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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枪

_6 古龙(现代)
(二)
  丁喜算准了一件事,就很少会算错的。
  所以他是聪明的丁喜。
  他算准了七月初五那天.饿虎岗的防守果然很空虚,他们从后面一条小路上山,竟连一
处埋伏都没有遇见。
  “这条路本来就很少有人知道。”
  崎岖陡峭的羊肠小路,荒草掩没,后山的斜坡上,一片荒坟。
  “做保镖的人,只知道保镖的常常死在强盗手里,却不知道强盗死在保盗手里的更
多。”
  邓定侯没有开口。
  面对着山坡上的这一片荒坟,他也不禁在心里问自己:“是不是所有的强盗全都该
死?”
  丁喜道:“埋在这里的,全部是强盗,我本不该把那六个理在这里的。”
  邓定侯道:“因为他们不是强盗?”
  丁喜淡淡道:“因为他们比强盗更卑鄙、更无耻,至少强盗还不会出卖自己的朋友。”
  邓定侯道:“你认为我们一定是被朋友出卖了的?”
  丁喜道:“除了你自己之外.还有谁知道你那趟镖的秘密?”
  邓定侯道:“还有四个人。”
  丁喜道:“是不是百里长青、归东景、姜新、西门胜?”
  邓定侯道:“是。”
  丁喜道:“他们是不是你的朋友?”
  邓定侯道:“若说他们四个人当中,有一个是奸细,我实在不能相信。”
  丁喜道:“若不是他们这四个人,就一定是另外那个人了。”
  邓定侯道:“另外那个人是谁?”
  丁喜道:“是你。”
  邓定侯只有苦笑。
  知道那些秘密的,确实只有他们五个人.没有第六个。
  丁喜的嘴在说话,手也没有闲着,他的话里带着讥讽,手里却带着锄头。
  锄头比他的舌头动得还快。
  现在六口棺材都已挖了出来.——每口棺材里都有一个死人。
  丁喜用袖子擦着汗。
  丁喜道:“你为什么还不打开来看看?”
  邓定侯也在用袖子擦着汗,他的汗好象比丁喜的还多。
  丁葛道:“你是不是不敢看?”
  邓定侯道:“为什么不敢?”
  丁喜道:“因为你怕我找出那个奸细来.因为他很可能就是你最好的朋友。”
  邓定侯终于叹了口气,道:“我的确有点怕,因为我...”
  他没有说下去。
  刚打开第一口棺材,他就怔住。
  他眼睁睁地看着棺材里的死人,棺材里这个死人好象也在眼睁睁地看着他。
  丁喜道:“你认识这个人?”
  邓定侯点点头,道:“这人姓钱,是‘振威’的重要人物。”
  丁喜道:“振威是不是
归东景镖局的?”
  邓定侯道:“嗯。”
  丁喜道:“你知不知道他的镖局里有人失踪?”
  邓定侯摇摇头。
  他已打开了第二口棺材,又怔住:“这人叫阿旺。”
  “阿旺是谁?”
  “是我家的花匠。”邓定侯苦笑。
  “你也不知道他失踪了?”
  “我已经有七八个月没回家去过。”
  丁喜只有苦笑。
   第三个人是“长青”的车夫,第四个人是姜家的厨子,第五个人是“威群”的镖
伙.第六个人是替西门胜洗马的。
  丁喜道:“这六个人现在你己全看见,而且全部都认得。”
  邓定侯道:“嗯。”
  丁喜道:“可惜你看过了也是白看,连一点用也没有。”
  邓定侯道:“不过,幸好还
有六封信。”
  丁喜道:“这六封信都是一个人写的?”
  邓定侯道:“嗯。”
  丁喜道:
“你看出这是谁的笔迹吗?”
  邓定侯道:“嗯。”
  丁喜的眼睛亮了。
  邓定侯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奇怪:“这个人的宇不但变得好.而且有几笔变得很怪,别
人就算要学,也很难学会。”
  丁喜道:“这个人究竟是谁?”
  邓定侯笑得很奇怪,慢慢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
  “这个人就是我。”
  “这个人就是你?”
  丁喜想叫,没有叫出来;想笑,又笑不出一一这件事并不好笑,一点也不好笑。
  事实上,这件事简直可以让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出来。
  邓定侯笑的样子就并不比哭好看。
  丁喜盯着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忽然问道:“你自己会不会出卖自己?”
  邓定侯
道:“不会。”
  丁喜道:“这六封信是不是你写的?”
  邓定侯道,“不是。”
  丁喜一句话都不再说,扭头就走。
  邓定侯就跟着他走。
  走了一段路,两人的衣服又都湿透.丁喜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们走这一趟也并不是
完全没有收获的。”
  邓定侯道:“哦?”
  丁喜道:“我至少总算得到个教训。”
  邓定侯道:“什么教训?”
  丁喜道:“下次若有人叫我在这种天气里,冒着这么大的太阳,走这么远的路,来找六
个死人探听—件秘密,我就……”
  邓定侯道:“你就踢他一脚?”
  丁喜道:“我既不是骡子,也不是小马,我不喜欢被人踢,也从来不踢人。”
  邓定侯道:“那么你就怎样?”
  丁喜谊:“我就送样东西给他。”
  邓定侯道:‘你准备送给他什么东西?”
  丁喜道:“送他一个人。”
  邓定侯道:“人?”
  丁喜道:“一个他心里喜欢.嘴里却不敢说出来的女人。”
  邓定侯笑了,道:“你说的女人是不是那位王大小姐?”
  丁喜也笑了,道:“一点儿也不错。”
  邓定侯道:“因为王大小姐已经疯了。”
  丁喜笑道:“这个人叫我做这种事,当然也有点疯病,他们两人岂非正是天生的一
对?”
  邓定侯大笑,道:“这个人当然就是我。”
  丁喜故意叹了口气,道:“你既然一定要承认,我也没法子。”
  邓定侯道:“反正我嘴里就算不说出来,你也知道我心里一定喜欢得要命。”
  丁喜道:“答对了。”
  邓定侯道:“只不过还在担心一件事。”
  丁喜道:“什么事?”
  邓定侯道:“若有人真的把王大小姐送给了我,你怎么办呢?”
  丁喜又不笑了,板着脸道:“你放心,世上的女人还没死光,我也绝不会出家当和尚
去,我一向不吃素。”
  邓定侯笑道:“素虽然不吃,醋总是要吃一点的。”
  丁喜用眼角瞄着他,道:“我只奇怪一件事。”
  邓定侯道:“什么事?”
  丁喜道:“江湖中为什么没有人叫你滑稽的老邓?”
  他们下山的时候,居然也没有遇见埋伏暗卡,这个“可怕的饿虎岗”竟象是已变成了个
任何人都可以随便上去逛逛的地方。
  只可惜逛也是白逛。
  邓定侯道:“除了这个教训外,你看看还有什么别的收获?”
  丁喜道:“还有一肚子气,一身臭汗。”
  邓定侯道:“那么,现在我还可以让你再得到一个教训。”
  丁喜道:“什么教训?”
  邓定侯道:“你以后听人说话,最好听清楚些,不能只听一半。”
  丁喜不懂。
  邓定侯道:“我只说我笔迹很少有人能学会.并不是说绝对没有人能学会。”
  丁喜的眼睛又亮了。
  邓定侯道:“至少我知道有个人能模仿我写的宇, 几乎连我自己也分辨不出。”
  丁喜道:“这个人是谁?”
  邓定侯道:“是归大老板归东景。”
  丁喜大笑道:“是他?”
  邓定侯道:“这个人从外表看来.虽然有点傻头傻脑,好象很老实的样子.其实卸是个
绝顶聪明的人.连我都上过他的当。”
  丁喜道:“你上过他什么当?”
  邓定侯道:“有一次他假冒我的笔迹.把我认得的女人全都请到我家里,我一走进门,
就看见七八十个女人全都打扮得花技招展的,坐在我的客厅里,我的老婆已气得颈子都粗
了,三个多月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
  丁喜忍住笑,道:“他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
  邓定侯恨恨道:“这老乌龟天生就喜欢恶作剧,天生就喜欢别人难受着急。”
  丁喜终于忍不住大笑,道:“可是你相好的女人也未免太多了一点儿。”
  邓定侯也笑了,道:“不但人多,而且种类也多,其中还有几个是风月场中有名的才
女,连他们都分不出那些信不是我写的,可见那老乌龟学我的字,实在已可以乱真。”
  丁喜道:“所以虽然他害了你一下,却也帮了你—个忙。”
  邓定侯道:“帮了我两个忙。”
  丁喜道:“哦?”
  邓定侯道:“他让我清清静静地过了三个月的太平日子,没有听见那母老虎罗嗦半
句。”
  丁喜道:“这个忙帮得实在不小。”
  邓定侯目光闪动,道:“现在他又提醒了我,那六封信是谁写的。”
  丁喜的眼睛里也在闪着光,道:“你们的联营镖局,有几个老板?”
  邓定侯道:“四个半。”
  丁喜道:“四个半?”
  邓定侯道:“我们集资合力,嫌来的利润分成九份,百里长青、归东景、姜新、和我各
占两份,西门胜占一份。”
  丁喜道:“所以归东景自己也是老板之一。”
  邓定侯道:“他当然是的。”
  丁喜道:‘他为什么要自己出卖自己?”
  邓定侯沉吟着.道:“我们一趟十万两的漂,只收三千两公费。”
  邓定侯道:“扣去开支,纯利最多只有一千两,分到他手上,已只剩下三百多两。”
  丁喜道:“可是我劫下这趟镖之后,就算出手时要打个对折,他还是可以到手一万
两。”
  邓定侯道:“一万两当然比三百两多得多,这笔账他总能算得出来的。”
  丁喜笑道:“我也相信他一定能算得出,近年来他几乎可算是江湖第一巨富.他那些钱
当然不会真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邓定侯道:“而且他自己也说过,他什么都怕,银子他绝不怕多,女人也绝不怕多。”
  丁喜笑道:“我也不怕。”
  邓定侯道:“我却有点怕。”
  丁喜道:“怕什么?”
  邓定侯叹道:“这种事本来就很难找出真凭实据,我只怕他死不认账,我也没法子让他
说实话。”
  丁喜道:“我有法子。”
  邓定侯道:“我们几时去动手?”
  丁喜道:“现在就走。”
  邓定侯道:“谁去动手?”
  丁喜眨了眨眼,道:“那老乌龟的武功怎么样?”
  邓定侯道:“也不能算太好,只不过比金枪徐好一点儿。”
  丁喜道:“一点儿是多少?”
  邓定侯道:“一点儿的意思,就是他只要用手指轻轻一点,金枪徐就得躺下。”
  丁喜好象已笑不出来了。
  邓定侯道:“据说他还有十三太保横练的功夫,却也练得不太好,有次我看见有个人只
不过在他背上砍了三刀,他就已受不了。”
  丁喜道:“受不了就怎么办?”
  邓定侯道:“他就回身抢过了那个人的刀,一下子拗成了七八段。”
  丁喜道:“后来呢?”
  邓定侯道:“然后他就跟我们到珍珠楼喝酒。”
  丁喜道:“他被人砍了三刀,还能喝酒?”
  邓定侯道:“他喝得并不多,因为他急着要小珍珠替他抓痒。”
  丁喜道:“抓痒?替他抓什么痒?”
  邓定侯道:“当然是要抓他的背。”
  丁喜怔了半天.忽然笑道:“我知道了。”
  邓定侯道:“知道了什么?”
  丁喜道:“知道应该谁去动手了。”
  邓定侯道:“谁?”
  丁喜道:“你。”
标题 <<旧雨楼·古龙《七种武器系列·霸王枪》——这一条路>>
古龙《七种武器系列·霸王枪》
这一条路
(一)
  上山容易,下山也不难。
  太阳还没有下山,他们就已下了山。
  山下有条小路,路旁有棵大树,树下停着辆大车,赶车的是个小伙子,打着赤膊.摇着
草帽蹲在那里晒太阳。
  树荫下有风.风吹过来,传来一阵阵酒香:“是上好的竹叶青。”
  附近看不见人烟,唯一可能有酒的地方,就是这辆大车。
  这小伙子一个人蹲在外面晒太阳,却把这么好的酒放在车户里吹风乘凉。
  了喜叹了口气,忽然发现这世上有毛病的人倒是真不少。
  邓定侯看着他,问道:“你想不想喝酒?”
  丁喜道:“不想。”
  邓定侯很意外,道:“为什么?”
  丁喜道:“因为我虽然是个强盗,却还没有抢过别人的酒喝。”
  邓定侯道:“我们可以去买。”
  丁喜道:“我也很想去买,只可惜我什么样的酒铺都看见过,却还没有看见过开在马车
里的酒铺。”
  邓定侯笑道:“你现在就看见了一个。”
  丁喜果然看见了。
  那赶车的小伙子,忽然站起来,从车后拉起了一面青布酒旗,上面写着:“上好竹时
青,加料卤牛肉。”
  若说现在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丁喜和邓定侯高兴一点儿,恐怕就只有好酒加牛肉了。
  邓定侯道:“那老乌龟实在很不好对付,我只怕还没有撕下他的耳朵来,就已先被他撕
下了我的耳朵。”
  丁喜道:“所以你现在就很发愁。”
  邓定侯道:“我以我就要去借酒浇愁。”
  丁喜道:“好主意。”
  两个人大步走过去。
  “来十斤卤牛肉,二十斤酒。”
  “好。”
  这小伙子口里答应着,却又蹲了下去,开始用草帽扇风。
  他们看着他,等了中天,这小子居然连一点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丁喜忍不住道:“你的牛肉和酒自己会走过来?”
  赶车的小伙子道:“不会。”
  他连头都没有抬,又道:“牛肉和酒不会走路,可是你们会走路。”
  丁喜笑了。
  小伙子道:“我只卖酒,不卖人.所以...”
  丁喜道:“所以我们只要是想喝酒,就得自己走过去拿了。”
  小伙子道:“拿完了之后.再自己走过来付帐。”
  马车虽然并不新,门窗上却挂着很细密的竹帘子,走到车前,酒香更浓。
  “这小伙子的人虽然不太怎么样,卖的酒倒真是顶好的酒。”
  “只要酒好,别的事就全都都可以马虎一点了。”
  邓定侯走过去,往车厢里一看。
  丁喜也怔住。
  一个人舒舒服服地坐在车厢里,手里拿着一大杯酒,正咧着嘴,看着他们直笑。
  这个人的嘴表情真多。
  这个人赫然竟是“福星高照”归东景。
  车厢里清凉而宽敞。
  丁喜和邓定侯都已坐下来,就坐在归东景对面。
  归东景看着他们,一会儿咧着嘴笑,一会儿撇着嘴笑,忽然道:“你们刚才说的老乌龟
是谁?”邓定侯道:‘你猜呢?”
  归东景道:“好象就是我。”
  邓定侯道:“猜对了。”
  归东景道:“你准备撕下我的耳朵?”
  邓定侯道:“先打门牙,再撕耳朵。”
  归东景叹了口气.道:“你们能不能先喝酒吃肉,再打人撕耳朵?”
  邓定侯看着丁喜。
  丁喜道:“能。”
  于是他们就开始喝酒吃肉,喝得不多.吃得倒真不少。
  切好了的三大盘牛肉转眼间就一扫而空,归东景又叹了口气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
手?”
  邓定侯道:“等你先看看这六封信。”
  六封信拿出来,归东景只看了一封:“这些信当然不是你亲笔写的。”
  邓定侯道:“不是。”
  归东景苦笑道:“既然不是你写的,当然就一定是我写的。”
  邓定侯道:“你承认?”
  归东景叹道:“看来我就算不想承认也不行了。”
  丁喜道:“谁说不行?”
  归东景道:“行?”
  丁喜道:“你根本就不必承认,因为…。.”
  邓定侯紧接着道:“因为这六封信,根本就不是你写的。”
  归东景自己反而好象很意外,道:“你们怎么知道不是我写的?”
  丁喜道:“饿虎岗上的人不是大强盗,就是小强盗,冤家对头也不知有多少。”
  邓定侯道:“这些人就算要下山去比武决斗,也绝不该到处招摇,让大家都知道。”
  丁喜道:“因为他们就算不怕官府追捕,也应该提防仇家找去,他们的行踪一向都唯恐
别人知道。”
  邓定侯道:“可是这一次他们却招摇得厉害,好像唯恐别人不知道似的。”
  丁喜道:“你猜他们这是为了什么?”
  归东景道:“我不是聪明的丁喜,我猜不出。”
  邓定侯道:“我也不是聪明的丁喜,但我却也看出了一些苗头。”
  归东景道;
“哦?”
  丁喜道:“他们这么样做,好象是故意制造机会。”
  邓定侯道:“好让我们上饿虎岗去拿这六封信。”
  归东景道:“你既然知道这六封信不是自己写的,就一定会怀疑是我了。”
  邓定侯道:“于是我就要去打你的门牙,撕你的耳朵。”
  丁喜道:“于是那个真正的奸细,就可以拍着手在看笑话了。”
  归东景不解道:“饿虎岗上的好汉们,为什么要替我们的奸细做这种事情?”
  丁喜道:“因为这个人既然是你们的奸细,就一定对他们有利。”
  归东景道:“你呢?你不知道这回事?”
  丁喜笑了笑,道:“聪明的丁喜,也有做糊徐事的时候,这次我好象就做了被人利用的
工具。”
  归东景也笑了,道:“幸好你并不是真糊涂,也不是假聪明。”
  邓定侯道:“所以现在你耳朵还没有被撕下来,牙齿也还在嘴里。”
  归东景盯着他,忽然问道:“我们是不是多年的朋友?”
  邓定侯道:“是。”,,
  归东景道:“现在我们又是好伙伴?”
  邓定侯道:“不错。”
  归东景指着丁喜道:“这小子是不是被我们抓来的那个劫镖贼?”
  邓定侯微笑点头,
  归东景叹息着,苦笑道:“可是现在看起来,你们反而像是个好朋友,我倒像是被你们
抓住了。”
  丁喜道:“你绝不会像是个小贼。”
  归东景道:“哦?”
  丁再道:“你就算是贼,也一定是个大贼。”
  归东景道:“为什么?”
  丁喜道:“小贼唯恐别人说他糊涂,所以总是要作出聪明的样子;大贼唯恐别人知道他
聪明,所以总是喜欢装糊涂,而且总是装得很象。”
  归东景大笑,道:“讨人欢喜的丁喜,果然真的讨人欢喜。”
  他大笑着站起来,拍了招丁喜的肩,道:“这辆马车我送给你,车里的酒也送给你。”
  丁喜道:“为什么给我?”
  归东景道:“我喝了酒之后,就喜次送人东西,我也喜欢你。”
  丁喜道:“你自己呢?”
  归东景笑道:“我既然已没有嫌疑,最好还是赶快溜开,否则就得陪着你伤透脑筋
了。”
  归东景道:“奸细既然不是我.也不是老邓,怎么能跟饿虎岗串通的?怎么会知道你们
的要求?”
  他摇着头,微笑道:“这些问题全部伤脑筋得很,我是个糊涂人.又懒又笨,遇着要伤
脑筋去想的事,一向都溜得很快。”
  他居然真的说溜就溜。
  丁喜看着邓定侯,邓定侯看着丁喜,两个人一点法子也没有。
  归东景跳下马车,忽又回头,道:“还有件事我要问你。”
  丁喜道:“什么事?”
  归东景道:“你们既然已怀疑我是奸细,怎么会忽然改变主意的?”
  丁喜笑了笑,道:“因为我喜欢你的嘴。”
  归东景看着他,摸了摸自己的嘴, 喃喃道:“这理由好象不错,我这张嘴也实在很不
错。”
  只说了这两句话,他的嘴已改变了四种表情,然后就大笑着扬长而去,却将一大堆伤脑
筋的问题,留给了邓定侯和丁喜。
  邓定侯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人实在有福气,有些人好象天生就有福气,有些人却好
象天生就得随时伤脑筋的。”
  丁喜道:“哦?”
  邓定侯道:“你刚才既然说出了那些问题,现在我就算想不伤脑筋都不行了。”
  丁喜同意。
  邓定侯道:“有可能知道我们到饿虎岗来的,除了我们外,只有百里长青、姜新和西门
胜。”
  丁喜道:“不错。”
  邓定侯道:“现在看起来,嫌疑最大的就是西门胜了。”
  丁喜道:“因为他亲耳听见我们的计划。”
  邓定侯道:“也因为他在九份纯利中,只能占一份。”
  丁喜道:“可是他们却已被归东景派出去走镖了。”
  邓定侯苦笑道:“所以我才伤透脑筋。”
  丁喜道:“百里长青呢?”
  邓定侯道:“两个月前,他就已启程回关东了。”
  丁喜道:“现在有嫌疑的人岂非已只剩下了‘玉豹’姜新?”
  邓定侯道:“算来算去,现在的确好象已只剩下他,只可措他已在床上躺了六个月.病
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他苦笑着又道:“据说他得是色痨,所以姜家上上下下都守口如瓶.不许把这些消息泄
露。”
  丁喜怔了一怔,道:“这么样说来,有嫌疑的人,岂非连一个都没有?”
  邓定侯叹道:“所以我更伤脑筋。”
  丁喜的眼珠转了转,忽又笑道:“我教你个法子,你就可以不必伤脑筋了。”
  邓定侯精神一振,问道:“什么法子?”
  丁喜道:“这些问题你既然想不通,为什么不去问别人?”
  邓定侯立刻又泄了气, 喃喃道:“这算是个什么法子?”
  丁喜道:“算是个又简单、又有效的法子。”
  邓定侯道:“这些问题,我能去问谁?”
  丁喜道:“去问‘无孔不入’万通。”
  邓定侯精神又一振。
  丁喜道:“熊家大院的决战那么招摇,一定是他安排的,和你们那奸细勾结的人,也—
定就是他。”
  邓定侯道:“至少他总有份。”
  丁喜道:“所以他就一定会知道那奸细是谁。”
  邓定侯跳起来,拉住丁喜道:“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不走?”
  丁喜却懒洋洋地躺了下去,微笑道:“莫忘我已是有车阶级,为什么还要走路?”
(二)
  他们赶到熊家大院时,熊九太爷正在他那平坦广阔、设备完美的练武场上负手漫步。
  他平生有三件最引以为傲的事,这练武场就是其中之一。
  自从他退休之后,的确已在这里造就过不少英才,使得附近的乡里子弟,全部变成了身
体强壮的青年。
  现在他温柔可爱的妻子已故去多年,儿女又远在他方,这练武场几乎已成为他精神上最
大的安慰和寄托。
  阳光灿烂,是正午。
  七月初六的正午。
  练武场上柔细的沙子,在太阳下闪闪发光,他光秃的头顶、赤红的脸,在阳光下看来,
亮得几乎比两旁的兵器架上的枪还耀眼。
  他是个健壮开朗的老人,仪表修洁,衣着考究,无论谁都休想从他身上找出一点老人的
中共蹒跚拥臃之态。
  丁喜和邓定侯已在应有的礼貌范围内,仔细地观察他很久了。
  他们只希望自己到了这种年纪时,也能有他这样的精神和风度。
  在骄阳的热力下,连远山吹来的风都变得懒洋洋的,提不起劲来。
  老人“刷”地展开手中的折扇,扇面上四个墨迹琳润的大字:“清风徐来。”
  这四个字看来好象很平凡、很庸俗,但你若仔细咀嚼,才能领略到其中滋味。
  熊九太爷轻摇着折扇,已带领着丁喜和邓定侯四面巡视了一周,脸上带着种骄傲而满足
的微笑,道:“这地方怎么样?”
  邓定侯道:“很好,好极了。”
  他们只能说很好,但他们说的也并不是虚伪的客气话,而是真心话。
  熊九太爷微笑道:“这地方纵然不好,至少总算还不小.就算同时有两千人要进来,这
里也照样可以容纳得下。”
  邓定侯同意.他们就这么样走一圈,已走了一顿饭的功夫。
  熊九太爷道:“一个人十两,三千人就三万两,别人在拼命,他们却发财了。”
  邓定侯道:“这件事前辈也知道?”
  熊九太爷纵声大笑道:“他们以为我不知道.以为我戴上顶高帽子,就可以利用我,却
不知我年纪虽老了,却还不是老糊涂。”
  邓定侯试探着道:“前辈这么样做,莫非别有深意?”
  熊九太爷笑说道:“我这里排场虽摆得大,却是个空架子,经常缺钱用。”
  邓定侯道:“我听说过,贫穷人家的子弟到这里来练武,前辈不但管吃用,还负责照顾
他们家小。”
  熊九太爷点点头,日中露出狡黠的笑意,道:“这笔开销实在很大,可是有了三万两银
子至少就可以应付个三五年了。”
  邓定侯也不禁微笑。
  现在他才明白熊九的意思.原来这老人竟早已准备黑吃黑。
  熊九太爷用一双炯炯有光的眼睛,直视着面前这两个人,忽又笑了笑,道:“两位远
来,我直到现在还未曾请教过两位的高姓大名.两位一定以为我礼貌疏缓,倚老卖老。”
  邓定侯道:“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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