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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香剑雨续

_6 古龙(现代)
  白白衣女子出轿,范仲平一直未敢抬头看白衣女子一眼,心知江湖传言,天毒教主貌美
如花,却最讨厌男人看她,暗怪阮伟,怎么那样莽撞。
  范仲平忽的转身,面向阮伟,双手一让,冷冷说道:“阁下可以走了!”
  阮伟本知范仲平在护卫着自己,生怕自己遭受天毒教的残害,虽有心想要留下,助他一
臂之力,此时见他说得绝情,彷佛怕自己留在此地妨碍到他,当下一气,迈步走去。
  阮伟才走过天毒教主身侧,红袍老汉突然掠到阮伟身前,拐杖一拄,双目上翻,傲然
道:
  “没听到教主的话!不留下招子就想走了吗?”
  阮伟心道:那有这样强横的人,瞧一下就要被挖下眼睛,说不定这白衣女子定然挖了不
少别人眼珠,顿时怒气陡生,一掌向那红袍老汉胸前击去。
  红袍老汉脸上露出诡笑,举掌对去。
  范仲平见状大惊,呼道:“不可动手!”
  阮伟闻声不理,红袍老汉脸上诡笑更甚,那知他一接到阮伟掌力,只觉对方手若无骨,
自己力道毫无着力之处,口中不及惊呼,就被震得连退数步,“噗咚”坐在地上。
  白衣女子转身看到这种情况,脸色微变。
  范仲平再也想不到阮伟的功力,竟然胜过与自己不分上下的“花毒君”,但他知“花毒
君”掌上有毒,不禁忧色的注视着阮伟身上。
  阮伟忽觉掌心微微刺痛,低头一看,掌心上有五个小孔,孔中流出丝丝黑血,麻痹的
感觉立时沿手上侵,不由大惊,立时内气一运,把那麻痹感觉止在手掌上。
  白衣女子冷冷道:“喂,小子!你可以走了。”
  她自忖阮伟已活不长,也不再留难,倒希望他快快走掉。
  阮伟反倒不走了,当下静立一侧,暗暗用劲,想把麻痹的感觉逼出掌心。
  红袍老汉翻身爬起,不再理会阮伟,走到白衣女子身后站定。
  白衣女子笑语如花,轻步上前,道:“范大侠,本教主两番派遣座下可勤前来相请,为
何不赏脸至云南一行呢?”
  原来这天毒教,近数年来换了一个貌美绝色的教主,在云南立根,曾一举歼灭云南所有
武林高手,而且死状奇惨,使武林人物把云南认为恐怖的禁地,才在江湖上声名大大崛起。
  范仲平心中又惊又怒,但脚步却不禁连连后退。
  要知天毒教主曲灵姬全身无一处不可施毒,武林中恁谁也不敢与她近身,称她为蛇蝎
花。
  范仲平老羞成怒,吼道:“你要再走过来,老朽不客气,要乱骂了。”
  白衣女子秋波飞转,笑道:“柯司勤二次与大侠相搏,都算计不到你,难道就怕本教主
会向你施毒!”
  范忡平是个老江湖,心知天毒教教主能施毒于无形,令人防不胜防,那敢让她走近,摇
手当即道:
  “你别走近,告诉你们,老朽实不知道“蚀骨圣水”的解药在何处,教主亲来,我也无
法奉告!”
  “蛇蝎花”曲灵姬柳眉轻颦,冷颜道:“你是真不知道。”
  范仲平神色一壮,大声道:“老朽实在不知。”
  曲灵姬微哼一声,道:“那么三年前,本教曾用“蚀骨圣水”毒到的女子,不是你救的
了?”
  范仲平微现局促之色,但仍大声道:“不错!”
  他这句答话模两可,曲灵姬冷笑道:“百年前五毒真君制成的蚀骨圣水,除了五毒真君
自制解药外,还未曾听到有人能解此毒中圣品。”
  曲灵姬缓步向前移动,范仲平吓的直直后退,不由退到石椿旁边。
  曲灵姬停下脚步,手向后微招,那九位手捧乐器的黄装少女都跟上前来,四周散开。
  曲灵姬又道:“那女子武功甚是高强,虽说能止住毒伤即时发作,若无解药,则再也无
法痊愈的。”
  曲灵姬停了一顿,一双惑人的眸子紧盯在范仲平脸上,娇声道:“奇怪呀!明明必死的
人,想不到年初竟被本教司勤柯轻龙在藏边遇着。”
  范仲平脸色一变,曲灵姬装着没看见,笑道:“本教多方打听,竟打听到那女子受了毒
伤后,曾到范大侠这里来过,而且住了几天才走。”
  曲灵姬笑声顿,严肃道:“蚀骨圣水为本教尊为至圣毒品,可惜没有解药,不敢轻易使
用,现听到解药出现,是再也不会放松的。”
  曲灵姬又向前移动,石椿后是房屋,范仲平不便再退,从石椿边转过来,向院门退去,
恰恰被九位黄装少女围在当中。
  曲灵姬杀气隐现,硬生生道:“本教主此番远离云南千里跋涉而来,势在必得,姓范
的,你到底说是不说!”
  范仲平倔强道:
  “不知就是不知,就是杀了我,也是不知!”
  曲灵姬双手轻挥,恶声道:“我又何必杀你,若不告知解药何在?便叫你生死两难!”
  忽然一缕微弱的箫声响起,那持箫的黄装少女不知何时竟吹奏起来,顷刻另八位黄装少
女,各将乐器跟着吹奏弹起。
  起先那单独箫声甚为悦耳,可是这九种音色优美的乐器同时奏起,其混合之音怪异无
比,每种音调交互响出,错综复杂,令人听得胸中鲜血翻腾澎湃,难过已极。
  曲灵姬面对范仲平站在当中,慢慢从怀中披风内取出一具形色奇待的古筝。
  她怀抱古筝,右手五指轻轻一拨弄,顿时一缕奇燥无比的音调,在九种音色中赫然穿
出,深深震入耳膜之内。
  范仲平听到乐声响起,就赶紧盘膝坐下,暗运玄功抵御,他内功虽然不弱,但听到九种
乐器合奏,胸中就已不安,此时一听曲灵姬的古筝声,忍不住跳身站起,要大大狂吼一声,
排出胸中难过的郁气。
  他人一站起,双拳立时在膝上猛力捶去,竟是硬生生的又坐到地上,用功起来。
  曲灵姬首招失利,心想看你能支持到多久,当下五指轻挥,就要大弹起来。
  阮伟站在一侧,听到乐声立时运起三年苦练而成的瑜珈神功,这瑜珈神功怪异得很,就
是站着,走着也可运练,不像中原玄门内功,非要盘膝打坐。
  他起先听到合奏还不怎么感到异样,但一听曲灵姬一弹,心中顿觉一跳,回首四顾,红
袍老汉及六位锦袍壮汉早已紧紧塞住耳朵,闭目垂首,盘膝而坐,再见范忡平满面痛苦之
色,心知要再让曲灵姬弹下去,就是连自己也要忍受不住。
  从范仲平那里接过紫色包袱时,他就感觉到包中有长形兵刃,当下他匆匆打开包袱,摸
出一看,竟是一把黑纹鲨皮宝剑。
  曲灵姬脸上露出奇特的笑容,一缕肃杀的曲音,从她纤指中如水银泻地般,迸裂
  出。
  范仲平才听到几个音曲,就忍受不住,霍然跳起,伸手乱扯胸前衣服,连那塞耳闭目的
天毒教下,也忍受不住,蠢蠢欲动。
  忽然一声春雷,曲灵姬手中一顿,只见阮伟手持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跃进九位黄装女
少台围的圈子内。
  阮伟身形一定,左手持剑垂地,脚下不丁不八,暗运内劲,吐字道:“要是不停下乐
声,莫怪在下无礼!”
  字字铿锵!芭位黄装少女竟被震得停下手来,忘记再吹弹。
  曲灵姬心知阮伟武功定然高强,只见他对乐声无动于衷,其内功修养便达到匪夷所思的
地步,此时见他左手持剑,心想他右手受伤中毒,用左手使剑,剑术再高,也大大的打了一
个折扣,胆气一壮,根本不答理他,纤手一挥,九位黄装少女便跟着她又吹奏弹起。
  她这一想法却错了,要知阮伟三年习得的天龙十三剑,在剑法的规定中便是左手使剑。
  阮伟见曲灵姬不理会自己,沈声喝道:“你旦见识见识我这小子剑法如何!”
  当下,只见阮伟左手持剑圈身一转,人跟着剑身腾起,顿时四周剑光闪闪,九位黄装少
女只觉剑剑都是朝自己刺来,使剑本人却看不到在何处!
  只听“当”“当”“当”数声,阮伟在“当”声未落中,业已神定气闲,收剑停身。
  那九位黄装少女却娇声惊呼,原来她们手中的乐器都被阮伟那一招剑法削断了。
  曲灵姬不怒反笑,轻问道:“好一把削铁如泥的飞龙剑,小子!你大概是飞龙剑客的
弟子吧?”
  要知黄装少女手中的乐器都是非铁即玉,她们武功虽然不错,却那能躲得开天龙十三剑
那招专门以寡敌众的剑法!
  阮伟仅一招“金童拜佛”便削去她们的乐器,心下却也暗赞这把宝剑着实了得!
  曲灵姬笑意更甚,手中古筝无意的轻轻一弹。
  阮伟抬头看去,蓦然见到曲灵姬脸上的笑意,心下一汤,不觉呆呆的盯望,竟然忘了对
方最忌别人这样看她。
  可是这次曲灵姬却毫无怒意,不但笑意未收,竟然露出淫荡的意味,手也不闲,跟着弹
出一曲柔绵细腻.感人心神的曲子。
  黄装少女的乐器被削断后,范仲平即恢复神智,因他背对曲灵姬未见到她脸上的淫笑,
且心境已老,性欲衰退,故对曲灵姬弹出的曲子,还无什么异样,但阮伟血气正盛,且先声
被夺,未曾运功抵御,一时神情被引诱得动汤起来。
  范仲平见状大惊,陡然喝道:“小兄弟,注意啦!”
  阮伟神智未泯,赫然惊醒,自觉失态,一剑向曲灵姬手上乐器削去。
  阮伟出剑虽然迅捷无比,曲灵姬反应更快,全身如灵蛇般,一闪而过。
  阮伟刚才出招并非天龙剑法,.暗忖这天毒教主十分古怪,让她久留,迟早要着了她的
道儿,心想不施威风,定然吓退不了她们。
  当下左手单剑齐眉举去,姿势十分奇奥。
  曲灵姬见奏曲无效,已知阮伟剑法非同小鄙,立时从披风内抽出一柄鸟光闪闪,长达一
丈的柔性蛇剑。
  阮伟哈哈一声长笑,作弥勒佛笑指西天状,一剑疾如飞虹,不刺向曲灵姬,却向石椿削
去。
  这招“笑佛指天”是天龙十三剑起手式,但见寒光一闪,众人眼睛还未看清,阮伟已将
此招威绝天下的起剑式施毕。
  阮伟左手垂剑,面向曲灵姬道:“你们假若再不走,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曲灵姬抹下头罩,露出艳光照人的全付面貌,欲待回顶几句,霍然一股急风带着满天雪
花吹来,把她满肩柔发,吹得满面皆是。
  只是“轰隆”一声巨响,那石椿从中截断,露出平滑如磨石般的斜形断面。
  曲灵姬惊的花容失色,想不到阮伟那一剑早已将石椿削断,若非急风吹倒,谁也看不出
石椿已断,这剑法之精绝,岂非通神!
  曲灵姬收起蛇剑,双手微招,她的手下顷刻一齐退到她身后,她微微一笑,道:
  “阁下的剑法,胜过令师当年多矣!”
  阮伟神色一振,朗声道:
  “在下并非飞龙剑客弟子,此点可要说清。”
  曲灵姬“哦”了一声,笑道:“那阁下一定是得公孙大侠的宠爱,才会传得他当年仗以
成名的飞龙宝剑。”
  阮伟横剑轻抚,心下喜爱已极,暗道有此宝剑,天龙剑法真可天下无敌。
  曲灵姬又笑道:“不知阁下和公孙大侠是何关系?竟会得到如此宠爱?”
  阮伟垂剑回道:
  “这个用不着你费心,倒是你们走是不走?”
  曲灵姬笑意一收,脸泛寒意,冷冷道:“并非本教主巴结阁下,只是幼时曾随家父和飞
龙剑客见过一面,无意问问罢了!”
  她停了一下,又现笑容道:“阁下一定要和本教为难,本教退下就是,可是话说在先
头,只要八卦神掌在世一天,本教是再也不会放过他的,除非他说出蚀骨圣水的解药现在何
处。”
  曲灵姬玉手一拍,四位锦袍壮汉抬轿跪下,她缓步上轿,在放下帘子时,瞥了阮伟受伤
的右手一眼,跟着又是一拍,九位黄装少女在前,轻步而去。
  红袍老汉花毒君殿后,他才走二步,阮伟轻喝道:“且慢!”
  “花毒君”柯轻龙一转身,阮伟单剑一挑,吓得柯轻龙连忙后退,举掌一看,手指上的
毒针套已不翼而飞,他不敢声张,随在轿后,急急而去。
  阮伟剑尖上挑着肉色指套,暗悔自己真是大意,怎会着了道儿,倒给自己一个教训以后
万万不可粗心。
  范仲平关心道:
  “你手上毒伤无妨吗?”
  阮伟觉到掌上麻痹感觉已全部逼出,掌心上针孔流出鲜血,安心道:“无妨,晚辈告辞
了。”
  范仲平忽然长声一叹,道:“你走了,我也待不长,要去躲躲风头,天毒教的毒辣,着
实令人可怕!”
  阮伟点点头,心下也认为这使毒的玩意,确令人防不胜防。
  范仲平又道:
  “你可知三年前受蚀骨圣水毒害的女子,是谁吗?”
  阮伟微微摇头,范仲平接道:
  “她就是公孙兰!”
  阮伟惊呼一声,范仲平慨然叹道:“五年前,天毒教的声望在江湖上还不着名,忽有一
天,这里来了个大大有名的人物。”范仲平说到此,脸上露出钦仰的神情:“他来到后,先
和我热烈的述旧一番,然后掏出一个小玉瓶,说里面装的是蚀骨圣水的解药,我正奇怪他为
何要把这解药给我,他就自动说出原因。”
  范仲平轻咳一声,接道:“他说天毒教在云南一举歼灭该地所有武林高手而创下基业,
定然是获得了绝毒的圣品,仅凭武功,云南高手如林,天毒教是再也歼灭不了的,经他一番
考察,发现是百年前五毒真君遗下的蚀骨圣水,他说目前因牵连复杂的关系,无法消灭该
教,可是那圣水却是天下至毒的液体,若不设法预防,危害江湖甚大,于是他把珍藏数年,
也是唯一的蚀骨圣水解药,分到五处存放,只要一旦发现中了毒的人,可立刻解救,他这番
慈悲心肠,用心确是深长,这五处存放解药中之一,便是老朽这里,我真想不到,他那么大
大有名的人,竟会眷顾到我。”
  阮伟忍不住奇地问道:“他到底是谁?会令前辈如此赞扬?”
  范仲平眉头一扬,大声道:“此人便是正义帮主,昔日的铁戟温候吕南人!”
  范仲平豪气纵横,朗声道:“怎么不是,吕南人在江湖上叫来,谁人不敬?谁人不
晓?”
  阮伟低头暗道:“不知自己亲生父亲是何等人物?若然有一分正义帮主的英豪,他纵然
以前对母亲不起,自己也要敬佩爱戴他。”
  阮伟虽不知亲生父亲是何许人,但在他心目中,父亲一定对不起母亲,才会使母亲改嫁
阮大成。
  范仲平豪气一,忽又叹道:“三年前兰儿为了寻你,远至云贵一带打探,谁知她惹到天
毒教,想她武功高强不下乃父,天毒教打她不过,就用无色无臭的蚀骨圣水把她毒害,兰儿
忍住毒伤,躲开敌踪,千辛万苦逃到这里,幸亏苍天有眼,我这里存有解药,把她救好,否
则只要晚一步,纵是大罗金仙也救她不活了。”
  范仲平说到此处,微微叹了口气,又接道:
  “她修养数日后,留下这个包袱,托我交给你,说找遍各地也找不到你,心中有无数的
话要向你解释,兰儿临走时伤心欲绝,一再向我说,你一定会再来我处,只要你一来到,叫
我劝你至藏边一行,她在那里等你,要向你解释你对她的误会。”
  阮伟咬住嘴唇,愤然道:“有什么好解释!叫我到藏边不会有好意。”
  范仲平气咻咻道:“你别这样无情,兰儿不是怀心计的人,她对任何人的情感都是真
的!”
  阮伟皱眉道:“不谈这个了,晚辈要告辞了!”
  范仲平本想和他一齐到藏边去,自己也好躲躲风头,此时见阮伟丝毫无意,不由灰心
道:“你去罢!算是兰儿错用了心,竟连飞龙剑也赠给了你。”
  阮伟解下紫色包袱,范仲平一看就知其意,叫道:“你要还飞龙剑,请还给她本人,若
然不给我面子,莫怪我不客气了。”
  阮伟无奈,只好再肩上包袱,范仲平又道:“不是我噜苏,关于蚀骨圣水之事,请勿传
漏出去,免为天毒教得知,为害江湖更烈!”
  阮伟慨然道:“晚辈会那种多舌的人吗?”
  说罢,头也不回,直步而去。
  范仲平心道:“江山一代换旧人,自己到底是老了,不中用了!”
  他清理好家产,在第二日就离开祁门县,躲避天毒教的纠缠。
  腊月过后,悔占春先。
  阮伟为了寻找锺静,告知聋哑虎僧要与剑先生,约定五年后在君山再一决雄雌,离今只
有二年不到,一路迢迢,风尘仆仆,赶往金陵。
  半月多的路途,风雪交加,来到金陵,已是冬残春至,他竟病倒在一家高升客栈中。
  阮伟病的很厉害,无法外出打探锺静的住址,每天躺在床上,全身发热,只想吃冰凉的
东西。
  亏好他身上银钱还多,店小二倒也勤快,给他买回不少冰梨水果,甚至有时干脆买回一
大块冰,弄给他吃。
  这时冬虽已尽,天气还很寒冷,阮伟尽要吃些冰凉的东西,实令人感到奇怪。
  可是阮伟偏偏每天少不了要吃,若一天不吃,便全身发火,忍受不了。
  这天黄昏时候,房中一灯如豆,店小二还未送进冰来,阮伟心中烧的全身发胀,辗转呻
吟。
  忽然房门敌开,阮伟急迫的坐起身来,只见门外走进一位帐房装束的弯背老人,手捧一
盘用湿巾覆盖的东西。
  阮伟张着干裂的嘴唇,望着弯背老人手中冷气蒸腾的盘子,口中发出咿唔渴求的声音。
  弯背老人放下手中的盘子,走到阮伟身旁问道:“你可是身体不舒服吗?”
  阮伟只是渴求盘中之物,见那瘦小老人问此话来,暗道:“真是废话,身体舒服还会呻
吟难过。”
  但他到底是个读书人,忍住胸中火烧般的痛苦,缓缓点头答话,眼却不觉又盯望在盘子
上。
  背老人摇头叹道:“这样不是办法,结果是饮鸩止渴,白白把身体弄坏了。”
  湿巾下东西,受热气蒸蒸,滴下粒粒水珠,阮伟心道:“盘中一定是块十分冰凉的冻
果。”喉中忍不住发出“咕咚”的声音,那知弯背老人偏不拿给他吃,还尽说些无用的话。
  阮伟忍住气,微弱的道:“老先生可是店中的人吗?”
  弯背老人摆动瘦小的头,回道:“我是店里的帐房,可是平时很少管事,见店小二每天
买冰果给你吃,感到奇怪,所以来看看。”
  阮伟中心有气道:“可否请老先生,将小鄙拜托代买的东西,递给我好吗?”
  弯背老人似是未闻到他的话,望了盘子一眼,慢吞吞道:“你可是受了毒伤?”
  阮伟全身灼热如焚但仍不便发作,点头道:“是!是,请你快将盘子递给我。”
  弯背老人大惊道:“你果是受了毒伤?”
  阮伟恨不得自己爬起来拿,偏是全身无力,动弹不得,当下心肠一硬,转头不看盘子,
暗道且给这位好问的老先生回答过够。
  他强忍痛苦,慢道:“小鄙半月前曾受天毒教的暗算,可是已经好了不妨事的,现在只
想吃点冰凉的东西。”
  弯背老人失声道:“花毒,花毒!”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望着阮伟。
  阮伟心中一动,喃喃道:“不错,那伤我之人果是叫做什么花毒君。”
  “花毒君”柯轻龙练的是桃花瘴毒,受暗算者若无解药不出三日全身溃烂而死。
  阮伟所学的瑜珈神功是至深且精的内功心法,能忍住镑种伤害,迟延数倍时间而不发。
  阮伟本应全身溃烂,但因神功的关系,把那毒气凝聚在身中,不令它发作。
  其实那天阮伟并未把毒汁全部逼出,一部份毒汁早已随血液循环,因发作不出,却在血
液中酝酿。弯背老人叹息道:“能把桃花瘴毒,收练成毒物伤人,这人使毒的功夫,确可称
为花中毒君。”
  他又疑惑自语道:“既是花毒,怎会无效!”
  阮伟抢着回答道:“这个小鄙就不知道了,老先生请你把盘子递给我吧!”
  弯背老人揭开湿巾,盘中是两个冰雪包覆,削好的雪梨,阮伟顾不得吃相,一把接下包
冰雪梨,顷刻功夫便吃得一干而净,连核都不吐一点。
  弯背老人收回瘦如枯柴的手臂,放下盘子,连连摇头,低语道:“这不是办法!这不是
办法!”
  阮伟吃下凉物,暂时抑住心热,一天的挣扎,顿感疲倦难耐,不会儿就熟睡了。
  弯背老人独坐房内,蹙眉深思,半晌后,他缓缓站起,走到阮伟放行囊的桌旁。
  阮伟的行囊十分简陋,一个紫色包袱,另有一个白布小包里。
  弯背老人解开紫色包袱,里面是一柄黑鲨皮宝剑及一块丝质绣花绢帕,散包着黄澄澄的
金子,绢帕上绣织着数朵兰花。
  弯背老人枯涩的脸容,绽出一丝微笑,彷佛忆起年轻时,互赠爱物的儿女情怀。
  他无心抽出宝剑,顿时一泓秋水闪烁在暗淡的豆光下,砭肌生寒,不由赞道:“好
剑!”
  只见剑柄上雕着一条飞龙,弯背老人自言自语道:“呀!呀!原来是公孙求剑的弟子,
怪不得内功深湛,竟能止住毒,半月不发,难得!难得!”
  弯背老人迟慢的包扎好紫色包袱,虽见无价的宝剑及金子,却丝毫无动于衷。
  他闭目沈思,似有一件难事在他心中,无法决定,最后喃喃道:“再看看他到底是什么
身份?”
  于是他解开那白布包里,里面是些换洗用的衣物,无意随手一翻,掉出一个大纸袋,纸
袋内装着文房四宝及纸张书本。暗道:“想不到还是一个读书人。”
  他忽见里面还放着白绸紧包的小包,心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要如此隐密的放
着?”
  弯背老人为了确实鉴定阮伟的身份,以便决定心中的难题,顾不得探入隐私的不道德行
为,拿出一看。
  只见白绸上写有墨字道:“苍天昊昊,衰草滔滔,母影已遥,儿眼欲焦。”
  寥寥数语,却充分表现出思母的情切,哀母的伤怀,弯背老人叹息一声,暗暗点头。
  打开白绸,里面是两只插头玉簪,那玉簪色呈墨绿,形状是晶莹发亮的双凤。
  弯背老人一见此物就很眼熟,拿起近眼一看,每只凤簪上都雕着“南苹”两字。
  不如何时,那弯背老人瘦削的脸上老泪纵横,不时低呼:“苹儿!苹儿!……”
  声声如泣,哀感莫名,他迟缓的走到阮伟床旁,蹲下身子,枯瘦的手,不停的轻抚在阮
伟头上,也不停的道:
  “乖孙儿!痹孙儿!爷爷会把你的毒伤治好,一定会把你的毒伤治好!……”
  原来那弯背瘦小老人竟是潇湘妃子萧南苹的父亲萧三爷,在十八年前江湖上就传说萧三
爷死了,却不知怎么死的,那知他竟隐居在金陵,做一个客店的账房,实在令人料想不到。
  要知萧三爷轻功,暗器及易容术冠绝天下,在这三方面的功夫,他可齐名在剑先生,三
心神君.飞龙剑客之间。
  任何暗器,不菅有毒或无毒,碰到萧三爷手上,尽皆无效,“花毒君”的毒针指套也属
暗器之一种,萧三爷既知道毒气的来由,当然不难诊治。
  三日后,阮伟才悠悠醒来,四下张望,发觉自己身在一间精舍中,已非原来所住的简陋
客房,舍外是座花园,园中老梅数十株,株株鲜红如火,娇艳欲滴,园子里尚有积雪,空气
显得十分清爽。
  阮伟舒畅的呼吸几口气,只觉身上已无丝毫不适的感觉,再看身上也无红肿的现象,暗
道:“奇怪!我的病怎会霍然而愈?”
  他却不知,在他昏迷的三日中,弯背老人花了多少功夫与药物,才将他治好!
  当下,他翻身下床,欲站起身来,那知“咕咚”一声,摔倒床上,才知全身仍然无力,
竟是无法走动。
  “不要急,好好休养数月,自会痊愈。阮伟抬头看去,见弯背老人含笑走来,又道:
“你可觉得好多了?”
  阮伟心想自己的病,一定是被他治好,连忙笑道:“多谢老丈搭救,小鄙年幼无知,若
非老丈,小鄙要死在花毒君手下了!”
  弯背老人满面笑容的看着阮伟,显是心中喜爱得很,然而他既不问阮伟的姓名,也不说
出自己的身份,更不与阮伟谈及爱女萧南苹的死因。
  他仅淡淡的道:“好好休养,好好休养!”
  以后弯背老人每日都来和阮伟盘说数次,阮伟有时想问他姓名,以便有个称呼,那知他
道:“我年龄足可做你的爷爷,你以后就喊我萧爷爷好了。”
  阮伟心感他救命之恩,也不以为忤,整天尽是萧爷爷长,萧爷爷短,谈些武林中的事
情。
  阮伟对武林中掌故憧得很少,此时听萧爷爷娓娓道来,十分神往,有时谈到武功方面,
萧爷爷更是精神,举凡暗器手法,轻功心法,易容妙术,尽皆倾囊述出。
  阮伟领悟力,十分聪颖,一点即透,一月后他便得到不少关于这三方面的知识。
标题 <<旧雨楼·古龙《飘香剑雨续》——第八章 慨述往事传绝艺>>
古龙《飘香剑雨续》
第八章 慨述往事传绝艺
  二个月后,万物向荣,草木茂盛,风光明媚,是大好的春日。
  在这二月内阮伟学到更多的手法,心法,妙术,只是缺少实际演练而已。
  这一日,阮伟自觉身体痊愈,走下床来,舒张筋骨,再一运练内功,竟是真的无妨了。
  他心情偷悦的散步到花园,这花园倒也相当广阔,花木扶疏,香气阵阵吹来,沁人肺
腑,不由施展出萧爷爷口授的轻功心法。
  萧三爷的轻功在武林中别成一派,和一般轻功心法截然不同。
  顿时只见阮伟身形,时如丸弹上下跳跃,时如喜鹊轻展翅翼左右飞动。
  阮伟兴致越来越高,蓦状低啸一声,身体一弓一张,刹时有如疾箭般向花丛中射去,这
招“李广射箭”轻功心法,在江湖上确是罕睹的绝技。
  他身体射过花丛时,忆起一招独特的暗器手法,双手即时反掌拍出,只见数十朵鲜花,
如天女散花般,四周射去,身形却丝毫不受影响,飘然落下。
  虽是初次演练,已可见这招暗器手法的惊人,实是非同小鄙。
  要知人在空中,展动不便,难以取得准头,故暗器绝无在空中施展的道理,那知萧三爷
竟创一招漫天花雨的手法,不讲准头的精确,只论手法的奇巧,只要施出,一时暗器满天
飞,不怕打不中敌人。
  阮伟身体初愈,体质稍弱,汗水涔涔流下,忽听身后道:“完全好了吗?”
  阮伟转身望去,萧三爷已站在他身后只有三尺不到,暗中惊道:“若是敌人,在我背后
印上一掌,还不知道,惭愧!惭愧!”不禁赦颜呐呐道:“……好了!……好了……”
  萧三爷弯屈的背,勉强挺直一点,精神矍铄道:“在两月来和你谈的功夫,觉得怎
样?”
  萧三爷虽未直接传授阮伟的武功,但阮伟不是傻子,在每日说话中便知萧爷爷有意传
授,心目中却也早已把他当作师父一样看待。
  当下恭敬回道:“晚辈觉到萧爷爷所大谈的轻功暗器,在武林中可为一等一的功夫,难
有匹敌。”
  他这句话倒非阿谀之言,只因刚才实际体验出,确是不错,由衷而发。
  萧三爷脸色不变,又问“:你可能够把我讲的功夫,自己一一施练出来?”
  阮伟迟迟道:“晚辈想……大概没有问题……”
  萧三爷身上仍是帐房装束,他把衣角塞在腰带下,朗声道:“你尽鄙能把懂的轻身功夫
施展出来,我站在这里,位置不移,你只要能摸着我身上任何一物,才不愧我救你一番。”
  眼前的萧爷爷身材瘦小干枯,再也看不出是个身怀绝艺的人,阮伟暗道:“你若奔跑起
来,恐怕是无法追上,但若只是站在这里不动位置,我还摸不着,我倒真不相信。”
  阮伟本不是爱自炫的人,但到萧爷爷最后一句话,不敢马虎,唯恐真的摸不着,丢了面
子事小,萧爷爷大心中一定会责怪自己未将他教的功夫记熟。
  于是,他身形一变,十分谨慎的将两月来所学知的轻功一一施出,招招都是向萧爷爷全
身攻去。
  只见萧爷爷位置果然不移,阮伟一招轻功摸来,他就突然直挺掠起,左来右掠起,右来
左掠起,阮伟换了数招轻功,都未摸到一点衣角,而萧三爷掠起的方位虽然不同,但落下时
却仍在原来的位置。
  阮伟越来越急,不觉施出最熟练的一招轻功“暗影浮香”,萧三爷一掠起,他即刻又是
一招扑去,两招之间仅隔微小的时间!心想萧三爷还在空中是逃不掉的了。
  那知在空中,萧三爷竟能腰子一扭,从斜里飘落原处,阮伟却又是扑空了。
  阮伟这次再失败是完全灰心了,当下身形一停,抹去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吁气道:“我
好惭愧!我好惭愧!”
  他不知萧爷爷刚才的轻功心法是武林中最最厉害的“百变鬼影”,莫说阮伟一人摸不
着,就是来十个阮伟也是摸不着。
  萧三爷也不理会阮伟,当下缓缓道出“百变鬼影”的练法,足足半个时辰才说完,临去
时,他冷然道:“你若真觉惭愧,好好练来,一月后,有了把握再来告诉我。”
  阮伟住在这园中十分安静,到时自有高升客栈的店小二送来吃食,阮伟甚么事也不问,
只是专心练习“百变鬼影”及各种暗器手法。
  一月过后,阮伟体魄已锻练得十分康健,只要是萧三爷说过的功夫,他都练得很熟。
  一月来萧三爷都未来打扰,这天他彷佛已知阮伟练得不错了,才来园中和阮伟会面。
  薄暮时分,阮伟才练罢功夫,萧三爷问道:“可以了吗?”
  阮伟摇摇头道:“萧爷爷,晚辈以前是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这一月来苦练“百变
鬼影”深觉武功一道,水无止境,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晚辈不敢再试……”
  他这一番话,表现出不凡气质,萧三爷听后默默不语。
  阮伟怕萧爷爷误会自己,紧接又道:“而且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待办,晚辈……晚辈……
想告辞了。”
  萧三爷长叹一声,低沈道:“我不勉强你,你是一个好孩子,既心急一事要办,我想那
件事一定十分重要,来!我们到房里好好谈一谈。”
  萧三爷走进精舍内,店小二恰恰掌上灯来,他吩咐备上茶水,店小二对萧三爷十分恭
敬,茶水送上便打躬告退,房内只剩下他爷儿俩。
  萧三爷呷了一口茶,润声道:“你要走了,我也不便留你,现在我想把一件我是很隐密
的往事告诉你,这件往事隐藏在我心里一十八年了,今天能畅快吐出,亦是一乐,但希你在
我叙述时,切不可打岔……”
  阮伟温顺的点了点头。
  萧三爷叹了口气道:
  “十八年前,江湖上便盛传武林四美,你可知其中有一美便是我的女儿…………阮伟听
得一震,在幼时他亦曾听阮大成说过武林四美的故事,并说你别看你母亲现在这样子,武林
四美中潇湘妃子便是你母亲当年的美号。
  母亲姓萧,萧爷爷自然姓萧,难道萧爷爷和母亲有关系!他张嘴欲问,忆起萧爷爷事先
关照不准打岔,于是下喉中之话,不敢作声。
  “……要知像我这样子,怎会养出一个明艳照人,誉称四大美人之一的女儿,哈哈!我
虽长得其貌不扬,枯瘦矮小,却有一位仪态万千,十分美丽的妻子,不用说我对我妻子的挚
爱,那是披肝沥胆,毫无一丝假心意……”
  说到此,萧三爷脸上露出幸福的光辉,他的话声好像忽然掉入梦中,依然神往的道:
  “我知道我长的虽不好看,却知我那妻子也是真心的爱我,我俩彼此相爱,天天相聚一
起,就是一刻也不愿分开……”
  萧三爷现在的年纪已有七十出头,但他说出如此情爱露骨的话,阮伟不但不觉得好笑,
反被他真诚的神情,感动得眼角湿润。
  “我有一个爱好游山玩水的性情,因不愿与娇妻分离,只要发现一个好地方,就带着妻
子一起去玩。
  “那年女儿已有二十多岁,不需我夫妻俩再照顾,且在江湖上的声望,因貌美的关系,
比我老头子叫的还响,于是我夫妻更无顾忌,兴之所至,任意游玩。
  “有一天无意看到一首诗,上道“苍根拔地起突兀,削域孤撑绝旁缘”,心道:天下真
有这样山峦奇景……”
  阮伟幼时博览群书,一听就知那首诗句是才子赵翼描绘桂林柳州诸山的诗,当年读到
时,甚是不信,疑心赵翼不无刻划过甚之嫌,此时听萧爷爷一说,不由会心倾听
  萧三爷接道:“第二天我就带着妻子,要去看看这奇景致,先来到贵州再去广西桂林,
那知才到六寨,便看到许多奇峰怪石,过南丹至河池时,沿途的山,或如笏矗立,如旗高
举,或如兽相攫,如鸟共搏,真令人目不暇接,诚为我有生以来,所见最最能称为奇景的地
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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