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然可以这样说,假若阮伟不会‘九宫连环步’,是再也无法打到万妙仙女,明眼人
一看便知。
龙掌神乞气道:“丫头别给老芮戴高帽子,谁不知你爹的脚法天下无双,但是温老头的
拳法却不见得是老芮的对手。”
要知温天智早在数十年前,拳法,脚法便已名震江湖,堪称无双,人都是护着自个家
里,温义口不说,脸色却露出不悦之色,不信龙掌神乞的掌法会比自己父亲的拳法厉害。
龙掌神乞大叫道:“好啊!你以为你父亲了不起吗?阮小子只学了老芮五掌,若是学全
八掌,就是不会你爹的脚法,也只要三招便可打败万妙仙女,就是和温老头相比,亦可立于
不败之地。”
他这话倒真不假,因为一套掌法要学全才能融汇贯通,阮伟学了五掌不能融汇贯通,只
得每掌的三成功力。
温义撇嘴道:“我才不信呢?”故意做出绝不相信的神色,存心气气龙掌神乞,要激他
把八掌全传给阮伟。
龙掌神乞果然受激,气呼呼的道:“阮小子,来,老芮把八掌全传给你。”
阮伟霍然跪下身去,‘砰!砰……’连磕了五个结结实实的响头。
龙掌神乞以为他听到自己答应传全八掌,故而感激磕头,那知阮伟声音哽咽道:“晚辈
该死!晚辈该死!得老前辈违犯家规。”
说罢,抬起头来,左掌抓住右掌就要拗断。
温义惊得尖声一叫,龙掌神乞飞快上前,抓住了阮伟双手,厉声道:“你要怎样?”
阮伟流泪道:“前辈义簿云天,为解晚辈们困厄,宁犯家规,轻传掌法,但……但……
芮家家规何等严厉!晚辈不能害前辈,愿自折双掌,废去五掌功夫!”
龙掌神乞叹道:“你怎知芮家家规,规定龙形八掌不能传他人!”
阮伟把在房中,听到隔室镜愚与万妙仙女谈的话,一一道出。
龙掌神乞大叹道:“芮家出此败类,实在是家门不幸!难怪万妙仙女冒着性命危险,和
你比斗,原来为了偷学龙形八掌,龙形八掌岂是容易学的,任她揣摹数年,也只能学点皮
毛,不足为惧!”
说罢,放开阮伟双手,又道:“你不必自责,老芮并未存心传你掌法,且你八掌尚未学
全,明年论规大会,老芮自首请罪,相信佛爷也不会太过责难。”
停了一顿,龙掌神乞连叹道:“要知我每传你一掌,内心痛苦莫名,彷佛犯了莫大的过
错,故而每日清晨拚力奔到华山南峰,消耗体力,以稍求内心之安。”
华山在??西华阴县西南约十里,高五千仞,仅是路程,芮城到华山有百里,再加上登
峰,南峰尤高,而龙掌神乞在一个时辰来回,其速度之惊人,用心之苦,可想而知。
温义到底女人心肠,听得十分同情,道:“老芮呀!你何必那样自苦呢?”
龙掌神乞也不理会,又道:“第二天我正在南峰上对天懊悔,忽遇一位朋友,人称铁指
医隐,我俩已年余未见,没想到他这次隐身在华山南峰,下山时他送我一瓶白色液汁,说是
灵芝液,我也没吃,就带下山来。”
这铁指医隐是五奇之一,声名仅次龙掌神乞,精擅指法,且医道通神,因怕俗人烦扰,
故居处无定,常居不易找到之地,人称医隐。
温义晓得灵芝液的宝贵,惊呼道:“怪道大哥能五夜不睡,毫无倦容,原来吃了灵芝
液!”
龙掌神乞接道:“以后我每日凌晨上山,遇到他便送我一瓶,现在想来,你能得胜,一
半也要归功铁指医隐,日后你若碰到他,不要忘了人家的好处。”
阮伟叩头道:“前辈自己不吃,却让晚辈吃了,这种恩惠叫晚辈如何报答?”
龙掌神乞怒道:“东西不是我的,你记在老芮帐上做什么?君子受恩不忘,你要报,也
必须回报铁指医隐,知道吗?”
阮伟连忙点头应是,龙掌神乞扶起阮伟,道:“你不要再把我传你五掌的事,记在心
中,磕了五个头也就够了。”转向温义又道:“老芮希望你明年中秋前夕,在芮城府候
我。”
温义对龙掌神乞说话虽然随便!内心却十分敬佩,点头道:“小生定当赴约!”
龙掌神乞笑道:“什么小生!女娃子就是丫头,称什么小生,明年见时,老芮要求好完
结一段公案,好!咱们后会有期!”
龙掌神乞说走就走,阮伟,温义来不及道别,已没了他的影子。
温义叹道:“好一位慷慨豪义的前辈英雄!”
阮伟却默默不言,心内暗叹温义应诺,一年后,不是要和她生生活离吗?他总觉得要让
她嫁给别人,心中有说不出的难过!
温义不知,龙掌神乞约她一年后,在芮城府相见,有何用意!当然也不知阮伟在想些什
么?她拉着阮伟的手,轻道:“大哥,我们走吧!”
二人到??集上。买了两匹高大的骏马,并辔双骑,缓驰到芮城府外。
当天下午,他一人进入芮城府,至龙掌神乞家中,取包袱及飞龙剑,临走时,由龙掌
神乞儿子的口中,得知镜愚在灵隐寺被佛爷失手杀死。
阮伟明白,一定是镜愚到灵隐寺偷窃龙形八掌秘本,被佛爷发觉,以为是外敌入侵,失
手打死。
出城后,便与温义双骑直向西藏进发。
西藏在我国西南隅,地势极高,气候寒冷,时有暴风,人类不易生存,故居民不多。
藏民笃信喇嘛教,庙宇甚多,但有名的很少,他们施行政教合一制度,宗教首领就是政
治首领,首领一是达赖,一是班禅,分居在拉萨与日喀则,这两个最有名的都市,不但是全
藏的宗教中心,也是政治,经济的中心。
由山西至西藏,数千里之遥,关山险阻,很不易行走。
出山西入??西境内,黄昏时到得一处名叫‘朝邑’的地方,此处为一古市,市面上倒也
热闹。
他俩并不急着赶路,见这古色古香的市集,有甚多好玩之处,俩人尚不脱小心性,任
意游玩起来。
俩人正玩的高兴,温义买了不少绫罗绸缎及日用品,放在鞍旁,忽见前面走来一位白发
老翁。
那白发翁老态龙锺,偃偻拄杖,行起路来,一步一步随时有跌倒的可能,令人看来油然
生出敬老之心。
但教温义看到,脸色突变,牵起阮伟匆匆向岔路走去,阮伟不知何故,走了一段后,轻
声问道:“义弟,有什么不妥吗?”
温义神色不安道:“没……没……什么?”
转了一个弯,阮伟猛然看到前面站着一位龙锺的白发翁,拄着拐杖,当道而立,阮伟大
驽,暗道:“这老翁不就是刚才见着的老翁吗?”
温义看到,陡然牵着阮伟后转,加快脚步。
阮伟听到身后‘咚’‘咚’……??杖触地之声,知道老翁跟来,心中甚是不解,温义为
何不愿见他!
白发翁忽然苍声道:“小姐,老仆体弱力衰,已不堪奔波跋涉矣!”
温义霍然转身,怒声道:“谁要你跟来,体弱力衰,岂不是自作自受。”
白发翁身体头抖道:“主人日夜思念小姐归去……”
温义冷笑道:“胡说!我就是死去,爹也不会管我!”
阮伟见老翁好像站不住了,劝道:“义弟,这位老伯年纪这么大了,有什么话好好
说。”
说着上前,欲要扶住白发翁。
温义道:“大哥别小贝阿福,他是故意装给你看的,其实他的功夫,在江湖上能胜得过
他的,没有几个。”
阮伟想到老翁刚才明明在后面,霍然挡在这里,没有绝厕轻功,无法绕一个大圈子赶到
这里。
当下立即止步。
阿福向阮伟笑了笑,腰??忽然挺直,笑道:“小姐,阿福平时对你总算不错吧!贝老仆
为了寻找小姐,腿都快跑断了,还是回去吧!”
温义哼声道:“怎么不装了,你回去吧,我说不回去就不回去,不用说动我,你平时对
我的好处,我记得住。”
阿福摇摇头,叹道:“天下没有不疼爱子女的父母,何必和你父亲闹气呢?”
忽然温义流下眼泪,声音哽咽道:“爹娘既是疼我,为何不出来找我,只让你一人出
来,明明不把我当作亲生女,我若在外面死了,爹娘也不会管。”
阿福道:“那会!那会!主人,主母知道你在外面不会受欺,才没有出谷,小姐总知道
主人早已发誓此生不出谷。”
温义狠声道:“我决定不回去,你走吧!”
说罢,转身行去,阮伟无法相劝,牵着马匹跟在身后。
阿福跟上前道:“老仆来时,主母尚且哭着对老仆说,要小姐一定回去,一个女孩子
家,孤身在外容易受人欺骗。”
温义听到母亲,停住脚步,皱眉呆立。
阿福趁机加紧劝道:“小姐走后,主母一直哭泣不已,可想她老人家是多么疼爱你,小
姐还是回去,不要伤了她老人家的心。”
温义咬牙道:“我才不信呢?娘平时看我,像仇人似的,从未亲切的待我一次,你别骗
我,我不会上当。”
阿福暗中叹息一声道:“主母一向待小姐很好,只是主母不愿表现在外面!”
温义突然大声摇头道:“我不信!我不信!娘不疼我,爹更不疼我,他丝毫不疼我,只
为了我武功练不成,他就狠心打我,我再也不回去见他!”
阿福道:“主人为了那二十年之约呀!才逼小姐勤练武功。”
温义仰天流泪道:“我被生下来,没有好好过一天,就是教我练功,天天练也无所谓,
但为何不好好待我?为何打我?”
阿福大叹道:“小姐要知主人心境不好,才会如此!”
温义泪流不止道:“为什么心境不好!难道十多年来,就无一天心境会好吗?戎不信!
我不信!我不信……”
阿福跟着老泪纵横道:“据老仆所知,主人十余年来,确无心境好过一天……”
温义猛然抬头注视着阿福道:“那是为什么?那是为什么?……”
阿福急急道:“老仆不知!老仆不知!……”
温义‘哼’一声,用力一踏纤足,快步而走。
阿福紧跟道:“小姐!小姐!……。”
温义大声道:“叫什么?我说不回去就不回去!”
阿福慌忙道:“小姐就不顾主人那二十年之约吗?”
温义猛然停下身。
阿福接道:“那二十年之约,有关主人终身之信。”
温义沉思一会后,道:“你别再劝我,我是决定不回去的!”
阿福惊慌失措道:“这……这……”
温义坚决道:“但二年后,约到之时,我会回去,替父亲应约!”
阿福放心道:“那这二年内,小姐到何处去了?”
温义怨声道:“你不用管我,我要自由自在生活二年,再回去;你回去与父亲就这样
说,赶快走!别噜嗦了!”
阿福知道再劝也没用了,只得应命回去。
阿福看了阮伟一眼,叹道:“那老仆走了,小姐珍重。”
地果真去了,这一去,瞬息不见,那有龙锺之态。
温义呆立一会,向阮伟道:“我们走吧!”
阮伟傻傻道:“到那里去?”
温义笑道:“不是到西藏去吗?”
阮伟暗笑糊涂,把马??递给温义,上马飞驰,两人双辔,连夜赶路,迳向西藏而去。
一路上,阮伟并不因温义是个女子,而感到不便,仍把她当作拜弟看待,有时投宿小客
栈,房间不多,他俩也就共居一室,和衣而眠,或秉烛夜谈。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常因长久的相处而弥坚,他俩同行千里,虽未言谈到互相爱慕的倩
语,其实心中已与对方合成一片,生死不渝了。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气候入冬时,他俩来到青海,至此再入藏边,路途越发难走,必
须参加商队才能行走。
在蒙古,热河,新疆一带,商队皆是以骆驼为主要驮兽,千里黄沙之中,数十匹或数百
匹结成一队,但在西藏那边并无沙漠,皆是数千仞的高原,骆驼在那里无法生存,商队以该
区特产的??牛为驮兽。
阮伟与温义在青海卖了马匹,先参加一队骆驼商队,越过了柴达木盆地后,换了??牛。
参加??牛商队直入藏内,月余后,已是隆冬,他俩买了反毛皮袄,黑冬冬的披在身上,
终于来到西藏第一大邑——拉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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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飘香剑雨续》
第十八章 一怒出家为红颜
喇嘛教是佛教的支派,起源于天竺国,流传到西藏,蒙古一带,该地的居民称喇嘛教的
僧人为喇嘛。
拉萨是宗教兼政治领袖之一的达赖喇嘛的驻地,是故邑内高大的庙宇很多,经济繁荣,
道上来往行人,络绎不绝。
阮伟心道,聋哑虎僧既是天竺之僧,来到西藏,一定借住在喇嘛庙内,四年之约已届,
他必定返回,于是便找到一处很大的庙宇,想进去探问一下。
这庙宇在拉萨境内已算不小,阮伟本以为大庙内,容易打探,那知随同温义入庙后,请
教几位僧人都是纯藏民出家,一句汉话也不会。
阮伟、温义也不会藏语,弄得双方指手划脚,咿呀半天,也无法说得清楚。
藏内汉人不多,一时找不到翻译,一位老僧见他俩不烧香拜佛,东问西问,以为找人,
便上前问道‘两位施主要找一位汉人吗?’说的话虽是汉语,但发音却不甚准确,阮伟听了
半天才听懂。
阮伟连忙点头道:“是?是!我们要找一位汉人。”他想这庙内既有汉人,叫出来,请
问一下,不是一切都解决了吗?
老僧怪声怪气道:“你们等一等!”
那老僧走到庙后面,盏茶后带着一位中年僧人,遥遥走来。
阮伟暗叹道:“怎么又是一位喇嘛,看样子还是讲不通!”他见到几个僧人都是藏人,
就以为喇嘛都是藏人,却未想到也有汉人做喇嘛的。
中年僧人来到后,阮伟吃力地道:“请问你憧不憧汉语?”一字一字说得慢吞吞的,生
怕那位中年僧人听不憧。
那中年僧人语句清晰道:“贫僧本是汉人,当然憧得汉语。”音调竟是标准的金陵官
话。
阮伟觉得声音好熟,不由仔细向那中年僧人端详了一阵,这一端详不打紧,惊得他大声
呼道:“锺大叔是你!你……你……怎么做了和尚?”
原来这位中年僧人就是在九华山顶,救走受了重伤的剑先生,而一去隐身不见的锺静。
阮伟再也想不到,抛弃在金陵的妻子,四年不见的锺静会做了和尚,若非听到声音,阮
伟绝不会注意眼前光头的僧人会是锺静。
他这一大声惊呼,引得四下喇嘛齐都注目过来。
锺静出家三年有余,忘却红尘一切,阮伟早已长大,起先他也未看出,眼前高大的少年
竟会是阮伟,经阮伟一叫唤,他也认出,但见四面惊动,不便谈话,轻道:“随我来!”
庙后面,地方宽敞,房子一间一间排列下去,怕有百十间,想来都是僧舍。
锺静带着阮伟,温义进入自己屋内,回身合十道:“出家人忘尘,施主请坐!”
谙声平静得出奇,好像并不认得阮伟一般。
阮伟大声道:“我是阮伟啊!锺大叔难道不认识小侄了吗?”
忘尘盘膝坐到云床上,望了阮伟一眼,见他情感激动的样子,摇了摇头,彷佛不愿见他
似的,缓缓合上双眼。
阮伟伤心道:“大叔不认识小侄,倒不要紧,难道你能忘记在金陵等候你归去的妻子
吗?”他以为锺静受了很大的刺激,故而失却记忆,便想以话词来打动他,使他忆起往事!
忘尘端然而坐,丝毫无动于衷,好似在这世上,无他牵挂之人一般。
阮伟低沉道:“你可知道,你的女儿,日日在呼唤着你的回去,难道你能忍心让一位女
孩儿家无父吗?”
忘尘眉头稍稍一动,显是心有所感。
阮伟紧接道:“你可知道,你的岳母每日关心你的生死,关心得日日流泪,你难道忍心
让一位老人家为你而伤心吗?”
要知锺静当年残废时,被天争教主萧无削去一臂,孙敏并不嫌弃,给他治伤,答应把自
己的独生爱女凌琳嫁给他,婚后,凌琳对他不好,千般作弄他,但每次都是孙敏制止凌琳的
胡闹,并劝慰他,待他如亲生一般的慈爱。
锺静听到岳母因自己的生死不明而伤心流泪,再也忍不住睁开眼道:“你见过孙夫人
吗?”
阮伟见他说话,显是尚未忘却红尘,大喜道:“见过!见过!”
锺静道:“她老人家身体还好?”
阮伟道:“孙前辈身体安康……”
锺静一听岳母安健,便又闭下眼睛,阮伟冲上前,一把扶在锺静肩上,摇动道:“大
叔!大叔!你别闭眼睛,你要回去啊!你不能让孙前辈为你日日不安呀!”
锺静叹道:“出家人忘尘,你怎么总是要提起出家人尘世之事,是何道理!”
温义一旁,忽然噗嗤笑道:“出家人心本无尘,既是忘尘,心内总有可忘之事,与其日
日抑制忘怀,烦恼自苦,何不如一吐为快?”
锺静被温义说动,睁开眼道:“无尘!无尘!出家人应是无麈,我怎么要叫忘尘呢?”
温义笑道:“可见大叔,在尘世间还有不能忘却之事,才会取名忘麈,想把它忘记,人
生百年,何其短促,大叔何必非要出家忘却尘世的事呢?”
阮伟附声道:“对!对!百年后,什么都没了,出家做什么?大叔有家有室,应该还俗
才对!”
锺静叹道:“那个家也不是我的家,还俗有什么用!”
阮伟急道:“怎么不是大叔的家,凌琳大婶不是大叔的妻子吗?……”
锺静怒道:“不是!不是!她根本不是我的妻子……”
阮伟一愣,暗道:“她怎么不是你的妻子啊!”
锺静悲声接道:“她那是我的妻子啊!若是我的妻子,又怎么会从无一日爱过我
呢……”
凌琳未嫁锺静前,早已爱上吕南人,其后她以为吕南人死在深壑中,但不十分相信,在
母亲的主持下,嫁给锺静,却根本不爱他,婚后为了思念吕南人,便拿锺静出气,锺静却十
分爱她,终日忍气吞声。
锺静垂头丧气地叹口气,娓娓述道:“那天离开九华山,等剑师伯身体安复后,我便急
匆匆赶回家,离家数月,我虽知凌琳从不把我当做丈夫爱过,内心却十分思念她,十多年来
她为我养了个孩子,我总觉得她已是我的人了,还再说什么爱不爱呢?只要她与我生活在一
起,我便感到非常幸福满足了!‘回家时,我本想悄悄进去,让她们惊喜一下,那知在花园
内,竟看到她与一位男子谈笑风生,满面欢愉,结婚这么多年,她从没这样笑过,也从没这
样欢乐过。’顿时,我恍然大悟,难怪婚后她百般折磨我,难怪她不爱我,原来她早已心有
所属了!‘那男子名满江湖,长的又英俊潇洒,不像我是个残废之人,而且又早我认识凌
琳,既然凌琳与他在一起能得到幸福,我何必去干扰他们呢?何必再去做个受气受苦的丈夫
呢?我但觉活在世上空虚得很,便极力想离开这世上一切。’‘于是我向最荒僻的地方流
浪,数月悛,飘泊到康藏一带,从强盗手中救下一位老喇嘛,那喇嘛道行很高,来到拉萨,
我便随他在这庙内出家了!’‘三年多来,有时午夜梦回,想到尘世一切,总是割舍不断,
找以为自己道心不够,却不知佛家本无麈,我这俗人要人佛,还不能够呢!’温义低低道:
“凡人皆能成佛,只是大叔心中还在爱着大婶,才念念不忘……”
她女孩子家,说到‘爱’字,不由粉颈低垂。
锺静猛力用手??着脑袋,怨声自责道:“我要忘记她!我要忘记她……”他连叫了十数
声,到得最后,声嘶力竭,呼不出一点声音。
阮伟不平道:“那男子是谁呀,他太不应该如此了!”
锺静嘶哑道:“为什么不应该呢?”
阮伟大声道:“凌大婶既已嫁给大叔,无论如何,那男子不应该乘大叔不在家时前去勾
引大婶,阮伟见着此人,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锺静神色奇特道:“假若那人是你的亲人呢?”
阮伟气道:“那我更要寻他理论,若他真是存心不良,阮伟不认他这个亲人!”
锺静迟疑一会,终是咬牙切齿说:“那人便是正义帮主吕南人!”
阮伟失声一呼,他再也想不到,勾引凌大婶的男子,会是领导数万正义男儿的帮主。
锺静叹道:“正义帮主侠名满天下,我锺静萤火之光,怎堪与他相比!”
阮伟劝道:“大叔总应该回去才对,免得孙前辈不安心,再者那个家,大叔不应抛开不
问。”
温义也道:“与其在这里思念痛苦,倒不如回去看看,说不定是场误会……”
锺静辛苦赶回家,见到妻子与以前恋人相谈,便以为她不贞,一怒出家,数年来苦苦思
索,也觉得不应不问个清楚,当下道:“你们别说了,就在近日内,我会回去看看的……”
阮伟闻言心喜,温义笑道:“大叔回去,可要还了俗呀,否则大婶就是想跟你和好,也
不敢说了!”
阮伟奇道:“为什么?”
温义笑道:“你这身打扮,要她如何敢和你和好呢?”
阮伟轻笑道:“简直乱说!”
锺静被他俩一说,暂时抛下愁容,问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阮伟当下把在九华山顶,锺静负着剑先生去后,自己留在山上的一段经过,全盘说出。
锺静赞道:“你秉性忠厚,才会得到奇缘,天龙十三剑天下第一剑,贤侄将来的前途,
一定无可限量。”
锺静想了一会,又道:“西藏传说在昆仑山脉那里,有座库库什里山,高有九千仞以
上,山上有栋庙宇,说那庙宇在古时是有名的圣庙,全庙由佛像到屋柱,全部都是由黄金建
造,传说很逼真,但谁也没上去过,也没有人敢上去,因那山上终年积雪高堆,是西藏可怕
的冰漠地区,到了那里,常会陷足雪中,被活活埋死。‘数年前西藏来了两位天竺僧人,声
言要找到那座圣庙,大概其中之一便是聋哑虎僧,他约你四年后相见,不知有否约你在那里
相见?’阮伟摇头道:“没有约定那里,想是那位老前辈在库库什里山等我,小侄这就要到
那里去找找看。”
锺静道:“贤侄武功高超,自不会怕冰漠雪堆,但这里距离昆仑山脉尚有千里之遥,路
途艰险困难,很不容易走到。”
阮伟问道:“不知可有商队通过那里!”
锺静道:“有是有,但很少有商队过藏北昆仑山脉至新疆,宁可从青海绕道。”
阮伟道:“大叔,小侄这就告辞了。”
阮伟与温义告别锺乱后,又费了几天的功夫,才问到一个??牛队商,为了争取时间,不
惜冒险抄个捷径,直入新疆。
他俩参加队商,第二日便开拔。
沿途气候十分寒冷,昼夜的气温,相差甚大,常常会刮起风来。
一路上风光倒也不错,高原上的居民不似拉萨的居民,拉萨那边因地势较低的关系,可
以从事农耕,居处固定,便以石建??楼房,名日石碉,下栏家畜,人居楼上。
但高原上,是以山牧为主,时常移动,概用帐房,那帐房不似蒙古包,它们都是依靠绝
壁,支以挂梁,成四方形,上覆??牛毛织成的毛毡,更用??牛粪堆成低垣,以御寒风。
有时一天可看到很多的四方帐蓬,养着大群的绵羊和??牛,但也有时一天看不到一个。
行了八天后,已经连着两天未看到人迹了,这天气候低沉,大家都感到呼吸不大舒适。
几个老走此道的??牛商,神色非常惶恐,彷佛有什么祸事要来临似的。
带队的老商人只叫大家好生管着牲口,也未说出原因,阮伟与温义艺高胆大,看不出什
么异样,也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到了下午,霍然天边轰隆一响,雷电闪闪,阮伟以为要下大雪,才会雷电交加。
那知打了半天雷,一点也没下,带队的老商人吩咐大家赶紧躲起来。
一时队商纷乱起来1阮伟正要查问原因,西边‘呼!!’大响,顿时满天雪花乱飞,
五指不辨。
那雪花不是天上下的,竟是高处上的积雪,被大风吹成雪片,飞扬而起。
阮伟只觉站不稳腿,那风大得吓人,响声震耳欲聋,他看不见前面,只有大声呼喊:
“义弟!义弟!你在那里?你在那里?”
他的内功虽然精湛,但在这大风中呼声一出,便被吹散,半晌都不见温义回声。
阮伟急得不顾自己,在大风中走来走去,喊道:“义弟……义弟……义弟……”
霍然,一大片雪花盖来,阮伟站不住脚,竟被那雪花卷去,一时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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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飘香剑雨续》
第十九章 妾似朝阳又照君
阮伟被雪花卷去,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等到他缓缓醒来时,天色已暗。
他一睁开眼,便呼叫:“义弟……义弟……”
这时,他不知自己处身在帐棚内,以为还是在旷野无人的大风中。
帐栅内只有一只牛油蜡烛发出微弱的光亮,烛光摇曳不定,照着他徒然生起的身影,摇
摇晃,有如鬼魅。
霍然,‘呱’的一声儿啼,原来阮伟这一声呼叫,竟把睡在同一间帐棚内的婴儿吵醒
了。
这间帐棚,有数丈来宽,在中间隔着一块布幕,分成两边,布幕掀开,一位窈窕女子慌
慌张张的走进来。
阮伟被那大风惊吓过度,呆迷的神智尚未清醒过来。
一位中年妇人的声音在哄着,婴儿啼声渐渐小了下去。
窈窕女子温柔的走到阮伟身边,轻轻地扶着他躺下,替他盖好厚毛毡,十指纤巧地按在
他‘太阳穴’上,慢慢揉着,想使他重新入睡。
阮伟睁着大眼,怔怔的望着那窈窕女子。
窈窕女子轻声道:“你认识我吗?你还认识我吗?”
阮伟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看着,直到看的累了,徐徐闭下眼皮。
窈窕女子仍在轻揉着阮伟的‘太阳穴’,揉着,揉着,晶莹的泪珠有如断线般落下,滴
在阮伟苍白的脸颊上,但是阮伟并未察觉到落下的清凉泪水,因为他此时已经熟睡了……
东方又升起曙光,这帐栅内仍是静悄悄的,外面朔风怒号,吹得覆盖帐栅的皮毛‘劈
啪’,‘劈啪’的直响个不停。
帐棚皮门打开一角,伸出一个满面胡髭的大脑袋,向外张望,见大风已然停了,用藏语
低声咒骂道:“他妈的,这个鬼天气!”他用了很大的劲,推开积到半门高的雪堆,走了出
来,四周一看,遍山都是白雪,牲畜已不知道那里去了。
胡髭大汉以为牲畜被吹走了,慌慌张张的跑到帐棚另一边,一面用力敲擂着,一面用藏
语叫道:“家里的,起来哪!牲畜都被刮跑啦!”
帐门内走出一位藏装的中年妇人,打着阿欠道:“你嚷叫什么嘛?”
胡髭大汉埋怨道:“睡了三天,还睡不饱,你看,牲口都没啦!”
原来这大风竟已整整吹刮了三天。
西藏男女地位平等,甚至有的地方,女权尚高过男权,故夫妇间,做丈夫的,有时还要
听妻子的话。
藏妇又打了个呵欠,揉揉睡眼,才道:“鬼叫鬼叫的,牲口不见了,你找过没有吗?”
胡髭大汉骂道:“什么都没有,还找个屁!”
藏妇走到平日围牲口的绝壁之下,用手扒开吹来的积雪,扒了一层,听到牛羊的低鸣
声,立即喊声:“当家的,快来扒呀!牲口没被刮跑,都在里面呢。”
胡髭大汉飞快奔来,与藏妇合力乱扒,扒了半个时辰,牛羊一只只现出来了,近些牛羊
身上都是积雪,呼呼的冒着白气,出来之后,一个个用力抖震着身上的雪。
这些??牛及绵羊最耐寒冷,地们被埋在雪堆中三日,竟没有被冻死。
胡髭大汉点了点数目,七十余头牛羊少了二只,想是被大风刮散了,一场大风仅仅损失
了二只绵羊,胡髭大汉高兴道:“家里的!我们好运气呀,冈底斯的大风,只吹走了两只小
绵羊。”
西藏高原这种又怪又狂烈的大风,常造成牧者的巨大损失,因为风由西方吹来,他们便
以为是住在冈底斯山上的妖神造成的,所以称为冈底斯的大风。
藏妇欢喜地笑骂道:“嫌丢的少么?一大早事情还没弄清楚便乱叫,吵醒了兰姑娘,小
心剥你的皮!”
胡髭大汉道:“还早?都已快正午了!”
藏妇抬头看天,果见阳光躲在头上的乌云里,惊道:“真的正午了,当家的,快把牲畜
赶在一起,天黑前得迁到大草原的地方去。”
藏妇走进帐棚内,掀开布幕,只见兰姑娘偎在从雪里救回来的男子的怀里,睡得正熟,
她不愿意叫醒兰姑娘,她知道自兰姑娘救回来那男子后,已有三天没好好的睡了。
藏妇看着兰姑娘甜美的睡姿,真不相信她是西藏高原上,强盗们闻名丧胆的女菩萨,拉
萨布达拉宫达赖喇嘛特封的西藏第一女勇士。
忽然布幕的那边,响起婴儿响亮的啼哭声,惊醒藏妇的沈思,她匆匆跑过去,哄着婴
儿,生怕把兰姑娘吵醒。
但那啼哭声已经把兰姑娘吵醒了,她没想到昨夜会那样疲倦,竟倒在他怀里睡着了,溜
眼看去,那知他正在睁着大眼看着自己。
她不由得脸羞红了?西藏的第一女勇士,竟被一位少年男子看一眼而致忸怩不安了。
婴儿止住了哭声,帐棚这边是沈寂的,好半晌都没有一个人说话,蓦然,兰姑娘忽捻想
到他的病,再溜眼看去,果见他还是惘然的在看着自己。
于是,兰姑娘流泪了,她颤抖的道:“阮伟!阮伟!你还认识你的兰姐姐吗?你认识
吗?你还认识吗……”
阮伟仍是痴呆的看着,脑中却想不起一点事情,过了一刻,他忽然轻声喊道:“义
弟……义弟……义弟……”
他自从被兰姑娘在大风那天从雪里救起,几天来无论在梦中或醒来,他只喊:“义
弟……义弟……”这几个字。
兰姑娘的泪水如潮水般涌出,哽咽道:“我不是你的义弟,我是公孙兰呀!你的兰姐姐
呀?”
原来这兰姑娘就是被阮伟误会,以为假意待自己好,目的在天龙十三剑秘本的公孙兰。
阮伟在祁门县离开她后,她本是一番好意,结果被误会,便想找阮伟解释,那知遍访各
地,远至云南,还差点送了命都未找到。
在‘八卦神掌’范仲平家里治好毒伤,对找阮伟解释的愿望灰了心,留下自己心爱的飞
龙剑,猜想他年阮伟可能还会到这里来,托‘八卦神掌’送给他,自己便回到西藏,因为飞
龙剑客隐居在藏边的看龙山,她是飞龙剑客的唯一独生爱女,自不愿抛下孤独的老父,到中
原去流荡。
飞龙剑就放在阮伟的身旁,那天她认出飞龙剑也认出眼前昏迷的男子,就是当年仅有十
四岁的阮伟,只是这时候的阮伟已经变得高大成熟多了。
她初见到阮伟时高兴极了,想等他醒来后,和他好好谈谈别后的状况,那知他醒来,只
会喊‘义弟’两字,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令兰姑娘伤心极了,无论怎样说,无论怎样凄切的叫唤,阮伟只见瞪着神色茫然的大
眼,没有一点反应。
她不知道流了多少泪水,在身后的藏妇道:“兰姑娘别哭了,西藏的第一女勇上是不会
哭的!”
于是她擦干泪痕,回身道:“乌毛嫂,外面的风停了吗?”她说的是一口道地的藏语。
藏妇笑道:“早停了,兰姑娘。”
兰姑娘问道:“牛群还在吗?”
藏妇喜形于色道:“真是菩萨保佑,牛一只也没丢。”
兰姑娘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藏妇道:“我的马匹来时就吹丢了,拜托乌毛大哥帮我备好
两只??牛。”
藏妇道:“兰姑娘要坐骑,我吩咐乌毛去预备,不要银子,不要银子。”说着赶忙退出
帐棚,叫乌毛去为兰姑娘准备??牛代步。
兰姑根温柔体贴的帮阮伟穿好衣服,黑毛皮袄用布带扎在身上,头上罩耳的皮风帽系在
额下,再把阮伟的宝剑,包袱重新包在一块大皮毛内,困得很紧,这样晚上夜宿野外,皮毛
打开可做毡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