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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局系列

_11 古龙(现代)
  这两个人当然都是名人,追的一方是新近才入刑部当差的程小青,据说他最近几乎因为
一件冤狱而遭处决,所以才下决心,入刑部,管世间所有的不平事,捉罪犯归案,为冤情昭
雪。
  有关他的资料大致是这样的:
  姓名:程小青。
  年纪:二十五。
  特长:自幼喜爱狩猎,所以视察力极佳,反应极快,而且善于在野外求生。
  武功极杂,出手一击,极少失误。
  用左手,右手已齐腕断去。
  家世:父名程元,人称“八臂神龙”,乃西北大豪,各门各派的兵刃武功都曾练过,壮
年死于中风。
  母名关玉仙,即“生裂虎豹关玉门”关二先生之妹,人称“三姑奶奶”,与人交手时,
骁勇刚猛,犹在关二先生之上,在西北一带,威名远震。
  程小青追杀的一方,不但是横行天下的大盗,也是武林公认的奇才,个性却很孤独,经
常一个人露宿在野外。
  这个人姓白,名荻,又叫做白荻花,作案之后,通常都会留下一枝白色的荻花作为标
志,所以也只有在荻花开放时那短短一段时日中,他才出来作案。
  有关他的资料,大致是这样子的:
  姓名:白荻、白荻花。
  年纪:不详,约二十五。
  家世:不详。
  特长:传说中,自幼即与狼群为伍,对旷野中所有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生存力极强,与
传说中的萧十一郎有几分相似。
  武功怪异,耐力极强,又一次曾经逃入乱山中,和追捕他的二十九名高手抗拒了三日三
夜,结果仍然逃脱,追捕他的高手,却有二十一人死在乱山里,经此之后,江湖中人再也不
愿提起追杀他的事,参与那次行动的人,生还之后,立刻全部洗手归隐。
  特性:作案时只对豪门下手,只取珠宝红货。
  讲究衣着,在旷野中仍然保持仪表修洁,有人曾经形容:“又一次我们在追捕他两天之
后看见他,他看起来居然还象是刚准备去赴宴的贵宾一样。”
  这两个人,可以说是旗鼓相当的武林奇才,所也这一次追杀的行动,从一开始就已轰动
江湖。
  综合了各方面的资料,赌局最后决定的盘口是——一比一。
  对于这次的成败胜负,谁都没有把握。
                第一章 必胜之战
  秋,深秋,木叶萧萧。萧瑟的秋风穿林而过,听起来就象是刚从仇人咽喉间划过的刀锋
一般。
  山间的小路上落叶满径,秋林中杳无人踪,连鸦群都飞得一只不见,却有一个人高卧在
一棵枣树的枝桠间,手里倒吊着一只羊皮酒袋,风吹木叶,簌簌的动,他的人仿佛也在随风
摇曳。
  一个顶秃如鹰,目光也锐利如鹰的人,却有一只猎犬般的鼻子,一只狡兔般的耳朵,一
个如骆驼般的胃,和一只狒狒般强而有力的大手。
  他的情人胡大小姐曾经形容过他——
  “这个人就象是很多种野兽混合成的,人的成分反而很少,也许只有一张嘴,因为只有
人的嘴才有这么好吃,而且吃得这么挑剔。”
  对于这种评论,他从来不予反驳争辩。
  ——一个男人如果要和女人争辩,就好象要和一条狗抢肉骨头。
  这个人当然就是卜鹰。
  山路上居然又有人来了,一个穿着一身白色衣衫的年轻人,百衣如雪,一尘不染,背后
斜背着一柄乌黑剑鞘的长剑,配着同色的丝绦,和一双用硝过的小牛皮制成的黑色短靴。
  这个看起来就象是个春秋佳日在仆从陪伴下出来行猎的贵公子,可是他的神情却极谨
慎,行动更轻健矫捷,走在干枯的落叶上,发出来的声音决不会比一只松鼠大很多。
  他的目光更锐利,也跟卜鹰一样,看起来就象是一只鹰。
  他很快就看见了卜鹰。
  魁伟的身子穿着件软软而贴身的黑丝长袍,赤足上套着只带着异样光泽的多耳凉鞋,手
里一袋羊乳酒,像一片云一样斜卧在树梢。
  这么样一个人会是谁?
  年轻人笑了,笑容纯真而带着稚气,在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骤然出现这种笑容,就象
是乌黑云层中忽然出现了阳光。
  “卜先生?”他问,“卜鹰?”
  “是的,我就是卜鹰。”懒洋洋地喝了口羊乳酒之后,卜鹰才反问,“白荻?白荻
花?”
  “是。”
  卜鹰大笑:“你一眼就认出了我,我也一眼就认出了你,看来我们两个都可以算是名
人。”
  “尤其是我,最近好象更有名。”白荻苦笑,“如果阁下是在这里等着我的,我也不会
奇怪。”
  “我为什么要等你,难道我还想拿着你的人头去领赏金?”
  他把羊皮酒袋抛给了树下的年轻人,酸酸的羊乳酒,一下咽喉,就变成了一道烈火。
  “我只不过是来看看的。”卜鹰说。
  “看什么?”
  “看人杀人,看杀人的人。”卜鹰说,“那都比杀人有趣的多。”
  “这里有人杀人?”白荻问,“这里有杀人的人?”
  “现在没有,很快就有了。”
  “有杀人的人,当然就有被杀的人。”
  “当然!”
  “你看我象哪种人?”
  “我看不出。”
  卜鹰接过年轻人抛上去的酒袋,又喝了两大口。“我只看得出这里是个好地方,无论要
杀人还是被杀,都是个好地方。”
  “你还看出了什么?”
  “我若是被人追杀,逃到这里,一定会停下来,因为前面的那段山路很难走,能进到这
里来的人,绝不会太多。”
  “非但不会太多,甚至可能只有一个。”
  “所以我就会等在这里,先观察好地形和地势,选择好一个一出手就能制敌机先的地
方,先取得优势,”卜鹰说,“高手决胜,这一点是很重要的。”
  “然后呢?”
  “然后我也许会设下一些小小的陷阱,兵不厌诈,在生死之战中,更不妨用一点手
段。”卜鹰说,“这也是兵家常事。”
  “所以你并不想管这件事。”
  “我说过,我只不过是来看看的。”卜鹰说,“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不妨把我当作一块
石头,一段树枝,你尽管做你自己要做的事,就好象根本没有我这个人存在。”
  白荻立刻用一种很肯定的态度说:“好,我相信你。”
  暮云四起,升于脚下,天色已渐渐暗了。
  卜鹰早已闭上眼睛,仿佛已睡着,白荻做了些什么事,他好象真的完全不知道。
  可是现在他却忽然问白荻:“你已经准备好了?”
  “嗯。”
  “现在你对这一战已经有几分把握?”
  “现在我只想喝口酒。”
  “庆功酒?”
  “对,庆功酒。”
  “决战之前,先喝庆功酒。”卜鹰问,“难道你已经有了必胜的把握?”
  白荻微笑,喝酒。
  “你会不会低估了你的对手?高估了自己?”
  白荻带着微笑,很平静地说:“我这一生,如果有一次把这一类的事估计错误,只要有
一次,现在我早就已是个死人了。”
  高手决战,如果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对手,无论在任何时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种不可
原谅的致命错误。
  卜鹰看着树下的年轻人,眼色中带着种非常奇怪的表情。
  “那么现在你就等着杀人吧。”卜鹰说,“我相信要杀你的人已经来了。”
                第二章 魔刀复出
  树林里这块空地,大约有两三丈方圆。这里的树木也不知是因为被人砍伐,还是受不到
阳光雨露,幼小时就已枯死。
  空地上积满了落叶,如果不是高山上很少雨水,恐怕早已变成一片沼泽。
  对于这一类的地方,白荻显然很熟悉,片刻间他已在这里做好了七八个陷阱。其中有模
仿猎人捕鸟用的弹枝、有埋在落叶下的尖石或坑洞,虽然都是些很简单的陷阱,可是在高手
决战时,每一处简单的陷阱都足以致命。
  高手决战,身子只要在一刹那间失去平衡,就给了对方一击致命的机会。
  白荻选了棵高树,站在树下,背后的剑柄已经调整到最顺手的角度。
  这里也正是这块空地上地势最好的地方,背对着光源,不致让落日的余光刺眼,人顺着
风向,可以让出手的速度更快。
  每一个细节他都计算的很精确。最重要的一点是,现在他已经定下了心,沉住了气,而
且已经尽力把体力恢复。
  程小青虽然是追捕者,可是在这种情况下,难免会有些心浮气躁。
  所以他可以等。
  以逸待劳,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制胜的必要因素之一。
  这时候他当然也已听见了程小青的脚步声。
  程小青的脚步声居然很慢、很沉稳,显然是一步步慢慢走上来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能沉得住气。
  他好象并不急着追上白荻,也不怕白荻听见他的脚步声。
  这个可怕的对手,心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看来他远比白荻估计中还要可怕得多。
  低估了自己的对手,这一点就是个致命的错误,白荻心里反而有些不安了。对即将面对
强敌的人来说,这也是种不好的征兆。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了一种很奇怪的“沙沙”声,就好象渔夫在海面撒网的声音一样。
  白荻想到他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种声音的,却想不到这里居然真的有人在撒网。
  一片巨大的鱼网,就象是一片乌云般从半空中落下来。这一片空地和四周的树木,竟都
在这面巨网的笼罩下。
  白荻身子窜出,想从网底窜出去。
  他的反应一向很快,动作更快,可惜这次却慢了一步。
  它的人还未窜出网底,前面已经有一片刀光在等着他。刀光密不透风,刀势连绵不绝,
用的竟仿佛是昔年东方魔教的独创刀法“如意天魔连环式”,刀法虽然还未练成,威力已足
够让任何人都无法越雷池一步。
  白荻立刻被挡了回去。
  一挡回去,就被巨网罩住,只听见一个人在鼓掌。
  卜鹰在鼓掌。
  “太湖三十六友,撒网的手段果然高明,难怪有一网打一千八百八十斤湖鱼的惊人纪
录。”卜鹰道,“只可惜白荻花走遍天下,太湖群渔中的人居然连一个都不认得,否则也不
会象鱼一样落网了。”
  白荻居然就在网中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居然还是面不改色,反而对也在网中的卜鹰笑了
笑。
  “网本来就在,我不入网谁入网?”
  “有理。”
  “何况你可不是特地来看我入网的,这次你想必又赢了一注。”
  “一面看看,一面赌赌;若是只看不赌,岂非无趣得很?”
  “有理。”白荻微笑,“只可惜最有趣的事你没看到。”
  “最有趣的是什么?”
  “是魔刀。”白荻说,“如意天魔,如意魔刀,横扫天下,绝代天骄。”
  “好一把刀。”
  “端地是好一把刀。”
  “幸好我也已看过了,”卜鹰说,“程小青程大官人用的虽然不是昔年那一把横扫天下
的‘小楼一夜听春雨’,可是他的刀法我总算见过了。”
  白荻又笑,大笑。
  “你见过了?你见过了什么?”白荻说,“昔年魔教教主以一柄‘小楼听雨’纵横天
下,独创如意天魔连环八式,每式三十六招,每招一百零八变,招中套招,紧扣连环,第一
刀劈下,就让人再也没有喘息的机会。”
  他大笑问卜鹰:“你说你已见过了,你见到了什么?”
  卜鹰苦笑。
  程小青忽然开口,冷冷地说:“你们若是要看一看我的刀法,那也容易。”
  程小青的确变了,变得异常冷静,只是那一股傲气确是永远改变不了的。
  一个人若是少了这股傲气,这个人活着就无趣得很;可是一个人如果有了这股傲气,他
的对手就有了诱他犯错的机会。
  程小青也不例外。
  他犯下的第一个错误,就是要人把那面巨网象帐篷般撑起。
  他自己居然也钻了进去,带着他那柄最近才请当今江湖铸刀的第一名匠徐稚子打造成的
奇型弯刀钻入了这面他自己设下的巨网中。
  他不但要让白荻看一看他的刀法,也要让卜鹰看一看。却忘了魔教的魔刀绝不是给人看
的。
  这一点不但他自己忘记,卜鹰和白荻好象也忘记了。
  白荻本来绝对不该忘记,也不能忘记的。
  在那些神秘的沙漠和旷野中,在那些黑暗而恐怖的孤寂之夜里,他应该听过某一位天魔
的咒语:“阿萨迷,般刹奇古古,阿诺萨奇古古,迦叶亚,德斯特尼,迦利亚,奇诺米
西。”
  那意思就是说:“至尊无敌的刀,使敌人的鲜血化为地狱之火,若有人的眼看过,他的
眼必瞎,身心都将受火炼之苦,万劫不复。”
  也许白荻曾经听过这咒语,但是他心里并不是真的想看这把刀,魔刀,他只是想乘程小
青入网的时候,乘机冲出去。
  所以巨网刚刚掀起一尺多高时,他的身子已经窜了出去。他整个人就象是贴着地面一
样,平平的窜出去的,就象是一枝被强弓射出的箭。
  这种身法并不好看,也并非时常都能用得着,可是练起来,却比练任何一种轻功都辛
苦,所以武林中练过这种轻功的人并不多。
  程小青显然也没有想到他会使出这种身法,拔刀时已迟了一刹那。
  一弹指间即为六十刹那,可是在某些情况下,这一刹那就是生死之分了。
  电光火石一闪,生死已经异途。
  人类的生命,多么脆弱。
  就在这一刹那间,眼看着白荻已自程小青身子的右边冲了出去。
  当然是身子右边,程小青用的是左手,刀也在左手边,他身子右边的某一个角度正是他
全身唯一的死角。
  白荻的身法一展,不但可以乘机冲出,还可以从他的死角发动突击。
  这一击,很可能就是致命的一击。高手决战,每一次出手都可能是致命的一击。
  但是这一击并没有发出,白荻也没有冲出去。因为就在这一刹那间,忽然有极尖锐,却
极轻细的暗器破空声。
  白荻只觉得左腿的关接处仿佛被虫蚁叮了一下,仿佛有一刹那失去了知觉。
  他身子的平衡力立刻被毁,虽然只不过是一刹那间的事,却已足够。
  足够让程小青拔刀、出手;足够毁灭一个人的魂魄,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火狱。
  刀光一闪,带着种奇妙而诡异的弧度划出,就象是倒映在水中的一弯新月在水波被微风
吹皱时那种变形的月影般的弧度。
  没有人能形容这种月影的诡秘变化,因为每一次微风吹动水波时,水中月影都会有一种
完全不同的变化。
  每一种变化都不是任何人事先可以预料得到的。
  白荻没有避开这一刀。
  刀光一闪,一串血珠就象是一条珠练般斜斜的抛了出去。
  白荻用尽全身力气,想改变自己的身法行动的规律。
  他知道魔刀的可怕。
  只要一刀得手,第二刀就会立刻跟着划出,依照对方行动时某种不变的准则划出,就象
是鬼魂已附上了你的身一样,永远紧跟着你;第二刀之后,立刻就有第三刀,第四刀……
  白荻明知它的可怕,可是悲惨的命运已经无法改变了。
  天魔已经紧紧贴住了它的魂魄。
  第三刀,第四刀,第五刀……血珠一串串抛起。鲜红的血珠,暗淡的黄昏。
  但是白荻还没有死,刑部也不要他死,还有口供没有问出来,一条有关上百万两金银的
口供,有时候远比几十条人命还重要的多。
  白荻的身子已经站不起来,神志却仍清醒,脸上因痛苦而扭曲的肌肉,看起来就象是一
个充满了怨毒的笑纹。
  他仿佛是在带笑看着卜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卜大老板,多谢你来看我,让我总算
也看清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这一生再也不会忘记。”
  卜鹰居然还笑了笑:“只可惜你这一生剩下的日子已太少。”
                第三章 神仙公主
  人退去,羊皮袋中的酒已空;卜鹰脸上的笑容却还在脸上,就象是已凝结成形。
  就象是有人用一把刀,将那一条条扭曲的笑纹雕刻到他脸上去了。
  黑暗的枯林外,却亮起了一串灯光,一连串巧手缀成的珠灯,一盏盏飘飞过来,在这凄
冷荒寒的深山中,看起来明明应该象是鬼火,却又不象。
  天上地下,都不会有如此辉煌美丽的鬼火。
  四个黑脸白牙的昆仑奴,抬着张两丈长一丈五尺宽的平榻,自飞舞的珠灯中,大踏步而
来。
  一个神仙般的绝色丽人斜坐在平榻上,一头漆黑的长发轻柔如雾水,一双明亮的眼睛灿
烂如晚星,身上穿着件非丝非麻、五色缤纷的彩衣,却将左边一半香肩露出,露出了一片雪
白的皮肤,滑如凝脂。
  她的手里也在发着光,一只用波斯水晶雕成的夜光杯里,盛满了蜜汁般的美酒。
  她的笑容却比蜜更甜。
  看见了这么样一个人,卜鹰却在叹气。
  “是你。”他苦笑着叹气,“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这里不是一位公主该来的地方。”
  “你能来,我就能来。”神仙般的公主发起了娇嗔,“我要来就来,谁也管不着。”
  她生气的时候,笑得居然还是那么甜。
  卜鹰却好象看不见。
  “对,你可以来,幸好我也可以走。”卜鹰说,“我要走就走,别人也管不着。”
  他已经振衣而起,好象真的要走了,神仙般的公主却象活鬼一样大叫了起来:“不行,
你不能走!”
  “为什么?”
  “因为我是特地来找你的。”公主的眼珠子直转,“我有要紧的事找你。”
  “什么要紧的事?”
  “要债,当然是找你要债。”
  卜鹰又在叹气了,他实在不能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比要债更要紧的事确实不多。
  “这一次,我也在你们的赌局里压了一注,我赌那个白荻花一定跑不了的。”公主得意
洋洋地笑,“这一次你总算输了。”
  原来卜鹰赌的是白荻,白荻要逃走,他就赢了。那他为什么要用隔空打穴的功夫,用一
块碎石去打白荻右腿的穴道,让白荻恨他一辈子?
  卜鹰做的事,总是有很多让人无法明了的,他自己也不愿解释。
  他本来就是这么样一个人,我行我素,谁都不顾。
  所以现在他只问这位公主:“这一注你下了多少?”
  “不多,一点都不多。”公主笑得更甜,“这一次我只不过押了两百五十万两而已。”
  这一次轮到卜鹰吓一跳了,好象差一点就要从树上摔下来。
  “两百五十万两?”卜鹰又在鬼叫,“你是不是钱太多了?你是不是有点疯病?”
  “我什么也没有,只不过想赢点钱而已。”
  “你若输了呢?”
  “输给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外人,两百五十万两又不算太多。”
  卜鹰不但在喘气,而且开始呻吟,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居然把两百五十万两看得不
值一文,遇见这种人,你能拿她怎么办?
  除了喝酒之外,还能怎么办?
  刚抢下她手里的水晶夜光杯,将杯中酒一口气喝下去,卜鹰就看见太湖三十六友中石伯
人远远的飞奔了过来,就好象刚碰见鬼一样。
  太湖三十六友都是钓友,钓友讲究的是忍耐、镇静、等,一定要能等,一定要沉得住
气,水里的鱼儿才会上钩。
  现在这位钓友早已将平日养气的功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喘着气道:“糟了糟了,跑了
跑了。”
  “什么事糟了?”卜鹰问,“谁跑了?”
  “白荻花跑了。”这位钓友说,“他身受刀伤二十一处,想不到居然还是被他跑了。”
  “跑去了哪里?”
  “除了死路,他还能去哪里?”
  程小青铁青的脸骤然在灯光下出现,脸上绝对没有任何一丝表情,“他不跑,也许还能
多活些日子,跑了只有死。”
  “带着五百万两一起死?”
  程小青的脸骤然扭曲,就好象被人抽了一鞭子。过了很久才说:“是的,他还没有供出
京城道上那七件大案的藏银下落,就滚下了那道悬崖。”程小青冷冷地说,“他是存心要死
的,幸好他不管是死是活,都再也见不到那五百万两。”
  珠灯仍在,程小青已去远,神仙般的公主居然也叹了口气,指着心口说:“好可怕的
人,我真的怕死他了。”
  “他本来不是这样子的。”卜鹰目送着程小青的身影,眼中带着沉思之色,“他本来是
个很有朝气的年轻人。”
  “他怎么会变了?”
  “因为一把刀。”卜鹰的神色更凝重,“一把足可让他纵横天下的刀。”
  “魔刀?”
  公主脸上神仙般的甜笑已不见。“我只知道世上唯一的一把真正的魔刀,就是昔年魔教
教主那一把‘小楼一夜听春雨’,可是这把刀好象并不在他手里。”
  “刀本无魔,魔由心生。”卜鹰道,“如果有心魔附在刀上,不管他用的是哪一把刀都
一样。”
  “好好的一个年轻人,怎么会有心魔?”
  “因为他的刀法。”
  ——水中的残月,妖艳的水波,随着水波扭动变化的月影,不可思议的速度,一串又一
串的血珠,一刀又一刀。
  卜鹰眼中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恐惧。
  “我从未见到过那样的刀法,但是我知道,那就是魔刀。”他说,“一个人心中若是有
了那样的刀法,心中就有了魔。心魔也就是天魔,天魔附身,心魔附刀,变化如意,纵横天
下。”
  卜鹰慢慢地接着说:“一个人如果能纵横天下,他怎么会不变?”
                第四章 倩女青灯
  白荻张开眼时,既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张开眼的时候,跟闭着眼根本完全一样,眼前都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他只觉得自己好象是躺在一块冰冷而坚硬的石板上,身上好象盖着床布单,而且也不知
道是为了什么,全身上下竟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动一动。
  从他的脖子开始,下面的部分好象已经完全消失,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刚才砍在他关节
处的刀伤本来刺骨般疼痛,现在也麻木了。
  他突然觉得很害怕。
  在经过那么多次生死一线的惨痛经验之后,他从未想到自己还会如此害怕。
  可是一个人如果只剩下了一个头……
  他不敢再想下去。过了很久,他的眼睛总算渐渐习惯了黑暗,渐渐可以分辨出一些模糊
的影子。
  墙壁的影子、窗户的影子、盖在他身上的白布床单、床单下凸起的一个人的轮廓、窗外
稍微比屋中黑暗一点的夜色、夜色中一棵孤零零的树影。
  白荻几乎要欢呼起来。
  他的身子仍在,只不过完全麻木了而已;而且被人很细心的绑住,让他完全动弹不得。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怎么会到这里来的?是谁把他绑在这个阴森小屋里这张冰冷坚硬的
床上?一路追杀他的程小青呢?还有那把诡异恐怖已到了极点的魔刀!
  忽然间,一扇门开了,惨黯的光色照进来,照出了一条人影,看来仿佛是个女人的身
影,仿佛很高,很苗条,还带着种很特殊的女人味道。
  她的行动很谨慎,也很灵巧,行动间绝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一闪进门,就立刻回手
把门掩上,很快的走到这张坚硬的板床前。
  她的心在跳,跳得很快,呼吸也很急促,显得又兴奋、又紧张。如果能看到她的脸,一
定可以看出她的脸上已泛起了红晕。
  她是谁?来干什么?是不是想来杀白荻?
  白荻可以听见她的心跳和喘息声,却猜不出她脸上是什么表情,是因兴奋而紧张?还是
因为仇恨而紧张?她的手里是不是握着把杀人的刀?
  她的手里没有刀。
  过了很久,她终于伸出手来,做了件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事。
  她居然只不过伸手去摸了摸白荻的脸。
  她的手指冰冷,而且在颤抖,她用一根手指轻抚着白荻的脸颊和嘴唇,忽然把手缩回
去,忽然又伸出来,很快地掀起了白荻身上盖着的被单。
  有风吹过,白荻立刻可以感受到他的身子是完全赤裸着的。
  更奇怪的是,这个女人不但用手抚摸他,而且俯下身,用滚烫的嘴唇亲吻,然后全身就
开始不停的颤抖,就象是中了某种妖魔的符咒。
  这个见鬼的女人,究竟在干什么?拿到她根本不是人,是个好色的女鬼?
  其实白荻心里已经隐约可以感觉到她是在干什么了,象现在这样子还不要紧,怕只怕她
下面还会作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来。
  可是另一方面,白荻又很想看看她长的是什么样子。
  天下的男人都会这么想的,自古以来,天下的男人心里想的事都差不了太多。
  所以白荻的肢体虽然麻木,心里还是在动的。想不到这个女人却忽然走了,盖好白荻身
上的被单,掩起门,象是来时一样的幽灵般消失在黑暗里。
  更想不到的是,一个走了,立刻又来了三个,都跟她一样,穿着黑色的披风,行动间毫
无声息,对白荻做的事,也跟她差不多。
  这些诡异的女人竟将白荻当作了一个新奇的玩物,就好象抽过笺一样,分批进来赏玩,
却又生怕被人知道,所以行动特别谨慎。
  既然大家都分批来过,为什么又怕人知道?
  看她们的身手,都很灵巧、很敏捷,应该都是练过轻功的高手。可是每一个对男人都那
么饥渴,就好象多年没有碰过男人一样。
  白荻实在猜不透她们的来历,也没有力气去猜了,这一夜他已经被她们折腾得半死不活
了。
  知道现在他才知道,一个饥渴的女人,有时候实在比十条饿狼还可怕。
  幸好天已经快亮了。
  天快亮的时候,这些女人就好象见不得天日的鬼魂般消失。
  熹微的晨光照进窗外的院子,也照进了这间小屋,白荻才看清屋子里虽然显得有点阴沉
沉的,打扫得却很干净,他身上盖的一床白色被单,也像是刚刚清洗过,看不出什么污垢。
  外面的院子居然也同样干净,院子里不但有树,还有一丛丛黄菊,常青藤的叶子爬满了
四面的低墙,显得说不出的幽静。
  然后白荻就听见一阵清悦的钟声,过了半晌,就有三个人低垂着头,很安静地从院子里
穿过。
  三个人都穿着灰色的僧衣,光秃的头顶上都留着戒疤,显然是出家的僧侣。
  可是三个人的年纪都很轻,身材都很曼妙,走路时虽然尽力在收敛,可是掩不住一种少
女的体态。
  原来这地方竟是个尼庵,不但这三个人都是剃度过的女尼,昨天晚上那些饥渴的女人想
必也是的。
  她们的行动那么谨慎,想必是因为这尼庵的清规本来很严,只不过她们还年轻,有时候
实在忍不住那种情欲的煎熬。
  在这个尼庵中,究竟有多少人是属于她们那一群的?刚才那三个年轻的女尼中有没有昨
天深夜里曾经来过的人?
  钟声响过后,就是早课和朝食的时候。白荻听到那一阵阵庄严的诵经声,想到昨天晚上
那些急切而颤抖的手,心里的滋味实在很难形容。
  有过了半天,就有人来打扫院子和这间小屋了。
  来的一共有三个人,两个比较高,都长着张很秀气的瓜子脸,只不过脸上丝毫表情也没
有,就象是刚冰冻过的美人。
  三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白荻一眼,白荻却一直盯着她们,只希望她们中有人会偷偷
的对他笑一笑,或者悄悄地给他眼色,表示她昨天晚上曾经到这里来过,跟他曾经有过一段
秘密的情缘。
  可惜他完全失望了。
  每天固定两次,有人来替他换药,喂他食物,来得也都是些面容冷漠、毫无表情的女
尼,大多数都把白荻看成一个犯人,或者是一样东西,晚上那种灼热的情欲,在白天是永远
看不到的。
  白荻知道自己是永远分不出她们之中有哪些人在深夜曾经来过了。
  日子就在这种极冷与极热两个极端中过去。这些神秘的女尼不但每一个都有一身相当高
明的武功,对于疗治伤势,更有特殊的门道。
  白荻的伤口居然复原极快,身体四肢很快就有了感觉。
  这表示程小青的魔刀并没有让他变成残废,本来是件很让人高兴的事,可是白荻的日子
却越来越难挨得过去了。
  白天,他的肢体有时会忽然痒起来,痒得让人恨不得把那块地方的肉都挖掉。
  夜晚的日子更难挨,那些饥渴的嘴唇和颤抖的手,简直让人要发疯。
  幸好这种折磨总算将要过去了。
  第六天早上,总算有一个人来结束了他的痛苦。
  这个人是个身材极高的中年女尼,身上虽然也穿着同样的青灰色僧袍,可是质料和手工
都比别人的好得多,而且洗得极干净,连脚上的一双白僧袜,都是干干净净的,找不到一点
汗垢灰尘。
  她的手也洗得极干净,而且保养得很好,指甲剪得很秃,显然正在练某一种内家掌力。
  最重要的是她的脸。
  白荻从未见过这么样一张令人觉得战悚的脸,她脸上的轮廓极凸出,就象是远古时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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