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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凤系列决战前后

_12 古龙(现代)
  皇帝道:“请?”
  叶孤城道:“以陛下之见识与镇定,武林中已少有人及,陛下若入江湖,必可名列
十大高手之林。”
  皇帝笑了笑,道:“好眼力。”
  叶孤城道:“如今王已非王,贼已非贼,王贼之间,强者为胜。”
  皇帝道:“好一个强者为胜。”
  叶孤城道:“我的剑已在手。”
  皇帝道:“只可惜你手中虽有剑,心中却无剑。”
  叶孤城道:“心中无剑?”
  皇帝道:“剑直、剑刚,心邪之人,胸中焉能藏剑?”
  叶孤城脸色变了变,冷笑道:“此时此刻,我手中的剑已经够了。”
  皇帝道:“哦?”
  叶孤城道:“手中的剑能伤人,心中的剑却只能伤得自二习”皇帝笑了,大笑。
  叶孤城道:“拔你的剑。”
  皇帝道:“我手中无剑。”
  时孤城道:“你不敢应战?”
  皇帝微笑道:“我练的是天子之剑,平天下,安万民,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
里之外,以身当剑,血溅五步,是为天子所不取。”
  他凝视着叶孤城,慢慢的接着道:“肤的意思,你想必巴明臼。”
  叶孤城苍白的脸巳铁青,紧握着剑柄,道:“你宁愿束手待毙?”
  皇帝道:“肤受命于天,你敢妄动。”
  陆小凤也叹了口气,道:“你不该来,我不必来,只可惜我们现在都已来了。”
  叶孤城道:“可惜。”
  陆小凤道:“实在可惜。”
  叶孤城再次叹息,手中的剑忽又化作飞虹。
  一剑东来,天外飞仙。
  这飞虹般的剑,并不是刺向陆小凤的。
  陆小凤闪身,剑光已穿窗而出,他的人和剑,已合而为速度,不但是种刺激,而且
是种很愉快的刺激。快马、快船、快车和轻功,都能给人这种享受。
  可是,假如你是在逃亡的时候,你就不会领略到这种愉快和刺激叶孤城是—个很喜
欢速度的人,在海上,在白雪城,在月白风清的晚上,他总是喜欢一个人迎风施展他的
轻功,飞行在月下。
  每当这种时候,他总是觉得心情分外宁静。
  此时正月白风清,此地乃金楼玉关,他已施展他最快的速度,可是他的心却很乱。
  他在逃亡,他有很多事想不通———这计划中,究竟有什么错误和漏洞?陆小凤怎
么会发现这秘密?怎么会来的?没有人能给他答复,就正如没有人知道,此刻吹在他脸上
的风,是从哪里来的。
  月色凄迷,仿佛有雾前面皇城的阴影下,有一个人静静的站着,一身白衣如雪。
  叶孤城看不清这个人,他只不过看见一个比雾更白、比月更白的人影。
  但他已知道这个人是谁。
  因为他忽然感觉到一种无法形容的剑气,就像一重看不见的山峰,向他压了下来。
  他的瞳孔忽然收缩,肌肉忽然绷紧。
  除了西门吹雪外,天上地下,绝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给他这种压力。
  等到他看清了西r]吹雪的脸,他的身形就骤然停顿。
  西门吹雪掌中有剑,剑仍在鞘,剑气并不是从这柄剑上发出来的。
  他的人比剑更锋锐,更凌厉。
  他们两个人的目光相遇时,就像利锋相击一样。
  他们都没有功,这种静的压力,却比动的更强,更可怕。
  ‘片落叶飘过来,飘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立刻落下,连风都吹不起。
  这种压力虽然看不见,却绝不是无形的。
  西门吹雪忽然道:“你学剑?”
  叶孤城道:“我就是剑。”
  西门吹雪道:“你知不知道剑的精义何在?”
  叶孤城道:“你说。”
  西门吹雪道:“在于诚。
  叶孤城道:“诚?”
  西门吹雪道:“唯有诚心正义,才能到达剑术的颠峰,不诚的人,根本不足论
剑。”
  叶孤城的瞳孔突又收缩。
  西门吹雪盯着他,道:“你不诚。”
  叶孤城沉默了很久,忽然也问道:“你学剑?”
  西门吹雪道:“学无止境,剑更无止境。”
  叶孤城道:“你既学剑,就该知道学剑的人只在诚于剑,并不必诚于人。”
  西门吹雪不再说话,话已说尽。
  陆的尽头是天涯,话的尽头就是剑。
  剑已在手,已将出鞘。
  就在这时,剑光飞起,却不是他们的剑。
  叶孤城回过头,才发现四面都已被包围,几乎叠成一圈人墙,数十柄寒光闪耀的
剑,也几乎好像一面网。
  不但有剑网,也有枪林,刀山。
  金戈映明月,寒光照铁衣,紫禁城内的威风和煞气,绝不是任何入所能想象得到
的。
  一向冷静镇定的魏子云,现在鼻尖上也已有汗珠,手挥长剑,调度全军,一双眼
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叶孤城,沉声道:“自云城主?”
  叶孤城点头。
  魏子云道:“城主在天外,剑如飞仙,人也如飞仙,何苦贬于红尘,作此不智
事?”
  叶孤城道:“你不懂?”
  魏子云道:“不懂。”
  叶孤城冷冷道:“这种事,你本就不会懂的。”
  魏子云,“也许我不懂,可是……”
  目光如鹰,紧随在魏子云之后的“大漠神鹰”屠万,抢着道:“可是我们却懂得,
像你犯这种罪是千刀万剐,株连九族的死罪。”
  他虽然以轻功的鹰爪成名,中年之后,用的也是剑。
  他的剑锋长而狭,看来和海南剑派门下用的剑差不多,其实,他的剑法却是昆仑真
传。
  叶孤城用眼角看着他的剑,冷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
  屠万听不懂这句话。
  叶孤城道:“练刀不成,学剑不精,竟敢对我无礼,你犯的也是死罪。”
  屠万面色更阴沉,剑锋展动,立刻就要冲上去。
  他一冲上去,别人当然不会坐视,叶孤城纵然有绝世无双的剑法,就在这顷刻之
间,也得尸横当地,血溅五步。
  可是他还没有冲出去,已有人阻止了他。
  西r]吹雪忽然道:“等一等I”
  屠万道:“等什么?”西门吹雪道:“先听我说一句话。”
  此时此刻,虽然已剑拔管张,西门吹雪要说话,却还是没有人能不听。
  魏子云点头示意,屠万身势停顿。
  西门吹雪道:“我若与叶城主双剑联手,普天之下,有谁能抵挡?”
  没有人。这答案也绝对没有人不知道。
  魏于云吹了口气,鼻尖上又汗珠沁出。
  西门吹雪盯着他,道:“我的意思,你是不是已明白?”
  魏子云摇摇头。
  他当然明白西门吹雪的意思,却宁装作不明白,他一定要争取时间,想一个对策。
  西门吹雪道:“我七岁学剑,七年有成,至今未遇敌手。”
  叶孤城忽然叹了口气,打断了他的话,道:“只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人在
高处的寂寞,他们这些人又怎么会知道呢?你又何必对他们说?”
  西门吹雪的目光凝向他,眼睛里的表情很奇怪,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今夜是月
圆之夜。”
  叶孤城道:“是呀。”
  西门吹雪道:“你是叶孤城。”
  叶孤城道:“是呀。”
  西门吹雪道:“你掌中有剑,我也有。”
  叶孤城道:“是呀co西门吹雪道:“所以,我总算已有了对手。”
  魏子云抢着道:“所以你不愿让他伏法而死?”
  屠万道:“难道你连王法都不管了么?”
  西门吹雪道:“此刻,我但求与叶城主一战而已,生死荣辱,我都已不放在心
上。”
  魏子云道:“在你眼中看来,这一战不但重于王法,也重于性命。”
  西门吹雪目光仿佛在凝视着远方,缓缓道:“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得一知已,死
而无撼,能得到白云城主这样的对手,死而无憾。”
  对一个像他这样的人说来,高贵的对手,实在比高贵的朋友更难求。
  看他脸上那种深远的寂寞,魏子云眼睛的表情也变得很奇怪,也不禁叹了口气,
道:“生死虽轻若鸿毛,王法却重于泰山,我虽然明白你的意思,怎奈………
  西门吹雪道:“难道你逼着我让他先闯出去,再易地而战么?”
  魏子云双手紧握,鼻尖上汗珠滴落。
  西门吹雪冷冷道:“这一战势在必行,你最好赶’陕拿定主意。”
  魏子云无法拿定主意。
  他一向老谋深算,当机立断,可是现在,他实在不敢冒险。
  忽然间,一个人从枪刀山中走出来,看见这个人,大家好像都松了口气。
  这世上假如还有一个人能对这种事下决定,这个人就一定是陆小凤。
  仿佛有雾,却没有雾。
  明月虽已西沉,雾却还没有升起。
  陆小凤从月下走过来,眼睛一直盯着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不看他。
  陆小凤忽然道:“这一战真的势在必行么?”
  西门吹雪道:“嗯。
  陆小凤道:“然后呢?”
  西门吹雪道:“然后没有了。”
  陆小凤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一战无论你是胜是负,都不再管这份事?”
  西门吹雪道:“是。”
  陆小凤忽然笑了一笑,转过身拍了拍魏子云的肩,道:
  “这件事你还拿不定主意?”
  魏子云道:“我……”
  陆小凤造氏“我若是你,我一定会劝他们赶快动手。”
  魏予云道:“请教。”
  陆小凤道:“因为这一战,无论是谁胜谁负,对你们都有百利而无一害,那么还等
什么呢?”
  魏子云还在考虑。
  陆小凤道:“我说的利,是渔翁得利的利。”
  魏于云抬起头,看了看叶孤城,看了看西门吹雪,又看了看陆小凤。终于长长的叹
了一口气,道:“今夜虽是月圆夜,这里却不是紫禁之颠。”
  陆小凤道:“你的意思是说,要让他们再回到太和殿去么?”
  魏子云居然笑了笑,道:“这一战既然势在必行,为什么要让那位不远千里而来
的,徒劳往返?”
  陆小凤也笑了,道:“潇湘剑客果然人如其名,果然洒脱得很。
  魏子云也拍了拍他的肩,微笑了,道:“陆小凤果然不愧为陆小凤。
标题 <<旧雨楼·古龙《陆小凤系列·决战前后》——第十二章 强敌已逝>>
古龙《陆小凤系列·决战前后》
第十二章 强敌已逝
  明月虽已西沉,看起来却更圆了。
  —轮圆月,仿佛就挂在太和殿的飞檐下,人却已在飞檐人很多,却没有人声。
  就连司空摘星、老实和尚,都已闭上了嘴,因为他们也同样能感受到那种逼人的压
力。
  忽然间,一声龙吟,剑气冲霄。
  叶孤城剑已出鞘。
  剑在月光下看来,仿佛也是苍白的。
  苍白的月,苍白的剑,苍白的脸。
  叶孤城凝视着剑锋,道:“请qH他没有去看西门吹雪,连一眼都没有看,既没有
去看西门吹雪手里的剑,也没有去看西门吹雪的眼睛。
  这是剑法上的大忌。
  高手相争,正如大军决战,要知已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所以对方每一个轻微的动作,也都应该观察得仔仔细细,连一点都不能错过。
  因为每一点都可能是决定这一战胜负的因素。
  叶孤城身经百战,号称无敌,怎么会不明白这道理。
  这种错误,本来是他绝不会犯的。
  西门吹雪目光锐利如剑锋,不但看到了他的手,他的脸,仿佛还看到了他的心。
  叶孤城又说了一遍道:“请。”
  西门吹雪忽然道:“现在不能。”
  叶孤城道:“不能?”
  西门吹雪道:“不能出手ao叶孤城道:“为什么?”
  西门吹雪道:“因为你的心还没有静。”
  叶孤城默然无语。
  西门吹雪道:“‘个人心若是乱的,剑法必乱☆—个人剑法若是乱的,必死无
疑。”
  叶孤城冷笑道:“难道你认为我不战就已败了?”
  西门吹雪道:“现在你若是败了,非战之罪。”
  叶孤城道:“所以你现在不愿出手?”
  西门吹雪没有否认。
  叶孤城道:“因为你不愿乘人之危?”
  西门吹雪也承认。
  叶孤城道:“可是这一战已势在必行。”
  西门吹雪道:“我可以等。”
  叶孤城道:“等到我的心静?”
  西门吹雪点点头道:“我相信我用不了等多久的。”
  叶孤城霍然指起头r盯着他,眼睛里仿佛露出一抹感激之色,却又很快被他手里的
剑光照散了。
  对你的敌手感激,也是种致命的错误。
  叶孤城道:“我也不会让你等多久的,在你等的时候,我能不能找一个人谈谈
话?”
  西门吹雪道:“说话可以让你心静?”
  叶孤城道:“只有跟一个人谈话,才可以使我心静aH西r]吹雪道:“这个人是
谁?”
  这句话他本不必问的qo叶孤城说的当然是陆小凤,因为他心里的疑问,只有陆
  小凤—个人能答复。
  陆小凤坐了下来,在紫禁之颠,滑不留足的琉璃瓦上坐了下来。”
  明月就挂在他身后,挂在他头上,看来就像是神佛脑后的那圈光轮。
  叶孤城凝视着他,已凝视了很久,忽然道:“你不是神。”
  陆小凤道:“我不是。”
  叶孤城道:“所以我想不通,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秘密?”
  陆小凤笑了一笑,道:“你真的认为这世上有能够永远瞒佳人的秘密?”
  叶孤城道:“也许没有,可是我们这计划……”
  陆小凤道:“你们这计划,的确很妙,也很周密,只可惜无论多周密的计划,都难
免有漏洞。”
  叶孤城道:“我们的漏洞在哪里?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陆小凤沉吟道:“我也不知道自已是怎么看出来的,我只中过觉得,有几个人本来
不该死的,却不明不白的死了。”
  叶孤城道:“你说的是张清风、公孙大娘、欧阳情?”
  陆小凤道:“还有龟孙子大老爷。”
  叶孤城道:“你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要对他下毒手令?,’陆小凤道:“现在
我已想通qo叶孤城道:“你说。”
  陆小凤道:“这计划久已在秘密进行中,王总管和南王府的人☆’直都保持连络,
他们见面的地方,就是欧阳情的妓院。
  叶孤城道:“因为他们认为,绝不会有人想到太监和喇嘛居然也逛妓院。”
  陆小凤道:“但你不放心,因为你知道龟孙大老爷和欧阳情都不是平常人,你总怀
疑他们已发现了这秘密,所以你—定要杀了他们灭口。”
  叶孤城道:“其实我本不必杀他们的。”
  陆小凤道:“的确不必。”
  叶孤城道:“可是这件事关系实在太大,我不得不冒一点险。”
  陆小凤道:“也正因如此,所以我才发现,在你们这次决战的幕后一定还隐藏着个
极大的秘密,绝不仅是因为李燕北和老杜的豪赌。”
  叶孤城叹了口气,道:“他总该知道张英风是非死不可的。”
  陆小凤道:“因为张英风急着要找西门吹雪,找到了那个太监窝,却在无意间发现
了你也在那里,他当然非死不可。”
  叶孤城道:“你想必也已知道,他捏的那第三个蜡像就是我。”
  陆小凤道:“就因为这个蜡像,所以泥人张才会死。”
  叶孤城道:“我杀公孙大娘,就是为了要嫁祸给她。”
  陆小凤道:“你还希望我怀疑老实和尚。”
  叶孤城冷笑道:“难道你真以为他很老实?”
  陆小凤忽然又笑了一笑,道:“我虽然常常看错人,做错事,走错路,但有时却偏
偏会歪打正着。”
  叶孤城道:“歪打正着?”
  陆小凤道:“我若不怀疑老实和尚,就不会去追问欧阳情,也就不会发生王总管和
南王府的喇嘛那天也到那里去的。”
  时孤城道:“你问出了这件事后,才开始怀疑到我?”
  陆小凤叹息着道:“其实我一直都没有怀疑到你,虽然我总觉得你绝不可能被人暗
算,更不可能伤在唐家的毒器下,但我却还是没有怀疑到你,因为……”
  他凝视着叶孤城,慢慢的接着道:“因为我总觉得你是我的朋友。”
  叶孤城扭转头,他是不是已无颜再面对陆小凤?陆小凤道:“你们利用李燕北和杜
桐轩的豪赌烟幕,再利用这一次决战作引子,你先安排好一个人在杜桐轩那里,作你的
替身,你出现时,满身鲜花,并不是怕人嗅到你伤口的恶臭,而是怕人发觉你身上并没
有恶臭。”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接着道:“这些计划实在都很妙,妙极了。
  叶孤城没有回头。
  陆小凤道:“最妙的还是那些缎带。”
  叶孤城道:“哦?”
  陆小凤道:“魏予云以缎带来的限制江湖豪侠人宫,你却要卜总管在内库中又偷出
一匹变色绸,装成缎带,交给白云观主,由他再转送出来,来的人一多了,魏子云就只
有将人力全都调来太和殿防守,你们才可以从容在内宫进行你们的阴谋。”
  叶孤城仰面向天默默无语。
  陆小凤道:“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虽然算准了西门吹雪绝不会向一个负了伤的
人出手,却忘了还有一心想报兄仇的唐天纵。”
  叶孤城道:“唐天纵?陆小凤道:“若不是唐天纵出手暗算了你的替身,我可能还
是不会怀疑到你。
  叶孤城道:“哦?”
  ’陆小凤道:“我发现了你的秘密,我立刻想到南王府,又想到王总管,直到那
时,我才明白你们的阴谋,是件多么可怕的阴谋。
  陆小凤道:“你在笑?”
  叶孤城道:“我不该笑?”
  陆小凤看着他,终于点了点头,道:“只要还能笑,一个人的确应该多笑笑。”
  只不过笑也有很多种,有的笑欢愉,有的笑勉强,有的笑馅媚,有的笑酸苦。
  叶孤城的笑是哪一种?不管他的笑是哪一种,只要他还能在此时此刻笑得出,他就
是个非平常人所能及的英雄。
  他忽然拍了拍陆小凤的肩,道:“我去了。”
  陆小凤道:“你没有别的话说?”
  叶孤城想了想,道:“还有一句。”
  陆小凤道:“你说。”
  叶孤城扭转头道:“不管怎么样你总是我的朋友aH步走出去,走向西门吹雪,忽
然觉得秋风已寒如残冬……
  这时候,月已淡,淡如星光。
  星光淡如梦,情人的梦。
  情人,永远是最可爱的。有时候,有人虽然比情人还可爱,这种事毕竟很少。
  仇恨并不是种绝对的感情,仇恨的意识中,有时还包括了了解与尊敬。
  只可惜可爱的仇人不多,值得尊敬的仇人更少。
  怨,就不同了。
  仇恨是先天的,怨恨却是后天的,仇恨是被动的,怨恨却是主动的。
  你能不能说西门吹雪恨叶孤城?你能不能说叶孤城恨西门吹雪?他们之间没有怨恨,
他们之间只有仇恨,只不过是—种与生俱来,不能不有的,既奇妙又愚笨的,既愚笨又
奇妙的仇恨。
  也许,叶孤城恨的只是既然生了叶孤城,为什么还要生西门吹雪。
  也许,西门吹雪所恨的也是一样。
  恨与爱之间的距离,为什么总是那么令人难以衡量。
  现在,已经到了决战的时候。
  真正到了决战的时候,天上地下,已经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止这场决战。
  这一刻,也许短暂,可是有许多人为了等待这一刻,已经付出了他们所有的一切。
  想起厂那些人,叶孤城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心酸。
  这一战是不是值得?那些人等得是不是值得?没有人能回答,没有人能解释,没有人
能判断。
  甚至连陆小凤都不能。
  可是他也同样感觉到那种逼人的煞气和剑气,他所感受的压力,也许比任何人都大
得多。
  因为西门吹雪是他的朋友,陆小凤也是。
  假如你曾经认为—个人是你的朋友,那么这个人永远都是。
  所以,陆小凤一直都盯着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剑,留意着他们每一个轻微的动作,
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甚至每一根肌肉的跳动。
  他在担心西门吹雪西门吹雪的剑,本来是神的,剑的神。可是现在,他已不再是
神,是人。
  因为他已经有了人类的爱,人类的感情。
  人总是软弱的,总是有弱点的,也正因如此,所以人才是人。
  陆小凤是不是已抓住了西门吹雪的弱点?陆小凤很担心,他知道,无论多少弱点,
都是足以致命的。
  他知道,就算叶孤城能放过西门吹雪,西门吹雪也不能放过自己。
  胜就是生,败就是死,对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这种说来,这其间绝无选择的余地。
  最怪的是,他也是同样担心叶孤城。
  他从未发觉叶孤城有过人类的爱和感情。
  叶孤城的生命就是剑,剑就是叶孤城生命。只不过生命本身就是场战争,大大小
小,各式各样的战争。
  无论是哪种战争,通常都只有一种目的胜。
  胜的意思,就是光荣,就是荣誉。
  可是现在对叶孤城说来,胜已失去意义,因为他败固然是死,胜也是死。
  困为他无论是胜是败,都是无法挽回失去的荣誉,何况无论谁都知道,今夜他已无
法活着离开紫禁城。
  …所以他们两个人虽然都有必胜的条件,也都有必败的原因。
  这一战究竟是谁胜?谁负?这时候,星光月色更淡了,天地间所有的光辉,都已集中
在两柄剑上。
  两柄不朽的剑。
  剑已刺出。”
  刺出的剑,剑势并不快,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有很远。
  他们的剑锋并未接触,就已开始不停的变动,人的移动很慢,剑锋的变动却很快,
因为他们招末使出,就已随心而受,别的人看来,这一战既不激烈,也不精采,魏子
云、丁敖、段羡、屠万,却都已流出了冷汗。
  这四个人都是当代一流的剑客,他打I看得出这种剑术的变化,竟已到了随心所欲
的境界,正是武功中至高无上的境界。
  叶孤城的对手若不是西门吹雪,他掌中剑每—个变化击出,都是必杀必胜之剑。
  他们的剑与人合一,这已是心剑。
  陆小凤手上忽然也沁出了汗,他忽然发现西门吹雪剑势的变化,看来虽灵活,其实
却呆滞,至少比不上叶孤城的剑那么空灵流动。
  叶孤城的剑,就像是白云外的一阵风。
  西门吹雪的剑上,却像是系住了一条看不见的线他的妻子,他的家、他的感情,就
是这条看不见的线。
  陆小凤也已看出来了,就在下面的二十个变化间,叶孤城的剑必将刺入西门吹雪的
咽喉。
  二十个变化一瞬即过。
  陆小凤指尖已冰冷。
  现在,无论谁也无法改变西门吹雪的命运,陆小凤不能,西门吹雪自己也不能。
  两个人的距离已近在咫尺。
  两柄剑都已全力刺出。
  这已是最后的一剑,已是决定胜负的一剑。
  直到现在,西门吹雪才发现自己的剑慢了一步,他的剑刺入叶孤城胸膛,叶孤城的
剑已必将刺穿他的咽喉。
  这命运,他已不能不接受。
  可是就在这时候,他忽又发现叶孤城的剑势有了偏差,也许只不过是一两寸间的偏
差,却已是生与死之间的距离。
  这错误怎么会发生的?是不是因为叶孤城自己知道自己的生与死之间,已没有距离?
剑锋是冰冷的。
  冰冷的剑锋,已刺入叶孤城的胸膛,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剑尖触及他的心。
  然后,他就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刺痛,就仿佛他看见他初恋的情人死在病榻上时那种
刺痛一样。
  那不仅是痛苦,还有恐惧,绝望的恐惧。
  因为他知道,他生命中所有欢乐和美好的事,都已将在这一瞬间结束。
  现在他的生命也已将结束,结束在西门吹雪剑下。
  可是,他对西门吹雪并没有怨恨,只有一种任何人永远无法了解的感激。
  在这最后—瞬间,西门吹雪的剑也慢了,也准备收回这一着致命的杀手。
  叶孤城看得出。
  他看得出西门吹雪并不想杀他,却还是杀了他,因为西门吹雪知道,他宁愿死在这
柄剑下。
  既然要死,为什么不死在西门吹雪外下?能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至少总比别的死
法荣耀得多。
  西门吹雪了解他这种感觉,所以就成全了他。
  所以他感激。
  这种了解和同情,唯有在绝世的英雄和英雄之间,才会产生。
  在这一瞬间,两个人的目光接触,叶孤城从心底深处长长吐出口气。
  “谢谢你。”
  这二个字他虽然没有说出口,却已从他目光中流露出来。
  他知道西门吹雪也一定会了解的。
  他倒了下去。
  明月已消失,星光也已消失,消失在东方刚露出的曙色田这绝世无双的剑客,终于
已倒了下去。
  他的声名,是不是也将从此消失?天边一朵白云飞来,也不知是想来将他的噩耗带
回天外?还是特地来对这位绝世的剑客,致最后的敬意?曙色虽已临,天地间却仿佛更寒
冷、更黑暗。叶孤城的面色,看来就仿佛这一抹刚露出的曙色—样,寒冷、朦胧、神
秘。
  剑上还有最后—滴血。
  西门吹雪轻轻吹落,仰面四望,天地悠悠,他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寂寞。
  西门吹雪藏起了他的剑,抱起了叶孤城的尸体,剑是冷的。尸骨更冷。
  最冷的却还是西门吹雪的心。
  轰动天下的决战已过去,比朋友更值得尊敬的仇敌已死在他剑下。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使他的心再热起来?血再热起来?他是不是已决心永远藏起他的
剑?就像是永远埋藏起叶孤城的尸体—样?无论如何,这两样都是绝不容任何人侵犯的。
  他对他们都同样尊敬。
  丁敖忽然冲过来,挥剑挡住了他的去路,厉声道:“你不能将这人带走,无论他是
死是话,你都不能将他带走。”
  西门吹雪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丁敖又道:“这人是朝廷的重犯,为他收尸的人,也有连坐之罪。
  西门吹雪道:“你想留下我?”
  丁敖冷笑道:“难道我留不住你?”
  西门吹雪额上青筋凸起。
  丁敖道:“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双剑联手,天下也许无人能挡,但可惜叶孤城现在已
经是个死人,这里却还有禁卫三干。”这句话刚说完,他忽然听到他身后有人在笑。
  一个人带着笑道:“叶孤城虽然已经是个死人,陆小凤却还没有死。
  陆小凤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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