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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剑风流

_39 古龙(现代)
  朱泪儿怔了一怔,道:“你救了我们一命?”
  桑木空道:“姑娘难道以为那半截催梦香是自己跳入火里去的么?”
  朱泪儿失声道:“难道是你?”
  桑木空道:“若不是老夫以真力催动,那迷香又怎能发作得那么快。”
  朱泪儿眼珠子一转,大声道:“就算是你将迷香吹进去的,咱们也不必感激你,你反而
该感激咱们才是。”
  桑木空道:“为什么?”
  朱泪儿道:“因为若不是我将这半截迷香抛在你面前,你也完蛋了。”
  桑木空忽然仰面大笑起来,道:“姑娘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朱泪儿板著脸道:“你用不著倚老卖老,若不是……”
  桑木空大笑著打断了她的话,道:“你以为老夫真的上了这孽徒的当么?”
  朱泪儿又怔住了,道:“难道你这也是在做戏?”
  桑木空道:“不错,只因老夫早已知道孽徒有不轨之心,但也知道他本来并没有这么大
的胆子,此番必定是有人在暗中唆使。”
  朱泪儿恍然道:“所以你就想查出这人究竟是谁,是么?”
  桑木空道:“正是如此。”
  朱泪儿道:“你知道纵然用刑追问,桑二郎也绝不会说真话,所以就故意装死,等那人
自己现身,是么?”
  桑木空叹道:“但老夫也实未想到此人竟会是以侠义闻名的放鹤老人。”
  俞佩玉身子一震,大声道:“你……”
  他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声已被人如此玷污,自然难免悲愤交集,自然想为他父亲辩白,怎
奈这件事实在太诡秘,太离奇,太复杂,他就算说出来,桑木空也绝不会相信,也许反而误
了大事。
  幸好桑木空并未留意他神情的变化,接著又道:“这孽徒居心狠毒,竟在刀柄中藏著天
蚕圣水,此水狠毒无比,无论谁身上只要沾著一滴,非但肌肤立刻腐烂,而且毒性由毛孔中
入骨,不出半个时辰,连骨头都要被烂光,整个人都要化为一堆肉泥。”
  朱泪儿倒抽了口凉气,道:“我明明看到这毒水已射在你脸上,你为什么没有死呢?”
  桑木空道:“这孽徒也深知此水的厉害,以为我必死无疑,所以才会那般得意,但他却
忘记了一件事。”
  朱泪儿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桑木空并没有回答,却伸手在脸上一抹,他那本已被腐烂得不成人形的脸,立刻奇迹般
变了。
  俞佩玉这才见到他的真面目。
  只见他面容清瞿,风神俊朗,少年时必定是个绝世的美男子,既没有“银光老人”那样
的邪气,也不像方才那“老头子”那么憔悴苍老,俞佩玉实在不憧这么样的一个人,为何总
是要扮成古古怪怪的模样。
  朱泪儿怔了半晌,才叹道:“原来他不知你脸上是戴著面具的。”
  桑木空微笑道:“这面具乃是老夫精心所制,水火不伤,是以那天蚕圣水毒性虽烈,也
无法侵入面贝,沾上老夫的脸。”
  朱泪儿忽然一笑道:“你本来的样子很好看嘛,为什么要戴面贝呢?”
  桑木空冷冷道:“只因凡是见到老夫真面目的人,只有死。”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也许并没有什么可怕。
  但此时此刻,从他嘴里说出来,朱泪儿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道:“你难道……”
  桑木空忽又一笑,截口道:“但你只管放心,这也并不是老夫的真面目。”
  朱泪儿不禁又觉得很奇怪,本想间间他:“你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样子呢,”但话到嘴
边,却又忍住,只问道:“那么你究竟想对咱们怎么样呢?”
  桑木空目光闪动,缓缓道:“老夫并不是个心软面慈的人,你们又知道了太多秘密,无
论如何,老夫本都不该放过你们的。”
  他说话本来就不快,此刻说得更是缓慢,朱泪儿一颗心紧张得几乎要跳出腔子,只见桑
木空说到这里,忽然望了俞佩玉一眼,缓缓道:“但你既不愿乘我之危伤我,老夫也不能乘
你之危时来伤你,今日之后,你我就两不相欠,再见时为友为敌?就难说得很了。”
  胡佬佬大喜道:“桑教主果然不愧为恩怨分明的大丈夫。”
  桑木空冷冷瞪了她一眼,厉声道:“你还是闭上嘴的好,若非看在俞某人的面上,今日
老夫就算不杀你,也少不得要砍下你两只手来。”
  胡佬佬果然不敢再说话了。
  只见俞佩玉似乎还要说什么,胡佬佬生怕他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桑木空又改变主
意,赶紧道:“快走快走,再迟我老婆子就不能担保是否还能救她了。”口口口
  他们坐来的那辆马车竟还在洞外,只因拉车的两匹马俱是久经驯练的臭驹,是以虽然受
惊,也未跑出很远。
  俞佩玉虽未赶过马车,试了试居然也能勉强应付,他手挥丝鞭,加急赶马,心中却是忧
虑重重,感慨万千。突听朱泪儿道:“四叔,你……你在想什么?”
  她发现车厢有个小窗子是通往前面车座的,为的自然是便于坐车的向车夫指点途径,此
刻却正好让她和俞佩玉说话。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戎在想……天蚕教主竟会是这么样一个人,实在令人觉得很意
外,看来他此后必定不会放过那俞……俞某人的。”
  朱泪儿道:“但这位俞某人做事也实在太毒辣,我想桑木空也拿他没法子,因为那封信
上既没有具名,说不定不是他写的,桑木空就算将信拿到他面前,他也可以推得一乾两净,
你说是么?”
  俞佩玉道:“纵然如此,但桑木空若是存心与他为敌,他也不好受的。”
  朱泪儿道:“他要桑二郎在十天之内去找他,现在桑二郎自然不能去了,你想桑木空会
不会乘此机会去找他麻烦呢?”
  俞佩玉道:“只怕是会去的。”
  朱泪儿道:“我也想他一定会去的,那封信上虽然没有说明是在什么地方,但桑二郎既
然知道,桑木空就一定有法子逼他说出来。”
  俞佩玉道:“正是如此。”
  朱泪儿忽然叹了口气,道:“四叔你直在应该多问桑木空几句话的,我……我的事,再
等一时半刻,其直也没有什么关系。”
  俞佩玉淡淡一笑,道:“我其实也没有什么话好问他了。”
  朱泪儿目光闪动,道:“四叔你难道不想问问那俞放鹤和桑木空约会的地方么?”
  俞佩玉沉默了许久,才一字字缓缓道:“我不想问。”
  朱泪儿道:“为什么?”
  俞佩玉这次连一个字都不说了。
  朱泪儿幽幽道:“四叔就算不说,我也知道的,因为四叔生怕自己知道了那地方后,会
忍不住也要赶去,而四叔为要救我,就将别的事全都放下了。”
  俞佩玉忽然一笑,道:“你肯为我做件事么?”
  朱泪儿眼睛亮了,道:“当然肯。”
  俞佩玉道:“那么你就赶紧乖乖的睡一觉吧。”口口口
  胡佬佬不断的在车厢中指点方向,但却始终不肯说出她的目的地究竟那里,因为她总是
怕俞佩玉知道地方,就将她在半路抛下,对这么样一个既狡猾,又多疑的老太婆,俞佩玉实
在也无法可施。
  现在,正是黄昏。
  车马连夜急驰,也不知走了多少路?俞佩玉目不交睫的赶著马,因为,他知道剩下的时
间已不多了。
  到明天早上,已是整整三天,而要赶的路却还不知道有多远,俞佩玉虽然疲倦,也只有
勉强支持下去。
  他们只在经过一个小镇时,又买了些食物,朱泪儿又买了一大堆刚上市的橘子,一瓣瓣
剥给俞佩玉吃。
  她神情看来很不安,但却又不是为了自己的性命发愁,而像是心里隐藏著一些秘密,有
几次她似已想说出来,却又忍住。
  这小姑娘心里究竟隐藏著什么事呢?对这么样一个既聪明,又多情的小姑娘,俞佩玉也
实在无法可施。
  黄昏时车马走过一个并不十分小的城市。
  这城市里的人虽非那些乡巴佬可比,但瞧见这么样一辆马车急驰而过,仍不禁人人为之
侧目。
  街上行人很多,马车到了这里,也只有缓了下来。
  街道两旁,虽有各式各样的店□,但数来数去还是以酒楼饭馆最多,这城市的人也正和
别地方的人一样,别的事都可马虎,对自己的肚子却十分优待。
  这时虽还未到吃晚饭的时候,酒楼饭馆中已是刀勺乱响,酒香和菜香一阵阵自窗户中传
出,引诱著人们的食欲。
  胡佬佬忽然大声道:“停下来,停下来。”
  俞佩玉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惊勒马,回首道:“什么事?”
  胡佬佬道:“这两天来,天天吃油蛋冷馒头,找老婆子已吃得嘴里快淡出个乌来了,若
不再好生吃一顿热饭热菜,简直非死不可。”
  俞佩玉吃惊道:“你想上馆子?”
  胡佬佬笑道:“不错,我方才闻到葱爆羊肉的香气,看来那家叫“致美楼”的北方馆子
菜还做得不错。”
  俞佩玉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为了赶路,不眠不休,但这老太婆却想上馆子喝酒吃
肉。
  若是换了别人,听了这话纵不一个耳光打过去,也要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但俞佩玉沉
默了半晌,却只是淡淡道:“好,去吧。”
  朱泪儿显然也觉得很意外,失声道:“你答应了她?”
  俞佩玉道:“嗯。”
  胡佬佬笑道:“你莫看这小伙子不说话,其实心里可比你明白多了,他知道和我老婆子
争论也没有用的,到后来还是非答应不可。”
  致美楼的菜果然做得不错,一只烤鸭更是又香又脆,用鸭骨头熬的汤也很浓,很够火
候。朱泪儿瞧见胡佬佬,将一块烤鸭的皮沾著甜酱,卷著大葱薄饼吃得津津有味,不禁觉得
很奇怪,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吃肉?”
  胡佬佬一口饼全喷了出来,大笑道:“傻丫头,吃烤鸭就是吃这皮的呀,吃肉就是呆子
了。”
  朱泪儿道:“真的么?”
  胡佬佬道:“自然是真的,你难道从来没吃过烤鸭?”
  朱泪儿默然半晌,淡淡道:“没吃过烤鸭就很稀奇么?我烧的稀饭你也没吃过呀。”
  胡佬佬笑得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俞佩玉却听得一阵心酸,这好强的小女孩子连一只很
普通的烤鸭都没有吃过,世上还有许许多多美味之物,她更连看都没有看过,她实在还没有
享受过一丝一毫生命的乐趣。
  但人生的痛苦,她却已□得太多了。
  他心里感慨良久,竟未发现一个人刚走上楼,突又退了下去,却偷偷探出半个头,瞪著
他们这边直瞧。
  瞧了两眼,这人忽然飞也似的跳下楼去,过了半晌,凄迷的暮色中,突有一道青蓝色的
灯光冲天而起。口口口
  到了晚上,天色反而比黄昏时明亮得多,因为这时明月已升起,秋夜的月色,总是分外
明亮的。
  平坦的道路上,像是□著层白银。
  吃饭的时候,俞佩玉已找致美楼的伙计去想法子为他们换了两匹马,换来的马自然远不
如他们原有的两匹神骏,但无论多神骏的臭驹,经过两天马不停蹄的奔驰后,也快要倒下去
了。
  这两匹马都是力气充沛,俞佩玉打马急驰,一心想将吃饭时所损耗去的时候追补过来。
  夜已很深,官道上已瞧不见别的车马行人。
  胡佬佬抚著肚子笑道:“莫心焦,莫看急,我说来得及,就一定来得及。”
  朱泪儿忍不住问道:“你住的地方已经快到了?”
  胡佬佬道:“不远了。”
  朱泪儿道:“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胡佬佬笑道:“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
  朱泪儿还想间下去,但眼珠子一转,却又忍住,只因她知道就算直说,也休想从这老狐
狸嘴里间出什么来。
  突听“嗤”的一声。
  道旁的黑暗中,又有一道青蓝色的火光冲天而起。
  胡佬佬瞧不见,却听见了,皱眉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俞佩玉道:“没什么。”
  他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却也有些惊疑。
  这种示警报讯用的火箭,绝不会无故发射,此刻就在他们车马经过时射出,显然是冲著
他们来的。
  但来的会是谁呢?
  难道俞放鹤又探出了他们的行踪。
  俞佩玉打马更急,拉□的手心里已沁出了冷汗。
  就在这时,前面突然有人影闪动,似乎要拦住他们的去路,俞佩玉咬了咬牙,拚命打
马,想硬冲过去。
  那些人也未出声喝止,却一字排开,将道路隔断,眼看著连车带马都要撞在他们身上。
  飞车急马,这一撞力道又何止千斤,这些人就算都是高手,究竟也是血肉之躯,怎挡得
住这一撞之力。
  俞佩玉挥鞭大喝道:“闪开,否则莫怪我……”
  喝声未?道路两旁忽然飞出两根铁枪,竟插入飞滚的车轮里,只听“喀喇,喀喇”一连
串急响,车轮的轴架已被生生格断,无法再向前滚动,但奔马之力却未衰,仍拖著车向前
跑。车轮磨擦石地,那声音就宛如野兽临死前的哀呼。俞佩玉头上的汗水已流入眼睛,还是
只有拚命打马,可是车轮已被煞住,那里还能飞驰。
  只听一人厉声道:“网中之鱼,还想跑得了么?”
  喝声中,一条黑衣大汉已越众而出,大步追上奔马,这时奔马之速虽已大减,但若撞在
人身上,还是可以将人撞得飞出去的。这大汉却丝毫不在意,一双闪闪发光的大眼睛,怒目
瞪著马首,左右双拳忽然直击而出。但闻“砰,砰”两声,马车一震,竟向后退了半尺。那
两匹马连哀嘶都未发出,已倒在地上,马头竟已被这大汉一拳之力,硬生生打得稀烂。口口

  俞佩玉自己也是天生神力,却再也未想到世上竟真的有人能力毙奔马,一时之间,也不
禁怔住。
  车厢里的胡佬佬和朱泪儿也瞧不见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觉车身一震之后,就完全
停住。
  胡佬佬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位俞公子倒真是多灾多难,找他麻烦的人倒真不少。”
  朱泪儿咬了咬嘴唇,打开车门跳下去,瞧也不瞧挡在马车前的那些人一眼,却仰面向俞
佩玉问道:“四叔,这些人你认不认得他们?”
  俞佩玉道:“不认得。”
  朱泪儿眨了眨眼睛,道:“他们难道不是那个人的爪牙?”
  俞佩玉道:“好像不是。”
  朱泪儿也觉得有些惊讶,道:“那么他们莫非是拦路的强盗?”
  她这才转过头,去瞧那黑衣大汉。
  月光下,只见这人鸢肩细腰,身子笔挺,一张黑得发亮的脸上,生著一双黑白分明的大
眼晴。
  此刻这双大眼睛也在瞪著她,目中也似有些惊奇之色,似乎未想到从车厢里走出来的竟
是个这么美的小姑娘。
  朱泪儿冷笑道:“看你年纪轻轻,怎么就不学好,什么事不好做,偏偏要做拦路打劫的
强盗。”
  这黑衣少年皱了皱眉,也不答话,却回首道:“你们是否弄错了。”
  站在他身后的七八个黑衣人中,立刻有一人沉声道:“我亲眼瞧见的,绝不会错。”
  黑衣少年那双闪电般的眼神,立刻又盯在朱泪儿脸上,厉声道:“你姓胡?”
  朱泪儿道:“你才姓胡哩,叫胡说八道。”
  黑衣少年又皱了皱眉,转脸向俞佩玉道:“你既是她的尊长,你为何不说话?”
  俞佩玉淡淡一笑,道:“各位夤夜之中,阻人路途,毙人奔马,既不问情由,也不说道
理,却教在下又有什么话好说。”
  朱泪儿道:“对了,你莫以为自己有几斤力气,就想对我四叔发威,像你这样的人,我
四叔一个巴掌就能将你打到八丈外去。”
  黑衣少年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大笑道:“小姑娘,你的胆子倒也真不小,普天之下,除
了你之外,只怕还再无一人敢像这样对我说话的。”
  朱泪儿道:“哦,如此说来,你的来头想必也不小了。”
  黑衣少年道:“你问问躲在车子里的胡佬佬,她现在想必已知道我是谁了。”
  俞佩玉道:“各位莫非是为胡佬佬而来的。”
  黑衣少年骤然顿住笑声,道:“不错,你是她的什么人?”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在下和胡佬佬并没有什么关系,各位如果来找她,在下本不该
过问,但现在……”
  黑衣少年厉声道:“现在你难道定要过问么?”
  俞佩玉默然半晌,道:“却不知各位和她有何仇恨。”
  黑衣少年忽又大笑起来,道:“你问我们和她有什么仇恨?很好。”
  他霍然转身,道:“王二哥,你和胡佬佬有何仇恨?”
  站在最旁边的一个黑衣人嘶声道:“我全家十九口,全都死在她手上,我妻子跪在地
上,苦苦求她饶了我那七十岁的母亲,她……她……”
  说到这里,这人已是满面泪流,再也说不下去。
  黑衣少年道:“赵大哥,你又和胡佬佬有何仇恨?”
  那赵大哥颤声道:“我堂上虽无老母,但五个孩子……最小的一个还不满周岁,只为了
先师昔年曾经对她有些无礼,她就将我妻子儿女全都杀得乾乾净净。”
  黑衣少年道:“孙兄你呢?”
  这人也不答话,却用剩下的一条独臂撕开了身上的衣服,只见他全身肌肤全已焦黑,连
面目都难分辨。
  黑衣少年厉声道:“你瞧见了么,这位孙兄只为了昔年曾经得罪过她的女儿,她就将孙
兄绑在柱子上,用烈火烤了三个时辰。”
  俞佩玉不忍再看,也不忍再听,长叹道:“各位不必再说,在下已明白了。”
  黑衣少年道:“这些人为了要寻她复仇,牺牲了六个人的性命,才找出了她的老巢,又
埋伏在这附近,等了一年多,今天才总算找到她的人,你不妨想想,这些人会不会只为了你
要过问这件事,就放过了她。”
  俞佩玉整个人都怔住?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论情论理,他都绝不该过问这件事,何况他此刻功力还未完全恢复,就算想过问,也绝
不是这黑衣少年的敌手。
  但他若任凭这些人将胡佬佬杀死复仇,朱泪儿就必将毒发而死,他委实不知道应该怎么
样做才好。
  黑衣少年道:“我对你说这些话,并不是怕你要伸手管这件事,只不过因为我看你们也
是条汉子,我要你知道我并不是个不讲理的人。”
  俞佩玉长叹道:“若是在下一定要管呢?”
  黑衣少年傲然道:“只要你能胜得我一拳半脚,我就放了她。”
  俞佩玉霍然飞身而起,道:“好,就是如此。”
  朱泪儿大声道:“且慢,我还要和四叔说几句话。”
  俞佩玉黯然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你不必说了。”
  朱泪儿却拉住他的手,道:“找非说不可,四叔,你过来一会儿好不好。”
  俞佩玉望了那黑衣少年一眼,道:“你……”
  黑衣少年冷笑道:“你放心,我既已答应了你,你我未分胜负之前,我绝不动胡佬佬一
根手指。”口口口朱泪儿将俞佩玉拉到一边,道:“四叔你……你何必为胡佬佬拚命呢?”
俞佩玉默然不语。朱泪儿道:“我知道四叔是为了我,但这小子既然并不是不讲理的人,四
叔为什么不对他说明白,要他再多等一日?”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胡佬佬若知道她一日之后,还是非死不可,又怎肯再放你?何
况,这些人也未必就会相信我们的话,又怎肯纵虎归山,让胡佬佬回家。”
  朱泪儿怔了半晌,垂首道:“四叔你想得实在太周到了,可是我……”
  俞佩玉道:“你不必说了,我若想要胡佬佬救你,就只有先救她,这其间已别无选择的
余地,别的话现在说了也是白说的。”
  朱泪儿颤声道:“可是四叔你……”
  俞佩玉一笑道:“你用不著为我担心,这少年拳力虽猛,也未必就能胜得了我,我现在
自觉力气已恢复多半了。”
  他轻轻甩脱未泪儿的手,大步走了过去。
  朱泪儿呆呆的望著他的背影,目光中又是欢喜,又是难受,又是赞服,又是埋怨,又是
看急,又是担心。
  她知道俞佩玉若是决定要做一件事时,无论谁也拦不住的,她只望俞佩玉能一战而胜。
  但这傲气逼人的黑衣少年,却像是有必胜的把握,他显然有绝高的武功,极惊人的来
历。
  俞佩玉是否能胜得了他呢?
  朱泪儿垂下头,目中不禁又流下泪来。
  黑衣少年一直在望著俞佩玉,望著俞佩玉说话的神情,走路的姿态,等到俞佩玉走过
来,他忽又问道:“你定要出手?”
  俞佩玉道:“势在必行。”
  黑衣少年竟也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
  俞佩玉也一直在留意著他,只见这少年年纪虽不大,但站在那里,如山淳岳峙,气度竟
似比怒真人更沉稳。
  他只是随随便便的站著,并没有摆什么功架,但全身上下,竟全无丝毫破绽,令人无懈
可击!
  俞佩玉暗中将真气运行了一遍,觉得血液里已不再有那种麻痹的感觉,他知道迷香的药
力终于已渐渐消失。
  可是,一个人在经过两三天不眠不休的劳苦颠沛后,全身都不免有些懒洋洋的,每个骨
节都有些□痛。
  这实在不是一个和人动手打架的好时候,只不过强敌当前,俞佩玉只有勉强打起精神,
抱拳道:“请!”
  黑衣少年厉声道:“我出手素不留情,你要小心了。”
  喝声中,两人脚步交错,已各各攻出三招。
  这三招一发即收,显然两人都在试探对方的武功实力,这正是和名家交时必有的慎重态
度。
  俞佩玉这才知道这狂傲的少年并未轻敌。
  要知俞佩玉固然觉得这少年气度沉凝,不容轻侮,他自己的风神气度,何尝不是精华内
□,稳如山岳。
  这两人虽然都是年纪不大的少年人,但骤一出手,已不同凡俗,隐然已一派宗主大师的
风范。
  这时马车四周,除了原有的那七八个黑衣人外,黑暗中又窜出了十余人,将他们围在中
间。这些人目光中都带著憎恶怨恨之色,神情间却并不紧张,显然都对这黑夜少年非常信
任,都认定无论他的对手多么强,他还是必胜无疑。
  眨眼间两人都已攻出十余招,竟都没有什么精采的招式,尤其这黑衣少年,功力虽深
厚,出手却很平凡。
  但这些平凡的招式,却又偏偏和天下任何一家的武功都不相同,武林中独创一格的武
功,本来至少也应该有一些别出心裁的妙著,新的若还不如旧的,那么他就算创出一万种新
招式又有何用?
  可是这少年所用的招式就偏偏不如旧的,既无少林神拳那种气吞斗牛的功架,也无武当
掌法的轻灵飘忽,既不正大,也不奇诡,更不毒辣,有时一看使出,根本连一点用也没有,
就像是一篇庸才写成的文章,他自己虽苦心经营,别人看了却觉得索然无味。
  朱泪儿倒买还未见过功力如此不凡的人,竟会使出这种见不得人的招式,她不禁又是欢
豆”。
  这少年若非遇著个其蠢如牛的师父,就是自己闭门造车,所以,学的才会是这种三脚猫
般的庄稼把式。
  她只奇怪俞佩玉此刻为何还不将他和怒真人动手时那种瞬忌万变,奇诡不可方物的招式
使出来。
  就凭这少年这种蹩脚身法,俞佩玉只要三两著攻出,他若能招架得了,闪避得开,那才
是怪事。
  朱泪儿几乎忍不住要大叫出来。
  “人家既然已说明了手下绝不留情,四叔你又何苦手下留情,难道你还想逗著他玩玩
么?”
  却不知俞佩玉此刻非但一点也没有好玩的意思,而且还觉得苦不堪言,只差没有投降认
输而已。
  这少年平平凡凡,其蠢如牛,三脚猫般的庄稼把式,在俞佩玉眼中看来,却是天下无双
的妙著。
  只因唯有他知道这些招式的厉害。
  这正如和国手对弈,对方随随便便一著棋摆下去,别人看来固然很平凡,他自己也觉得
对方这著棋没什么用。
  谁知等他要下棋时,他才发觉对方这一著没有用的棋,竟已将他所有的退路全都封死,
令他动弹不得。
  俞佩玉实在也未想到如此平凡的招式,竟会有这么大的威力,和这种招式一比,天下各
门各式的武功简直都变成了中看不中吃的花拳绣腿,他实在想不出世上有人能破得了这种招
式。
  一个人和人交手时,所有的出路若都被封死,他就算功力比对方高得多,还是只有听人
宰割。
  难怪这少年有必胜的把握,他实已立于不败之地。
  黑衣少年忽然叹道:“你若遇明师指点,倒也不失为可造之材,只可惜你遇著的是个饭
桶。”
  俞佩玉突觉热血上涌,厉声道:“饭桶只怕倒未必。”
  黑衣少年笑道:“你难道还有什么高招能使得出来么?”
  俞佩玉但觉热血奔腾,如火沸水,这少年冷冷的两句话,已将他剩下的每一分潜力都激
了出来。
  他本来觉得晕晕沉沉的,使出来的招式,神气力量既不够,部位分寸也总是差了一截。
  何况他脑子里也是晕晕沉沉,根本就想不出什么精妙的招式来,甚至连想都懒得去想。
  但他身体里流著的却是倔强骄傲的血,死也不肯低头的血,勇往直前,百折不回的血。
  此刻他热血已将他晕晕沉沉的头脑冲醒,身形半转,左右双手各各攻出了一招。
  这一招连绵不尽,后著无穷,骤眼望去,他两只手似乎在昼著圆圈,圆圈套著圆圈,生
生不息;水无断绝。
  黑衣少年似也未想到他招式忽然改变,一滑步退开三尺,竟也不再出手进击,只是瞪著
俞佩玉的招式。
  他不再出手,朱泪儿却反而看出了他武功的厉害。
  只见他手不动,肩不摇,不招架,不反击,但俞佩玉变化万千的招式,竟沾不著他一片
衣袂。
  俞佩玉招式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但他脚步轻轻一滑,也不知怎地,就滑入了俞佩玉
的招式的空隙中。
  朱泪儿明明见到俞佩玉只要手掌再偏几寸,就可将他击倒,但也不知怎地,俞佩玉的力
量竟似只能到此为止,再也不能变化一分。
  瞧了半晌,朱泪儿掌心也不觉沁出了冷汗,暗骇道:“想不到这人的出手虽笨,一双脚
却是如此灵使。”
  她却也不知道武功的基础,就在一双脚上,进击时无论用多么厉害的招式,若没有步法
配合,也没有用,防守时更是以步法为主。
  这少年的步法正是独步江湖,天下无双。
  眨眼间俞佩玉已攻出十余招,突听黑衣少年叱道:“住手。”
  一声轻叱未了,他身形已冲天飞起,这一跃之势,竟高达四丈,俞佩玉纵然不想住手,
但也只有住手。
  黑衣少年身形凌空,眼睛却还是盯著俞佩玉,他上升之势虽急如旗花火箭,下降之势却
极缓。
  由下面望上去,他身形似已停在半空中不动了,这么高的轻功,朱泪儿也实在连见都未
见过。
  只听他沉声道:“你是江南凤家的什么人?”
  朱泪儿不等俞佩玉说话,抢著道:“你莫非认得我三叔?”
  这句话未说完,黑衣少年已落在她面前,一双炯炯有光的大眼睛里,也露出了惊讶之
色,道:“你三叔就是凤三?”
  朱泪儿道:“哼,你既然知道他老人家的名头,说话还敢如此无礼。”
  黑衣少年瞧了俞佩玉一眼道:“你叫他四叔,他莫非是……”
  朱泪儿道:“四叔自然是三叔的兄弟。”
  黑衣少年失声道:“你真是凤三的兄弟?”
  这句话是间俞佩玉,朱泪儿却抢著道:“自然是真的。”
  黑衣少年盯著俞佩玉瞧了半晌,忽然叹道:“凤三的兄弟竟会为胡佬佬卖命,这也就难
怪凤家近年人材如此寥落了。”
  朱泪儿忍不住大声道:“我四叔和你动手,并不是为了胡佬佬,而是为了我。”
  黑衣少年又怔了怔,道:“为了你?”
  朱泪儿道:“你总该知道胡佬佬下毒的本事天下无双,无人能及。”
  黑衣少年冷笑道:“这种下五门的功夫,何足道哉。”
  朱泪儿也冷笑道:“等你中了她的毒时,你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黑衣少年傲然笑道:“她若想让我中毒,只怕还要再多生十来个脑袋才行。”
  他忽又□去笑容,盯著朱泪儿道:“你莫非中了她的毒?”
  朱泪儿道:“不错,我们现在正是要押著她回去拿解药,而死人是不会拿解药的,所以
我们才不肯让你杀她。”
  黑衣少年皱眉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早说?”
  朱泪儿道:“我们方才说这话,你相信么?”
  黑衣少年默然半晌,缓缓道:“不相信,那时你们若这么样说,我必定以为你们是胡佬
佬的亲戚门人,在用拖延之计,找怎肯纵虎归山,放你们回去。”
  朱泪儿道:“你倒是个老赏人。”
  黑衣少年道:“何况,我就算相信了你们的话,答应等你们拿到解药后才出手,你们也
拿不到解药的,只因胡佬佬若是知道自己一拿出解药就得死,又怎肯将解药拿给你?”
  朱泪儿道:“不错,所以我四叔才非和你动手不可,只因他早已算准,若想要胡佬佬救
我,只有先救胡佬佬的命。”
  黑衣少年目光缓缓移向俞佩玉,道:“你为了要救她,倒破费了不少苦心。”
  俞佩玉淡淡一笑,道:“你若是我,你也会这样做的。”
  黑衣少年厉声道:“但你可知道已有多少人死在胡佬佬手上,你可知道她若不死,以后
还会有多少人要被她害死,你为了要救她的生命,就可将别人的生命都置之不顾么?”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这点我也早已想过了。”
  黑衣少年目光闪动,道:“你难道想等胡佬佬拿出解药后,再将她交给我们。”
  俞佩玉闭口不语。
  他的心意正是如此,但却绝不能说明,只因胡佬佬若知道他有这意思,也就万万不会救
朱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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