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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剑风流

_3 古龙(现代)
  红莲花道:“这就是了,既然有那许多毫无关系的人都能进去,你却不能进去,这
岂非太不公平,天下的不平事,我都要管的。”
  俞佩玉垂首道:“帮主仗义,在下感激不尽。”
  红莲帮主突又含笑接道:“更何况你下久就是“先天无极派”的掌门,那时咱们要
请你来入会,却只怕请不到了。”
  俞佩玉耸然抬头,失声道:“你……你知道……”
  突听“轰”的一声巨响,响声过後,帐篷外便传来一阵丝竹菅弦之声,接着,一人
大声道:“黄池之会开始,恭请各派本门人入座。”
  语声宛若洪钟,远及四方。
  红莲帮主挽起俞佩玉的手,走出帐篷,一面笑道:“历来做丐帮帮主的,不但要会
管闲事,而且还得是个万事通,至於我是怎会知道这许多事,你以後就会明白的。”
                 口口口
  十叁座帐篷,合抱着一座高台,高台四周,冠盖云集,天下武林豪杰中之精华,十
中有八,全站在这里。
  台上一具千斤铜鼎,缭绕的烟云,便是自鼎中发出来的,铜鼎两旁,有十叁张紫檀
交椅。
  此刻椅子上已坐了八九个人,一个身着黄色袈裟的白髯僧人,卓立在铜鼎前,身形
矮小,但神情却重如泰山。
  台下一丈外,也有叁排紫檀交椅,椅上坐着的自也俱都是气度威严之武林长者,但
第一排椅子却全是空着的,也不知是等谁来坐。
  这些倨傲的武林高手们,居然也会虚位而待,礼让他人,这岂非怪事?
  红莲花轻声笑道:“找可得上台唱戏去了,你只管找个位子坐下吧,有红帖子的就
有位子,你若客气就是别人的福气了。”
  俞佩玉方自寻了个位子坐下,红莲帮主已率领着六个丐帮弟子在乐声中缓缓走上高
台的石阶,那洪钟般的语声道:“丐帮红莲帮主!”
  亮的呼声传送出去,群豪俱都仰起了头,俞佩玉这才瞧见司仪的那人面如锅底,眼
如铜铃,身高竟在一丈开外,红莲花走过他身旁,还够不着他肩头,但群豪的目光,却
只是瞧着矮小的红莲花,他纵再长叁尺,也没人会去瞧他一眼。
  俞佩玉不觉悄悄笑了笑,突听身旁一人道:“你朋友如此威风,你也得意,是麽?

  这语声虽冷傲,但却娇美,俞佩玉头一回,便瞧见了那双既似冷酷,又似热情的眼
睛。
  他无意中竟恰巧坐在金燕子身旁,他只得苦笑了笑,还未说话,神刀公子却已沉着
脸站起来,道:“燕妹,咱们换个位子好麽?”
  金燕子冷冷道:“这位子有什麽不好?”
  神刀公子道:“这里突然臭起来了。”
  金燕子道:“你若嫌臭,你走吧,我就坐在这里。”
  俞佩玉早已要站起来,金燕子那只冰冷而又柔软的纤手,却拉住了他的腕子,神刀
公子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狠狠道:“好,我走,我走……”
  嘴里说走,却又一屁股坐在原来的椅子上。
  俞佩玉瞧得暗中好笑,却又有些哭笑不得,他虽然还未真个着“情”之一字的滋味
,却已能觉出那必定是又甜又苦,纠缠入骨,瞧着金燕子的这双眼睛,也不知怎地他忽
然想起了林黛羽的那双眼睛。
  那眼波是多麽温柔,又是多麽倔强,那目光是多麽清澈,却又为何总似蕴藏着浓浓
的忧郁,重重的神秘?那眼睛瞧着他,似乎愿意将一切都交给他,却又为何要骗他?害
他?
  他想着想着,不觉痴了,猛听得那司仪大汉喝道:“百花帮帮主海棠仙子君夫人到
!”
  俞佩玉一惊抬头,但觉香气扑鼻,芬芳满颊,十二个身披五色轻纱的簪花少女,抬
着顶缀满鲜花的轻兜小轿,自高台左面走了过来,一阵阵浓冽的花香,便是站在最後的
人也觉醉人。
  鲜花堆中斜倚着个轻纱如蝉羽的绝代丽人,此刻手扶着簪花少女的肩头,缓缓下了
轿。
  轻纱飞舞,她身子却娇慵无力,彷佛连路都懒得走了,倚在少女身上,缓缓走上石
阶。
  群豪盯着她纤细的腰肢,似已连气都透不过来,过了许久之後,大家才发觉自己竟
没有瞧清她的脸。
  只因她的风神,已夺去了每个人的魂魄。
  金燕子突然轻轻叹了口气,道:“侍儿扶起娇无力,百花最娇是海棠……唉,这位
海棠君夫人,果然是天下的绝色。”
  她这话自然是对俞佩玉说的,俞佩玉却全未理睬,他眼睛下住在四下搜索,十叁派
掌门人已到了十二位。
  但他期望中的人,却一个也没有来。
  莫非他想法错了?莫非他们根本就下会来的?
  这时人丛间已响起了窃窃私语:“海南剑派的鱼掌门怎地还没有来?”
  “海南路途遥远,只怕他懒得来了。”
  “绝不会的,前日小弟还见着他在开封城的悦宾楼上喝酒。”
  “他在喝酒?嘿,只可惜俺不在开封,否则就有好戏瞧了。”
  “那自是免不了的。”
  “倒楣的是谁?”
  “金氏五虎,只可笑他们也算得老江湖了,竟不识得这位鱼大掌门,居然和他争吵
起来。”
  “唉!飞鱼剑端的可说是天下第一快剑,我只瞧见剑光一闪,金氏兄弟便……”语
声突然停顿,人声也不复再闻。
  只见一个又矮又胖,挺着个大肚子的绿衣人,摇摇蔽晃走了过来,他头戴的帽子已
歪到一边,衣襟也已敞开,一柄又长又细的剑,自腰带拖到地上,剑鞘头已被磨破了,
露出了一小截剑尖,竟是精芒耀眼,不可逼视。
  天下英豪的眼睛都在瞧着他,他却满下在乎,仍是一摇一摆,慢吞吞地走着,俞佩
玉甚至远远便可闻到那满身酒气。
  那司仪大汉瞧得直皱眉头,但还是大声喝道:“海南剑派掌门人鱼璇鱼大侠到!”
  这位以“飞鱼快剑”威震南海十八岛的名剑客,这才用两根手指将帽子一顶,走上
高台,哈哈大笑道:“某家莫非来迟了,恕罪恕罪。”
  少林掌门仍是垂眉敛目,合什为礼,座上一个高颧深腮,鼻眼如鹰的黑衣道人却冷
冷笑道:“不迟下迟,鱼兄多喝几杯再来也不迟。”
  飞鱼剑客眨了眨眼睛,笑道:“酒中自有真趣,岂足为外人道哉,你们崆峒居然禁
酒,某家与你还有什麽话好说的。”
  黑衣道人霍然长身而起,厉声道:“黄池之会万万容不得这种好酒好色之人!”
  鱼璇懒洋洋坐到椅上,却连瞧也不再瞧他一眼。
  少林掌门天云大师微笑合什道:“绝情道兄暂且息怒……”
  绝情子怒道:“此人因酒而误天下英雄之大事,若不重责,何以立威!”
  天云大师回身转目去瞧武当的出尘道长,出尘道长只得缓缓长身,道:“鱼大侠虽
有可议之处,但……”
  红莲帮主突然大笑道:“各位只当鱼大侠真是为饮酒而迟到的麽?”
  出尘道长笑道:“红莲帮主消息自比贫道等灵通。”
  红莲花大声道:“鱼大侠昨夜将“粉林七蜂”引至铜瓦厢,一夜之间,连诛七寇,
为到会朋友携来的妇女家眷除了心腹之患,我红莲花先在这里谢过!”
  这句话说出来,群豪无不动容,这七只采花蜂居然早已混来这里,居然无人知晓,
若有谁家的少女妇人被他玷污,主会的各门各派掌门人还有何面目见人,少林身为天下
盟主,更是难逃其责,天云大师纵然修为功深,面上也不禁变了颜色。
  飞鱼剑客却只是懒洋洋一笑,道:“红莲帮主好灵通的耳目,但这种小事,又提它
则甚?”
  天云大师肃然稽首道:“这怎能说是小事,就只一件功德,鱼大侠已可居天下盟主
之位而无愧,老僧理当退让。”
  这句话若是在别人口中说出,那也不过是客气之词,但少林掌门嘴里说出的话,却
是何等份量,天下武林盟主之位,极可能就在这一句话中易主。
  群豪不禁俱都耸然。
  飞鱼剑客坐直了身子,肃然道:“红莲帮主既已知道此事,本座纵不出手,也有红
莲帮主出手的,本座万万不敢居功。”
  红莲花赶紧道:“要饭的若做了武林盟主,岂非是天大的笑话,天云大师德望天下
所崇,今年的盟主之位,大师还是偏劳了吧。”
  天云大师长叹道:“老僧年来已觉老迈无力,自知再难当此重任,早有退让之意,
纵无鱼大侠此事这句话也要说出来的。”
  有少林在前,各门各派本不敢存争夺盟主之意。
  但天云大师竟然自愿退让,一时间武当出尘道长、崆峒绝情子、点苍谢天璧。华山
柳淑真……俱都站了起来。
  柳淑真蛾眉淡扫,风姿如仙,清脆的语声抢先道:“武当乃内家正宗,天云大师若
有禅让之意,我华山派内举不避亲,出尘道兄当居其位!”
  出尘道长微微一笑,缓缓坐下。
  绝情子冷冷道:“好个内举不避亲,贫道只可惜没有个做掌门人的妹妹。”
  原来柳淑真竟是出麈道长嫡亲妹子,这兄妹两人各居当代一大门派掌门之位,本为
武林一段佳话,只可惜此刻却变成了绝情子讥嘲的把柄。
  柳淑真柳眉微轩,出尘道长却微笑道:“既是如此,贫道便举绝情道兄为此会之盟
主如何?”
  谢天璧突然大声道:“若是别人主盟,在下全无异议,若由崆峒主盟,本派七百叁
十一个弟子俱都不服!”
  点苍派虽然远在滇边,但近来人才日盛,显然已可与武当分庭抗礼,谢天璧一句话
说出,台下立刻轰然响应。
  绝情子变色道:“如此说来,今年主盟之位,少不得要见过高下才能定夺了。”
  谢大璧扶剑道:“本座正是要见识见识崆峒的绝情剑。”
  一个满脸水,须发花白的锦袍老人霍然站起,大声道:“欧阳龙谨代表天下叁十六
路水道英雄,推举点苍谢大侠为本会盟主,绝情道长的绝情剑,本座……”
  他话未说完,身旁一个头顶已秃,面目却红润如少年的魁伟老人已朗声大笑起来,
接道:“滇边远离江河,谢大侠若是做了盟主,欧阳帮主便是天高皇帝远,不妨自由自
在一番了。”
  欧阳龙怒道:“你想怎样,别人怕你蜀中唐门暗器歹毒,我却不怕。j那老人笑道:
“你想麽?”
  他手掌一动,欧阳龙已跃退八尺。
  老人捋须大笑道:“欧阳帮主好大的胆子!”
  天云大师眼见局面已乱,愁上眉梢,沉声道:“各位如此相争,岂非失了老僧原意
。”
  语声虽低沉,但在这纷乱之中远传出去,仍是字字清晰。
  众人不觉静了静,突见座上一个面如锅底,身高八尺,生得和那司仪巨人有七分相
似的大汉一跃而出,迳自走到那具千斤铜鼎之前,弯下腰去,一口唾洙吐在掌上,竟生
生将这千斤铜鼎举了起来-。
  群豪呼声雷动,俞佩玉也不禁脱口赞道:“好一条汉子!”
  金燕子立刻应声道:“此人乃是关外武林的总舵把子,人称:“无敌铁霸王”,两
臂当真有霸王之力,只可惜四肢虽发达,头脑却简单得很。”
  俞佩玉还是不睬她,只见这铁霸王力举铁鼎,竟大步走到台口方自退回,面不红,
气不喘,放下铜鼎,喝道:“谁能将这铜鼎举起走上叁步,铁某便认他为天下盟主!”
  台上坐着的,虽然俱是一代名匠宗主,但这种硬拚硬的天生神力,却是学也学不来
的。
  一时之间,众人竟都默然。
  铁霸王睥睨四顾,正觉意气飞扬,只见那百花帮主海棠夫人姗姗走了过来,眼波流
转,嫣然笑道:“不想霸王神力,今日竟能重见,贱妾好不佩服。”
  她不笑还罢,这一笑之下,当真是人也在笑,眉也在笑,眼也在笑,甚至连鬓边一
朵鲜花都在笑。
  铁霸王虽是铁汉,瞧见这倾国倾城的媚笑,也不觉神魂飞飘,呆了半晌,清了清喉
咙,乾笑道:“夫人过奖了。”
  海棠夫人仰面瞧着他,柔声道:“这千金神力,难道真是从你两条手臂里发出来的
麽?”
  她站得远远的别人已觉香气醉人,此刻她就站在铁霸王面前,一阵阵香气随着她语
声吐出来,似兰非兰,世上所有兰花的香气,也不及她樱唇一吐,铁霸王简直连站都站
不住了,连连点头道:“就是这两条手臂。”
  海棠夫人嫣然道:“不如找可以摸一摸麽?”
  铁霸王面红耳赤,道:“夫……夫人……在下……”
  海棠夫人的纤纤玉手,已在轻轻抚摸着他那铁一般的手臂,铁霸王迷迷糊糊,也不
知该怎麽办。
  突听红莲花喝道:“铁兄留意……”
  铁霸王一惊,顿觉海棠夫人的纤手已化做精钢,他半边身子立刻麻痹。
  群豪但闻海棠夫人银铃般笑声响起,铁霸王魁伟的雄躯,竟被她一双纤纤玉手举了
起来。
  一条铁塔般的大汉,竟被个看来弱不禁风,娇慵无力的绝代佳人举在手里,这情景
当真教人瞧了再也不会忘记。
  群豪也不如是该喝采,还是该发笑,总之是采也喝不出,笑也笑不出,也不知究竟
是何滋味。
  只见海棠夫人轻轻将他放下,替他整了整衣衫,理了理头发,柔声叹道:“好一条
汉子,看是要推身子最重的人做盟主,我一定推举你。”
  嫣然一笑,转过身子,盈盈走了回去。
  铁霸王手脚虽能动了,但眼睁睁瞧着她走回去,竟是动弹不得,却见那飞鱼剑客已
迎着海棠夫人,笑道:“夫人头上这朵鲜花真美,可以借给我戴戴麽?”
  君海棠眨了眨眼睛,笑道:“鱼岛主若是瘦些,贱妾就将这朵花……”
  语声未了,突见剑光一闪,鬓边一凉,那朵鲜花竟已被鱼璇挑在剑尖,他是如何拔
剑,如何出手,竟是没有一人能瞧清楚。
  海棠夫人退了叁步,面目变色。
  红莲花却大笑道:“夫人海棠既已送给鱼兄,就戴上在下这朵红莲吧。”
  大笑声中,他人影似乎闪了闪。
  再瞧君海棠时,赫然已有一朵鲜红的莲花插在她头上。
  这一手轻功之妙,纵是以“飞龙八式”名震天下的昆仑掌门也自愧不如,君海棠面
色苍白,双手缩入袖中,媚笑道:“两个大男人欺负个妇道人家,也不害臊麽?”
  她笑得虽甜,但人人都知道百花帮的叁煞手“花、雨、雾”此刻已准备在她袖中,
随时俱可施出。
  飞鱼剑客与红莲花脸上虽仍是笑嘻嘻的,但在心目中却已满含戒备之色,“销魂花
,蚀骨雨,天香雾”,百花帮这叁杀手只要使出,至今还无人能全身而退,而飞鱼剑客
之飞鱼侠剑,亦是不发则已,一发必中。
  在这剑拔弩张的一刹那间,群豪都不禁屏住了呼吸,有些人眼睛只眨了眨,再瞧天
云大师,不知何时竟已挡在君海棠面前,合什沉声道:“武功之道,同宗万流,而各位
正是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各位若真动起手来,非但未必便能判出高下,岂非还要令天
下英雄取笑。”
  众人俱都默然,出尘道长道:“大师之意,又当如何?”
  天云大师道:“以武功而论,各位各有长短,以声望而论,各位也俱都是一派之宗
主,是以这主盟之位,不如由……”
  突听一人笑道:“这主盟之位,不如由我先天无极派当了吧。”
  十几个人随着语声自右侧走过来,看似走得极慢,但一句话说完,便已走到近前。
  台上台下,数十人俱都耸然动容。
  俞佩玉身子却颤抖起来,喃喃道:“来了……来了……”
  这十馀人分成两行,缓步行来,身上穿的俱是一袭青袍,颔下长须拂动,年龄也鄱
在五十以上。
  这十馀人容貌虽不惊人,但群豪却俱都瞧得心惊。
  只因这十馀人竟无一不是顶儿尖儿的绝顶高手,群豪纵未见过他们的容貌,却也听
过别人对他们的描叙。
  第一排两人,左面的竟是当代十大剑客中“菱花剑”林瘦鹃,右面一人便是“江南
大侠”王雨楼,後面跟着的还有水上大豪太湖王、枪法冠绝江湖的“宝马银枪”、软功
天不知名的茅山西门无骨……
  总之,这十馀人虽非十叁家名门大帮之掌门,但声名却无一人在台上的十叁人之下

  台下第一排位置,便是为他们留着的,但他们却迳自走上了高台,天云大师快步迎
上,合什笑道:“各位远来,先请在台下观礼。”
  林瘦鹃扬声笑道:“在下等并非为观礼而来。”
  王雨楼道:“先天无极门发起此会,难道也上不得这主盟台麽?”
  天云大师微微变色,依旧合什笑道:“各位何时入了先天无极门下,莫非在与老僧
说笑?”
  林鹃道:“在下等入门之时,未请大师观礼,还望恕罪。”
  天云大师道:“不敢……但贵派的俞掌门……”
  只听身後一人笑道:“多年不见,大师可好?”
  天云大师霍然转身,只见一人大袖飘飘,风神脱俗,却不是“先天无极派”的掌门
人俞放鹤是谁?
  他竟在众人目光俱都瞧着前面时,悄然上了高台,就连站在最後的绝情子都丝毫未
曾觉察。
  天云大师也不觉怔了怔,瞬即躬身合什道:“俞兄世外神仙,不想今日竟真的重履
红尘,这当真是江湖之福,此会有俞兄前来,老僧就放心了。”
  他言下之意,无疑正是在说主盟之座已非放鹤老人莫属,而放鹤老人也的确是众望
所归。
  绝情子等人,心里纵然还在恋栈不舍,但瞧见“先天无极派”竟已网罗当代的绝顶
高手,也却不敢再有异议。
  出尘道长当先道:“放鹤道兄若肯执此牛耳,武当弟子不胜之喜。”
  绝情子道:“崆峒弟子也俱都久慕乐山老人之风采……”
  欧阳龙大声道:“家师在世时,便常说俞老前辈乃是天下之仁者,不想今日终於得
见风采,俞老前辈若肯主盟此会,水上朋友俱无话说。”
  海棠夫人银铃般笑道:“俞掌门大仁大义,总不会是欺负女孩子的小人,我百花帮
除了俞掌门外,再也不服别人。”
  到了这时,大局可算已定。
  台上台下,人人俱都拍掌欢呼,唯有红莲花却是面带惊讶,目光转动,似在搜索台
下的俞佩玉。
  只听放鹤老人含笑道:“老朽疏懒成性,本无意於此,只是……”
  听到这语声,俞佩玉再也忍不住了,纵身跃起发狂般扑上高台,嘶声大呼道:“这
人不是我爹爹,这人是假的。”
  欢呼之声立顿,人人俱被惊得目定口呆。
  林瘦鹃怒叱道:“佩玉,你疯了麽?”太湖王。西门无骨双双抢出,却被俞佩玉推
得後退数步,站立不稳。
  俞佩玉发狂般冲到那“放鹤老人”面前,喝道:“你究竟是什麽人?要冒充我爹爹
?”
  喝声中一拳击出,突觉一股柔和而不可抗拒的力道击来,竟将他身子撞得直跌出五
尺开外。
  他双臂立刻被王雨楼等叁人的六只手紧紧捉住。
  天云大师沉声道:“少年人岂可在此无礼,有什麽话好生说来就是。1出麈道长皱眉
道:“你是谁家弟子?”
  俞佩玉热泪满眶,咬牙道:“弟子俞佩玉。”
  天云大师目光转向俞放鹤,道:“这真是令郎?”
  俞放鹤惨然一笑,颔首道:“这孩子,他……他……”
  仰天长长叹息,住口不语。
  出尘道长叱道:“你怎敢对尊长如此无礼?”
  俞佩玉双臂俱已麻痹,连挣扎都无法挣扎,嘶声道:“他不是我爹爹,我爹爹已死
了,就死在我身旁。”
  天云、出尘对望一眼,面上俱都变了颜色。
  王雨楼长叹道:“这孩子真的疯了,竟如此胡言乱语。”
  谢天璧突然道:“不错,他确是疯了,今晨与我同车而来,竟定要说我杀死了他爹
爹,而我数日前的行踪,各位想必都知道的,如今幸好俞老前辈来了,否则……唉。”
  众人方才心里纵有怀疑,听了这话,也俱都只有叹息摇头。
  是这许多德高望重的名侠之言可信?还是这一个行动失常的少年之言可信?这自然
已是不争之事。
  俞佩玉瞧见他们那怜悯中带着不满的眼色,但觉心胆皆碎,泪下如雨,他身遭旷代
奇冤,难道真要从此冤沉海底。
  林瘦鹃四下瞧了一眼,自也瞧见了众人面上的神色,厉声道:“犯上作乱,忤逆不
孝,其心可恶,其罪当诛,江湖中有谁放得过你,林某只有大义灭亲,为江湖除害。”
  做岳父的既已这样说了,别人还有谁能开口,林瘦鹃反腕拔出长剑,一剑刺下。
  突听一声轻叱:“且慢……”
  林瘦鹃握剑的手已被捏住,但觉半边身子发麻,竟是动弹不得,喝道:“红莲帮主
,你……你难道还要为这不孝逆子说情不成?”
  红莲花也不理他,右手握住他手腕,左手一拍俞佩玉肩头,大笑道:“这玩笑开得
虽忒大了些,总算还不错吧。”
  这句话说出来,台上台下,千万人一齐怔住。
  林瘦鹃失色道:“玩……玩笑?什麽玩笑。”
  红莲花笑嘻嘻道:“每次黄池之会,都紧张得教人透不过气来,小弟今年就想出了
这法子,让各位在紧张之馀,也可轻松轻松。”
  天云大师、出尘道长面面相觑,王雨楼、林瘦鹃等人呆如木鹤。
  红莲花一掌拍开了俞佩玉的穴道,笑道:“现在玩笑已开够,你已可说老赏话了。

  俞佩玉低垂着头,道:“是……是……”
  突也抬头一笑,向俞放鹤拜倒,道:“孩儿顽皮,爹爹恕罪。”
  俞放鹤脸色发青,道:“你……你……咳咳,胡闹,简直是胡闹。”
  红莲花指掌道:“这就是了,你爹爹已饶了你,你还不起来。”
  到了这时有些人已不觉笑了起来,都觉这“玩笑”实在有趣,林瘦鹃。王雨楼等人
却是哭笑不得,手足失措,这变化他们简直连做梦都未想到。
  谢天璧松了口气,笑道:“我早该想到这是红莲兄开的玩笑了。”
  红莲花眨了眨眼睛,笑道:“是呀,你早该想到的,否则世上那有这麽不讲理的人
,硬说你杀了他爹爹。”
  谢天璧哈哈大笑,似乎越想越觉好笑。
  红莲花道:“这玩笑不向别人开,却找上了俞老前辈,只因我素知俞前辈度量宽宏
,绝不会为些许玩笑生气的。”
  俞放鹤道:“咳咳……这孩子……咳咳……”
  他除了咳嗽外,还能说什麽?
  红莲花扶起俞佩玉,笑道:“我开的玩笑,却害你罚跪,抱歉抱歉。”
  林瘦鹃突然喝道:“且慢!”
  红莲花道:“你也要他向你叩头陪礼麽?”
  林瘦鹃厉声道:“黄池会上,岂是无知童子的玩笑之地,如此荒唐无礼,又岂是叩
头陪礼便能作罢的。”
  红莲花道:“足下之意,又当如何?”
  林瘦鹃喝道:“单是取笑尊长一罪,已该废去武功,逐出门墙。”
  红莲花微微一笑,道:“足下可是此会之主盟?”
  林瘦鹃道:“不……不是。”
  红莲花道:“足下可是俞佩玉的爹爹?”
  林瘦鹃道:“不是。”
  红莲花面色一沉,道:“那麽,足下又是何许人也?这黄池台上,又岂有足下的发
话之地?”
  他目光突然变得其冷如冰,其利如刀。
  林瘦鹃瞧了一眼,垂下头再也不敢抬起。
  红莲花四下一揖,道:“这玩笑全是小弟的主张,各位若觉小弟有何不是,要打,
小弟便认打,要罚,小弟便认罚。”
  丐帮位居天下第一大帮垂八十年,门下弟子千万,红莲花年龄虽轻,但人望之佳,
机智之高,武功之强,江湖中同声赞扬,此刻他既说出这种话来,又有谁肯真的得罪於
他,说出这打、罚两字。
  绝情子事不关己,固是不闻不问,君海棠明知自己说话也无用,聪明人又怎肯说无
用的话。
  只有飞鱼剑客抚剑笑道:“依本座之意,红莲兄此举,为我等一扫方才之闷气,非
但不该罚,我等还该好好请他喝一顿才是。”
  红莲花展颜一笑,道:“天云大师意下如何?”
  天云大师沉吟道:“此事还是该由放鹤兄定夺才是。”
  俞放鹤默然臭久,还未说话,台下突有一个尖锐的语声呼道:“虎毒不食子,俞老
前辈必也没有话说的。”
  俞放鹤面色似乎变了变,这才苦笑道:“既是红莲帮主说情,老夫便放过他这一次
。”
  台下呼声初响,红莲花已掠到梅四蟒身旁,耳语道:“快快去查出此人是谁?”
  梅四蟒悄然自台後掠下,红莲花若无其事,躬身道:“多谢。”
  拍了拍俞佩玉,笑道:“你还呆在这里干麽?快些去换件新衣裳,备下美酒,等下
为令尊消气才是。”
  俞佩玉抬头瞧了他一眼,这一眼中也不知有多少感激,然後四下深深一揖,快步奔
下台去。
  林瘦鹃、王雨楼等人眼睁睁瞧着他,脸上的表情,当真也是描叙不出,台下群豪瞧
着他,脸上却都带着笑意。
  只有神刀公子啐道:“瘪叁!”
  他嫉恨之下,竟连家乡土白都骂了出来。
  金燕子冷笑道:“人家现在已是天下武林盟主的公子,无论身份地位,都比你强得
多了,你还是少惹他为是。”神刀公子气得肚子都要破了,瞪着眼睛,咬着牙,却说不
出话来。
                 口口口
  俞佩玉头也不回,急奔而出,外面也是人山人海,密密层层,他挤入人丛,前面的
人见他来了,都闪开了路,後面的人根本不知他是谁,他挤别人也挤,挤得他满头大汗
,好容易已快挤了出去,突觉腰畔被件硬东西一点,他身子立刻向前冲,别人那禁得起
他这天生神力,几十个人都被他扫得四下跌倒,但闻身後似有一声轻呼,呼声才响就停
,呼喊的人像是被人突然塞住了嘴。
  他也无心查究,挤出人丛,急步而奔,但奔去何处?他心里千头万绪,纷乱如麻,
那有什麽主意。
  山风吹过,只觉身後凉飕飕的,他以为是汗,伸手摸了摸,再瞧那只手,手上竟满
是鲜血。
  他这才知道自己方才若不是应变迅速,便已死在人丛之中,凶手是谁?自是永远无
法查出。
  一念至此,他热汗未乾,又出了身冷汗。
  一时之间,俞佩玉心里当真有如倒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百感交集。方才
那一刀明明是要杀他的,却有人当了他的替死鬼,他怎能不难受?
  红莲花与他素昧平生,却如此相助於他,他怎能不感激?
  他爹爹被人暗害而死,情势却逼得他非但不能复仇,还不得不认仇人为父,他怎能
不悲,不恨。
  家破人亡,众叛亲离,前途茫茫,无所适从,他又怎能不伤心流泪。
  回想起来,方才他那笑脸,真不知是如何装出来的,那也许是因他恨已入骨,他定
要复仇,定要活着。
  他万万死不得。
  突听身後似有脚步之声轻响,俞佩玉霍然回首,几条人影闪入木石之後,俞佩玉却
似全没瞧见,走得更慢了,慢慢地走了几十步,突然间,叁柄刀两上一下,急地劈来,
刀风劲急,又快又狠。
  俞佩玉身子向前一伏,右腿向後出,一声惨呼,一条大汉被他得飞了出去,另两人
一击不中,便想逃走。
  俞佩玉回身一拳,击在左面大汉的背上,这大汉又奔出数步,上半身却向後弯倒,
有如根拗断的竹竿。
  右面的大汉既知难逃,回身拚命,一刀劈下,腕子便被俞佩玉捉住,他跟着又是一
拳,拳头也被俞佩玉挟在肋下。
  这汉子平时也算是个人物,但他那一身武功,到了俞佩玉面前,竟如儿戏一般,手
骨俱断,痛澈心骨。
  俞佩玉厉声道:“你受何人主使而来?只要说出,我便饶你。”
  那汉子竟凄声长笑道:“你想知道麽?你永远不会知道的……”
  笑声突断,面色已青。
  俞佩玉一探鼻息,眨眼间他便已气断身亡,脸色连变几变,肌肉奇迹般沉陷,连眼
珠都凹了下去,变为骷髅。
  他嘴里竟早已藏着毒药,这毒药竟与黑鸽子所中之毒完全一样,这叁条大汉,自也
必定就是受那害死放鹤老人的那恶魔主使而来。
  俞佩玉再去瞧另两人时,两人一个胸骨碎裂,一个脊椎折断,也早已气绝多时了,
他下的手委赏太重。
  俞佩玉惨然长叹,垂下了头,只觉手掌有些发痒,他并未在意,,搔了搔,越搔越
痒,其痒钻心。
  他心头大骇,已知不妙,但双手仍是忍不住要去搔它。
  顷刻之间,他纤长的手指,竟肿如胡桃,手掌由白变黑,那麻痒之感,也已由手掌
传上手臂。
  俞佩玉又惊又怕,挣扎着去拾地上的刀,怎奈手指已不听使唤,拾起了,又跌下,
他拚命咬牙,总算将钢刀拾起,一刀往自己手上砍下,突听“当”的一声,一点寒光飞
来,钢刀被震得飞了出去。
  两条身着长袍,却以黑巾蒙面的汉子,自暗处一掠而去,左面的又高又瘦,右面的
肩粗而宽阔,整个人像是四方的。
  瘦长那人格格怪笑道:“痒呀,痒呀,抓起来真舒服。”。
  他口中说话,双手已在作抓痒的模样。
  俞佩玉不知不觉竟也要随着去抓了,但心头一凛,右手在左手背上拚命一打,嘶道
:“我终於还是中了你们的毒计,你们要杀,就来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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