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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系列决战前后

_9 古龙(现代)
  胡青皱了皱眉,虽然显得很不耐烦,却也只有站在那里等着,好容易等陆小凤吃完
了,立刻又问道:“阁下现在就请将缎带交给我如何?若是阁下自己还想留下一条也无
妨。”
  他说得轻松极了,好像认为他既然过来开了口,就已经给了陆小凤天大的面子。
  陆小凤慢吞吞的咽下鱼翅,慢吞吞的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又轻轻叹厂口气,表示
对鱼翅和酒都很满意,然后才微笑着道:“司马庄主的盛名,我已久仰,司马庄主的好
意,我很感激,至于这缎带……”
  胡青道:“缎带怎么样?”
  陆小凤淡淡道:“缎带不借。”
  胡青的脸色变了,反手握住剑柄。陆小凤却连看也不看他’眼,又夹了块鱼翅放进
嘴里,仔细咀嚼,慢慢欣赏。
  胡青瞪着他,手背上青筋颤动,仿佛已忍不住要拔剑,背后却有人咳嗽了两声,
道:“你那‘借’宇用得不好,这样的东西,谁也不肯借的。”
  司马紫衣居然也不借劳动自己的大驾走过来,却又远远停下,好像在等着陆小凤站
起来迎接。
  陆小凤没看见。他对面前这盆鱼翅兴趣,显然比对任何人都浓得多。
  司马紫衣只有自己走过来,伸出一只保养得很好的手,朝桌子上点了点。胡青立刻
从怀里拿出叠银票,放在桌上。
  司马紫衣又用手摸了摸他修饰洁美的小胡子,道:“玉壁虽好,总不如金银实惠,
卜巨不解人意,当然难免碰壁。”
  京城里的消息传得真快,一个时辰前的事,现在居然连他都已知道。
  司马紫衣道:“我的意思,阁下想必也定有同感,“陆小风点点头,表示完全同
意。
  司马紫衣道:“这里是立刻可以兑现的银票五万两,普通人有了这笔钱财,已可无
忧无虑的过一辈子。”陆小凤也完全同意。
  司马紫衣道:“五万两银票,只换两条缎带,总是换得过的。”
  陆小凤还是完全同意。司马紫衣脸上露出微笑,好像已准备走了,这交易已结束。
  谁知陆小凤忽然开了口,道:“阁下为什么不将银票也带走?”
  陆小凤道:“带到哪里去?”
  陆小凤道:“带到缎带铺去!”司马紫衣不懂。
  陆小凤道:“街上的绸缎铺很多,阁下随便到那家去换,都方便得很ao司马紫衣
沉下脸,道:“我要换的是你这缎带。”
  陆小凤笑了笑,道:“我这缎带不换。”
  司马紫衣看来总是容光焕发的一张脸,已变得铁青,冷冷道:“莫忘记这是五万两
银子。”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若肯让我安安静静的吃完这碗鱼翅,我情愿给你五万
两!”
  司马紫衣铁青的脸又涨得通红,旁边桌子已有人忍不注“噬噬”一声笑了出来。
  笑声刚响起,剑光也飞出,只听“叮”的一响,剑尖已被筷子挟住览朗谩个已有六
分酒意的生意人,出手的是胡青,他的手腕一翻,腰畔长剑已毒蛇般刺了出去。谁知陆
小凤的出手却更快,突然伸出筷子来轻轻一夹,剑尖立刻被捏住了七寸。胡青脸色骤
变,吃惊的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道:“他醉了。”
  胡青咬着牙,用力拔剑,柄剑却好像已在筷子上生了根。
  陆小凤淡淡道:“这里也没有不许别人笑的规矩,这地方不是长乐山庄。”
  胡青额上已有了汗珠,忽然间,又是剑光一闪,“叮”的—响他手里的剑已断成
两截。”
  司马紫衣一剑削出,剑已入鞘,冷冷道:“退下去,从今以后,不许你用剑。”
  胡青垂着头,看着手里的断剑,一步步往后退,退出去七八步,眼泪忽然流了下
来。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
  司马紫衣道:“可惜?”
  陆小凤道:“可惜了这把剑,也可惜了这个年轻人,其实他的剑法已经很不错,这
把剑也很不错。”
  司马紫衣沉着脸,冷冷道:“能被人削断的剑,就不是好剑”
  陆小凤道:‘她的剑被削断,也许只因为剑尖被夹伎。”
  司马紫衣道:“能被人夹伎的剑,留着也没用。”陆小凤看着他,道:“你一剑
出手,就绝司马紫衣道:“绝不会。”
  陆小凤笑了,忽然笑道:“我的缎带既不借,也不换,当然更不卖。”
  司马紫衣冷笑道:“你是不是要我抢?”
  陆小凤道:“你还可以赌。”
  司马紫衣道:“怎么赌?”
  陆小凤道:“用你的剑赌。”司马紫衣还是不懂。
  陆小凤道:“你一剑刺出,若是真的没有人能夹住,你就赢了,你非但可以拿走我
的缎带,还可以随便拿走我的脑袋。”
  司马紫衣道:“我并不想要你的脑袋。”
  陆小凤道:“可是你想要我的缎带!”
  司马紫衣瞪着他,道:“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法于?”
  陆小凤道:“没有。
  司马紫衣沉吟着,忽然道:“我要刺你左肩的肩井穴,你准备好ao陆小凤微笑着
拍了拍自己的左肩,道:“我的衣服不太干净,又已两天没洗澡,你的剑若刺进去,最
好快些拔出来,免得弄赃了你的剑。”
  司马紫衣冷冷道:“只要有血洗,剑赃了也无妨。”
  陆小凤道:“却不知我的血干不干净?”
  司马紫衣道:“你现在就会知道了。m‘了”字末出口,剑已出手,剑光如闪电,
直刺陆小凤的左肩。剑很长,本不容易拔出来,但是他却有种独特的方法拔剑,剑一出
鞘,就几乎已到了陆小凤的肩头。
  陆小凤就伸出两根手指来一夹。这本是个极简单的动作,可是它的准确和迅速,却
没有人能形容,甚至已没有人能想像。
  这动作虽简单,却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已是铁中的精英,钢中的钢。司马紫衣的心
沉了下去,血也在往下沉。他的剑已被夹伎。”
  他四岁时就已用竹练剑,七岁时就有了把纯钢打成的剑。他学会剑已四十年,就只
练这拔剑的动作,已研究了一百三十多种方法,他一剑出手,可以贯穿十二枚就地洒落
的铜钱。
  可是现在他的剑还是被夹佐了,在这一瞬间,他几乎不能相信这是真的。他看着陆
小凤的手,几乎不能相信这真的是只有血有肉的手。
  陆小凤也在看着自己的手,忽然道:“你这一剑并没有使出全力,看来你的确并不
想要我的脑袋。”
  司马紫衣道:“你……”
  陆小凤笑了笑,道:“我不是个好人,你却不坏,你不想要我的脑袋,我送你条缎
带。”
  他袖下条缎带,挂在剑尖上,就大步走了出去,连头都没有回。他生怕自己会改变
主意。
  肚子虽然还没有吃饱,陆小凤心里却很愉快,因为他知道司马紫衣现在‘定已明白
了两件事,无论谁的剑都可能被夹住。有些人是吃软不吃硬的。
  他相信司马紫衣受到这个教训后,一定会改改那种财大气粗,盛气凌人的样子。
  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他完全没有去想,陆小凤做事本就从来也没有为自己打算
过。
  可是他的肚子却在抗议了。他的肚子虽不大,两口鱼翅却也填不满。对他说来,想
要舒舒服服的吃顿饭,已变成件很困难的事。
  只要他还有缎带在身上,无论他到什么地方去,不出片刻,就会有麻烦找上门来。
  剩下的这两条缎带应该怎么送出去?应该送给谁?其中有一条他是准备留给木道人
的,木道人偏偏人影不见。不该来的人全都来了,该来的人都没有来。
  因为有些人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却偏偏要来,陆小凤好像总是会遇见这
种人,这种事。他叹了口气,忽然发觉老实和尚正从前面走过来,手里拿着馒头在啃,
看见陆小凤,就好像看见了鬼一样,立刻想溜之大吉。
  陆小凤坝预田去,一把拉佐了他,道:“你想走?往那里走?”
  老实和尚翻着白眼,道:“和尚既没有惹你,又没有犯法,你拉着和尚干什么?”
  陆小凤眨了眨眼,笑道:“因为我想跟和尚谈个交易。”
  老实和尚道::和尚不与你谈交易,和尚不想上你的当。”
  陆小凤道:“这次我保证你绝不会上当。”
  老实和尚看着他,迟疑着,道:“这是什么交易,你先说说看。
  陆小凤道:“我用这两根缎带,换你手上的这个馒头。”
  老实和尚道:“不换。”
  陆小凤叫了起来,道:“为什么不换?”
  老实和尚道:“因为和尚知道天下绝没有这种便宜事。”
  他又翻了翻白眼,道:“〔巨用二块玉壁跟你换,你不换,司马用五万两银子跟你
换,你也不换,现在你却要来换和尚的馒头,你又没有疯。”
  陆小凤道:“难道你以为我有阴谋?”
  老实和尚道:“不管你有没有阴谋,和尚都不上当。”
  陆小凤道:“你一定不换?”
  老实和尚道:“一定不换ao陆小凤道:“你不后悔?”
  老实和尚道:“不后悔。”
  陆小凤道:“好,不换就不换,可是我要说的时候,你也休想要我不说。”
  老实和尚忍不住问道:“说什么?”
  陆小凤道:“说一个和尚逛妓院的故事。”老实和尚忽然把馒头塞到他手里,抽下
他肩上的缎带,掉头就走。
  陆小凤大声道:“莫忘记其中有—条是木道人的,你一定要去交给他,否则我还是
要说。”
  老实和尚头也不回,走得比一匹用鞭子抽着的马还快。
  陆小凤笑了,只觉得全身轻飘飘的,从来也没有这么样轻松愉快过。
  他总算已将这些烫山芋全都抛了出去,肩上的一副千斤重担,也总算交给了别人。
  馒头还没有冷透。他咬了一口。只觉得这馒头简直比鱼翅还好吃。他居然忘了把最
后一条缎带留给一个人,居然忘得干干净净。
  他本来一直都在怀疑老实和尚就是这阴谋的主脑,现在好像也已忘了。你说他究竟
是糊涂?还是聪明?日色已渐渐偏西。现在距离陆小凤把缎带塞给老实和尚的时候,已有
一个多时辰,没有人知道他在这一个多时辰里是干什么去了。
  他好像一直在城里东逛西荡,兜了不少圈子,就算有人在盯他的梢,也早已被他甩
脱,他当然不能把任何人带到合芳斋。
  他是从后门进来的,后园里人声寂寂,风中飘动着菊花和桂子的香气,连石榴树
下,大水缸里养的鱼,都好像懒得观。
  穿过菊花丛,就可以看见有个人正坐在六角小亭里,倚着栏杆痴痴的出神。
  菊花是黄的,栏杆是红的,她却穿件翠绿色的衣裳,柳腰盈盈一握,苍白的脸上病
容末减,新愁又生,仿佛弱不禁风。
  园中的秋色虽美,却还不及她的人美,陆小凤好像直到现在才发现,欧阳情竟是这
么样一个美丽的女人。这是不是因为他现在才知道她一直都在偷偷的爱着他?风吹着栏
外的菊花,小径上已有了三两片落叶,他悄悄的走过去,忽然发现欧阳情的一双发正在
看着他。
  他订I并没有见过很多次面,事实上,他们说过的话加起来也许还不到十句。
  可是现在陆小凤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心也跳得快了,居然好像有点手足
失措。
  她心里又是什么滋味?至少陆小凤并没有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特别不同的地方,她看
着他时,跟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看来她若不是很沉得佐气,就一定是很会装模作样。
世上的女人又有几个是不会装模作样的!陆小凤在心里叹了口气,走上小亭,勉强笑了
笑,道:
  严你的病好了?”
  欧阳情点了点头,指了指对面的石凳,道:“坐。”
  陆小凤本来是想坐在她旁边的,可是人家既然表现得很冷淡,他也不能太热情唉,
女人为什么总喜欢装模作样?这是不是因为她们都知道,男人喜欢的,就是会装模作样
的女人。欧阳情若是真的表现得很热情,陆小凤只怕早已被吓跑了。
  现在他却乖乖的坐在对面的石凳上,心里虽然有很多话说,却连一句也说不出来,
只好播汕着问道:“西门吹雪呢?”
  欧阳情道:“他在屋里陪着大嫂,我想他们一定有很多话说。”
  陆小凤站起来,又坐下,他本来是想进去找西门吹雪的,但他却不愿欧阳情把他看
成个不知趣的人。决战已迫在眉睫,生死胜负还未可知,这一别很可能就已成永诀。
  他的确也该让他们夫妻安安静静的度过这最后的一个下午,说—些不能让第三者听
见的话。
  庭院深深,香气浮动,秋色美如梦境,他们岂非也只有两个人,岂非也有很多话要
说?可是他却偏偏想不起该说什么?他好像已变成了个第一次和情人幽会的大孩子。
  欧阳情忽然道:“这个人你认得?”
  陆小凤道:“哪个人?”
  欧阳情往旁边指了指,陆小凤才发现栏杆上拢着个蜡像。王总管的蜡像。
  陆小凤想不通她为什么会对这太监的蜡像如此有兴趣:
  “难道你认得这个人?”
  欧阳情道:“我见过他,他到我们那里去过,““她们那里”岂非是个妓院。
  陆小凤更奇怪,忍不住道:“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是个太监?”
  欧阳情淡淡道:“我们那里什么样的客人都有,不但有太监,还有和尚。”
  她好像还没有忘记那天的事,还没有忘记陆小凤得罪过她。陆小凤却似已完全忘
了,他心里也确实有很多更重要的问题要想。
  欧阳情又道:“到我们那里去的太监,他并不是第一个,那天他也不是一个人去
的!”
  陆小凤立刻又问道:“还有什么人?”
  欧阳情道:“去的时候,他只有一个人,可是后来又有两个海南派的剑客去找他,
好。”
  陆小凤道:“你怎么知道是海南派的剑客?”
  欧阳情道:“我看得出他们的剑。”海南剑派的门下,用的剑不但特别狭长,而且
形式也很特别。
  欧阳情道:“我也看得出这老头子是个太监,随便他怎么样改扮我都看得出。”
  陆小凤道:“那天孙老爷也在?”
  欧阳情道:“嗯。”陆小凤的眼睛亮了。王总管约那两个海南剑派的人在妓院中相
见想必是为了要商量一件很机密的事。
  他们发现欧阳情和孙老爷也到了京城,生怕被认出来,所以才要杀了他们灭口,公
孙大娘的死,一定也跟这件事有关系。那两个海南剑客,显然就是死在天蚕坛的那两
个。
  陆小凤长长吐出口气,这条线总算已被他找了出来。现在他只要能将这条线和别的
线连在一起,就可以把这秘密揭穿了。刚才他是不是已找到几条线?一个多时辰本就可
以做很多事的。
  欧阳情忽然又道:“只要有太监到我们那里去,我总是会把他们带回我屋里的!”
  陆小凤道:“为什么?”
  欧阳情道:“因为他们根本不是男人,“她冷冷的接着道:
  “越没有用的男人,越喜欢表现得有男人气概,我就算要他们睡在地上,他们也不
敢说出去,反而会加倍付钱,因为他们生伯别人知道他们的弱点。”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那天晚上,老实和尚在你房里,也是睡在地上的!欧阳清点
点头。
  陆小凤道:“难道他也是个太监?”
  欧阳情道:“虽然不是太监,也不是个男人,“陆小凤又时出口气,现在他也明白
老实和尚为什么要说谎了。“没有用”这二个字,无论什么样的男人都会认为是奇耻大
辱,所以有些男人宁可付了钱去睡在女人屋里的地上,也不愿别人发现他“没有用”。
  老实和尚也是个男人,这点虚荣心连和尚也一样会有的。
  欧阳情看着王总管的蜡像,冷笑着道:“那天晚上,这老头子连碰都不敢碰我,生
怕我发现他是个太监,他一定想不到,就因为我已看出他不是个真正的男人,所以才会
留下他。”她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
还没有男人碰过我!”陆小凤摇头。
  欧阳情道:“因为我讨厌男人。”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你也讨厌我?”欧阳情冷冷的看了他—眼,虽然没有承认,
也没有否认。陆小凤笑了。他忽然发现了一件事欧阳情并没有爱上他,连一点这种意思
都没月。
  若不是十二姨再三那么样说,陆小凤自己也绝不会这么样想。只不过那些话全都是
卜二姨说的,她故意要陆小凤认为欧阳情已爱上他,也许只不过是要陆小凤吃下那碟酥
油泡螺。欧阳情自己非但没有说过一个宇,连一点意思都没有表现过。
  发现了这件事的真相,陆小凤心里虽然也有点酸溜溜,觉得不是滋味,却又不禁松
了口气,就好像又卸下了一副担子。他的态度立刻变得自然了,一见钟情这种事,他本
来就不相信。
  欧阳情却忍不住问道:“你在笑什么?”
  陆小凤道:“我……我在笑老实和尚,我刚把两个烫手的热山芋抛给了他。”
  欧阳情道:“热山芋?”
  陆小凤道:“热“
  欧阳情更不懂,“什么缎带?”
  陆小凤立刻就向她解释,说到司空摘星偷他的缎带时,他又不禁要生气,说到老实
和尚,他就哈哈大笑,开心得就像是个孩子。
  欧阳情看着他,眼睛里又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这个人用两条价值万金的缎带,去
换了人家一个馒头,居然还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开心得要命。她实在也没有见过这种
人。
  陆小凤道:“只可惜你的病还没有完全好,否则我一定替你留一条,让你也去开开
眼界。”
  欧阳情道:“现在你的缎带连一根都没有了?”
  陆小凤道:“连半根都没有了。”
  欧阳情道:“今天晚上你去不去?”
  陆小凤道:“当然要去。”
  欧阳情道:“你的缎带呢?”陆小凤怔住。
  直到现在他才想起来,他居然竞忘了替自己留下条缎带。难道老实和尚就因为生怕
他想起这一点,所以缎带一到手,就逃得比马还快。
  看着陆小凤脸上的表情,欧阳情也忍不佳“噗刺”一声笑了。这么样糊涂的人,倒
还少见得很。陆小凤愁眉苦脸的坐在那里发了半天怔,忽然跳起来,冲出去。,西门吹
雪和孙秀青正好从花径上走过来,吃惊的看着他。陆小凤竟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就已从
他们面前冲了过去,就好像被人用扫把赶走的?”
  孙秀青看了看倚在栏杆上的欧阳情,忍不住道:“是不是你把他气走的?”
  欧阳情微笑着摇了摇头,她笑得那么甜,无论怎么看,都不像能让人生气的样子。
  孙秀青道:“是不是你欺负了他?”
  欧阳情嫣然道:“这个人用不着别人欺负,他自己会欺负自己。”
  孙秀青上上下下看了她几眼,带着笑道:“你对他好像已了解得很快。
  欧阳情道:“我只知道他是个糊涂虫。”
  孙秀青道:“但却是最聪明的一个糊涂虫。”
  欧阳情道:“他聪明?”
  孙秀青道:‘‘对他自己的事,他的确很糊涂,因为他从来也没有为自己打算过,
若有人真的认为他糊涂,想骗骗他,那个人就要倒霉了ao欧阳情淡淡道:“其实无论
他是聪明人也好,是糊涂虫也好,都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孙秀青眨了眨眼,道:“你不喜欢他?”
  欧阳情冷笑道:“难道你们认为所有的女人都应该喜欢他?”
  孙秀青道:“我不是在说所有的女人,我是在说你I”
  欧阳情道:“你为什么不说说别的事?”
  孙秀青道:“你对他没兴趣?”
  欧阳情道:“没有。”
  孙秀青又笑了,道:“你用不着瞒我,我看得出,“她摸着门己的肚子,眼睛里闪
动着幸福而骄傲的光,微笑着又道:
  “我不但也是个女人,而且已快有孩子了,像你们这种小姑娘,随便什么事都休想
能瞒得过我的。”欧阳情不说话了,苍白的脸上却泛起了红晕。
  西门吹雪忽然道:“你们女人真奇怪。”
  孙秀青道:“有什么奇怪?”
  西门吹雪道:“你们心里喜欢一个男人,表面上越要装出冷冰冰的样子,我实在不
懂你们这是为了什么?”
  孙秀青道:“你要我们怎么样?难道要我们一见到喜欢的男人,就跳到他怀里去?”
  西门吹雪道:“你们至少可以对他温柔—点,不要把他吓走。
  孙秀青道:“我刚认得你的时候,对你温不温柔?”
  西门吹雪道:“不温柔。”
  孙秀青道:“可是你并没有被我吓走。”
  西门吹雪看着她,眼睛里又露出温暖的笑意,道:“像我这种男人,是谁也吓不走
的。”
  孙秀青嫣然道:“这就对了,女人喜欢的,就是你这种男人。
  她走过去,握住了西门吹雪的手,柔声道:“因为女人和羚羊一样,是要人去追
的,你若没有勇气去追她,就只有看着她在你面前跑来跑去,永远也休想得到她那双宝
贵的角。”
  西门吹雪微笑道:“现在你已把你的角给了我?”
  孙秀青轻轻叹了口气,道:“现在我已连皮带骨都给了你。”
  他们互相依假着,静静的站在九月的夕阳下,似已忘了旁边还有人在看着,似已忘
了这整个世界。夕阳虽好,却已近黄昏了。他们还能这么样依侵多久?欧阳情远远的看
着他们,心里虽然在为他们的幸福而欢愉,却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为他们的幸福
而恐惧。
  因为她早已知道西门吹雪这个人,也早已知道西门吹雪的剑。他的剑,本不是属于
凡人的。
  一个有血肉,有感情的人,绝对使不出他那种锋锐无情的剑法。那种剑法几乎已接
近“神\西门吹雪本就不是个有情感、有皿肉的凡人,他的生命已奉献给他的剑,他的
人已与他的剑溶为一体,也已接近神。
  可是现在他已变成了一个平凡的人,已有了血肉,有了感情。他是不是还能使得出
他那种无情的剑法?他能不能击败叶孤城?夕阳虽好,却已将西沉,月亮很快就要升起
来,今夜的月亮,势必要被一个人的血映红。那会是谁的血?
标题 <<旧雨楼·古龙《陆小凤系列·决战前后》——第十章 短兵相接>>
古龙《陆小凤系列·决战前后》
第十章 短兵相接
  九月十五,黄昏。夕阳艳丽,彩霞满天,陆小凤从合劳斋的后巷中冲出来,沿着已
被夕阳映红的街道大步前行。
  他一定要在月亮升起前找回一条缎带,今夜的决战,他绝不能置身事外。绝不
能。”
  因为叶孤城和西门吹雪都是他的朋友,因为他已发现,就在今夜的圆月下,就在他
们的决战时,必定会有件惊人的事发生,甚至比这次决战更惊人。
  已送出去的缎带,当然不能再要回来,可是被偷走约缎带就不同了。被人偷走的东
西不但可以要回来,也可以偷回来,甚至可以抢回来。他已决定不择手段。现在唯一的
问题是,要怎么才能找到司空摘星!这个人就像是风一样,也许比风更不可捉摸,不想
找他的人,虽然常常会遇见他,想找他的人。却永远也找不到。
  幸好陆小凤总算还有条线索,他还记得司空摘星刚才是从—家药材铺走出来,这家
药材铺就多多少少总跟他有点关“老庆余堂”的金字招脾,在夕阳下闪闪发光,一个孩
子站在门口踢健子,看见陆小凤走过来,就立刻把两根手指伸进嘴里,打了个呼哨。
  街前街后,左邻有舍,忽然间就有十来个孩子奔了出来,看着陆小凤嘻嘻的笑。
  他们还认得陆小凤,当然也还记得那首可以把人气死,又可以把人笑死的儿歌。
  陆小凤也在笑,他以为这些孩子一定又准备唱“司空摘星,是个猴精”了。
  谁知孩子们竟拍手高歌:
  “小凤不是风,是个大臭虫,臭虫脑袋尖,专门会钻洞,洞里狗拉屎,他就吃狗
屎,狗屎一吃一大堆,臭虫吃了也会飞。”
  这是什么词儿?简直不像话。
  陆小凤又好笑,又好气,却忘了他编的词儿也并不比这些词儿高明,也很不像话。
  他当然知道这是谁编的,司空摘星显然又来过这里。
  好不容易让这些孩子停住口,他立刻问道:“那个白头发的老头子是不是又来过
了?”
  孩子们点着头,抢着道:“这首歌就是他教我打I唱的,他说你最喜欢听这首歌
了,我们若唱得好,你一定会买糖给我们吃,“陆小凤的肚子又几乎要被气破,挨了骂
之后,还要买糖请客,这种事有谁肯做?该于们眨着大眼睛,又在问:“我们唱得好不
好?”
  陆小凤只有点点头,道:“好,好极了。”
  孩子们道:“你买不买糖给我们吃?”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买,当然买ao没有人肯做的事,陆小凤却往往会
肯的,他怎么能让这些天真的孩子失望?他果然立刻就去买糖,买了好多好多糖,看见
孩子们拍手欢呼,他自己心里也觉得甜甜的,比吃了三百八十斤糖还甜。
  孩子们拉着他的衣角,欢呼着道:“那老公公说的不错,大叔你果然是个好人。”
  陆小凤很奇怪,道:“他居然会说我是好人?”
  孩子“I道:“他说你小的时候就很乖。”
  陆小凤更奇怪,道:“他怎么知道我小时候乖不乖?”
  孩子们道:“他看着你从小长到大,还抱你撤过尿,他当然知道:“陆小凤恨得牙
痒痒的,只恨不得把那猴精用绳子绑起来,用毛竹板子重重的打。
  孩子们道:“那老公公刚才还在这里,大叔你若早来一步,说不定就遇上他了。”
  陆小凤道:“现在他的人呢?”
  孩子们道:“又飞了,飞得好高好高,大叔你飞得有没有他高?”
  陆小凤拍了拍衣襟,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你们现在最好看着我,看看是谁飞得
高,“司空摘星既然已不在这里,他也准备飞了谁知孩子们却又在抢着道:“大叔你慢
点走,我们还有件事忘厂告诉你oo“什么事?”
  “那老公公留了个小包在这里,你请我们吃糖,他就叫我们把这小包交给你,你若
不请,他就叫我们把这小包丢到阴沟里去。”
  —个跑得最快的孩子,已跑回药材铺,提了个小包袱出来。陆小凤做梦也没有想
到,包袱里包着的,竟是两条缎带。
  缎带在夕阳下看来已变成了红的,除了缎带外,还有张纸条,“偷你‘条,还你两
条,我是猴精,你是臭虫,你打我屁股,我请你吃屎aU陆小凤笑了,大笑,“这小子
果然从来也不肯吃亏。”他既然已将缎带偷走,为什么又送了回来?还有一条缎带是哪
里来的等”
  这些问题陆小凤都没有去想,看见了这两条踏破铁鞋无觅处的缎带?居然一点功夫
都不花就到了他手里,他简直比孩子看见糖还高兴,“你们看着,是谁飞得高?”
  他大笑着,凌空翻了三个跟头,掠上屋脊,只听孩子们在下面拍手欢呼,“是你飞
得高,比那老公公还高?”
  孩子们眼明嘴快,说的话当然绝不会假。陆小凤心里更愉快,总觉得身子轻飘飘
的,就好像长出了双翅膀一样,几乎已可飞到月亮里去。月亮虽然还没有升起,夕阳却
已看不见了。
  夕阳西下,夜色渐临。陆小凤又从后巷溜回了合芳斋,窗子里已亮起厂灯。灯光柔
和而安静,窗于是开着的,从花丛间远远的看过去,就可以看见孙秀青和欧阳情。
  她们都是非常美丽的女人,在灯下看来更美,可是她们脸上,却带着种说不出的悲
伤,连灯光都仿佛也变得很凄凉。西门吹雪莫非已走了?他当然已走了,屋子里只有这
盏孤灯陪伴着她们。门也是虚掩着的,陆小凤居然忘了敲门,他心里也很沉重。西门吹
雪是什么时候走的?陆小凤想问,却没有问,他不敢问,也不忍问。桌上有三只空杯,
一壶酒,他自己倒了一杯,慢慢的喝下去,又倒了一杯,很快的喝下去。
  孙秀青忽然道:“他走了。”
  陆小凤道:“我知道。”
  孙秀青道:“他说他要提早一点走,先出城去,再从城门进来,让别人认为他一直
都不在京城。”
  陆小凤道:“我明白。”
  孙秀青道:“他希望你也快点去,因为他……他没有别的朋友。”
  陆小凤说不出话了。孙秀青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过头,凝视着窗外的夜色。夜色更
深,一轮圆月已慢慢的升起,风也渐渐的凉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孙秀青才轻轻的说道:“今天的夕阳很美,比平时美得多,可是
很快就看不见了。”她闭上眼睛,泪珠已落,又过了很久,才接着道:“美丽的事,为
什么总是分外短暂?为什么总是不肯在人间多留片刻?”
  她是在问苍天?还是在问陆小凤?陆小凤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问题根本就没
有人能回答。
  他又喝了杯酒,才勉强笑了笑,道:“我也走了,我一定会把他带回来。”
  他不敢再说别的话,也不敢去看欧阳情。多出来一条缎带,他本来是准备给欧阳情
的,让她也去看看那百年难遇的决战。
  可是现在他连提都没有提起这件事。他知道欧阳情一定会留下来路着孙秀青,他了
解孙秀青的心情,那绝不是焦急,恐惧,悲伤……这些话所能形容的。现在他唯一的希
望,就是真的能把西门吹雪带回来。
  他正准备走出去的时候,欧阳情忽然拉住了他的手,他回过头,就看见了她的眼
睛,眼睛里已有了泪光,就算是呆☆子,也应该看得出她的关怀和情意。陆小凤当然也
看得出来,却几乎不能相信。现在看着他的这个欧阳情,真的就是刚才那个冷冰冰的欧
阳情。
  她为什么忽然变厂?直到现在,陆小凤才发现自己对女人的了解,实在少得可怜。
  幸好他总算还知道,一个女人若是真的讨厌一个男人,是绝不会用这种眼色看他,
更不会拉佐他的手。她的手冰冷,却握得很用力。因为也直到现在才了解,一个女人失
去她心爱的男人时,是多么痛苦悲哀。
  两个人就这么样互相凝视着,过了很久,欧阳情才轻轻的问道:“你也会回来?”
  陆小凤道:“我—定会回来JU欧阳情道:“一定?”
  陆小凤道:“一定Jo欧阳情垂下头,终于慢慢的放开了他的手,道:“我等
你。”
  我等你。一个男人若是知道有个女人在等着他,那种感觉绝不是任何事所能代替
的。
  我等你。这是多么温柔美妙的三个字。陆小凤仿佛已醉厂,他醉的并不是酒,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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