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那一着双剑合壁,飞虹贯日,其威力之强,就连卫天鹏也未必有把握能抵挡。
但是在南海娘子看来,好像他们只要去找叶开交手,就已经是两个死人了。
南海娘子当然绝不会看错。
大厅中忽然变得静寂如坟墓,大家竟似都在等待着别人将珍珠兄弟的尸体抬回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卫天鹏才沉吟着道:“上官金虹纵横之时,神刀党还未崛起,现在神
刀党的后代都已长大成人,上官小仙的年纪想必已有不小。”
南海娘子的声音道:“她算来至少已应该有二十多了。”
卫天鹏道:“二十多岁的女人,难道一直没有成亲?”
南海娘子道:“她若已有了夫婿,又怎会要叶开来保护她。”
卫天鹏道:“林仙儿号称天下第一美人,她女儿也应该长得不丑。”
南海娘子道:“非但不丑,而且也可以算是人间少有的美人。”
卫天鹏道:“既然是个美人,为什么还找不到婆家?”
南海娘子叹了口气,道:“只因她虽然美如天仙,但她的智力,却连七八岁的孩子都比
不上。”
卫天鹏皱眉道:“这么样的一个美人,难道竟是个白痴?”
南海娘子道:“她并不是个天生的低能儿,据说只不过是因为她在六岁的时候,受了一
次重伤,脑力受损,所以智慧一直停顿在七岁。”
卫天鹏道:“哦。”
南海娘子道:“可是她的美丽,却足以令任何男人动心。”
卫天鹏叹了口气,道:“天妒红颜,造化弄人,看未她的命运,竟似比她的母亲还要悲
惨。”
南海娘子道:“这么样一个女人,若是没有人保护她,也不知要被多少男人欺骗玩
弄。”
卫天鹏道:“所以,林仙儿临死时,她还是放心不下,才要找飞剑容来保护她。”
南海娘子道:“但阿飞一生流浪,到现在还没有家,所以他在江南遇见叶开时,就将这
副担子交给了叶开。”
卫天鹏道:“他难道也能像林仙儿信任他一样信任叶开?”
南海娘子道:“无论谁都可以信任叶开的,这个人洒脱不羁,不拘小节,但是朋友托他
的事,他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墨白一直在静静地听着,此刻突然道:“好,好男儿!好汉子!”
南海娘子道:“就为了他答应照顾上官小仙,他的情人丁灵琳才会跟他吵翻,一怒而
去,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卫天鹏笑了笑道:“我也听说过丁家这位幺姑娘,是个醋坛子。”南海娘子叹道:“世
上的女人,又有哪个是不吃醋的。”
直到现在,她说话才像是个女人,才有了些人类的感情。
卫天鹏沉吟着,又道:“昔年金钱帮威霸天下,南七北六十二省,全部在他们控制之
下,帮中的财富,富可敌国,但上官金虹本身却是个很节俭的人。”
南海娘子道:“他并不是节俭,只不过世上所有的奢华享受,都不能让他动心而已。”
除了权力外,世上绝没有任何事能让上官金虹真的动心。
就连林仙儿那样的绝代美人,在他看来,也只不过是个工具。
卫天鹏道:“据说上官金虹生前,已将金钱帮的财富和他的武功心法,全部收藏到一个
很秘密的地方。”
南海娘子道:“江湖中的确久已有了这种传说。”
卫天鹏道:“但上官金虹去世至今,已有二十多年,却从未有人能找到这笔宝藏。’南
海娘子道:“的确从没找到。”
卫天鹏眼睛里闪着光,缓缓道:“但这宝藏的所在地,并不是没有人知道。”
南海娘子道:“哦?”
卫天鹏道:“知道这秘密的,只有荆无命,但他也是个对任何事都绝不动心的人,所以
多年来,从未对这笔宝藏有过野心。”
南海娘子道:“他本就是上官金虹的影子。”
卫天鹏道:“他剑法狠毒,出手无情,别人也不敢打他的主意,何况他的行踪也一向飘
忽不定,就算有人想找他,也找不到。”
南海娘子道:“就算找到了,也必定已死在他剑下。”
卫天鹏道:“他已将这秘密告诉了上官金虹唯一的骨肉!”
南海娘子道:“上官小仙?”
卫天鹏道:“不错,正是上官小仙,所以她现在不但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也是世上最
富有的女人,再加上上官金虹留下的武功心法,无论谁只要能找到她,不但立刻可以富甲天
下,而且必将纵横武林,这诱惑实在不小。”
南海娘子道:“只可惜她自己并不知道,她只不过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卫天鹏道:“所以无论谁要保护这么样一个人,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南海娘子道:“可能。”
卫天鹏道:“不可能!”
南海娘子道:“别人不能叶开能!”
卫天鹏冷笑道:“他就算是武林中的绝代奇才,武功就算已能无敌于天下,但只凭他一
个人,难道就能抵抗得了天下武林中的数十高手?”
南海娘子说道:“他并不是只有一个人。”
卫天鹏道:“不是?”
南海娘子道:“一心想杀了他,夺走上官小仙的人,固然不少,但为了昔日的恩义,决
定要全力保护他的人,也有好几个。”
卫天鹏道:“昔日的恩义?”
南海娘子道:“莫忘记他是小李探花唯一的传人,昔年受过小李探花恩惠的人也并不
少。”
卫天鹏冷冷道:“事隔多年,那些人纵然还没有死,只怕已将他的恩情忘了,恩情总是
比仇恨忘得快的。”
南海娘子道:“至少还有一个人未曾忘记!”
工天鹏道:“谁?”
南海娘子道:“我!”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又不禁全部耸然动容。
南海娘子道:“你们若以为我也想来图谋上官小仙的话,你们就错了。”
卫天鹏目光闪动,道:“你找我们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南海娘子道:“我只不过想要你们看在我的面上,打消这个主意。”
卫天鹏道:“你要我们放过叶开。”
南海娘子道:“是的。”
卫天鹏道:“我若不答应呢?”
南海娘子冷冷道:“那么你们就不但是叶开的对头,也是我的对头,今日你们若想活着
走出这屋子,只怕很不容易!”
卫天鹏突然大笑,道:“我明白了,我总算明白了。”
南海娘子道:“你明白了什么?”
卫天鹏的笑声突然停顿,道:“你要我们打消这主意只不过想一个人独吞而已,你故意
将叶开说得活灵活现,其实你想必已有了对付他的法子。”
南海娘子的声音也变了,突然道:“卫八,你看着我。”
卫天鹏却已转过头,去看门口的屏凤,冷冷道:“你要是想用魔教中的勾魂摄心大法来
对付我,你就找错人了。”
南海娘子道:“我只不过想提醒你,三十年前我已放过你一次。”
卫天鹏道:“不,三十年前,我几乎已死在你手里。”
南海娘子道:“那时你发下重誓,只要我再看到你,我无论要你做什么你都绝不违背,
否则就宁愿被利刃穿胸而死。”
她的声音突又变得阴森而可怖,冷冷地接着道:“这些话你还记不记得?”
卫天鹏道:“我当然记得,不过……”
南海娘子道:“不过怎么样?”
卫天鹏道:“这些话我是对南海娘子说的。”
南海娘子道:“我就是南海娘于。”
卫天鹏道:“你不是!”
他嘴角带着种奇特的冷笑,一字字接着道:“南海娘子早已死了,你以为我还不知
道?”
这句话说出来,连墨白也不禁动容!
卫天鹏道:“在后面那草寮中,你问我怎会听不出你的声音,那时我就已知道,你绝不
是南海娘子,就知道她早已死了,否则我又怎么敢来。”
那神秘的声音沉寂了很久,才徐徐道:“你怎么会知道?”
卫天鹏道:“因为你不该问这句话的。”
“为什么?”
“因为我根本就听不出她说话的声音,我虽然是唯一见过她真面目的人,却从来也没有
听见她说过一个字。”
卫天鹏笑得很奇怪,接着又道:“你虽然知道我是唯一见过她真面目还能活着的人,却
一定也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事,因为她绝不会将这件事告诉你。”
那声音又沉寂了很久,才忍不住问:“为什么?”
“因为那是个秘密,天下绝没有别人会知道的秘密。”
这老人的脸上,忽然发出一种青春的光辉,就像是已回到多年前,他还充满了梦想的少
年时,然后他就说出了一段奇异而美丽的故事,美丽得就像说神话:“三十年前,我还是个
喜欢惹是生非的年轻人,有一次在苗疆闯了祸,逃窜入深山,却在深山里迷了路。”
“苗山中不但到处都可能遇到毒蛇猛兽,而且瘴气极重,我为了躲避每天黄昏时都会出
现一次的桃花瘴,躲入了一个很深的山洞里。”
“那山洞原是狐穴,我想杀条狐狸,烤来充饥,就为了去追这条狐狸,我才遇见了那件
我这一生中永远也无法忘记的事。”
他刀锋般的眼睛也已变得非常温柔,然后他接着又说了下去:“我将那条狐狸一直追到
山洞最深处,才发现后面的山壁下,还有条秘密的出路。”
“我拨开枯藤走进去,没多久之后,就听见一阵阵流水声,沿着水声再往前走,天光豁
然开朗,外面竟是个世外桃源的人间仙境。”
“那时正是暮春时节百花齐放,绿草如茵,山上有道泉水流下来,竞是滚热的。”
“然后我就忽然发现那温泉水池中,竟有个美丽的少女在沐浴。”
说到这里,大家当然都已知道他说的这少女是什么人了。
卫天鹏目光温柔地凝注在远方,仿佛又看到了那锦绣的山谷,那沐浴在温泉中的美人。
“那时她也很年轻,乌黑发光的头发,又光滑,又柔软,就像是缎子一样,尤其是她的
眼睛,我从来也没有看见过那么美丽的眼睛。”
“我就像是个呆于般地看着她,已完全看得痴了。”
“她起先好像觉得很惊惶,很愤怒,但后来也慢慢地平静下来,也在静静地看着我。”
“我们就这样互相凝视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微笑,大地上所有
的花朵,就仿佛已在那一瞬间全部开放。”
“我不由自主向她走了过去,竞忘了前面是个水池,也忘了身上还穿着衣裳鞋子,我简
直什么都忘了,只想走过去抱住她……”
听到这时,每个人脸上都不禁露出温柔之色,仿佛都在幻想着那一刻的温馨和甜蜜。
又过了很久,卫天鹏才叹息着,慢慢他说下去。
“我们始终没有说过一个字,也没问过对方的姓名和来历。”
“所有一切事,都发生得很自然,一点也没有勉强,就好像上天早已安排好我们这么样
两个人,在这地方见面的。”
“直到天色已完全黑暗,她已要走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是什么人。”
“因为直到那时,我才发现她额角上的头发租盖下划着一朵黑色的莲花。”
“那正是南海娘子的标志,我惊讶之中,做出了一件令我后悔终生的事。”
“我脱口叫出了她的名字。”
“就在那一瞬间,她的人突然变了,温柔美丽的眼睛,突然出现了杀机,竟向我施出魔
教中最可怕的武功大天魔手,仿佛要将我的心摘出来。”
“我不想闪避,也不能闪避,那时我的确觉得,能死在她手里,已是件非常幸福的
事。”
“也许就因为这一点,她才不忍真的下手,我甚至又可感觉到她的手已插入我的胸膛,
她那双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竟像是忽然变成一柄锋利的刀,我甚至已闭上眼睛,准备死
了。”
“但是她却忽然将手缩了回去,等我张开眼时,她的人已不见了。”
“夜色已笼罩着山谷,山谷还是同样秀丽,但她却似已忽然消失在春风里。”
“我就好像刚做了场梦似的,若不是胸膛上还在流着血,我简直不能相信这是件真的
事。”
“我跪在地上,求她回来,再让我见她一面,但我心里知道她是永远不会再回来的
了。”
“所以,我又发誓,只要再见到她,无论她要我做什么,我都不会违背她的意思。”
“可是自从那一天之后,我就永远再也没有见着她,永远也没有……”
他声音越说越低,终于变成了声长长的叹息。
这是个美丽、凄凉,而且充满了梦幻的神秘的故事。
这故事美丽得就像是神话,你只要看见铁姑和卫天鹏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这故事每个字都
是真的。
铁姑美丽而冷漠的脸,竞似已因悲痛和震惊而变形。
心姑的神色也变了。只有那木雕的观音神像,还是手拈着杨柳枝,在缭绕的烟雾中微微
含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卫天鹏才恢复镇静,冷冷道:“所以我知道南海娘子已死了,我知道
魔教中有种神秘的腹语术,你们利用这木偶就想把我吓走,也未免想得太天真了。”
心姑忽然道:“不错,那些话都是我借观音神像的嘴说的,可是我说的话也一样有
效。”
卫天鹏道:“哦?”
心姑道:“你若一定还要打上官小仙的主意,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的。”
卫天鹏突然大笑,道:“我卫八自十三岁出道,在江湖中混了五六十年,至今还没有为
任何一件事后悔过。”
心姑道:“你一定不肯放过他们?”
卫天鹏道:“我只希望你们能将这碗饭分给大家吃,莫要一个独吞。”
心姑冷笑道:“好,念在你昔年和本门祖师爷的那一点情份,我现在可以让你活着走出
去。”
卫天鹏道:“然后呢?”
心姑道:“只要你一走出这间屋子,从此就是我南海门的对头,你最好就赶快去准备后
事,因为你随时都说不定会死的。”
卫天鹏道:“你们若一定跟我作对,也未必还能活多久的。”
他冷笑着,霍然长身而起,忽然又向墨白笑了笑,道:“我们以前的恩怨,也不妨一笔
勾销,从现在起,你我是友是敌,也就看你了。”
这句话一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标题 <<旧雨楼·古龙《九月鹰飞》——第五章 飞狐杨天>>
古龙《九月鹰飞》
第五章 飞狐杨天
门外冷雾凄迷,夜更深,风更冷。
卫天鹏迎着风长长吸了口气,忽然道:“韩贞。”
韩贞已跟过来,道:“在。”
卫天鹏道:“你知不知道那飘香别院在哪里?”
韩贞道:“我们现在就去?”
卫天鹏道:“先下手的为强,这句恬你该听说过的。”
韩贞道:“可是那叶开……”
卫天鹏道:“叶开怎么样?”
韩贞道:“叶开现在必定已有防备,我们现在若去跟他硬拼一场,不论谁胜谁负,双方
都难免要有伤损,岂非让别人渔翁得利了。”
卫天鹏道:“谁说我们是要跟他去打架的?”
韩贞:“不是?”
卫天鹏道:“当然不是。”
他嘴角又露出了狐狸一样的微笑,悠然道:“我们是好意去向他通风报信,是跟他交朋
友去的。”
韩贞的眼睛亮了,微笑着道:“因为小李探花昔日也对我们有恩,我们这次来并不是为
了要算计他,而是为了报恩。”
卫天鹏道:“一点也不错。”
韩贞道:“南海娘子既然死了,别的人已不足为虑,我们一定要劝他乘这个好机会,先
下手把那些对他有野心的人除去。”
卫天鹏道:“他是个聪明人,一定会明白的。”
韩贞道:“何况他还有我们做他的后盾,他无论要杀什么人,我们都可以帮他提刀。”
卫天鹏大笑道:“好,你果然越来越懂事了,也不在我对你一番苦心。”
他们已走入了梅林,一阵阵春风吹过,迷雾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幽灵般的人影。
卫天鹏低喝道:“什么人?”
“是我!”
这人垂着头走来,竟是西门十三。
卫天鹏沉下了脸,道:“谁叫你到这里来的?”
西门十三颔首道:“弟子有件要紧的事,要禀报你老人家。”
卫天鹏道:“什么事?”
西门十三走近几步,走得更近些,道:“我知道叶开……”
他声音实在太低,卫天鹏只好把耳朵凑过去。
他一生杀人无数,随时随地都在提防着别人杀他,但此时他却是做梦也想不到,他最宠
爱的这个徒弟手里,竟有把准备刺人他胸膛的刀。
两个人身子已凑在一起。
卫天鹏道:“有什么话炔说。”
西门十三道:“我要你死。”
听到这个“死”字,卫天鹏才吃了一惊,但闪避已来不及了。
他已能感觉到冰冷的刀锋,刺入了他的皮裘,刺在他胸膛上,他甚至已能感觉到死的滋
味。
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西门十三突然惨呼着倒下。
他手里那柄杀人的刀,在夜色中闪着碧光,刀锋上已沾着血迹。
是卫天鹏的血。卫天鹏身子这才开始发抖,才真正感觉到死的恐慌。
西门十三仰面倒在雪地上,眼珠已突出,耳、鼻、眼、口中,突然同时有鲜血流出。
血竟是黑的。
卫天鹏转头去看韩贞,韩贞也已吓得呆住。
西门十三显然不是被他杀了的。
究竟是谁在暗中出手,救了卫天鹏这条命?
工天鹏已没空再想了,这梅林冷雾中,处处都仿佛隐藏着杀机。
他跺了跺脚,低声道:“快退出去。”
突听一人道:“你站着不能动,否则刀毒一发,就必死无疑了。”
声著清脆妩媚,一个人幽灵般地在雾中出现,赫然竞是铁姑。
卫天鹏愕然道:“刚才是你救了我?”
铁姑点点头。
卫天鹏道:“叫他来杀我的也是你?”
铁姑又点点头。
只有被她摄心大法所迷的人,才会做得出这种事。
工天鹏道:“你既然叫他来杀我,为什么又要来救我?”
铁姑苍白的脸上带着种无法描叙的表情,谁也猜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更猜不出她为什
么要这样做。
可是她看着卫天鹏的时候,眼睛里却仿佛有种很强烈的表情。
她本不是容易动感情的。
她几乎已没有感情。
卫天鹏看着她,眼睛忽然也露出种无法描叙的感情。忽然道:“你……你是她的女
儿?”
铁姑点了点头。
卫天鹏倒退了两步,道:“那么你……你……你难道也是我的……”
“女儿”这两个字他并没有说出来,他好像不敢说出来。
可是他不必说出来,别人也知道的。
铁姑居然并没有否认,目中的神色又变得很悲伤,忽然道:“她这一生中,只有你一个
男人。”
卫天鹏后退了两步,身子突然又开始发抖。
——南海娘子这一生中,居然只有他一个男人。
他心里也不知道是感动,是惊讶,还是悲伤。
铁姑的眼睛里似已有泪光,道:“所以我不能看着你死。”
她当然不能。
世上绝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眼见着自己父亲死在别人刀下的。
——难道她竟真的是我的亲生女儿?
卫天鹏几乎不相信,却已不能不信。
他一生中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女儿,谁知到了垂暮的晚年,竟忽然有了个女儿。
如此美丽,如此值得骄做的女儿。
他看着她,眼睛里也不禁有了泪光,已完全忘了自己刚才还想叫人去杀了她韵。
血浓于水。
就连野兽也有亲情,何况是人!
卫天鹏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去摸摸她的头发,摸摸她的脸。
可是他又不敢。
就在这时,梅林外忽然又有个人冲了进来,吃惊地看着他。
心姑也来了。
铁姑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不该来的。”
心姑用力咬着嘴唇,忽然大声道:“我为什么不该来……他既然是你的父亲,就是我的
祖父,为什么不能来看看他。”
卫天鹏又怔住。
原来他不但有了女儿,还有了孙女。
他只觉得全身的血都热了,几乎已忍不住要大叫起来。
谁知就在这时,心姑突然反身出手,闪电般点了他胸前七处穴道。
韩贞本来一直在旁边看着,遇见这种事,他也只有在旁边看着。
看见心姑出手时,他想救已来不及了,谁知心姑竟又扶住了卫天鹏,道:“刀上已见了
血,他想必已中了毒,你快抱起他跟我来。”
原来她出手是为了救人,韩贞叹了口气,今天他看见的和听见的这些事,他知道自己这
辈子都永远忘不了的。
他这一生中,也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奇秘的事。
佛堂里燃着香,香烟缭绕,仿佛梅林中的冷雾一样。
韩贞将卫天鹏放了下来,放在一张软榻上。
神案前摆着的几个蒲团上,坐着个云鬓高髻的锦衣少女,仿佛很美。
她重眉敛目,盘膝坐在那里,竟像是老僧入定一样。
这么多人从外面走进来,她居然不闻不问,好像根本没有看到。
但韩贞却忍不住要去看看她。
放着这么美的少女在面前,若是连看都不看,这个人一定不是个男人。
韩贞总算还是个男人。
他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要多看两眼,他忽然发现这少女很像一个人,像丁麟。
纵横江湖的“风郎君”,怎么会忽然变成了个女人?
韩贞当然不会相信这种事,但越看越像,这少妇就算不是丁麟,也一定是丁麟的姐妹。
丁麟的人呢?
他若是已被铁姑她们杀了,他的姐妹又怎么能安心地坐在这里?
韩贞并不是个很好奇的人,一向不太喜欢管别人的闲事。
可是现在他实在觉得很奇怪,每个人都多多少少难免有点好奇心的。
韩贞毕竟还是个人。
铁姑和心姑已在为卫天鹏治伤疗毒,好像并没有注意到他。
韩贞忍不住慢慢走过去,俏俏唤道:“丁麟。”
锦衣少女果然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却像是根本不认得这个人一样,摇了摇头道:“我
不是丁麟。”
韩贞又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锦衣少女道:“我是丁灵琳。”
丁灵琳!
这名字韩贞是听见过的……丁灵琳岂非就是叶开的情人?
她长得怎么会跟丁麟一模一样?她跟丁麟又有什么关系?
这锦衣少女又闭起了眼睛,连看都不再看他了。
铁姑却在看着他。
韩贞一回头,就触及了铁姑的目光。
比刀光还亮的目光。
韩贞强笑了笑,道:“他老人家想必已脱险了吧?”
铁姑点点头,忽然问道:“你看他是丁麟,还是丁灵琳?”
韩贞道:“我看不出。”
这倒不是假话,他的确看不出,也分不出。
铁姑道:“你应该看得出的,无论谁都该看得出她是个女人。”
韩贞道:“他现在的确是个女人,”铁姑道:“以前难道不是?”
韩贞笑了笑,道:“我只不过有点奇怪,丁麟怎么会忽然不见了。”
铁姑道:“你很关心他?”
韩贞摸了摸歪斜的鼻子,道:“他打歪了我的鼻子。”
铁姑道:“你想报复?”
韩贞道:“没有人能在打歪我鼻子之后,就一走了之的。”
铁姑道:“他能不能死?”
韩贞道:“他也不像很快就会死的人。”
铁姑道:“可是他偏偏已死了。”
韩贞道:“你是说,丁麟已死了?”
铁姑道:“不错。”
韩贞道:“但丁灵琳还活着。”
铁姑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徐徐道:“你已看了出来?”
韩贞又笑了笑,道:“我看不出,我是猜出来的。”
铁姑道:“你还猜出了什么?”
韩贞道:“叶开虽然是个很精明的人,但是对自己的老情人,总不会有什么戒备的。”
铁姑道:“说得好。”
韩贞道:“假如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暗算叶开,再将上官小仙从他手里抢过来,那么这
个人一定就是丁灵琳。”
铁姑道:“说得好。”
韩贞道:“只可惜丁灵琳是绝不会暗算叶开的,所以……)r铁姑道:“所以怎么
样?”
韩贞道:“假如有个人长得跟丁灵琳很像,可以改扮成丁灵琳,那么这个人岂非就正是
对付叶开的最好武器。”
铁姑道:“这个人若是男的呢?”
韩贞微笑道:“无论他是男是女都没关系。”
铁姑道:“哦?”
韩贞道:“据说南海娘子不但易容术妙绝天下,而且还有种手法能控制别人咽喉的肌
肉,使他的声音也改变。”
铁姑冷冷道:“你知道的倒不少。”
韩贞道:“这个人若是不听话,没关系,因为南海门还有种能控制别人心灵的摄魂大
法。”
铁姑又盯着他看了半天,才徐徐道:“据说江湖中人都叫你锥子。”
韩贞道:“不敢。”
铁姑道:“据说别人无论有多硬的壳,你都能把它锥开。”
韩贞道:“这只不过是传言而已。”
铁姑道:“可是这传说看来好像并不假。”
韩贞道:“我纵然还有点名堂,也是卫八太爷一手教出来的。”
铁姑冷笑道:“你用不着提醒我,我早就知道你是他最亲信的人。”
韩贞松了口气,道:“只要夫人明白这一点,我就放心了。”
铁姑道:“我既然让你到这里来,就没有再打算瞒着你。”
韩贞道:“多谢。”
铁姑道:“这件事你现在是不是已完全明白了?”
韩贞道:“还有几点不明白。”
铁姑道:“你说。”
韩贞道:“夫人莫非早已算准了丁麟要到这里来?”
铁姑道:“不错,所以我早已准备好了,在这里等着他。”
韩贞道:“但夫人又怎知他一定会来?”
铁姑道:“有人告诉了我。”
韩贞道:“这个人是隆?”
铁姑道:“是个朋友。”
韩贞道:“是丁麟的朋友,还是夫人的朋友?”
铁姑道:“若不是丁麟的朋友,又怎么会知道他的行踪。”
韩贞叹了口气,道:“有时候朋友的确比仇敌还可怕。”
他忽又问道:“夫人以前见过丁灵琳没有?”
铁姑道:“没有。”
韩贞道:“那么夫人又怎知丁麟跟她长得很像?”
铁姑道:“据说他们本是双生兄妹。”
韩贞道:“哦!”
铁姑道:“他们那边的习俗,双胞胎生下来若是一男一女,其中一个就一定要送到外面
去养。”
韩贞道:“这种习俗我们那边也有。”
铁姑道:“所以江湖中有很多人不知道,丁麟也是他们丁家的后代。”
韩贞道:“夫人又怎么会知道的?”
铁姑道:“是个朋友告诉我的。”
韩贞道:“还是刚才说的那个朋友?”
铁姑道:“不错。”
韩贞点了点头,道:“他既然是丁麟的好朋友,当然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
铁姑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韩贞道:“是。”
铁姑道:“为什么?”
韩贞淡淡地一笑,道:“因为我不想跟他交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