,那只是一部小说而已,一部充满悬念的侦探小说,不是真实的事情。”他伸出手,抚摸着雨儿的头发。
  “真的吗?”雨儿轻声地问,就像个孩子。
  童年笑了笑说:“看你吓的。雨儿,现在不早了,我们上楼去吧。”
  “不,今夜我睡在这里。”雨儿摇了摇头,后退了一步。
  “你不喜欢我了吗?”童年伸出手,靠近了她。
  “别碰我。我只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既然如此,你何必回来呢?你为什么不留在叶萧那里呢?他不是你的好姐夫吗?他会保护你的,你可以去找他啊?”童年说了一连串的反话。
  雨儿失望地摇了摇头:“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说。”
  忽然,童年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蔑视:“你是在叶萧那里过夜的吧?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你在怀疑我们?”雨儿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这是从童年的嘴里说出来的。
  童年又冷笑了一声:“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他对你不怀好意,而你也不知羞耻,你是不是把你的身体也给他了?是啊,他是你的‘姐夫’,你当然有义务代替你姐姐。”
  雨儿再也忍不住了,她扬起手,给了童年一个耳光。
  这是她第一次打他。
  童年捂着脸,默不作声,脸色异常的阴沉,他对雨儿点了点头,眼睛里露出一丝凶光,然后迅速地离开了房间。
  当房间里只剩下雨儿一个人时,她终于崩溃了,坐在梳妆台前泣不成声。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自己被泪水沾湿了的脸,然后,她缓缓地站了起来,打开了那个旧衣橱的门。
  衣橱里面全是童年妈妈留下来的衣服。在那些衣服里,除了浓郁的樟脑丸气味以外,她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女人的味道。难道这味道能够在衣橱里保存十几年而不消失吗?不,她摇了摇头,她想这一定只是自己的想象。
  雨儿想要整理一下衣橱里童年妈妈的衣服。她把这些衣服又都拿了出来,一件一件摊开在床上。
  首先她看到的就是那条白色的长裙,长裙摊开在床上,仿佛真的有一个身体修长的女人仰面睡在床上。此外,还有许多裤子和衣服,都是那个时候的样式,虽然显得有些旧了,但都很干净。从女人穿的衣服就可以看出她的审美情趣,雨儿发现童年妈妈的审美眼光与自己非常相似,喜欢的颜色也一样,也许,这可能是因为她们都是搞美术的原因吧。
  忽然,在一件内衣里,雨儿发现了几个暗红色的斑点,原来她还以为那是原本就有的花样呢。但仔细一看却发现不是,那些暗红色的斑点,其实是——血迹。
  没错,印在那件内衣上的确实是血迹。看起来就像是几点初绽的梅花。十几年前的内衣里怎么会有血迹?只能是穿着这件内衣的人身上的血。
  瞬间,雨儿想到了一些可怕的东西。
  她看着这件带血的内衣,脑子里立刻浮现起了一个女人的身上不断地溢着血,伤痕累累的景象。雨儿马上又联想到了三楼的那间画室里的那幅画,一个女人裸露着背脊,背上全是伤痕。
  雨儿终于明白了——这件内衣的主人遭到过殴打和虐待。
  立刻,她的耳边似乎响起了一个女人凄惨的叫声,在这栋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里响起。
  她不敢再看这些童年的妈妈留下来的衣服了,她把这些衣服又送回到了旧衣橱里,把衣橱的门紧紧地关上。
  然后,雨儿深呼吸了一口,感觉浑身无力,立时就倒在了床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也许是后半夜了,一种奇怪的声音闯进了她的耳道,缓缓地将雨儿从睡梦中唤醒。那是人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由远及近,在这空旷的房子里,显得阴森可怖。她终于睁开了眼睛,摸着自己的胸口,那声音越来越近了。雨儿悄悄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打开了房门。二楼的走廊里虽然没有光线,但雨儿依然看到了一个黑影。
  这黑影越来越近,使雨儿的心口狂跳,但她不想逃避,她反而鼓起了勇气迎了上去,终于,她看清了——那是童年。
  可睁大着眼睛的童年对近在咫尺的雨儿却无动于衷,就好像雨儿不存在一样。雨儿并不碰他,而是与他保持一定距离,直到童年自己走进卧室。看着童年的眼睛,雨儿觉得非常奇怪,她在童年的眼前挥了挥手,童年的眼皮却眨都不眨一下,就像个瞎子。雨儿屏着呼吸,就跟在童年的身边,看着他那奇怪的举动。
  童年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卧室里转圈,转了一圈又一圈,让雨儿有些头晕。最后,他打开了抽屉,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根蜡烛,他用打火机点燃了蜡烛,一点烛光在他的手中亮起。
  然后,童年举着蜡烛走出了房间,雨儿跟在他身后,看到他把眼睛贴到了隔壁书房的猫眼前。童年打开书房的门,把蜡烛放在写字台上,再从书橱里抽出一本书。在昏黄的烛光下,雨儿看不清书的名字,只看到童年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只钢笔,在书的扉页上写上两行字——“劈开木头我必将显现,搬开石头你必将找到我”。
  雨儿看到那两行字,不禁一颤,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叫出来。然而,童年却放下了笔,他把头伏到了写字台上,闭上了眼睛。很快,雨儿就听到了从童年的鼻子里传出来的微弱的酣声,他睡着了。
  雨儿现在总算明白了,原来童年居然有梦游的毛病。过去和童年生活了那么久,雨儿从来没有发现过他这种毛病,毫无疑问,是这栋黑房子使他产生了梦游。童年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许他一觉醒来,什么都记不得,惟一疑惑的是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里?
  但雨儿并不想叫醒他,她关好了书房的窗户,然后从隔壁房间里拿出了一条毯子,小心翼翼地盖在了童年的身上。最后,她吹灭了蜡烛,回到了卧室里。
  她重新躺到了床上,缓缓地闭上眼睛,她在心里默默地说:“明天将怎样?”
杀人疑犯
  童年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书房的写字台上,身上还盖着一条厚厚的毯子。他茫然地望着四周,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他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看到写字台上还有一支点过的蜡烛和一本摊开的书,书的扉页上写着两行字——“劈开木头我必将显现,搬开石头你必将找到我”。
  他摇了摇头,走出了书房。雨儿已经上班去了,他不知道今晚她还回不回来,但现在,他决定要出去办一件事。
  半个小时以后,童年来到了《海上花画报》杂志社,自从罗姿死了以后,编辑部里就失去了人气,许多人都宁愿呆在家里也不肯来上班,他们都说这个房间沾上了成天赋自杀的晦气。现在,编辑部里依然空无一人,童年静静地走进来,他又看了看那扇窗户,忽然觉得眼前出现了成天赋的影子,虽然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但却能在这间房间里时刻感受到他的存在。
  童年打开了位于房间最里端的档案柜,这里存放着《海上花画报》自创刊以来所有的样刊。《海上花画报》是一家有着70多年历史的老杂志了,创刊于1930年的S市,一度成为S市法租界里的畅销刊物,在50年代末被迫停刊,直到80年代才再度复刊。
  他翻出了位于最底层的那些画报,也许有70年历史了,发出一股陈腐霉烂的味道。他拿出了其中的一叠,那股味道让他捏起了鼻子,也许每一次梅雨都会使这些纸张霉变一次,算来已经霉变了六七十次了。
  他翻开了最下面的一份,那是《海上花画报》的创刊号,他在这本古老的画报里看到了当时的许多文化名人的文章,还有大量的在当时看来十分时髦的建筑物的照片。童年翻起了下一份画报,就这样按照出刊的先后顺序看了足足十几份画报之后,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张黑房子的黑白照片。
  立刻,童年屏住了呼吸,他甚至生怕自己口中呼出的气会把这脆弱的纸张吹破。没错,那确实是黑房子的照片,那高高的烟囱,两侧陡峭的屋顶,还有下面的围墙都和现在的几乎一模一样。在那幅黑房子的照片下面还有一行文字说明——“神秘血案的发生地”。
  童年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无比,他不敢再看下去了,合上了这本1936年出版的画报。他看了看窗外,天色越来越阴沉,他深呼吸了一口,又打开了这本《海上花画报》。原来,这幅黑房子的照片是配在一篇专题报道的上面的。他先没有看这篇文章的正文,而是翻到了后一页,在这里还有一幅黑白照片,照片下也配着一行文字说明——“杀人疑犯童雪村”。
  童年看到照片里是一个忧郁的男人,他大约30多岁的样子,目光似乎虚无缥缈地注视着远方,带着一股淡淡的伤感。
  忽然,童年伸起了自己的右手,举到眼前仔细地看着。
噩梦般的故事
  叶萧离开黑房子对面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黑房子二楼和三楼的窗户,这些窗户都沉浸在黑暗之中。他忽然有一种预感:也许今夜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犹豫了片刻,但最后还是离开了这里,驾着车向档案馆疾驶而去。
  现在是晚上10点,他带着局里开来的介绍信,敲开了档案馆的大门。他缓缓地步入存放着从1930至1940年的所有刑事案件档案的房间。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有人帮他打开了灯,他看到台子上扬起了些灰尘,然后,房间里只剩下了叶萧一个人。他转过身,看到一排安放档案记录的架子,一格格的档案里记录着S市最繁华的10年间所有的刑事案件。
  叶萧打开了索引,很快就找到了1936年的案卷目录。在当年所有的重案记录里,有一条特别引人注目——童雪村杀人案。看到这个名字,叶萧终于点了点头,似乎已经似曾相识了。今天下午,叶萧已经到房管部门调查过黑房子的资料了,黑房子建造于1935年,是当时的畅销书作家童雪村的私人宅邸,而童雪村就是童年的曾祖父。
  10分钟以后,叶萧终于找到了当年童雪村案的厚厚的卷宗。这叠卷宗居然如此之沉,以至于叶萧第一次拿起它时差点失手落地。他小心地掸去了卷宗上的灰尘,依然不明白它为何会那么重,难道这卷宗里有时间的重量?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看了看昏暗的灯光,然后,缓缓打开了卷宗。
  首先,他看到的是童雪村的个人履历
  ——童雪村,祖籍浙江海宁,生于清光绪25年。民国八年留学法国,攻读欧洲中世纪文学。民国12年学成归国,供职于S市法租界某中文报馆任编辑。民国13年返乡完婚,民国14年生子潮信。民国18年起,于S市各大报纸副刊连载黑幕侦探小说,一时享誉文坛,并与程小青等名作家齐名。民国23年出版长篇小说《猫眼》,旋即畅销,一时间租界洛阳纸贵,有‘满城争说童雪村’之语。《猫眼》之畅销使童雪村收获巨额版税,次年即建私宅于法租界贞女路13号,并自号‘黑房子’。民国25年,童雪村案发,被处绞刑。”
  叶萧翻到了下一页,这是整个童雪村案件的调查报告,分成厚厚的两份,一份是法文,另一份为中文,报告人的名字是写着雅克·萨非,法租界的法籍警官。显然,这份报告原本是用法文写成的,完成以后巡捕房又译了一份中文本。
  叶萧缓缓地打开了中文本的报告,报告的第一页是这样写的——
  本人雅克·萨非,谨以对租界治安的忠诚和责任,完成了对这桩奇特案件的侦破。这是本人有生以来所经历的最为匪夷所思的案件,为防患于未然,故本人恳请租界当局将此份报告保密,切勿外传。
  叶萧有些想不通,既然已经破案,又为何要将案件的报告保密呢?而且还要“防患于未然”,这是什么意思?他摇了摇头,轻声地对自己说:“今夜注定是不寻常的。”
  此刻,档案室里的灯光冷冷地打在他的脸上,而他的瞳孔里则倒映出了一行行60多年前写成的文字。这些文字宛如一幅幅活生生的画面,把一个发生在66年前噩梦般的故事,呈现在叶萧的眼前……
童年要杀雨儿
  雨儿躺在二楼卧室的床上,梦见自己走在河边的一片草地里。
  河边的青草上都挂着露珠,风掠过草尖,它们轻轻地摆动。她在草地里走啊走啊,从清晨一直走到夜晚,直到天上升起了月亮。当黑暗终于彻底地包裹了她,她开始放肆起来,
沿着河岸一路奔跑,她既年轻又健康,跑起来就像只母鹿一样矫健。
  不知道跑了多久,雨儿来到了河的上游,四周终于显露出了荒原的本色。上游是荒芜的,荒芜得有些刺眼,但是她依旧茫然地在河边走着,渐渐地,涌动的河水打湿了她的双脚。
  忽然,她看到了一具白骨。那一具白骨横陈于清澈透明的水中,在月亮的照射下发出森冷的反光。从这具遗骸的骨盆可以判断出这是一个女人。这些骨头轻巧纤细,仿佛是精美的工艺品,白得有些晃眼。虽然骷髅的样子令她作呕,但这具骨骸还是深深抓住了她。一些水草纠缠着骨骸的脚趾,雨儿忽然觉得这个姿势很美,具有某种无法言说的高贵气质。
  于是,雨儿缓缓地靠近了骨骸,她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比如骨骸深陷的眼窝里究竟还隐藏着什么。她终于向前踩出了一步,但还没等迈出第二步,她就已经落入了水中。
  河水出乎意料的深,冰凉彻骨。她刚才还能透过清澈的水面看见河底,然而现在,她却发现自己落入了黑暗之中,这条河的深处是如此之暗,以至于她什么都看不见。她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一切都好像是早已预定好了的,她必然要来到这条河边,她也必然要坠入水中。
  现在,她沉到了水底,绵长的水草像蛇一样缠绕在她的脖子上。缠在她脖子上的水草越收越紧,感觉就像绞刑架上的绳子,她即将成为溺死的女人了,永远地沉睡于黑暗的水底,被水草包裹着身体,就像水中的木乃伊,最后,变成一具新的白骨,与那具雪白的骨骸相伴到永远。
  在死亡到来以前,她只想睁开眼睛看一看。
  她睁开了眼睛。
  在卧室里昏暗的灯光下,她看到了童年的脸。他的脸正对着雨儿,面孔涨得通红,眼睛却闭着,眼皮下隐藏着的眼球似乎在不断地转动着。他的嘴唇发出可怕的青紫色,不断地发颤。
  她想叫他,可是,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她这才想起来,冰凉的水草正紧紧地缠绕着她的脖子,她很快就要溺死了。现在,缠绕在她脖子上的水草已经变成了童年的双手,这双手死死地扼住了雨儿的咽喉。
  这不是梦。
  雨儿感到那双掐在她脖子上的手越来越重,渐渐地,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了,再也看不清童年的脸了,只觉得他的表情特别痛苦。雨儿的脑子里也越来越热,脸上像是要烧了起来,她感到有一团火在她头颅里燃烧,而她的躯干则像被送进了冰柜冷藏起来。她感到自己又要沉下去了,眼前一片漆黑,这一回她沉入的将不是水底,而是地狱。
  忽然,扼在她脖子上的那双手松开了。
  童年终于剪断了水草,在雨儿坠入地狱前的一刹那。
  他睁开了眼睛,看到了雨儿涨得通红的脸,还有那双无神的眼睛。他张大了嘴巴,把双手举到自己眼前,他不敢相信这居然是他自己的手。
  雨儿复活了,缓缓地从水底浮起,当她把头伸出水面以后,她重新见到了童年。她睁大着眼睛总算眨了几下,然后,像所有刚被救上来的溺水者一样,张大着嘴巴要往外吐水,她干呕着,却什么都吐不出。然后,她大口地呼吸着,直到面色渐渐地恢复正常。最后,她又重重地干咳了几下,直到喉咙里能重新发出声音——
  “你想杀了我?”
1936年的S市
  1936年的S市,无数的人汇聚到这座城市,他们中的大多数来自盐城、扬州、南通、绍兴。但也有一些人来自巴黎、柏林、纽约、新加坡。他们带着各自的梦想赶来,或许他们会梦想成真,或许他们会一无所有。这些人坐着轮船来,停靠在肮脏的港口,第一眼将望到江边那尊标志性的雕像;或者坐着火车来,在纷乱的西站下车,满眼都是香烟牌子的广告;或
者全靠一条扁担两条腿,从遥远的乡村走向通往这座城市的大道。他们中间认识汉字的人,在抵达S市的第一天,大多会看到这样一张报纸,在这张报纸的第四版会有这样一条新闻——“扼杀案件再度发生,无辜女学生香消玉陨”。
  这些案件大多发生在法租界的辖区内,这使得探长雅克·萨非异常头痛,六起作案手法完全一模一样的命案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相继发生。被害人都是单身女性,她们有的是教会学校年轻的女教师,有的是医院里实习的女护士,有的是在外租房子住的女大学生,还有的是从某个保守大家族的深闺中私逃出来,寻求自由空气的所谓“新女性”。她们无一例外地都自动给凶手打开了门,而且,几乎在没有抵抗的情况下,被凶手掐住了脖子而死亡。而凶手既不劫财,也不劫色,遇害者们似乎也没有什么仇家,谁都无法说清楚凶手的作案动机,总之案情扑朔迷离,如同那一年阴霾的梅雨。
  原本,S市租界里的无头凶案实在太多了,以至于再多几起凶案对探长来说也是寻常事。然而,当有一天主演过十几部电影的女影星丁梦蝶也死于同一凶手的扼杀之后,租界巡捕房终于再也坐不住了。全市所有的报纸都报道了丁梦蝶之死,各界名流纷纷哀悼名伶的红颜薄命。在那些记者们的钻营之下,连环扼杀案赫然见报,广大市民们这才发现他们的偶像丁梦蝶并非第一个受害者,也绝非最后一个,原来巡捕房的探长们是如此饭桶,任由凶犯疯狂作案却始终束手无策。
  与此同时,租界内还发生了十余起人口失踪案,失踪者也均为年轻女性,当时有人猜测这些不幸的失踪者是否也同样遭遇扼杀案的凶手了?租界当局承受了巨大的舆论压力,只能给负责此案的探长雅克·萨非下了死命令,必须要在一月之内破案,超过期限还不破案就让雅克滚回法国去。
  当时童雪村的悬念小说《猫眼》正畅销,雅克·萨非也是童雪村的忠实读者,雅克仔细通读了《猫眼》全文,发现书中的一些犯罪情节与眼前的扼杀案极其相似,于是,雅克便登门拜访了童雪村。
  当雅克第一次走进黑房子的时候,就觉得这屋子的气氛极为怪异,每一扇房门上都有一只反装的猫眼,童雪村独自一人居住于这大宅之中,而他的妻儿俱留在乡间老家。童雪村留给雅克的印象却极佳,他一袭长衫,眉目清朗,风度翩翩,乃一谦谦君子是也,既有中国文人的儒雅,又有西方文人的洒脱,加之能讲一口流利的法语,一时间令雅克极为钦佩。
  在谈吐之间,雅克更觉童雪村睿智过人,童雪村酷爱侦探小说,其早期作品全为侦探破案之内容,推理破案,抽丝剥茧,其精妙可比柯南道尔与阿加莎·克里斯蒂。于是,雅克大胆地向童雪村叙述了案情,并请求精通推理侦探的童雪村协同破案,童雪村当即答应,并提供了诸多有益之建议,令雅克豁然开朗。
  后来,雅克邀请童雪村为其重新勘查案发现场,童雪村在探查了数个现场之后,立刻就发现了一个被巡捕房遗漏的线索:所有的受害者房中都有《猫眼》一书,书上还都有童雪村的亲笔签名,可以确认这些死者都是《猫眼》的忠实读者,还在童雪村签名售书时请他签过名,这绝非偶然,说明凶手可能是以此为动机作案的。童雪村进一步推理出:凶手很可能也是《猫眼》的忠实读者,可能是因为过于痴迷于这本书,以至于走火入魔,丧失了理智与人性,竟然模仿书中的故事进行犯罪。而凶手作案的对象亦是《猫眼》之读者,此中必然大有文章。
  雅克得到童雪村发现的这一重要线索,不禁更加佩服童雪村,更是经常拜访童府,与童雪村探讨案情。在讨教之余,二人还时常谈论法国文学,雅克酷好《悲惨世界》,而童雪村则对雨果颇有研究,令雅克大有他乡遇故知之感慨。于是,雅克与童雪村更成知交好友,有时两人探讨案情直至深夜,于是童雪村便留雅克在黑房子过夜。
  就这样半月过去,虽然在童雪村的帮助下,案情大有进展,不断有新的线索发现,但是扼杀案依旧在不断发生,以至于人心惶惶,许多单身女性为怕遭难而纷纷嫁人,一时间单身男士欢呼雀跃。然而与此同时,巡捕房上司紧逼雅克,将一个月破案期限改为10日之内。案情虽有进展,但雅克依然愁眉不展,为排遣心中苦闷,他来到黑房子中向童雪村一吐心中愁肠。
  当夜,黑房子外下着梅雨,雅克与童雪村在一点烛火之前相对浅酌,借酒浇愁愁更愁,雅克终于喝得酩酊大醉,倒卧于黑房子之中。半夜,雅克忽然被某种奇怪的声音惊醒,此时酒意大半已消,他听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女人的凄厉的惨叫声,这声音让他魂飞魄散。他冲出了房间,忽然发现在走廊里,一个幽灵般的黑影正随着那可怕的尖叫声而晃动。雅克不禁警觉,壮了壮胆子,紧跟于黑影之后。
  黑影如鬼魅一般,走出了黑房子,此刻街道上空无一人,梅雨纷纷而下,雅克大着胆子冒雨跟踪这一黑影。这黑影渐渐地转到了一处民宅门口,敲响了房门,雅克躲在墙边的暗处,听到门内响起一女子的声音:“谁啊?”
  而黑影则回答:“我给你送《猫眼》来了。”
  很快,门打开了。黑影走进了房中。然后房间里响起了一阵说话的声音,忽然,那声音停止了。雅克立刻冲进了房间,看到灯光下,一个男人正掐住了那女子的脖子。雅克击倒了那男子,却发现那个男子就是童雪村。
  震动租界的扼杀案就这样告破了。
“看着这堵墙”
  “对不起,雨儿。”童年的眼神里一片茫然,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说,“我不是故意的。”
  雨儿张大着嘴,直到现在她的脖子上依然有一道紫红色的扼痕,她摸了摸脖子,然后
摇摇头,用刚刚恢复的微弱的嗓音说:“你几乎要把我掐死了,你却说不是故意的?”
  “不,雨儿,你听我说,我刚才明明记得自己躺在三楼的床上睡觉,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我梦见你背叛了我,我梦见你躺在那个叫叶萧的警察的怀里,你和叶萧搂在一起,对我大声地笑着,你们在嘲笑我,说我是精神病人,要把我关到精神病院里去。我愤怒到了极点,就冲上来掐住了你的脖子。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却发觉我竟然真的掐住了你的脖子。对不起,雨儿,我不是故意的,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
  “你真的疯了。”雨儿终于站了起来,她感到自己的呼吸还很困难,只能用手撑着梳妆台站立。
  她看着梳妆台镜子里的自己,看着自己脖子上那道刺眼的扼痕,她觉得镜子里的这个可怜的女人已经不再是她雨儿了,而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女人。通过这面镜子,她又看到了自己胸前的猫眼项链,她痛苦地摇了摇头,眼泪缓缓地滑落下来,然后她从脖子上取下了项链,交到了童年手中。
  “雨儿你要干什么?”童年小心地接过项链。
  “这是你们童家的项链,我还给你。”她冷冷地说,说完,她缓缓地向门外走去。
  童年惊慌失措地说:“雨儿,你要去哪里?”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你是说,你要离开黑房子,离开我?你要去找那个叶萧?”童年猛地摇了摇头,“不,雨儿,你不可以这样的。”
  他一把拉住了雨儿的手。
  “放开我。”她在挣扎,但无济于事,童年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最后把雨儿拖出了房门,雨儿叫了起来:“你要干什么?”
  “雨儿,我不能失去你。”
  童年一直把雨儿拖上了三楼的楼梯,黑暗的楼板发出了可怕的声音,在这黑夜里嘶哑地嚎叫着。雨儿不断地反抗着,但她却浑身使不出力气,只能被童年架着走,直到被他带进三楼的房间里。
  雨儿的眼眶已经被泪水模糊了,但是她一进入这间房间,迎面就见到了那堵白色的墙,她觉得这堵墙正发出奇怪的反光,那反光是如此地刺眼,让她不寒而栗。
  童年关上了门,然后指着这面可怕的白色墙壁说——
  “看着这堵墙。”
第六章 童雪村
  在1936年那个可怕的梅雨季节,人们终于发现了连环扼杀案的真凶,他的名字叫童雪村。
  在抓获童雪村后的第二天,法租界探长雅克·萨非搜查了黑房子。事实上当时连他自
己都怀疑是否抓错了人,尽管在童雪村作案的当场就抓住了他,可是雅克还保留着一线希望,他固执认为昨晚发生的只是偶然事件,与此前的连环凶案无关。可是,当他来到黑房子的三楼,他就闻到了一股陈腐的味道,这味道让他几乎晕倒。当雅克颤抖着来到三楼一扇房门前,他不敢贸然地打开房门,而是向那反装的猫眼里面看去。
  他看到了一只女人的眼睛。
  雅克立刻联想到了昨晚上听到的那可怕的声音,令他不寒而栗,但他还是打开了房门。没有什么女人,更确切地说,是没有活人。因为,在这间屋子里放着十几个大箱子,每一个箱子里都藏着一具女子的尸骸。
  又是一个惊人的发现:原来黑房子居然是一处可怕的凶宅,有十几条冤魂在三楼的房间里沉睡着。经最近的十几起离奇失踪案的家属辨认,这些箱子里的尸体就是他们失踪的亲人。法租界巡捕房立刻对黑房子进行了大搜查,又查出了很多关于那些被扼杀的女子的书信。
  原来那些惨遭毒手的女人都是童雪村的忠实崇拜者,她们与童雪村保持着非常密切的书信往来。那些书信的文字里充满着对童雪村的幻想和执着的单恋,而童雪村很可能就是利用这一点,在她们毫不防备的时候杀害了她们。而那些在黑房子里发现的死者,显然是直接跑到了黑房子里来向童雪村求教的,她们满怀着憧憬,想一睹名作家的风采,结果是自投罗网,羊入虎口。
  童雪村案件立刻引起了巨大的轰动,租界各界人士都对此莫名惊诧,一开始他们绝不相信此事是真的,他们纷纷撰文为童雪村辩护,但他们并没有多少真凭实据,只是以童雪村“温文尔雅乃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为理由来断定他绝不可能杀人。还有的人则认为这是租界当局一个阴谋,一来因为迟迟无法破案,必须要有人出来作替罪羊,二来租界当局可能有意歧视华人,而对童雪村进行陷害。然而,在法庭上,这些辩护都是苍白无力的,巡捕房出示了无数确凿的证据,证实童雪村是真凶这一无可置疑的事实。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童雪村自己却不承认罪行。他坚持认为自己并没有杀人,他说自己根本就没有杀人的动机,还说自己从未去过黑房子的三楼,所以也对三楼发现的尸体一无所知。但他说自己确实做过一些可怕的梦,这些梦的内容都是有关杀人的。但是,这无助于案件的审理,因为法官已经认定他有罪。
  正当法庭即将开庭宣判时,有一位华人律师挺身而出,愿意为童雪村辩护。这位律师同时也是一名医生,征得租界当局的同意,他对关押在监狱里的童雪村进行了细致的观察,甚至还在夜间监视童雪村,他得出了一个大胆的结论——童雪村患有梦游症。
  这位律师的说法让法官大吃一惊,为了证实这一说法,当局求证于一家法国人开的著名医院。童雪村在半年前,曾经在这家医院里治疗过一段时间,当时,医院就发现了童雪村梦游的毛病,经常在半夜里自己起来,在外面转一圈做一些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再回来继续睡觉,而他自己则根本不知道,或者只以为是一个梦而已。一位著名的法国医生发现童雪村的病例以后,还专门就此做过研究。
  这位法国医生愿意出庭作证证明童雪村确实有梦游症。也就是说,童雪村很可能是在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半夜里跑出去杀人,然后又回来继续睡觉,第二天起来就什么事都不知道了。当时,辩护律师以及法国医生都认为人在梦游的状态中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无意识的,童雪村并不能为他在梦游状态下所犯的罪行负责。
  法国医生还在法庭上做了大段的陈述,他认为童雪村的梦游确是事实,但这只是表象,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因为他在心理上存在着双重人格。在日常生活的那个人格里,童雪村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作家,他才华横溢,富有爱心,心地善良,经常救助穷人和孩子,完全是世人的楷模。而每到黑夜,童雪村的另一个人格就会复活,使他成为一个嗜血的魔鬼,完全被暴力所控制。这两重人格完全背道而驰,可以说一个是善的极致,而另一个则是恶的极致,这两重人格处于同一个人的身上,简直是天使与魔鬼的结合体。这两重人格在童雪村的体内交相争斗,使得童雪村异常地痛苦,然而,正是这种善与恶自我交锋的痛苦体验使他写出了《猫眼》这部小说。
  法国医生在最后还强调了这种精神上的疾病可能会具有遗传性,他甚至还举出了在欧洲发现的几个类似的案例来说明。而根据对童氏家族的调查,发现了童雪村的父亲和祖父都是因为精神错乱而自杀的。
  辩护律师做了总结性发言,他认为童雪村并不是一个罪犯,而是一个病人。虽然他的双手杀死了数十条人命,但是,那是另一个灵魂所干的,这个罪恶的灵魂寄居在童雪村的肉体内,犯下了滔天罪行,从这个角度而言,童雪村也是受害者。童雪村并不知道他干了些什么,所以他不构成故意杀人,也不应该在这里受到审判,而是应当送到医院严格地看守起来,限制他的行动自由,然后对其进行长期的治疗。
  当时,法庭对外严格地封锁消息,这位辩护律师在法庭上所做的辩护记录被封存在了档案之中,始终都未能得见天日。
  法官们对此进行了激烈争论,他们虽然认可了法国医生的证词,也认为华人律师的辩护确实符合人类的理性。但是,更重要的是来自租界当局和舆论的压力,如此重大的连环凶杀案,案情又是如此骇人听闻,震动了全S市。如果不将案犯送上绞架,其结局是不管法官们有多大的理由,他们都将丢失自己的职位,被租界当局开除,淹没在舆论的唾骂之中。
  法官们最后做出的判决是——童雪村犯有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
  三天以后,童雪村被送上了绞架。
  又过了一个月,雅克·萨非辞去了法租界的公职,坐上了一条从S市开回法国的客轮,但当这艘客轮抵达马赛港时,却发现雅克·萨非失踪了,他就像被蒸发了一样,消失在大海上的空气中了。
  在童雪村被绞死三个月以后,他在乡下的妻子和儿子来到了S市,他们孤儿寡母搬进了黑房子,从此过起了与世隔绝的生活,没有人知道此后十几年间黑房子里又发生了些什么。
  “确实是一个噩梦。”
  在看完全部中文卷宗以后,叶萧缓缓地对自己说。他抬起头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他想66年前雅克·萨非在完成童雪村案的调查报告后大概也是这样长出了一口气的。这就是关于黑房子的噩梦?也许,这个噩梦已经延续了66年,直到今天,依然还没有完——他必须要终结这个梦。
  忽然,叶萧的手机响了。
  “喂,是叶萧吗?”又是同事的声音,叶萧在心里暗暗祷告千万不要再发生可怕的事情了。
  “是我,我在档案馆里。”
  “别担心,不是坏消息。现在我在局里,我们在加夜班,对从罗姿家的门沿上发现的指纹做比对,结果已经出来了。叶萧你很走运,真给你撞大运撞上了,你猜的没错,就是他。”同事在电话里显得很兴奋。
  “很好,我现在就去。”他平静地回答。
  叶萧几乎小跑着走出了档案馆,钻进他的车里,转动了车钥匙。午夜里的马路上照样车流滚滚,人们不知疲倦地在这个城市的每一分钟里生活着。
墙中的骸骨
  “看着这堵墙。”
  童年指着墙面,大声地说着,他的声音在整个黑房子里回响起来,宛如一块坠入海中的石头溅起黑色的浪花。
  “这只是一堵墙。”雨儿半哭着说。
  “不,这不是一堵墙,而是一个生命。”童年的手深情地抚摸着墙面,“它有感觉,它有血有肉,它是活的,永远活着。你不是很害怕它吗?你不是说经常听到可怕的声音吗?你不是对那个神秘的黑影非常恐惧吗?你不是说黑房子里藏着一个幽灵吗?”
  “求求你,别说了。”
  “不,我要说。我要告诉你,这个幽灵就藏在这堵墙里。”
  忽然,雨儿觉得这堵墙就像是一面镜子一样,发出强烈的反光,在反光里,她看到了自己的脸,她再也分不清,哪一个是自己,哪一个才是幻影。然而,转眼间这一切又都成为了幻觉,墙还是墙,她还是她。
  童年摇摇头,他从床底下摸出了一把木柄的大铁锤,这种巨大的铁锤只有在建筑工地上才能看得到。他对雨儿笑了笑,然后高高地举起了铁锤。
  雨儿闭起了眼睛。
  几秒钟以后,雨儿听到了一声巨大的声响,就像是某种东西的爆炸声。她睁开了眼睛,看到眼前那堵白色的墙面上已经被砸了一个大洞。童年又一次抡起了大铁锤,再度重重地砸在了墙上,白色的石灰纷纷震落,碎屑四散飞扬,砖和水泥的粉变成了一股股浓烟弥漫在房间里。
  雨儿捂着鼻子喊:“别砸了。”
  童年几乎没有听到,他又抡起铁锤重重地砸了一下,然后他喘着粗气说:“你不是要看一看那个幽灵的真相吗?那么,我就让你看一看它,看个清清楚楚——‘劈开木头我必将显现,搬开石头你必将找到我’。好了,现在就让我们劈开木头,搬开石头吧。”
  童年大叫着,举起铁锤歇斯底里地狂砸着墙壁,直到雨儿真的从墙壁里发现了什么——她看到了一节雪白的骨头。
  童年也停止了下来,他看着墙壁里露出来的骨头,浑身一阵颤抖,忽然,他放下了铁锤,跪倒在地上,嘴巴里喃喃自语:“你真的在这里?”
  然后,童年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用手扒开那些已经被铁锤砸碎了的砖头和水泥,这些脆弱的砖头像泥土一样剥落下来。渐渐地,一具完整的骨骸暴露在雨儿的面前。
  这是一具墙壁里的尸骸。
  雨儿的心跳加快了,她呆呆地站着,直到被砸开的墙上烟尘落定,她终于看清了骨骸的全貌。她惊奇地发现,这就是刚才在她的梦里出现过的骨骸。从骨盆来判断,很显然,这是一具女性的骨骸。白色的骨头,发出阴森可怖的反光,那站立的姿态仿佛她还存活于人世,只不过少了一层肌肉和皮肤。
  谁都不会想到,在黑房子三楼的一面墙壁里,居然还藏着一具女人的尸骸。
  雨儿把脸转向了童年,轻声地说:“她是谁?”
  童年缓缓地举起手里的猫眼项链,摇晃着说:“她是这条项链的主人。”
  雨儿张大了嘴巴:“你是说——”
  童年点点头:“对,她就是我的妈妈。”
  “天哪!”雨儿掩住了嘴巴。
  “她现在是不是很美?雨儿,很对不起,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这件事当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你了,可是我一直都没有勇气。现在,你已经看见了她,我想我应该要告诉你了。你知道为什么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爱上了你?因为,你长得与我妈妈一模一样。”
  雨儿摸着自己的脸说:“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和我妈妈的脸长得一模一样,就像是双胞胎的脸。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以为见到了我小时候的妈妈,所以,才会有那种奇特的神情。”
  雨儿几乎要崩溃了,原来从她与童年相识的第一天起,这个错误就已经注定了,为什么命运在冥冥之中要安排他们相遇呢?这该死的命运。她忽然想起了那张照片,那张在《四漆屏》书页里夹着的照片,她原本还以为那是童年偷拍她的照片,现在,她终于明白了那张照片上的人是谁:“原来那张照片——”
  “是的,你发现的那张照片,其实就是我妈妈。那是我爸爸拍的,他拍那张照片的时候,我还在妈妈的腹中呢。还有,隔壁那间画室,那里面的画都是我妈妈的作品,里面有一张我妈妈的自画像,画面上她的脸是被我用墨水涂掉的。”
  “够了。”雨儿摇着头说“你不是说她失踪了吗?”
  “是的,我是说过她失踪了。不过,我也说过她并没有离我而去,她一直就在这栋房子里,一直都在。”童年停顿了一下,他的眼角里流出了泪水,“雨儿,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你第一次闯进这间房间里时发出的疑问吗?”
  “你说你记不起来了。”
  “是的,我是忘记了。可是这些天,我终于记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是他告诉我这堵墙里的秘密。也是他告诉了我,我们家族的秘密。”
  “你们家族的秘密?”
  雨儿睁大着恐惧的眼睛。
童雪村?童年!
  叶萧驾着车,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黑房子前,他望着那高高的屋顶和烟囱,在无边的夜色里,如同法国中世纪的古堡,在这样的夜晚,鬼魅出没,亡灵聚会。于是,那种奇怪的预感再一次袭上他的心头。
  他没有直接进房子里,而是先冲进了黑房子后面的那栋楼,和往常一样,他跑上了三楼的那间房间,在那扇正对着黑房子的窗前,向对面眺望。
  他看见了黑房子三楼的房间里亮着灯光。雨儿呆呆地站着,表情似乎充满了恐惧,童年站在她身边,满头大汗,头发凌乱不堪,远远地看去,能看到童年的双目中正射出两道凌厉的凶光。而那房间里的一堵墙似乎已经被砸开了,地上有一大堆砖头和水泥的碎屑。从墙壁里,隐隐可见到一具雪白的骨骸。
  毛骨悚然。
  叶萧趴在窗口上向对面看去,终于他忍不住了,他知道雨儿一定面临某种危险,他必须要保护她,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向对面的窗户高声地叫了起来:“雨儿!”
  叶萧的声音穿破沉睡的夜空,如同一支利箭,射进了黑房子里。
  雨儿被这声音一惊,立刻循着声音的来源向窗外看去,她见到对面那栋房子三楼的窗户上站着一个人影。童年也见到了,他冲到窗口,然后轻轻地咒骂了一声。接着他转过身,紧紧地拉住雨儿的手,把雨儿拖出了这间房间。
  叶萧看到了这一切,他恨不得立刻就跳出窗户,飞到对面的房间里。他转身冲出了房门,飞快地跑下了三层楼梯,向黑房子冲去。
  黑房子外边的铁门紧锁着,他猛地用肩膀撞了撞,却撞不开。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立刻转到了黑房子外面的那片小树丛里。他的脑海里又浮现起一年以前成天赋拍摄的录像带里的内容,他取出了随身携带的手电筒,照亮了前方黑暗的树丛,用手拨开那些树枝,按着录像带里出现过的画面,终于找到了黑房子围墙上的那个缺口。
  他就像那盘神秘的录像带里成天赋做过的那样,跨过了墙上的缺口,然后绕到黑房子门口。他先用手电照了照铁门,没有开过门的痕迹,这说明雨儿和童年还在黑房子里。他这才放下心来,举着手电冲进了黑房子。
  一进入底楼的客厅,他就高声地喊着雨儿的名字。然而,随后他听到的只是那可怕的回音,那声音在黑房子的各个角落里碰撞着,就像镜子里的刺眼的反光,这声音也是刺耳的,几乎震碎了叶萧的耳膜。难道这栋房子是有生命的?而现在,它开始愤怒了,就像一年前闯入这栋房子的不速之客成天赋所遭遇的那样。
  叶萧在底楼各个房间转了一圈,他推开了所有紧闭着的房门,在开门之前他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但他不敢把眼睛凑到猫眼前去看一看,他怕自己也被这些神秘的猫眼所迷惑,像成天赋那样坠入无底的深渊。他确信,这些门上反装的猫眼里埋藏着某种可怕的东西,然而,当他把房门打开以后,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只有一股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冲上了二楼,先打开了雨儿的卧室,没有人,只有那面梳妆台的镜子反射着一股清冷的光线。然后他又冲进了书房,就是在这间房里,他得到了那本《猫眼》,现在这里依然没有人。他打开了第三间房,里面摆着一整套的监控设备,他很想打开来看一看,但现在,他首先要救出雨儿。他继续向二楼的深处走去,直到最后的卫生间,还是没有人。
  在叶萧冲上三楼之前,他的脑子里又一次掠过了成天赋录像里的恐怖景象。他摇摇头,警告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然后他一口气跑上了三楼。
  突然,他又一次听到了那可怕的惨叫声。凄厉的尖叫声瞬间传遍了黑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透过叶萧的皮肤如同细针一样直刺他的心脏。他可以确定,那绝不是雨儿的声音。但是,叶萧对这可怕的声音并不陌生,他立刻听出了那是一年前成天赋拍摄的录像带里的声音。叶萧终于亲身地体验到了当初成天赋所经历过的可怕场面,他可以断定成天赋就是在这种黑暗的环境和凄惨的声音里精神崩溃,直到最后自杀的。现在,叶萧也将崩溃了,他觉得那个女人就站在他的身后,伸出一双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脖颈。
  但是,叶萧忽然想到了雨儿,他还不能这么死去,他还要救出雨儿,他答应过雪儿要保护好她妹妹的,他爱雪儿。为了雪儿,他要活下去。他终于打开了三楼那扇房门,就在开门的一刹那,那可怕的声音消失了。他回过头来,又用手电照了照走廊,没有什么可怕的女人,幽灵已经逃遁了。现在,他并不恐惧那所谓的幽灵,他已无所畏惧。
  在这间房的墙壁里,叶萧见到了那具雪白的尸骸。她站在那儿,眼窝深陷,那空洞的眼眶里暗藏着某种东西。他摇了摇头,冲到了第二个房间,这里的墙上挂着六幅画,一眼匆匆掠过,每一幅画都让他震惊。来不及多看,他冲进了第三个房间,这里只是一个小阁楼,两面墙都是斜坡,一扇老虎窗对外打开着。
  没有看到雨儿和童年。他们到哪里去了?叶萧后退了一步,望着头顶的天花板,难道他们被某种神秘的力量蒸发了?就这样无影无踪地消失在黑房子的空气中?不,叶萧一阵颤抖。
  忽然,他听到了一阵雨儿的声音:“叶萧!”
  很快,这声音又消失了,紧接着,他听到从头顶传来一阵零乱的脚步声。叶萧忽然明白了,他们并没有消失,而是到了黑房子的屋顶上。他立刻钻出了阁楼的老虎窗,走上了高高的屋顶。
  忽然,他有些晕眩,他小心地踩在瓦片上,用手电向四周照去。终于,他看到了雨儿和童年,他们正蜷缩在烟囱边上。叶萧向他们走来,雨儿也大叫了起来,却被童年蒙住了嘴巴。
  童年大声说:“叶萧,你不要过来。你只要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带着雨儿跳下去。”
  叶萧停止了脚步,他看到在童年和雨儿的身后,就是陡峭的屋檐了。
  一阵夜风吹来,掠过叶萧的眼睛,他忽然觉得在童年的脸上,仿佛还映着另一个人的影像——童雪村。
童年的绝境
  雨儿现在静静地躺在童年的怀里,他们坐在屋顶的黑色瓦片上,几盏从四面八方射来的探照灯照亮了她的脸,她觉得现在自己的脸色一定非常苍白难看,就像那具墙壁的骨骸。
  他们已经被警察包围了,在屋顶上,黑房子里,还有地面上,都布满了警察和警灯,
一些嘈杂的声音不断响起,警车还在不断地向这里开来,悠远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地传进雨儿的耳朵里。她忽然觉得自己对不起周围的邻居们,今夜黑房子周围的人们又要度过一个不眠夜了。
  雨儿看到了叶萧,在所有的警察里,他离他们最近,就在20米开外的屋顶上,他身后还站着几个警察,攀在老虎窗边上。她忽然抬起头看了看童年,她发现童年正在不断地颤抖,他的表情很痛苦,一阵风掠过他纷乱的头发,她看到几滴泪珠从童年的眼睛里落了下来,又掉在了她的嘴唇上,热热的,充满了咸涩的滋味。
  “童年,我们过去吧,我不要再呆在屋顶上了。”她在童年的耳边轻声地说。
  “不,雨儿,我已经无路可退了,知道骑虎难下这个成语吗?现在我们不是坐在屋顶上,而是骑在猛虎的背上。”童年轻声地说着,忽然探照灯的灯光打到了他的脸上,他眼前一阵眩晕,忙用手挡了挡。
  这时候,雨儿听到叶萧对身边的人说:“你们小心些,不要把灯光直接对准疑犯和人质的脸。”然后,叶萧大声地对童年说:“童年,请你把雨儿放了,其它的事情我们一切都好商量。”
  童年把头别了过去,不回答叶萧。
  叶萧继续说:“雨儿是无辜的,我知道你爱她,既然爱她,就给她以自由吧。童年,你不觉得把雨儿作为你的人质很可耻吗?”
  听到这个,雨儿轻声地对童年说:“童年,他们已经把你当作嫌疑犯,把我当作你的人质了。可我相信你,你不是什么嫌疑犯,你是无辜的,我们离开这里吧,到叶萧那里去,你会把事情都说清楚的,我也会帮你解释的。我会对叶萧说你没有劫持我,我不是你的人质,是我自己要和你上来的。”
  “不,你骗不了他们。”他把雨儿抱得更紧了,“雨儿,现在我们的身后就是屋檐,只要退一步,一切的烦恼就都解脱了。10多年前,我爸爸就是从这里掉下去摔死的,我一直相信,其实他是自己跳下去的,他这么做,也许是一种忏悔,现在,我也在忏悔。”
  “你在忏悔什么?你并没有犯罪。”
  “不,雨儿,其实你不了解我。这并不怪你,因为这以前,我也不了解我自己。而现在,我终于彻底地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魔鬼,我是一个魔鬼!”他大声地说,然后停顿了片刻,“雨儿,最近你应该发现,我有梦游的毛病。”
  “是的,我发现了,你应该去治疗。”
  “不,一切都太晚了。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一切都是我干的,都是我的这双手。”说完,他举起了自己的手放到雨儿的面前说,“这双手犯下了滔天的罪行,肮脏而卑鄙,而你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其实,连我自己也被这双罪恶的手所蒙蔽了。我原本根本就不相信我会做出那种事,可是,黑房子里发生的那些可怕的事情却让我不得不想到什么。那天晚上,我发现自己竟然倒在罗姿家的门前,当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我想,应该是我掐死了她,在我自己毫不知觉的情况下。”
  “你是说,扼杀案是你干的?”雨儿颤抖着说。
  童年痛苦地点了点头,忽然,他抬起头大声地对叶萧说:“叶萧,我知道躲在对面楼里监视我们的人就是你,你大概早就怀疑我了吧?你干得真棒,当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干过些什么的时候,你就已经察觉到了。没错,现在我终于记起来了,连环扼杀案就是我干的。原来那些噩梦,都是真的,自从我住进黑房子起,就会做那种可怕的噩梦,我梦到自己在深夜跑出了黑房子,闯进某个陌生的单身女人的家里,骗她开门,然后掐死了她。我还以为那只是梦而已,是虚幻的,但现在我知道,那不是梦,而是事实。”
  叶萧并没有回答,他紧紧地盯着童年和雨儿。
  童年继续对他喊道:“‘劈开木头我必将显现,搬开石头你必将找到我’。好了,叶萧,你已经劈开了木头,搬开了石头,你终于找到我了。”
  “不!”雨儿的尖叫声在童年的耳边响起,“童年,你没有干过,我不相信你是那种人。”
  “雨儿,难道你真的要到被我掐死的时候才能真正了解我吗?”说完,他用手抚摸着雨儿脖子上那道被他扼出来的紫痕。
  “我宁愿相信你只掐过我一个人。”雨儿哭着说。
  “不,你只不过是我手中所有受害者中的最后一个而已。”
  忽然,又响起了叶萧的声音:“童年,现在你要冷静,你说的话我都已经听清楚了,这一切都要成为法庭上的证据,我希望你能够仔细想清楚。”
  “法庭上的证据?你认为我还会像我的曾祖父那样上法庭吗?不,我不会给你那种机会的。”童年大声地说。
  “曾祖父?这和你曾祖父有什么关系?”雨儿轻声地问他。
  “因为在66年前的S市,我的曾祖父每晚都会走出黑房子,宛如幽灵一样,在S市的深夜里四处游荡,他不断地扼死那些崇拜他的无辜女性。在三楼的房间里,他还藏了许多女人的尸体,他是一个具有双重人格的魔鬼。最后,他被判处了绞刑。我已经查过30年代的杂志对此事的记载了,这件事在那个时代曾轰动一时。”
  “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难道不知道,有某种精神上的疾病是会遗传的吗?是的,当我从米若兰的心理诊所出来以后,我才明白,我很可能遗传了我们家族的某种基因,这是罪恶的基因,深藏在我们的血液深处。当我进入这栋房子,这罪恶就逐渐地占据了我的肉体,成为另一个人格,这个人格罪恶无比,嗜血残忍,宛如66年前的恶灵附身。”说完,他向夜空狂吼了一声,发泄他那满腹的痛苦。
  “童年,你是说你有双重人格?”
  童年点了点头,缓缓地说:“是的,你曾与魔鬼共枕。”
  雨儿一阵颤抖,她抱着童年说:“不,你不是魔鬼,你可以自首,现在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我残害了五条无辜的人命,已经足够枪毙我好几次了。我要向她们忏悔,我必须要下地狱。”忽然,童年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雨儿:“雨儿,跟我走吧,我们永远在一起。”
  雨儿点了点头说:“我们去哪儿?”
  “地狱。”
  童年抱着雨儿,向屋檐边上走去,他在雨儿的耳边轻声地说:“你是最后一个。”
魔鬼的来临
  也许今夜真的会发生些什么?
  整整一夜,米若兰总是被这个想法所困扰着,以至于到了凌晨时分,她仍然坐在诊所里思考这个问题。
  电话铃响了。
  这一回,她犹豫了,她的手按在电话上,却没有拿起来。铃声继续响着,就像地狱里的哀嚎不停地催促着她,终于,她接起了电话。
  “又是我。”对方的话里带着一股奇怪的笑意。
  “我猜到了就是你。”
  “我也猜到了你现在一定会留在诊所里。”
  “你还想说什么?”
  “我就怕你不敢再听下去。”
  米若兰一怔,然后笑了笑说:“我喜欢深入别人的心灵,我不认为害怕的人将会是我。”
  “那么害怕的人是我?”对方也笑了起来,“你很快就会知道究竟是谁了。”
  “请说吧。”
  “谢谢你能够耐心地倾听,我说的是真心话。我说过,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生活在一栋黑色的大房子里,那个男人怀疑美丽的妻子对他不忠,他经常打她,而她总是逆来顺受。终于有一天,那个男人无法遏制他对妻子的怀疑,他发狂了,那是一个深夜,他带着她的妻子来到三楼的房间里。忽然,女人发现他的丈夫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已经是一个魔鬼了。那个魔鬼占据了男人的身体,伸出双手,掐在了女人的脖子上。”
  米若兰忽然觉得有些恶心,她下意识地用手摸着自己的脖子说:“后来发生了什么?”
  电话的那头沉默了,就像仿佛突然之间停止了呼吸,半分钟以后,他终于吐出了一句话:“他掐死了自己的妻子。”
  “上帝不会宽恕他的。”米若兰冷冷地说,。
  “当然,上帝当然没有宽恕他,他自己也没有宽恕自己。那个可怕的夜晚,午夜的灵魂在古老的房子里出没,罪恶的幽灵控制了那个男人,用他的那双手活活地掐死了他的妻子,那个可怜的漂亮女人。”
  米若兰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罪恶的幽灵?你见到那幽灵了。”
  “是的,我在我的心里见到了它。”
  “我明白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在继续:“在杀了人以后,那个男人终于清醒了过来。可是,他美丽的妻子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他才刚刚意识到了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他很痛苦,也很恐惧,在经过反复的内心煎熬之后,他决定掩盖自己的罪恶。他连夜运来了一些水泥、砖块和石灰,他独自躲在三楼的房间里,花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把他的妻子给封闭在墙壁里面。他用那些水泥和砖块做成了一副坚固的墙上棺材。从此以后,那个被永远禁锢在三楼墙壁里的女人就变成了一个冤死的灵魂,飘荡于那栋巨大的房子里。”
  “后来那个男人呢?”米若兰第一次听到这种可怕的故事,她有些紧张。
  “那个罪恶的男人谎称他的妻子失踪了,他做得几乎天衣无缝,谁也不会想到他的妻子居然会埋葬在自家的墙壁里。但是,他无法原谅自己的罪恶,终于有一天,走上了三楼上面的屋顶,跳楼自杀了。我说过,上帝没有宽恕他,他自己也没有宽恕自己。”
  米若兰长出了一口气,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缓缓地说:“我想,这个男人也许有双重人格,有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她又开始了她的心理分析,就像是面对她的那些需要帮助的可怜的病人。
  忽然,她听到了某种奇怪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她刚要转身去看看,电话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是啊,你说的没错。你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女人,有的时候,我真想抚摸你的光滑的皮肤。”
  “你说什么?”她忽然一阵颤抖,然后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的小花园,一阵花影摇动,一些花瓣在缓缓地撒落。
  “我说我想抚摸你的光滑的皮肤,还有,你修长迷人的脖子。”
  忽然,一阵细微的笑声从她的身后传来。
  那笑声来自地狱。
  当此生第一次惊恐万分的米若兰刚要转过身来的时候,一只有力的大手已经紧紧地握在了她的脖子上。
惊人的巧合
  黑房子的天空上依旧一片黑暗,然而,东方已经亮出了几点曙光,漫漫长夜即将过去了。
  在黑房子的屋顶上,童年拖着雨儿向房檐走去。雨儿则没有反抗,她浑身失去了力量
,只能抬头看着黑色的天空旋转,听天由命了。
  “你要干什么!”叶萧大声地喊了起来,他不能再等待了,不顾危险,踩着屋顶的瓦片向前冲去。忽然,他发现童年在屋檐边上停了下来,于是他也停住了脚步,他害怕自己再一冲,会逼着童年抱着雨儿同归于尽。
  生存与死亡,这个人类永恒的话题,有时候只有一厘米的距离。
  此刻,雨儿几乎失去了感觉,她闭上了眼睛,感到自己的头已经悬在屋檐外面,呼啸的风卷过她的头发,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她感到童年在不断地颤抖,不知道童年下一步会干什么?
  一分钟以后,她忽然感到脖子上多了一串什么东西,她伸手摸了摸,在自己的胸口,摸到了一块宝石。她睁开了眼睛,看到童年的脸离她很近,童年在向她微笑。他托起已经被他重新挂在雨儿胸前的猫眼宝石说:“雨儿,现在我把猫眼项链还给你,它永远都属于你了。”
  “童年,你别走。”她哭泣着说。
  “雨儿,请相信,我永远爱你。而我是有罪的,我必须要下地狱。你好好地活着吧。”
  “不!”雨儿用尽全身的力气喊了起来。
  但童年却指着东方的天空微笑着说:“你看,天快亮了。”
  雨儿辨不清方向,只觉得在地平线上的某个角落,一缕白色的光线正在突破黑夜的包围,她轻声地问:“你看见朝霞了吗?”
  “我看见了,那边的天空美极了。”童年向往地说,“雨儿,那里真美,我现在就要到天的那边去了,妈妈还在那边等着我呢。”
  童年微笑着站了起来,然后,他向前纵身一跃,跳下了黑房子的屋顶。
  几秒钟以后,一阵沉闷的身体碰撞声从地面传来。
  童年真的下地狱了,或者上天堂?
  雨儿不敢往下看,眼泪如同清澈的泉水一样涌出了她的眼眶,她胸前的那枚猫眼宝石,忽然发出了奇异的光芒,她轻声地对自己说:“童年,雨儿永远爱你。”
  叶萧呆呆地站在雨儿身边,看着三层楼下的地面上,警察们正围拢在童年血肉模糊的身边。他的同事悄悄地走到他身后说:“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吗?
第六起扼杀案
  “天快亮了。”
  叶萧对着东方缓缓地说。他呆呆地站在黑房子的楼下,看着周围的同事们正在不停地忙碌着,他却只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忽然,他看到雨儿躺在担架上被抬出了黑房子,她显然受到了过度的惊吓,她被送到医院接受治疗。叶萧扑到她身边,他看到雨儿已经泪流满面了,她紧闭着眼睛,表情充满了痛苦。叶萧知道现在不应该打扰她,她正沉浸在失去自己所爱的人的痛苦之中,他目送着雨儿被送上了救护车,离黑房子远去,他在心里默默地对雨儿说:“雨儿,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与此同时,童年的尸体也被蒙上了白布,送进了运尸车。
  “他实践了自己的誓言。”叶萧轻声地说,他想起了童年曾经当着他的面发下的誓言——如果童年欺负了雨儿,就从黑房子的屋顶上掉下来活活摔死。
  叶萧没有再回到黑房子里,对于那栋房子,他已经受够了。他关照过他的同事们,要把黑房子里所有房门上的猫眼都给取下来带回局里,尽管这个要求令同事们无法理解,但他们还是照做了。
  忽然,他的身后又传来同事熟悉的声音:“叶萧,恭喜你了。”
  “有什么可恭喜的?”叶萧的声音里充满了忧愁。
  “你怎么愁眉苦脸的?连环扼杀案终于被你破获了,要知道像这样的大案,我们一辈子都很难碰上的。这回你至少得拿个一等功吧。”同事的目光里充满了羡慕,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过去,我还以为像恶魔杰克那样的梦游杀人故事,仅仅只存在于19世纪的伦敦传说之中,但没想到,这回我们真的见识到了中国的恶魔杰克。”
  叶萧不置可否地看着身后的黑房子,他的眼睛里掠过一些特别的东西,缓缓地说:“虽然童年已经承认了自己就是扼杀案的凶手,可是,我还是觉得有一些疑点没有搞清楚。”
  “我们不是已经做过指纹比对了吗?在罗姿家门口发现的那块清晰的指纹就是童年的。”同事肯定地说。
  叶萧又叹了一口气说:“可是,我还是觉得,今夜除了这里以外,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还会有事?在哪儿?”
  他的手机响了。
  叶萧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同事腰间的手机。同事觉得叶萧的眼神有些莫名其妙,他打开了手机:“喂,是我——什么?——你说什么?和以前的几起案子一模一样吗?这不可能,你能肯定?——天哪——行了,我们这就赶过来。”
  同事放下了手机,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叶萧的眼睛说:“你猜得没错,确实还有事发生,第六起扼杀案发生了。”
  叶萧点了点头,他握紧了拳头,和同事一块儿向他的车子奔去。  
谁是凶手
清晨五点半,天已经亮了。 叶萧和同事来到了米若兰心理诊所。在诊所门口,他特意看了看那几张广告,他并不知道那广告就是雨儿做的,他只觉得那广告里画的似乎就是他的梦境。 很快,他们来到了案发现场,叶萧首先注意到的不是躺在地上的死者,而是房间后面的小花园。
他注意到有一丛近窗的花朵凋零了,许多花瓣沾在窗玻璃上,就像是斑斑点点的血迹。 房间里已经有几个警察在等候着他们,叶萧的同事仔细地查看了一下死者米若兰,他确认无疑地告诉叶萧,无论从作案手法还是受害者的脖子上的伤痕来看,确实与此前的几桩案子一模一样,是同一案犯所为。死者的死亡时间大约是凌晨四点,正好是童年挟持雨儿与警察在黑房子屋顶上对峙的时间。
叶萧注意到了案发现场的一个细节,桌子上的那台电话没有放好,话筒被电话线吊着,在桌子下面晃晃悠悠的。 忽然,同事无奈地摇了摇头说:“真没想到,原来真正的凶手到现在还逍遥法外。可是,童年他为什么要自己承认呢?” 叶萧并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而是轻声地说:“报案的时间还不到凌晨五点钟,在凌晨五点的时候,这里除了死者和凶手以外,很难想象还会有什么人。所以,我想见一见那个报案人。”
于是,他们来到了另一个房间,在这里,叶萧看到了报案人——许文明。 瞬间,叶萧就想起了那天在黑房子对面的楼下的那一幕,就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叶萧将许文明一把推到了墙上,冷冷地说:“我们又见面了。” 看着叶萧的脸,许文明也想了起来,他惊恐地说:“怎么会是你?我没有把那件事情告诉过任何人,真的,请相信我。” “我说的不是这个。”叶萧放开了他,缓缓地说,“对不起,请你叙述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好吗?” “死者的名字叫米若兰,我是她的朋友。今天凌晨,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到她被人杀害了,我就非常害怕,想过来看看。”
叶萧知道他这个理由明显是在说谎,像这种愚蠢的话他听到过许多次了,大都是在人们有着某种隐情的时候编造出来掩饰的,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在不到凌晨五点的时候?你怎么知道她会在诊所里而不在家里?对不起,我想请问一个私人问题,除了你所说的朋友,你和死者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个——”许文明有了些紧张,他低下了头,缓缓地说:“你猜的没错,我和她之间确实有着某种暧昧关系。” “好了,我明白了。” 许文明继续说:“原本,我是给米若兰的家里打过电话的,可是没有人接。然后我又打她手机,依然没有人接。我就猜测可能有什么问题了,我觉得她在诊所里的可能性要比在家里的可能性更大。
米若兰给过我诊所的钥匙,所以我能自己进来,当我走进她的办公室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她的尸体,然后我立刻就报案了。” 同事已经把一切都记录了下来,然后,他还要带许文明到公安局做笔录,在许文明离开这里之前,叶萧忽然想起来他是雨儿的老板,于是对许文明说:“你是雨儿的老板吧?今天她不能来上班了。” “雨儿出了什么事?” “她的童年死了。” 许文明的眼里又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他摇了摇头,和叶萧的同事一起离开了这里,他被带到公安局里去做笔录。
叶萧又在心理诊所里转了几圈,他还在诊所的挂号记录里,发现了童年的名字,他的心里又想到了什么。当他转到诊所的走廊尽头的时候,他看到了那张画着猫眼的油画。 猫眼在冷冷地看着他。
狐狸的尾巴
  在回局里之前,叶萧先去了一次黑房子。更确切地说,他并没有走进黑房子,而是去了黑房子后面的那栋楼房。他快速地冲上了这栋楼房的三楼,打开了那间他一直用来监视对面的房间。
  叶萧首先看到的是那两行墙上的字,这是凶手留给他的耻辱和刺激。然后,他的目光移向了另一面墙上挂着的那几个相框。
  他取下了相框,相框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他伸出手轻轻地拂去了灰尘,在那些黑白照片里,他看到了一张全家福。全家福里是一家四口,中年的父母坐在椅子上,在他们的身后,站立着两个少年,左边的一个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而右边的一个看上去大概有十五六岁。他注意到了左边那个少年的脸,这张脸的轮廓立刻让他想起了许文明。他又仔细地看了看,确实非常像,如果许文明再年轻个十几岁大概就是这个样子。而右边那个少年的目光则显得特别忧郁,似乎还深埋着什么东西。
  忽然,叶萧发现在相框的背后还藏着一些东西,似乎有一个夹层。他打开了相框后的夹层,看到里面藏着一叠铅笔画纸。这些纸张似乎都有些年头了,边角上都有了一些霉点。纸上是铅笔的素描画,每一幅画上都标着完成的日期,总共有十几幅画,叶萧翻到了最早的那一幅,日期是1987年12月10日。
  画上有一扇宽敞的窗户,窗户里有一张梳妆台,在梳妆台前坐着一个长头发的女人,从梳妆台的镜子里可以看到那个女人的脸,她很漂亮,正在梳着长发,她的胸前还挂着一条项链。叶萧向窗户对面的黑房子看了看,这幅画正是二楼的卧室,可以肯定,画面里所看到的就是现在的这个角度。
  叶萧按照画上的时间顺序继续翻了下去,他看到画里的那个女人经常坐在一间房里画画,总之,在这些画里,那个女人的形象似乎非常完美,叶萧还觉得这画里女人的脸有些像雨儿。
  后面的画里,出现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扬起手掌,打了女人的耳光。此后的几幅画,就经常出现男人殴打女人的画面。其中有一幅画,一个女人裸露着她的背脊横卧在地上,背上伤痕累累。
  最后那几幅画的完成时间是1988年6月19日,他首先看到的是男人和女人在窗户里说话,那个男人的表情十分可怕。接下来画的是男人死死地掐住了女人的脖子。最后的画面,是那个女人似乎已经死了,她被固定在墙上,男人正在用砖块和水泥在女人的身上砌一堵新墙,这是最后一幅画。
  叶萧又把目光投向了对面三楼的那扇窗户,现在,那堵墙已经被清理好了,那具雪白的骨骸也已经被运到公安局去做尸检了。他终于明白了,那堵墙里的尸骸究竟是谁的,而她又是被谁所杀害的。
  叶萧拿出了手机,打给了局里的同事:“喂,我是叶萧,许文明他还在不在做笔录?”
  “刚刚做完,正准备手续让他出去。”
  叶萧急忙说:“先别让他走,我还有一些问题要问他。还有,你先帮我查一查,许文明在20岁以前住在哪里?谢谢。”
  稍等片刻,电话那边就传来了同事的声音,他报出了许文明10多年前的住址的门牌号码——就是这栋楼。
  叶萧点了点头:“我猜的没错。谢谢你,千万要留住他,我马上就回来。再见。”
  显然,上一次叶萧在楼下发现许文明的时候,他就在撒谎,他绝不是来看雨儿的,而是来看他的旧居。叶萧把旧相框和那些素描画都放进了自己的包里,然后飞快地离开了这里。
许文明的弟弟
  当叶萧回到局里的时候,许文明还在继续回答各种问题,做着无休无止的笔录。但叶萧并没有直接去找许文明,而是坐到了电脑前,打开了全市居民的个人资料库。
  他在查询许文明及其全家的资料。原来,许文明从出生一直到20岁都住在黑房子后面
的这栋楼里,后来,许文明考上了美术学院,从美术学院毕业以后,他又出国留学,攻读广告学,一直到三年前才回国,开办了对窗广告公司。从电脑里显示的资料来看,许文明并没有任何犯罪记录。
  而许文明的父母在1990年1月外出旅游的时候遭遇了车祸,双双遇难,而此时许文明正在美术学院读书,家里只剩下一个弟弟许天明。许天明在父母遇难后不久,就因为心理抑郁症而长期休学。此后,许天明的病情时好时坏,1993年,他被叔叔送到了外地的一家医院治疗他的抑郁症。但是,到了1998年,许天明私自离开了医院,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档案记录了。
  看完这一切以后,叶萧又拿出了从那个房间里带出来的相框,看着全家福照片里的那个站在右边的少年,少年的目光是如此忧郁,以至于看得让人心疼。
  叶萧带着这些离开了这里,走进了正在给许文明做笔录的房间。许文明一看到叶萧进来,脸色就有了些变化。叶萧冷冷地看着他,然后把那张旧相框放到了许文明的眼前。许文明立刻呆住了,叶萧缓缓地说:“上一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在撒谎,是不是?”
  许文明停顿了片刻,终于低下了头说:“是的,我是在撒谎,我只是想来看一看我过去的家,这有什么不可以吗?”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撒谎?”
  许文明没有回答。
  “好的,我再问你,许天明是谁?”
  听到这个名字,许文明立刻抬起头来:“天明?他是我弟弟。”
  然后,叶萧又把那些素描画拿了出来,一一摊开在许文明的面前问:“这是谁画的?”
  许文明看了看那些画,瞬间,他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他浑身都瘫软了下来,嘴巴里喃喃自语了片刻:“我没有犯罪,我真的没有犯罪。”
  “我相信你没有犯罪,所以,你只要把你所知道的全部都说出来,你就可以证明你没有犯罪了。”
  许文明点了点头说:“好的,我告诉你们,你带来的这些画不是我画的,是我弟弟天明画的。我和我弟弟小时候都喜欢画画。我们住在黑房子的对面,从我们的窗户里,可以清楚地看见黑房子里发生的一切。那时候,黑房子里住着童家夫妇还有他们的孩子。那个女人长得很漂亮,吸引着我和我弟弟,所以,我们喜欢对着那个女人画人像素描。”
  “那个女人就是童年的妈妈吧?”
  “是的,也许是因为那个女人是一个画家的原因吧,这激励了我和我弟弟的画家梦,我们也都发奋地学画,特别是我弟弟。我发觉他对黑房子里的那个女人有一种特别的好感,他开始没日没夜地趴在窗口上观察黑房子里发生的事,他甚至还买了望远镜,来偷窥对面的女人。那时候,我就害怕他会走火入魔,我觉得他喜欢上那个女人了。不过,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他的爱是朦朦胧胧的,是纯洁的,没有半点肮脏的成分。他只是一种痴情而已,他经常对着黑房子画素描,有时候,甚至把黑房子里那个男人殴打女人的事情也给画了下来。我弟弟很同情那个女人,非常恨那个男人,他甚至还悄悄地给那个女人写过情书。”
  “那么最后那几幅画呢?”叶萧指着最后那几幅记录着童年的妈妈被杀害的画。
  “我并没有亲眼目睹那晚发生的事情,是第二天我弟弟告诉我的。他说他恨那个男人,恨到了极点,那个男人夺走了他惟一的爱,他希望那个男人死掉。于是,他给那个男人写了几封恐吓信,把他所见到的那一幕都写在了信里,没想到,没过多久那个男人就从屋顶上掉下来摔死了,我猜他一定是收到了恐吓信畏罪自杀了。”
  “后来你弟弟怎么样了?”
  许天明叹了一口气说:“自从黑房子里那个女人死了以后,我弟弟就整个地变了,他变得异常忧郁,每晚都会做噩梦。他一定是在那天晚上目睹了谋杀的全过程以后,受到了过度的惊吓和刺激,给他带来了永远都难以抹平的心理创伤。其实,他原本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的智力绝对在我之上,在他很小的时候,人们就说他将来必成大器,谁都不会想到,那扇窗户毁了他的一生。在我们的父母遇难以后,他真的得了抑郁症,送进了医院。后来,我去了国外留学,渐渐地就和他失去了联系。三年前,我回到了国内,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我弟弟,却再也找不到他了,茫茫人海之中,哪里还会有他的踪影。”
  叶萧点了点头,他相信现在许文明所说的才是事实。他给许文明倒了一杯水,让他喝下,然后许文明继续说:“谢谢你。直到最近一个月,雨儿来我的公司应聘,我发现她长得与当年黑房子里的那个女人简直一模一样,我立刻就决定聘用她。但是,更让我吃惊的事发生在一个多星期前,我接到了我弟弟打来的电话。要知道,我和他已经失去联系许多年了,一时间我是又喜又忧。”
  “你应该高兴,为什么要忧呢?”
  “因为他在电话里和我说话的语气非常奇怪,说的全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有些语言富有哲理,但有些语言却充满了血腥和残暴,我觉得他的这里一定出了什么问题。”说完,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摇了摇头继续说:“他在电话里约我们在过去住过的老房子见面。于是,我就赶到了那里,没想到正好撞上了你,当时我很害怕,立刻联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就对你撒了谎。直到几天前,他终于来到了我的公司里,我们兄弟俩隔了10年第一次见面,原本我应该高兴,但我却有一种奇怪的不祥之兆。”
  “你们谈了些什么?”
  “我们只谈了一会儿,主要是在回忆往事,特别是回忆黑房子里的那个女人。我觉得他一定疯了,他还生活在十几年前,他甚至以为那个女人还活着。他还经常说起一个叫童雪村的名字,他说他无限地崇拜这个叫童雪村的人。可童雪村究竟是谁呢?”
  “他是童年的曾祖父,黑房子的最早的主人。”叶萧为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原来如此。总之,天明说了许多奇怪的话,他提到了雨儿,也提到了米若兰。从他说话的样子来看,我很害怕他会伤害雨儿或者米若兰。在今天凌晨,我弟弟突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叫我到米若兰的诊所里去一次。我立刻就猜到了一定会发生可怕的事情,果然,当我赶到心理诊所的时候,米若兰已经死了,她一定是被我弟弟杀死的,我可以肯定。”
  到这个时候,许文明终于忍不住了,瞬间泪如雨下。
  叶萧看着他,知道他确实已经把所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叶萧深呼吸了一口,看到同事已经把刚才许文明所说的全部录了下来。他向许文明挥了挥手说:“谢谢你的配合,现在你可以走了,如果有什么事,立刻就给我打电话。”
  说完,叶萧自己先走出了这间房间,他走到走廊的尽头,打开了窗户。他已经整整一夜没有合眼了,眼睛熬得通红,浑身的肌肉都在酸痛着。对他来说,这一晚所发生的事情,是如此的不可思议,但这一切又都是真的。现在他所要做的,就是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地睡上一觉。
爱她,就杀她
  雨儿终于醒来了,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一间单人病房里。经过医院的检查,她并没有受伤,明天一早她就可以离开这里。
  她忽然觉得有些渴,她望了望窗外,夜色已经很深了,她不愿在这个时候打扰别人,
于是,她又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回想起昨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她已经永远地失去了童年了,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童年最后纵身一跃的瞬间。他死了吗?是的,雨儿记得当自己被抬出黑房子的时候,警察告诉过她:童年当场就摔死了。可是,她总觉得童年还没有死,他就活在她的身边,永远守护着她。
  忽然,单人病房的门开了。雨儿又睁开了眼睛,她见到一个男人走了进来,这个人的脸有些眼熟,雨儿觉得在哪里看见过他。她很快就想起来了,那天在公司里,下班以后有一个陌生的男人来找许文明,就是他。
  那个男人衣着得体,看上去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左手捧着一杯水,右手则抱着一束白色的鲜花,向雨儿微笑着说:“你好,雨儿。”
  “你是谁?是许经理让你来的吗?”雨儿问他。
  “是的,现在我是你新的同事,许经理有些事不能来,他委托我来看望你。”男人走到了雨儿的身边,坐在了一张椅子上说,“雨儿,我想你现在一定渴了。”他把那杯水送到了雨儿的面前。
  “谢谢,现在我是渴了。”雨儿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异常干旱,就像要烧起来了似的,她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水滋润了她的喉咙,让她舒服了很多,她注意到男人正在微笑地注视着她。但是,她依然很礼貌地对男人说:“谢谢你能来看我,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
  “不,夜晚才刚刚开始。”男人轻声地说,他的声音异常柔和,富于磁性,然后,他把手中的那束白色的花献给了雨儿。
  雨儿接过了鲜花,闻了花丛里的味道,一股淡淡的幽香吸进了她的体内,她觉得这味道让自己很舒服,还能使人放松,她把花放在床头,说:“谢谢你。为什么要送我花?”
  “你没有注意到这是一束白花吗?我听说你的童年已经走了,白色的鲜花是为了纪念亡灵的。”
  雨儿看着那些白色的花瓣,这些花瓣显得如此纯洁,纤尘不染,她痛苦地点了点头:“是的,童年已经永远地走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走吗?”男人靠近了她说,雨儿忽然注意到了他的额头上有一块伤疤,似乎是新伤。
  “因为他要赎罪。他犯了罪,很大很大的罪,他认为他必须要以自己的生命来赎罪。”
  “他对谁犯了罪?”
  雨儿停顿了片刻后说:“他杀了人,杀了许多人,那些无辜的女孩子。”
  男人摇了摇头,缓缓地说:“除了那些人以外,还有一个人。”
  “你是指谁?”
  “你。”
  他的手指着雨儿的眼睛,然后又缓缓地收了回来。
  “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从你的脖子上可以看出来。”他微微笑了笑。
  雨儿伸出手摸了摸脖子,除了项链以外,脖子上还残留着一道浅浅的扼痕,她的目光里掠过一丝惊恐,却并不说话。
  “这是谁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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