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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笛声

_7 蔡骏(现代)
3 、对地球上的人类和物质来说,被吸入“时空隧道”就意味着神秘失踪,而从“时空隧道”中出来,又意味着神秘再现。由于“时空隧道”的时间可以相对静止,故而失踪几十年上百年,就像一天与半天一样。
池翠惊讶地看完了这张网页,她的嘴里喃喃地念着“失踪”两个字。难道那些神秘失踪的孩子是被吸进了时空隧道?
突然,她仿佛看到了肖泉的眼睛。
如果时空隧道真的存在,她宁愿跳进隧道,回到七年以前。
                第十九章
夜色越来越浓,眼前的楼房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他看到从底楼的门里走出来一个男人的影子,并很快地离开了这里。
张名藏在一团树丛的阴影中,看着那个男人渐渐地消失。他感到嘴里像火烧起来一样渴,于是从腰间取出了水瓶,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水。已经连着好几天了,他都躲在这栋楼房前熬夜,白天就在附近吃点东西。他的眼睛里面充满了血丝,发乱如草,浑身都是异味,看起来已经没个人形了。现在,他觉得自己更像某种夜行动物,躲在树丛中寻找猎物。他发誓要把失踪的儿子找回来。少年时代禁忌的围墙,如今已变成这栋灰色的楼房就是他的最大的怀疑目标,这些天来的观察,他坚信鬼孩子就躲在里面,会夺走一切敢于靠近这里的人。为了儿子,他愿意放弃一切,甚至愿意和魔鬼做交易。
忽然,他听到黑暗的树丛边上传来某种奇怪的声音——
“……”
毛骨悚然。
那绝不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张名竭尽全力地屏住呼吸,缓缓地把头侧向声音传来的那边。在阴暗的树影中,他看到一个白色的轮廓在树叶间穿梭。
鬼孩子?
他曾经下定决心,为了找回失踪的儿子,要不惜一切代价抓到鬼孩子。然而,当鬼孩子真的出现时,他的血液却几乎已经凝固住了。
依靠着这些天潜伏在黑夜中练就的视力,他渐渐地看清了那个白色的影子。几乎贴着他的面前不到半米的距离,与他擦肩而过。
当那影子就要从他视线里消失的时候,张名小心翼翼地走出了树丛,并与那影子保持着一定距离。
张名跟着白色的影子,走进了那栋楼房。
当他踏进底楼的走道以后,却发现那影子消失了。然而,他分明听到了某种声音。这声音并不是来自头顶,而是来自脚下。
他在黑暗的底楼转了一圈,伸手在墙上摸索着,结果在楼梯后面摸到了一扇小门。
这扇门半开着。
张名让自己的心跳平静下来,然后轻轻地推开了这扇门。他试探着伸出了脚,跟前果然是一道通往地下的水泥阶梯。
突然,眼前闪过了一道白色的影子。
鬼孩子——他(她)就在眼前。
张名小心地走下黑暗的阶梯,一边用手在墙壁上摸索着。很快,他就走到了平地上,但眼前什么都看不到。
笛声响起来了。
这声音像针一样刺激着他的耳膜。古老的传说立刻在他的脑中浮现,他颤抖着对自己说:“夜半笛声?”
致命的笛声——这是他永远的噩梦。但现在他明白,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在笛声的陪伴下,他继续向前走去。他又产生了一种预感——儿子就在前面等着他。
不知道走了多久,仿佛进入了阿鼻地狱之中。忽然,在夜半笛声之外,又有某些奇怪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像是来自遥远的时空。他侧耳倾听,那是无数细微而清晰的呻吟,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现在张名确信,这里已经不是人间了,而是鬼魂聚集的坟墓。
他看到了鬼火。
一线幽幽的光从那里射来,在他的眼睛里燃烧。在那线光中,一个小孩子的背影渐渐清晰了起来。
瞳孔骤然缩小了,他轻轻地喊了一声:“儿子?”
张名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他犯下了致命的错误,把刚才所有的恐惧都抛到了脑后,向前面快步跑去。他大口地喘着气跑到了背影后,向前伸出了手。
忽然,那小孩子转回了头来——
张名终于看到了。
然而,几乎就在十分之一秒的瞬间,他的表情由充满希望变为无限绝望,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
在那线幽光的照耀下,他的瞳孔又骤然扩大了,脑子里已来不及反应了。张名的整个脸孔都刹那间扭曲了,五官挤压成了一团,仿佛被一张血盆大口一下子吞噬了。
这是他一生中最恐怖的一幕,也是他一生中最后的一瞥。
他看到了什么?
                第二十章
苏醒惊醒了。
他像弹簧一样从床上跳了起来,然后猛然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四周。上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他眼睛里,无数的灰尘在阳光里起舞,也进入了他的瞳孔。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心,全都是虚汗,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在梦中他听到了幽幽的笛声,循着笛声他行走在一片黑暗之中。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突然之间却亮起了一线鬼火,然后他见到了一个白衣服的小孩。正当他要跑上去的时候,却感到有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于是他回过头来,看到了一张扭曲的死人的脸。然后,眼前又出现了一面镜子,原来——这就是他自己的脸。
接着,梦就醒了。
用了很长时间,他才让自己的心跳平和下来。苏醒看了看时间,自己居然已睡到上午九点半了,他连忙从床上下来,匆忙地洗漱了一下,然后在家里草草地吃了早点。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敲门声。
苏醒小心地打开了房门,看到了一张年轻男子的面孔。他先是愣了愣,然后在自己的记忆中搜索了片刻,才想起了眼前的这个警察。
“你是叶警官?”
“是的,你现在方便吗?”
他注意到了叶萧手里捏着的一卷报纸,立刻就明白了:“请进吧,我知道你迟早会来的。”
叶萧走进了房间,他顺着对方的话说:“你怎么知道?”
“你看到了昨天的报纸。”
“是的,所以来向你了解一些情况。”叶萧小心地坐下了,他环视了这房间一圈,然后淡淡地说:“这房子是你租的?”
“不,是我买的。”
“我明白了,虽然只是间老房子。不过将来拆迁的话,或许会赚一笔。”叶萧并不直接提问,只是试探性地聊聊。
苏醒摇摇头说:“其实,我喜欢这房子。”
“不过,关于这房子我还有一个疑问,你是不是很早就认识池翠了?”
“不,最近才认识的。”
“原来只是巧合啊。”叶萧故意用一种夸张的语气说,“那就只能说这是缘分了。我已经查过材料了,池翠就是在这栋房子里长大的,六年前才离开了这里。”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才会和她认识的。”
叶萧微微点点头,然后举起那卷报纸说:“好了,我们说正题吧。你是怎么想到写这篇文章的?”
“我现在为许多家报社撰稿,这是我的职业。而且,我对过去发生的这种神秘事件一直都很感兴趣。大约在两个月前,就开始准备写这篇文章了。”
“你真的调查了那么多人?”
“当然,当年他们都失去了自己的亲人,许多年来‘夜半笛声’始终都是他们内心不可磨灭的阴影。我采访过的每一个人,都留下了真实的姓名和地址,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问他们。而且,我还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在档案馆里查找当年的原始资料,这一切都是历史事实。”苏醒忽然想起了什么,停顿了片刻后说:“特别是一位姓风的老先生,为我提供了特别详细的资料和帮助,其中还有许多内容我并没有写进文章里。”
“能把他的地址给我吗?”
苏醒点点头,从笔记本里找出了那个地址,然后交给了叶萧。
“非常感谢你的合作。”
说完,叶萧摊开了报纸,指着《夜半笛声》这篇文章的结尾部分,念出了其中的两句话:“‘然而,人们对于这起事件还有过其他一些传闻。其中有些传说带有浓郁的灵异色彩,笔者并不打算公开,但其中一些事件有确凿的目击证人,为此又添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苏醒,你可以不在报纸上公开,但你应该告诉我。”
苏醒微微一愣,他点点头说:“五十年代,有人看到过‘鬼孩子’在一栋旧房子附近出没。谁都不敢靠近那里,否则就会送命。十年前那里被拆除了,建造起了居民楼。”
“这我已经知道了,我还想知道别的。”
苏醒仰起头想了想,然后缓缓地说出了四个字——
“地下烛光。”
“什么?”叶萧忽然有些紧张起来了。
“在我采访过的老人中,其中有一位后来做过煤气管道工人。他说自己在五十年代和七十年代,修建一条地下煤气管道的时候,曾经在地下发现过某些神秘的东西。”
“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你自己去问他吧。”苏醒又把那位老人的地址抄给了叶萧。
叶萧收起了这份报纸,然后盯着苏醒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苏醒把头低了下来,他冷冷地说:“苏醒,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这篇文章会造成多大的后果吗?”
苏醒的心中一颤,茫然地摇了摇头。
“你会为这篇文章而后悔的。再见。”
叶萧快步离开了这里。
               第二十一章
小弥感到自己被送进了一个深深的洞穴之中,他仰天躺着,眼前却是一片漆黑。然后,他感到头皮上一阵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一道微弱的光影进入了他的眼睛里。
瞬间,小弥觉得自己的肉体与灵魂分离开来,一个沉闷的男声在他的耳边响起……
可是他听不清,那个声音是如此含糊,只感觉像是某种古老宗教仪式上的咒语。接着,咒语消失了,变成了一声轻脆的笛音。
在茫茫无边的黑暗中,他终于看到了——
他惊恐地大叫起来。
“小弥,你怎么了?”
他感到有一双温柔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那是妈妈的手。小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推出仪器了。妈妈扑在他身边,轻轻抚摸着他。
眼前是一片白色的世界,身后有一台巨大的仪器,刚才那个深深的“洞穴”,不过是他被送入仪器中进行CT扫描的空间而已。
池翠把儿子抱了下来,坐在了外面的椅子上,等候医生的结果。她是根据上次莫云久医生的建议,来到同一所医院的神经内科,检查小弥的脑神经。莫医生还给小弥写过一份非常详细的病历报告,有厚厚的好几页,全都涂满了潦草的“医生体”钢笔字,池翠几乎看不懂这些字,她把病历全都交给了神经内科的刘医生。
刘医生刚看病历的时候,显得漫不经心的样子。但他没看几行,就露出了一种特殊的神情,然后就非常仔细地看了起来,几乎是在逐字逐句地研究似的。他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才把全部病历看完,然后皱起了眉毛看了看小弥。也许是莫医生在病历里写了些什么,刘医生并没有看小弥的眼睛,而是先做了一些简单的检查,然后就让小弥去做脑部CT的检查。
刚做完CT的小弥显得非常疲倦,他依偎在妈妈的怀中,看起来就像是个漂亮的玩具。池翠也感到非常累,从上午来到医院以后,她就一直在各个楼层跑来跑去,就连午饭也是在医院里吃的。她看了看表,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钟了。她长出一口气,把头仰在椅子靠背上,搂着儿子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个小时以后,刘医生终于出来了。池翠立刻睁开眼睛,整理了一下头发,她注意到刘医生的表情非常凝重。他走到这对母子的身前,用沉闷的语气说:“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池翠点点头,她让儿子乖乖地坐着,然后就跟着刘医生走进了房间。
坐下以后,刘医生先不说话,而是仔细地观察着池翠的眼睛,这让她有些隐隐的不安,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刘医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刚才仔细地研究了你儿子的CT扫描结果,还有脑电图。非常遗憾,我发现在你儿子大脑半球的顶叶位置,有一个小小的异物。”
池翠的心立刻凉了,她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刘医生取出了CT扫描的图片,池翠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了儿子的大脑。医生指着小弥大脑前部的一个地方说:“请仔细地看,那块东西非常隐蔽。”
池翠努力控制住自己内心的痛苦,朝着医生指的方向仔细地看。果然,那里有一小块黑影,如果不是非常仔细地看,还真看不出来。
幽灵就住在那里面?她默默地问自己。
“目前还难以确定那究竟是什么。如果是一个恶性肿瘤的话,那就麻烦了。”
“如果不是呢?”池翠还抱有一线希望。
刘医生沉默了片刻,他又翻开了莫云久写的那份病历说:“如果不是肿瘤的话。或许,就真的是莫医生所说的‘眼蝇蛆病’了。”
“小弥的脑子里长了苍蝇的蛆?”
“至少在目前,国内还没有这样的病例。如果眼蝇蛆真的入侵了脑子的话,我个人觉得更应该叫它‘脑蝇蛆病’。”但紧接着,刘医生又摇了摇头说:“可这怎么可能呢?莫医生不应该仅凭着一部《聊斋》,就相信真会有眼蝇蛆入侵大脑。目前,眼蝇蛆病在国内并不少见,但入侵大脑的病例似乎只见于古籍。我很难相信真的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池翠紧张地问:“医生,请你告诉我,小弥能不能活下来。”
“我不知道。但我想至少现在他不会有生命危险。”他又把莫云久写的病历往后翻了几页,然后对池翠说:“我注意到了莫医生的病历里,提到了小弥患有严重的重影视觉现象。我估计这是因为他脑部的异物压迫了视觉神经所致。”
“所以才使他能够看透别人的心思?”
“更确切地说,使他具有了一种读心术。”
“读心术?”池翠张大了嘴。
“别把这和通灵人的把戏或者是什么特异功能联系在一起,那些都只是骗人的障眼法。而读心术只是心理学的一种术语,是在为病人进行心理辅导中,领会别人表情的心理判断技术,从而读出别人内心所想的事情。这其实并不神秘,是可以通过专业的训练而达到的。我在读医科大学的时候,曾经选修过心理学,所以了解这方面的一些情况。”
“可小弥只是一个六岁的小男孩,他可从来没有经受过什么专业训练。”
“当然,你儿子并不是有意识地要这样做,他也不懂什么叫读心术。只是他在下意识的情况中,集中了自己的注意力,从对方眼球和表情的变化里,捕捉到了某些细微的信息。要知道,人并不是理性的动物,如果在轻度惊讶的精神状况时,理性的意识水平就会立刻下降,在这个瞬间本能的部分就会充分表现出来。人的眼睛在这一过程中有最明显的变化,所以,确实存在通过眼睛来了解人们内心的可能性。”
池翠立刻想起了小弥的眼睛。在她的印象中,无论是谁,只要一见到小弥那双眼睛和重瞳时,都会被吓一大跳,也就是刚才刘医生所说的“轻度惊讶的精神状况”。
医生继续说:“很显然,未经过训练的普通人是绝对做不到这一点的。至于小弥为什么能做到,这恐怕就和他脑子里的异物有关了。”
“那我该怎么办?”池翠绝望地问。
“我是神经内科的医生,对于小弥的视觉重影和读心能力,我想还是应该请心理医生来为他检查一下。至于他大脑半球顶叶部的异物,我会竭尽全力做深一步检查的。”
池翠的心里越来越乱,她忽然问道:“医生,小弥脑子里的东西会不会是遗传的?”
“如果真的是眼蝇蛆入侵大脑的话,理论上不太可能是遗传的。因为眼蝇蛆病本质上是一种寄生虫病,是来自外界的异质进入体内所致。当然,在医学上这很难说,有许多疾病我们认为是非遗传性的,但实际上确实有家族病史。”
池翠低下了头,她不想再把小弥那幽灵的父亲给说出来。
几分钟以后,她走出了这个房间。然而,她看到走廊的长椅上空空荡荡的,再也没有小弥的踪影了。
“小弥!”
她立刻高声地叫了起来,却只听到一阵奇特的回音。绝望和无助几乎让这个年轻的母亲崩溃了,她强打起精神,跑到了走廊的另一头,拉住一个护士就问有没有看到过小弥。
护士说在几分钟以前,还看到过一个小男孩从这里跑上楼梯。
池翠仰起头看了看楼梯,她似乎预感到小弥会去哪里了,然后她立刻就跑了上去。在跑上两个楼层以后,她来到了眼科门诊室前。
她在门口深呼吸了一口,然后推开房门走进了门诊室。
“小弥!”
果然,池翠看到儿子正站在门诊室里,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前方。
她顺着儿子的目光向前看去——
几秒钟后,她听到了自己骇人的尖叫声。
眼科医生莫云久的整个身体悬在半空中,一根绳子牢牢地套在他的脖子上,绳子的另一端连接着天花板上的通风口。
他自杀了。
               第二十二章
罗兰逃跑了。
半个小时以前,精神病院给杨若子打了电话,告诉了她这个消息。刚放下电话,她的眼前就立刻浮现出了罗兰的样子,心底隐隐有些不安。
现在,她用了最快的时间抵达了精神病院。刚走进住院楼的走廊,她就见到了罗兰的主治医生。医生面色铁青,用沉闷的声音对杨若子说:“我不知道该不该给你打电话。”
“当然应该打,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告诉我,她是怎么逃跑的?”
“是今天早上发现她不见了,经过院里基本的勘察,可以判定是她自己逃跑的。主要原因还是护工对她太大意了。平时罗兰都非常安静,从来没有过要逃跑的企图,所以一直都对她疏于防范,结果让她轻而易举地逃了出去。”
“最近她有没有反常的举动呢?”
医生看了看杨若子,犹豫了一会儿说:“实际上,从你上回来看过她以后,她就有了一些反常,似乎精神上更加郁闷了。杨警官,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那天你是不是对她说了些什么?”
杨若子心里一沉,是因为自己把卓越然的死讯和紫紫的失踪,都告诉了罗兰的原因吗?她一时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也许,是她受到了你的话的刺激。”医生不想让她难堪,便主动收住不说了。
“我不知道。”杨若子把头侧向了另一边,把刚才的那种口气收敛了起来,轻声地问,“除了我以外,最近还有没有人来看过她?”
“昨天中午,又有一个男人来看过她。”
“谁?”
“本来不准备让他见罗兰的。但他说自己是罗兰的表弟,所以我们就把他放进来了。”
医生拿出一本簿子递给杨若子,“这是昨天的探视记录。”
她看到记录上写着苏醒的名字,立刻就记了下来。然后她问道:“我能看看罗兰的病房吗?”
“当然可以。”
几分钟后,杨若子走进了罗兰的房间。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洒了进来,透过铁栅栏窗户投射在她的脸上。现在,杨若子可以理解罗兰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受了。精神病院是另一种监狱,谁被判定为精神分裂,就等于被判了无期徒刑。
杨若子在罗兰的床上轻轻地坐下,伸出手抚摸着洁白的床单。看起来罗兰在逃跑前,还特意地把房间打扫了一遍,房里所有的摆设都干干净净的,几乎纤尘不染。她拉开了罗兰的床头柜,里面有几张紫紫的照片,记录了从这小女孩刚出生,一直到六七岁的样子。这些照片在阳光下发出奇特的反光,杨若子轻轻地抚摸着它们,手上有一种细腻的感觉,就仿佛真的触摸到了紫紫的皮肤。
她忽然一惊,连忙把手从照片上缩了回来。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脑子里瞬间又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她感到了一阵深深的恐惧,连忙摇了摇头,努力要让自己忘记那些记忆。
柜子里还有其他一些东西,那是罗兰的日常生活用品。除此之外,就是一本厚厚的日记。
当杨若子拿起这本日记的时候,她忽然有一种预感:这是一把钥匙。
她看了看窗外的阳光,只感到自己的瞳孔里有一道白光穿越。然后,她缓缓地打开了日记,进入了一个女人最隐秘的内心世界。
               第二十三章
下午三点。
阳光渐渐地淡去了,江风越来越强劲,叶萧按照苏醒提供的地址,找到了那栋江边的楼房。
用了很长时间,他才敲开了房门,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出现在了他面前。老人用一种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精悍目光注视着叶萧,然后用那浓厚的乡音说:“请问你找谁?”
叶萧先是一愣,然后立刻回答:“是风老先生吗?我是苏醒介绍来的。”
“苏醒——”老人的记忆力奇好,马上就想起了这个名字,“就是那个为报社写文章的年轻人?”
“对。”
“请进吧。”老人点了点头,然后非常客气地把叶萧迎进了房间。
叶萧走进里面幽雅的客厅,仔细地环视了一圈,不禁赞叹着说:“现在已经很少能够看到布置得这样有品位的房间了。”
“不过是一介老朽而已。”
叶萧实在不习惯老人的方言:“请问老先生您是哪里人?”
“海南人。”
怪不得那么难懂,叶萧刚要说话,老人已经把一杯茶端到了他的面前。叶萧礼节性地啜了一口茶:“风老先生,我是为了‘夜半笛声’的传说而来。我想知道,为什么你对这件事知道得如此详细?”
“因为当时我是报社的记者,全程报道了鼠疫事件与夜半笛声事件。我为这些事写过大量的新闻报道,并接触过许多当事人。”
“您见过那位神秘笛手吗?”
“当然见过。”老人似乎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而且岁月越是久远,印象却越是清晰,他的口音也越来越难以听懂了:“当他到当局毛遂自荐以后,许多报纸都对此做了报道,不过大多带着嘲讽的意思,认为他只不过是个骗子而已。我也见到了他,是一个高个子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非常普通的中式衣服,他的面孔长得很普通,是那种容易被忽略的人。”
“您就见过他这一次?”
“不,当他后来成功地消灭了鼠害以后,我曾经专门采访过他一回。那时候,他住在一家小旅馆里,等待市政当局答应给他的巨额奖金。那一次见面给我的印象很深,他绝不是别人传言中阴森可怖的人,看上去显得彬彬有礼。他的谈吐也非常文雅,怎么看都是一个极有教养的人。我问他是从哪里来的,他却微笑着沉默不语。我提出请求,能不能看看他的笛子,他爽快地答应了。”
“是风笛还是竹笛?”叶萧立刻联想到了花衣笛手的传说。
“是一支竹笛,中国传统的样式,笛子的名字叫——小枝。”
老人用方言缓缓说出“小枝”两个字,叶萧听着总觉得非常别扭,他催促着问:“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随便闲聊了起来。令我很意外的是,他居然对我说起了《聊斋》故事。”
“《聊斋》?”叶萧忽然想到,这全部的事件都像是《聊斋》一样诡异。
“是的,他对我说了一个《聊斋》中《瞳人语》的故事。讲的是一个书生,因为风流而双目失明,眼睛里居然生了两个小‘瞳人’,结果最后成了一目重瞳。”
听到“重瞳”两个字,叶萧立刻联想到了池翠的儿子,那个六岁的小男孩,是他第一个发现了卓越然的尸体。叶萧的脑子一下子有些乱了。
老人继续说下去:“我至今仍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个故事。最后我问他,如果当局不给他黄金,那他会怎么样?他先是想了想,然后用一种奇怪的语气说:我会让传说中的故事重演。”
“他要报复?”
“我却觉得这好像不是报复的语气。当时,我以为他只是想通过我这个记者之口,威胁一下当局而已。”老人又长叹了一声,摇着头说:“我没有想到,几日之后他居然真的让传说重演了。”
“这是一场悲剧。”
“是的,对许多人来说,这都是一场莫大的悲剧,也包括我。”
“为什么?”
老人的表情第一次显得激动起来,他的呼吸也有些急促了。一下子让叶萧感到有些害怕,他担心老人过度激动引发疾病他可担待不起。他连忙把茶杯端到了老人嘴边,老人啜了一口茶,才稍微好了一些,他轻声地说:“谢谢你,年轻人。我猜你一定是个警察吧?”
“你怎么知道?”叶萧有些吃惊。
“警察都有一些职业习惯,我这么一把年纪了,当然看得出来。”
“风老先生,为什么对你来说这也是场悲剧?”
“那个时代的人都早结婚,虽然那年我才二十五岁,但已经有一个五岁的儿子了。”
叶萧看着老人忧伤的眼睛,立刻就明白了。
“难道——”
“对。我五岁的儿子,也被那可怕的夜半笛声带走了。那是第一个夜晚,我一听到笛声响起,就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这时候已经晚了,我儿子早已不见了踪影,我不顾一切地冲到外面去寻找他,但却毫无结果,只听到那可怕的笛声。”
“他再也没有回来吗?”
老人痛苦地摇了摇头:“再也没有回来过。他就像空气一样消失了。没过几个月,我那年轻的妻子就因为悲伤过度,犯了肺痨病而死去了。直到今天,五十多年过去了,我都是孑然一身。可以说,夜半笛声把我的家给彻底地毁灭了。”
“也许,我不该问您这些问题。”
“没关系,反正我是离入土也不远的人了。”老人忽然苦笑了一下。
“风老先生,非常感谢你提供的信息。再见了。”
叶萧礼貌地向老人点了点头,然后迅速离开了这里。
               第二十四章
已经接近黄昏时分了,叶萧接到了杨若子的电话,要求立即和他碰个头。但他现在还要找一个人谈话,他和杨若子约定,晚上直接到她家里谈。
还是按照苏醒给他的地址,他找到了那位退休管道工人的家,按响了门铃。
一位身材魁梧的老人给他打开了门,看上去七十多岁的样子,老人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盯着他。碰到这种情况,首先就是要让别人信任你,叶萧立刻拿出了证件放到老人面前。
“公安局的?”老人显得很意外。
“老伯伯,我能和你谈谈吗?”
“当然可以。”对于警察,老人还是比较信任的。
叶萧走进了房间,与刚才那位风老先生的家相比,这里就显得寒酸了许多,一个典型的单身退休工人的家,几件简陋的旧家具,斑驳的墙壁,散发着一股陈腐的气息。
“老伯伯,最近有没有一个叫苏醒的人来找过你?他自称是为报社撰稿的。”  
老人立刻就想起来了,用标准的本地口音回答:“一个月前,一个年轻人来找过我,想问我关于夜半笛声的事情。”
“您也亲身经历过吗?”
“是的。”老人微微叹了一口气,魁梧的身躯就像泄了气一样立刻萎缩了下来,他缓缓地说,“那年我才十五岁。我有一个十岁的妹妹,就在那天晚上被笛声带走了,从此再也没有找到过。”
“苏醒说您还知道一些其他的事情?”
“我不知道那和夜半笛声有没有关系。自从那件事以后,我就听说了‘鬼孩子’的传闻,还有那栋可怕的旧房子。五十年代后,我成为了一个管道工人,主要是在地下铺设煤气管道。那时候的煤气管道与现在不一样,因为地下修有很多防空洞和地道,煤气管道通常就在这些地道里铺设。”
“地道?”叶萧有些奇怪,他对此尚一无所知。
老人奇怪地问:“你不知道吗?我们这座城市的地下有很多地下管道,就像人的肚肠一样复杂。我听说那是在四十年代,日本人为了军事备战而修建的防空地道。那些地道究竟有多少条,谁都说不清楚。总之,就像是一个地下迷宫一样。”
“地宫?”叶萧忽然想到了《病毒》中的“她在地宫里”,他的心底一阵颤抖,原来,所谓的“地宫”就在我们的脚下。
“你说什么?”老人可不明白地宫的意思。
“不,没什么。您继续说。”
老人点点头,刚才被叶萧打了岔,他只能再用很长的时间来回忆:“有一回,我们几个工人在地下修建一条管道。正好是顺着一条旧地道的路线,所以并没有费多少力气。但那时候我们中间一直在传有关‘鬼孩子’的事情,虽然表面不敢说,但心里面都很害怕,特别是像我这样丢失过妹妹的人。当我们修到一条地道深处的时候,却发现前面被砖头封住了。幸好那些砖头堆得不那么结实,也没有用水泥合起来,我们就把那些砖头一块块地搬掉,那好像是一堵薄薄的墙。我正好在最前面,当我取下中间的那块砖头时,突然从砖头间的缝隙里,射出一道幽幽的光。”
“地下烛光?”叶萧想起了苏醒对他说过的话。
“当时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感到非常害怕,差点把我给吓死了。那是一束淡蓝色的光,从那堵墙的缝隙里射出来。”
叶萧可以想象出那是怎样一副景象:在一片漆黑的地底,突然从墙里射出一道幽光,就这么想想都让人害怕,更不用说亲眼目睹了。他能体会出当时那些管道工人的恐惧。
“虽然吓得要死,但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好奇心。特别是我们这些管道工人,原本就是在黑暗的地下工作,胆量也比别人大。在大家的壮胆之下,我小心翼翼地搬掉了其他几块砖。于是,墙上露出了一个几寸见方的小缺口,那线幽光也越来越亮了。我就把眼睛贴在这个缺口上,向里面看去。”
老人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描述得非常阴森,给人以身临其境的恐惧感,叶萧不禁感到脊梁“嗖嗖”的发凉。
“是烛光。”老人用幽幽的口气说,看来他也完全进入角色了,仿佛又回到五十年代的地下,“我从那个缺口里看到,里面是一个小房间,房间中央有一张破旧的木桌子,桌面上放着一支燃烧了一半的蜡烛,一片幽幽的烛光笼罩着小房间。”话音未落,老人自己倒先吸了一口冷气。
“房间里有人吗?”叶萧也被深深吸引住了。
“开口太小了,除了那烛光以外,我实在看不清楚。虽然我们管道工人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但当时看到这间地底下的房间和蜡烛以后,确实吓了一大跳,我还记得自己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上下牙齿间不停地在打架。”
叶萧点点头:“换了我也会这样的。”
“突然,我身后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鬼孩子来了。‘我立刻想起了那个传说中白衣服的小孩。他们一下子掉头就跑了,我也不敢继续呆在这里,跟着他们一起向回跑了。
“后来呢?”
“后来我们不敢再去那儿了,于是就私自改变了管道铺设路线,从另外一条线绕了过去,算是完成了任务。从此以后,谁也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了,一直到现在已经几十年了。”
“老伯伯,你还记得那个地方的确切位置吗?”
老人摇了摇头说:“那块地下本来就像迷宫一样。况且,我现在已经老了,再也记不清位置了。”
“那好,非常感谢您。”
叶萧站起来,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老人的声音:“警官,这些天我听说夜半笛声又回来了,这是真的吗?”
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低下头说了声:“也许吧。”
叶萧迅速离开了这里。
他来到马路上呼出了一口气,然后抬眼往西天望去,只见一片残阳如血。在夕阳照耀不到的地底,又会藏着什么呢?
               第二十五章
杨若子的房子不大,但非常干净,整个房间几乎全是白色,再加上纯白色的灯光,就像是到了医院里的感觉。叶萧一踏进房门,就闻到了一股幽幽的香味,原来是窗台上的一束花散发出来的。他走到窗边,眺望着外边斑斓的夜色。
叶萧淡淡地笑说:“若子,你是一个人独住?”
比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杨若子这些天好像瘦了一些。体形显得更加苗条了,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衣服,略微有些疲惫地回答:“是的,我一个人住。”
“你父母呢?”
“他们早就离婚了。”她冷冷地回答。
叶萧微微一愣,他低下头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就从窗边走到沙发边坐下。
“没关系。”杨若子的表情又恢复了正常,她低声问道:“你听说了没有,今天早上又有人报案了。”
“我已经知道了,是一个十岁的女孩,失踪的情形和前面几例完全相同。如果算上卓紫紫的话,这已经是第六个失踪的孩子了。”
“我听说,现在附近许多家庭都已人心惶惶了。人们风传夜半笛声又回来了,许多年轻的夫妇,纷纷向老一辈人打听那个故事。有的人家晚上睡觉都把门窗关死了,或者把孩子送到其他地方的亲戚家里,甚至还有人准备搬家。”最后,杨若子夸张地说:“也许再过几天,这里的房价也要暴跌了。”
叶萧想到了苏醒的那篇文章,如果不是报纸上刊登了《夜半笛声》,绝不会造成现在这样的恐慌。
“若子,你最近在查那些失踪孩子家庭的情况吧,有什么结果?”
“是的,我发现了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希望这不是巧合。”
“你快说吧。”
杨若子翻开了笔记本说:“第一个失踪孩子卓紫紫,她的母亲在精神病院里关了一年;第二个失踪的张小盼,他的父母已经离婚了,母亲一直都在日本;第三个失踪的童家乐,父母最近离婚了,他被法院判给了母亲;第四个失踪的成天,他的父亲正在监狱中服刑,是由母亲独自带着他;第五个失踪的莫非,他的父母正在闹离婚。昨天晚上失踪的十岁女孩于芬,两年前她的母亲车祸去世了,由她父亲独自带着她。”
“确实很巧,他们都是事实上的单亲家庭,不是缺少父亲就是缺少母亲。”
“仅有一个男孩例外,但他的父母也很快就要离婚了。”杨若子显然已经考虑了很久了,她脱口而出:“除了都住在同一社区以外,父母不和睦,或者家庭残缺,是这些失踪孩子最重要的共同点。”
叶萧点点头,赞同着说:“没错。”
“其实,有许多孩子都在半夜听到过笛声。只不过,他们都把笛声当做了梦。”
“梦?”叶萧想到了张小盼失踪的那个夜晚,自己确实梦见了笛声。
“还有,我曾经给你看过的那些孩子们的画,他们都在同一个晚上做了同一个梦,而男孩成天也是在那个晚上失踪的。实际上,是因为他们在睡梦中听到了笛声,才会做那个梦的。但绝大多数孩子都没有出事,只有生活在单亲家庭的男孩成天失踪了——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叶萧明白了:“也就是说,对于夜半笛声,不同的孩子有不同的反应,只有家庭生活有阴影的孩子才会被笛声带走。”
他忽然注意到杨若子的表情有些忧郁,这才想起刚才杨若子说她自己的父母也早就离婚了。也许,正是由于她自己的经历,才会让她发现这一点。
杨若子忽然转变了话题:“叶萧,今天我还去过一个地方。”
“哪儿?”
“精神病院。”
叶萧一怔,他想不出杨若子为什么要去精神病院。
“昨天晚上,罗兰从精神病院里逃跑了。”
“罗兰?”叶萧这才想起来,“你说的是卓越然的妻子吧?”
“也是紫紫的妈妈。昨天中午,有一个男人去精神病院看过罗兰,他的名字叫苏醒。”
一听到苏醒的名字,叶萧立刻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他忍不住对自己说:“怎么又是这家伙?”
“我在罗兰的柜子里,还找到了一本日记。”杨若子低下了头,轻声地说:“我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我翻看了她的日记,结果发现了一些重要的内容。”
“是什么?”
杨若子从抽屉里取出了这本日记,交到了叶萧的手中说:“我用三个小时看完了其中的大部分。叶萧,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快说吧。”
“紫紫不是卓越然的女儿。”
“什么?”叶萧显然非常意外。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淡淡地回答:“你自己慢慢看日记吧。”叶萧把这本日记放在手上掂了几下,只感到一股莫名的沉重:“我会看的。”
他把罗兰的日记放到了自己的包里,然后站起来环视了房间一圈,忽然注意到了杨若子的书架上的几本书。他走到书架前,把那四本书《病毒》、《诅咒》、《猫眼》和《神在看着你》全都拿了下来。
杨若子走到他身后说:“我已经全都看过了。告诉我,这些书里的内容是不是真实的?”
“你觉得呢?”叶萧微微叹了口气,又把这些书放回了书架里。
“是真的。”
“不,你应该知道那只是小说而已。”叶萧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他退到了门口说,“今天太晚了,再见吧。”
杨若子呆呆地看着叶萧离开房间,然后,她走到窗前,缓缓地放下了百叶窗。
今天,她通过日记,已经进入了罗兰的内心世界。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厌恶那个女人,应该同情的是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卓紫紫。就像杨若子和她的妹妹,她们也是不幸的。
脑子里不断闪过那白色的影子,总是看不清她的脸,就像是一团模糊的颜料。
她到底是谁?是卓紫紫?还是鬼孩子?还是——妹妹?
“紫紫。”
杨若子浑身瘫软地倒在了床上,轻声地念出了妹妹的名字。
她再也分不清了,那人与鬼的界限。
继续打开回忆的窗户……在妹妹神秘地失踪了一年以后,有一个管道工人在阴沟里发现一具尸体。那是一条深深的阴沟,距离地面至少有数米深,在阴沟的最底部,躺着一个大约七岁的小女孩的尸体。那可怜的女孩早就腐烂了,法医判定这具尸体已经浸泡在阴沟的污水中至少一年。她变得面目全非。
当时,警方查阅了一年来的人口失踪记录档案,经过法医的尸检分析,认为那具尸体就是一年前失踪的小女孩杨紫紫。于是,警方通知了杨若子的父母,要他们来认尸。这时候,杨若子的父母已经离婚了,妈妈独自带着杨若子来到了公安局里。当警察掀起盖在尸体上的白布的瞬间,妈妈立刻就昏了过去,只有十三岁的杨若子显得异常坚强。她冷冷地盯着那小女孩的尸体,更确切地说只是一具残骸。她的内心有一种特别的感觉,那只不过是妹妹遗留下的一副形骸而已,并不是真正的妹妹。她感到妹妹还活在这座城市,在某个地下的深处,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永无止尽地走啊走啊,寻找她的伙伴。
然而,妈妈后来确认了那是妹妹,因为妹妹失踪的那天,正好穿着那身白色的裙子。虽然已经破碎得难以辨认了,但毕竟是妈妈亲手缝制的裙子,她还是能辩认得出来。
妹妹被正式宣告死亡了——在法律上。
可是在杨若子的心里,她的妹妹紫紫仍永远地活着。她时常能感受到妹妹的那双手,在深夜里伸到她的怀中。她确信妹妹在黑暗的地底生活着,那里一定非常寒冷,妹妹永远穿着白色的裙子,躲在某个地方瑟瑟发抖。杨若子多想抱紧她,用自己的体温、用自己的生命,让妹妹的身体重新温暖起来。
过去,她觉得这种感觉是因为赎罪。但后来,她又感到这已经远远地超出了赎罪,而是一种彻骨的痛楚。那是永远的梦魇,谁都逃不过的。
现在,杨若子感到紫紫又回来了,无论是神秘失踪的卓紫紫,还是传说中的鬼孩子,都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心中的那个在黑暗的地底一身白衣的小女孩,那不是幻影,也不是传说,而是真实的生命。
伴随着笛声,小女孩在轻声地呼唤着她:“姐姐。”
  第四部 地下幽灵
                第一章
他看见了。
无数条苍蝇的蛆虫,在人的脑子里生长着,它们扭动着丑陋的身躯,吞噬着整个大脑。
蝇蛆慢慢地蠕动着,吮吸着人脑的精华和营养,飞速地生长和发育,几乎在瞬间就变为成虫,也就是绿色的苍蝇。这些小东西挥舞着翅膀,从人的眼睛里飞了出来,然后留下一个被掏空了的眼珠。从眼睛里出来的苍蝇飞啊飞啊,不知道飞了多少年,一直飞到了又一个男孩的眼睛里,在那里生根发芽。
小弥睁开了眼睛。
眼睛瞪大得有些吓人,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可是他看不到,看不到那些蝇蛆和被挖空了的眼睛。只有一片茫茫的黑暗。
就连他的瞳孔也感受到了恐惧,微微地颤抖了起来,他大口地喘着气,捂住自己的眼睛。然而,只要他一闭上眼睛,就又会看到那些可怕的场景,耳边还会响起无数撕心裂腑的惨叫声,绝望的呻吟,这一切似乎都在向他召唤。
这是一个无比真实的梦。
在他的身边,妈妈正均匀地呼吸着,最近的每个晚上,她都要搂着儿子睡觉。今天,她又见到了恐怖的一幕,那个为小弥治眼睛的莫医生,在门诊室里上吊自杀死了。而小弥是第一个发现他的人。在医院里,警方又询问了他们半天,许多人围着他们,仿佛是在看什么怪物。
现在,妈妈在恐惧中睡着了。小弥轻巧地将妈妈的手挪开,然后悄无声息地下了床。
他打开了房门,来到了外面的走廊里。他知道自己该去哪儿,顺着昏暗的走道,他轻轻地走下楼梯,进入了底楼的走廊。
小弥走到底楼楼梯的背面,在极其昏暗的光线下,发现那扇小门开着一条小缝,似乎是一张微微张开的嘴,要向他诉说着什么。
或者,这张嘴要把他吞噬。
他轻轻地推开小门,走下了黑暗的水泥阶梯。
随着自己的脚步声,小弥似乎看到一阵白色的烟雾正从地底缓缓升起。他来到了平地上,除了那层烟雾,其他什么都看不到。
小弥伸着手摸索着,继续向前走去,走了十几步开外,忽然摸到了什么东西,像是一扇铁门。他推开铁门,发现脚下又是一道阶梯。他小心地走下去,发现这道阶梯并不深,很快就来到平地上。忽然,他感到自己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摔一跤。
那是什么?
重新站稳以后,小弥才慢慢地蹲下来,把右手伸到地下摸索了起来。
他立刻就摸到了,那是一块硬硬的东西,冰凉冰凉的,似乎是一个不规则的半球体,表面有些光滑,有一股奇特的感觉通过小弥的手指,渗入了他的毛细血管里,让他下意识地颤抖了起来。
小弥又伸出了另一只手,两只手托起了那个东西,然后把它缓缓捧到了自己的眼前。
他看不见它。
然而,它能看见他。
小弥似乎听到它在向他说话,那声音非常非常轻,那不是用耳朵能够听到的。
男孩把它放在怀中,轻轻地抚摸着它,感受着它的思维,它的幽怨,它的痛苦,它的仇恨。
已经五十多年了,它静静地躺在这里,等待着这个叫小弥的六岁男孩。
它也曾经是个男孩。
那小小的头盖骨的下部,还残留着一道骨骼间的接缝,它们快乐地生长着,在死以前。
他的手指抚摸着它的全部,他甚至摸到了一双眼眶的眉骨。那眼窝深深地陷了进去,小弥的手指也伸进了眼窝,进入了它的内部——里面是空的。
小弥忽然觉得它就是自己,五十多年前的自己,他似乎能够感受到,它死以前的痛苦和绝望。似乎眼睛里有某种东西正在往外钻,一条蝇蛆在脑子里蠕动着,最后变成了一只绿色的苍蝇,飞出了这具阴森的骷髅。
莫名的悲伤充塞了这个六岁男孩的五脏六腑。一滴纯洁的眼泪,从他重瞳的眼睛里流了出来,缓缓地滴落在他怀中的白骨上。
泪水慢慢地渗入白色的骨头。
它已经许多年没有得到过水的滋润了。
小弥心想,这滴咸涩的男孩泪水,一定会让它感到很舒服。
忽然,眼前闪过了一个影子。
那层白雾渐渐地消退了,不知道从哪里闪起了一线昏暗的幽光。
小弥感到自己能够看到了。于是,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
白衣服的小女孩。
她在黑暗中看着他。
“是你吗?”
小弥睁大着眼睛,轻轻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没有回答。
他向前跨出了一步,与她面对着面。
就在这瞬间,笛声响起来了。
在黑暗的地底,致命的笛声又一次响起,谁都逃不过它。笛声穿过小弥的耳膜,缓缓渗入他的脑子里,他仿佛感到有一群蝇蛆,在不停地蠕动着、吞噬着。
小弥的意识渐渐模糊了,仿佛又回到了混沌时代,被黑暗的大海所吞没。他蜷缩在母体之内,浑身都被羊水包裹着,只剩下一团水泡。
在笛声的伴奏之下,穿白衣服的小女孩,把一只光滑洁白的小手,缓缓伸向他的眼睛。
小弥突然感到,不知从何处伸出一只冰凉的手,牢牢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海水不断地上涨,他渐渐地沉入了黑暗的海底。
                第二章
海藻,无边无际的海藻,牢牢地缠绕着他的身体。
在海底三万英尺深的地方,见不到一丝光线,男孩冰凉的身体漂浮在海藻中间。他就像是在妈妈的怀中睡着了一样,仰天躺着,皮肤雪一样苍白,紧闭着那双漂亮的眼睛。
再也听不到笛声了,只有海底的潜流不停地掠过,使得海藻发出某种美妙的声音。
他闭着眼睛的时候,终于看见了那个人。
突然,海藻和潜流都消失了,一线晨光射进了他的瞳孔,小弥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妈妈的脸庞。“我怎么会在这儿?”
六岁的男孩脱口而出,茫然地看着妈妈的眼睛。
“你当然在这儿。”池翠半躺在床上,搂着儿子说。她刚刚从睡梦中醒来,清晨的光如流水般倾泻在她的身体上,显得有些慵懒,身上散发出一股特殊的气味。
小弥在妈妈的怀中贪婪地吸了一口气,这让他舒服了一些。突然,他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用一种阴森的语气说:“地下有死人。”
“小弥,一清早不能乱说话。”池翠搂着儿子的头,郑重其事地告诫着他。
男孩猛地摇了摇头,大声地说:“不,我刚才去过地下了,我摸到了死人的骨头。”
“你做噩梦了?”
“梦?”
小弥自己也迷惑了,他使劲地眨着自己的大眼睛,这双重瞳从妈妈的眼睛里,只看到不安和忧虑。
半夜里,或者刚才,真的只是一个噩梦吗?
男孩默默地问自己,他只有六岁,还难以分辨梦与现实之间的距离。
忽然,小弥感到自己的脖子有些异样的感觉,他伸手摸了摸颈部。池翠也注意到了小弥的动作,她仔细地看了看儿子的颈部,发现在他右侧的脖子上有一个非常淡的印痕。
她摸了摸印痕的位置问:“疼吗?”
“不疼。”
池翠的眉际露出了一丝担忧。忽然,她似乎闻到了一股什么味道,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她低下头,注意到了床边小弥的拖鞋。她立刻拿起那双小拖鞋,发现鞋底沾着一层肮脏的污泥,那股味道就是从这里发出的。把鼻子凑近了闻简直令人作呕。
她立刻把鞋子扔进了垃圾袋里。
然后,她将信将疑地看着儿子的眼睛,那双眼睛不能不让人相信。她又仔细地看了看儿子的全身,除了手上和脚上略微有些脏以外,并没有其他反常之处。她又走到了门口,打开所有的电灯看着地板,果然发现了一些模糊的脏脚印。
真的假的?
她回过头,搂着儿子的肩膀问:“小弥,你真的下去过?”
儿子点点头,喃喃地说:“真的,我做了一个梦,他们在梦里叫我去呢。”
“叫你去地下?”
“是的。”
她有些紧张了:“小弥,妈妈警告你,可不能胡说八道啊。”
“我没有胡说。”
池翠看了看儿子的眼睛,犹豫了很长时间。她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步,心跳也越来越快了,最后她扑到了电话机上,她给苏醒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苏醒的声音带着一股浓浓的睡意:“喂?”
“苏醒,你起来了吗?”
“我还在睡觉呢。”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响起了他的声音,“你是池翠吗?”
苏醒好像刚刚才反应过来,口气一下子变得紧张了。
“麻烦你过来一下好吗?”
                第三章
刚刚只有早上六点半,露珠还滚动在树叶上,睡眼惺松的苏醒几乎是小跑着赶到了池翠家里。几分钟以前,他还在做着一个奇怪的梦,就当梦抵达高潮时,电话铃声同时窜进了梦中,于是他就醒了。当他在电话里听出了池翠的声音时,心里莫名其妙地一颤,是因为对那栋楼的恐惧,还是对她的感觉?放下电话以后,苏醒呆坐了几十秒,默默地问自己怎么了?
现在,他走进了池翠的房间,看到她正紧紧地搂着小弥,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说:“我还以为小弥又不见了。”
“对不起。”池翠看着苏醒红红的眼圈,他还没来得及梳理那一头乱发,整个人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池翠忽然觉得他有些可爱——她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会有这种感觉?现在可不是时候。立刻她又陷入了紧张之中,将刚才发现的事情全都告诉了苏醒。
苏醒听完以后,也有种真假莫辨的感觉。他低下头看了看小弥的眼睛,男孩不说话,只有那双重瞳怔怔地盯着他。苏醒的目光避开了他,然后捡起了小弥的拖鞋,仔细地看了看鞋底的那些泥土。瞬间,那股腐烂的味道使他联想到了什么,他立刻把头别了过去,庆幸自己还没吃过早饭。
“我下去看看吧。”
他刚说完,就想起了那天在地下室里把小弥找上来的情景,心里不禁有些发虚。
“先等一等。”池翠忽然走进了厨房,“你还没吃早饭呢。”
“不,我已经吃过了。”
苏醒并没有说实话。其实,他是生怕等一会儿自己下去以后,万一发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不单是早饭,恐怕连昨天的晚饭都保不住了。
“真的吃过了?”池翠又从厨房里出来了,她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手电筒,交到了苏醒的手中,低下头轻声说,“你要小心,如果有什么不对,就立刻回来。”
“怎么弄得像生离死别似的?”
也许这句话并不适合对池翠说,她听了以后有些尴尬了,小弥也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苏醒只能故作镇定地挤出一丝微笑,然后就带着手电筒下去了。
他一个人来到了底楼,看到楼梯背后的那扇小门依然只开着一道缝。他在小门口呆呆地站了几秒钟,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推开了小门。
手电的光束照亮了黑暗中的水泥阶梯,似乎有一股轻轻的烟雾从地底飘了上来。苏醒呆呆地站在门口,心脏没由来地乱跳起来。
他一步一顿地走了下去,足足用了两三分钟才来到地下室里。他举起手电筒向周围照了照,四面都是水泥的墙面,没有其他东西。这里的空气非常差,散发出一股潮湿的陈腐气味,苏醒感到有些呛鼻子。他缓缓地向地下室的底部走去,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手电光束照到的地方亮着一团白光。
忽然,在手电的光影里现出了一扇小门。苏醒立刻冲到跟前,用手电对准那扇门,原来是一扇黑色的铁门,看起来锈迹斑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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