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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9-最后致意

_3 亚瑟·柯南道尔(英)
“哦,他在第一个晚上出去过?”
“是的,先生,很晚才回来——我们都睡了。他住进来之后就对我说过,他回来得晚,叫我不要闩上大门。我听见他回来时,已经过了半夜了。”
“他吃饭呢?”
“他特别关照过,等他按铃,我们才能把他的饭放在门外的一把椅子上。等他吃完了再按铃,我们再从同一把椅子上把东西收走。如果他要别的什么东西,就用铅字体写在一张纸上留下。”
“用铅字体写?”
“是的,先生,用铅笔写的铅字体,没有别的,就一个词。我带来了一张给您看看——肥皂。这是另外一张——火柴。这是他在第一个早上留下的——《每日新闻》。我每天早上把报纸和早餐一起放在那儿。”
“天哪,华生,"福尔摩斯说道,无比惊奇地看看房东太太递给他的几张大纸片,“这倒真有点反常。深居简出,我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要写铅字体呢?写铅字体可是个笨办法。为什么不随便写呢?这说明什么,华生?”
“说明他想隐瞒自己的笔迹。”
“为什么呢?房东太太看见他写的字,对他又有何妨?也可能是你说的那样。那么,还有,通知为什么这样简单呢?”
“我无法想象。”
“这样一来就耐人寻味了。写字的笔不同一般,紫色,粗笔头。你看,写好之后,纸是从这儿撕开的,所以'肥皂'这个字里的'S'撕去了一部分。这能说明问题,对吧,华生?"
“说明小心谨慎吗?”
“一点儿不错。显然还会有一些记号,指纹和其它一些东西可以提供线索,来查明这是个什么人。瓦伦太太,你说这个人是中等身材,黑黑的,有胡子。大概多大年纪?”
“挺年轻的,先生,过不了三十岁。”
“唔,你再说不出更多的情况啦?”
“他的英语说得很好,先生,可是听他的口音,我看他是个外国人。”
“穿着讲究吗?”
“很讲究,先生,一副绅士派头。黑衣服——我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他没说出他的名字?”
“没有,先生。”
“他没有信,也没有人来找他?”
“没有。”
“你,或者是那个小姑娘,一定在某个早上进过他的房间喽?”
“没有进去过,先生,全部都由他自己照料。”
“哦?真奇怪。行李呢?”
“他随身带着一个棕色大手提包——别的什么也没有。”
“唔,看来对我们有帮助的材料还不多。你是说什么东西也没有从他房间里带出来过——一样也没有?”
房东太太从她钱包里取出一个信封,又从信封里取出两根燃过的火柴和一个烟头放在桌上。
“今天早上这些东西放在他的盘子里。我带给你看看,因为我听说你能从小东西上看出大问题。”
福尔摩斯耸耸肩。
“这里面没有什么,"他说。“火柴当然是用来点香烟的,因为火柴棍烧得只剩这么一点儿了;点一斗烟或是一支雪茄烧去了一半。可是,唉,这个烟头倒很怪。你说过,这位先生上唇和下巴都有胡子?”
“是的,先生。”
“这我就不懂了。我觉得,只有胡子剃得光光的人才会把烟抽成这样。嘿,华生,就连你嘴上的那么一点胡子也会被烧焦的。”
“是用的烟嘴儿?"我提出我的看法。
“不,不。烟头已经衔破了。瓦伦太太,我想房间里不会有两个人吧?”
“不会,先生。他吃得很少,我老担心他吃这么一点还能不能活下去。”
“唔,我看我们还得等着多找一点儿材料。反正,你用不着抱怨什么。你收了租钱,他虽然有些不寻常,但也不是一个惹麻烦的房客。他出的钱很多,如果他要隐瞒什么,跟你也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我们没有理由干预别人的私事,除非我们有理由认为事关犯罪。这件事既然交给了我,我不会放下不管。有什么新情况,请告诉我;如果需要,你可以得到我的帮助。”
“这里面有几点确实有趣,先生,"房东太太离开我们之后,他说,“当然,也许是小事——个人的怪僻,但也可能比表面现象奥妙得多。我首先想到的是这样一种明显的可能性,现在住着的,可能同租房间的根本是两个人。”
“你怎么会这样想?”
“呃,除了烟头之外,这位房客租下房间之后马上出去过一次,而且就此一次,这难道不能说明什么吗?他回来的时候——或者说,某个人回来的时候——没有一个见证人在场。我们没有证据,证明回来的人就是出去的人。另外,租房间的人英语说得很好,另一个却把应当写为'matches’的字写成了'match’。我可以想象,这个字是从字典里找出来的。字典里只给名词,不给复数。这种简短的方式可能是为了掩盖不懂英语。对,华生,有充分理由怀疑有人顶替了我们的房客。”
“可能是什么目的?”
“啊!问题就在这里。有一个十分简易明白的调查方法。”他取下一本大书,书中都是他平日保存下来的伦敦各家报纸的寻人广告栏。"天啊!"他翻阅着书页说道,“好一个呻吟、喊叫和废话的大合唱!好一堆怪事奇闻的大杂烩!但这肯定是提供给一个异乎寻常的学者的最宝贵的猎场!这个人孤零零的,写信给他就难免要泄露其中的机密。消息和通信又是怎样从外面传给他的呢?显然是通过报上的广告。看来没有其他的办法。幸好我只需要注意一份报纸就可以了。这是最近两个星期《每日新闻》上的摘录:‘王子滑冰俱乐部戴黑色羽毛围巾的女士'——这不去管它。'吉米当然不会叫他母亲伤心的'——这与我们无关。'如果这位昏倒在布里克斯顿的公共汽车上的女士'——她,我也不感兴趣。‘我的心每天都在渴望——'废话,华生——全是废话!啊,这一段有可能。你听:‘耐心些。将寻找一种可靠的通信办法。目前,仍用此栏。G.'这是瓦伦太太的房客住进来两天之后刊登的。这不是有点儿象吗?这个神秘客人可能是懂英语的,尽管他不会写。看看,我们能不能再找到线索。有了,在这儿——三天之后的。'正做有效安排。耐心谨慎。乌云就会过去。G.'此后一个星期什么都没有。这里就说得很明确了:‘道路已清除。如有机会,当发信号,记住说定的暗号——一是A,二是B,如此类推。你很快就会听到消息。G.'这是在昨天的报纸上的。今天的报上什么也没有。这一切都很符合瓦伦太太那位房客的情况。华生,如果我们再等一等,我相信事情就会更加明白了。”
果然如此。早上,我发现我的朋友背朝炉火站在炉边的地毯上,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个怎么样,华生?"他喊道,从桌上拿起报纸。“'红色高房子,白石门面。三楼。左面第二个窗口。天黑之后。G.'这够明确了。我想吃完早饭我们一定得去查访一下瓦伦太太的这位邻居。啊,瓦伦太太!今天早上你给我们带来什么好消息呀?”
我们的这位委托人这样突然气冲冲地跑进来,这告诉我们,事情有了新的重大发展。
“这事得找警察啦,福尔摩斯先生!"她嚷道,“我可再也受不了啦!让他拎着他的提包走算了。我本想直接告诉他,干脆要他走,不过我想还是先听听你们的意见好些。可是我的忍耐到头啦,老头子挨了一顿打,这时候——”
“打瓦伦先生?”
“反正对他可粗暴啦。”
“谁对他粗暴?”
“哎呀!我正想知道哩!是在今天早上,先生。瓦伦先生是托特纳姆宫廷路莫顿-威莱公司的计时员。他要在七点钟以前出门。好啦,今天早上,他出门还没走上几步路,后面跑出来两个人,用一件衣裳蒙住他的头,就捆进了路旁的马车。他们带着他跑了一个钟头,打开车门,把他拖到车外。他躺在路上,吓得魂都没了。马车是怎么一回事,他没看见。等他慢慢站了起来,才知道是在汉普斯特德荒地。他坐公共汽车回了家,这会儿还躺在沙发上。我就马上到这儿来告诉你们这件事。”
“真有意思,"福尔摩斯说,"他看见那两个人的脸没有——听见他们说话没有?”
“没有,他给吓糊涂了。他只知道,把他抬起来,把他扔下去,都象变戏法。至少有两个人,说不定是三个。”
“你把这次袭击同你的房客联系起来啦?”
“哎,我们在这儿住了十五年,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叫他请吧。钱算不了什么。天黑以前,叫他离开我的房子。”
“等一等,瓦伦太太。别莽撞。我开始感到这件事可能要比我最初看到的情况严重得多。很清楚,有某种危险在威胁着你的房客。同样清楚的是,他的敌人躲在你房子附近在等候他。他们在朦胧的晨光中看错了,把你丈夫看成是他,后来发现弄错了,就把你丈夫放了。要不是看错了人,那他们又要干什么呢?我们只能推测。”
“那我该怎么办,福尔摩斯先生?”
“我很想去见见你的这位房客,瓦伦太太。”
“我不知道怎么安排,除非你破门而入。每当我留下盘子下楼去的时候,就听见他开门锁的声音。”
“他要把盘子拿进屋里去。我们当然可以躲在一个地方看他拿盘子。”
房东太太想了一会儿。
“那好,先生,对面有个放箱子的小房间。我去拿一面镜子,如果你们躲在门后面也许可以——”
“好极了!"福尔摩斯说,“他什么时候吃午饭?”
“大约一点钟,先生。”
“华生和我准时去。现在嘛,瓦伦太太,再见吧。”
十二点半钟,我们来到瓦伦太太住宅的台阶上。这是一幢高大而单薄的黄色砖房,坐落在大英博物馆东北面的一条窄路奥梅大街上。它虽然靠近大街一角,从它那里一眼望下去,可以望见霍伊大街和街上更加华丽的住宅。福尔摩斯笑嘻嘻地指着一排公寓住
宅的一幢房屋。房屋的设计式样逃不出他的眼睛。
“瞧,华生!"他说,“'红色高房子,白石门面。'信号地点也对。我们知道了地点,也知道暗号,所以我的任务就简便了。那扇窗口上放着一块'出租'的牌子。这套空着的住房里显然是那伙人进出的地方。啊,瓦伦太太,现在怎么样了?”
“我给你们都准备好啦。要是你们两位都来,就把鞋子放在楼下的楼梯平台上。我现在就带你们去。”
她安排的藏身处很好。放镜子的地方也正好,我们坐在黑暗中可以清楚地看见对面的房门。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安顿好,瓦伦太太刚走,就听见远处响起了这位神秘邻居叮噹的按铃声。不一会儿,房东太太手里拿着盘子出现了。她把盘子放在关着的房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然后踏着重重的步子离开了。我们蹲伏在门角落里,眼睛盯着镜子。等房东太太的脚步声消失后,突然传来转动钥匙的声音,门把扭动了,两只纤细的手迅速地伸到门外,从椅子上把盘子端走。过了一会儿,又把盘子放回原处。我看见一张阴郁、美丽、惊慌的面孔在瞪视着放箱子房间的一丝门缝。然后,房门猛地关上,钥匙转动了一下,一切又都平静了。福尔摩斯拉了一下我的袖子,我们两人偷偷下了楼梯。
“我晚上再来,"福尔摩斯对房东太太说,“我想,华生,这件事我们还得回去讨论一下。”
“你看,我的推测是对的,"他坐在安乐椅里说道。“有人顶替了房客。我没有料到的是,我们发现的竟然是一个女人,不是一般的女人,华生。”
“她看见我们了。”
“嗯,她发现了使她惊慌的情况,这是肯定的。事情的脉络已经很清楚,对不对?一对夫妇在伦敦避难,想躲避非常可怕的和紧急的危险。他们的防备有多严,就说明危险有多大。男的有急事。在他办急事的时候,想让女的得到绝对的安全。问题不简单,不过他用来解决问题的办法很新颖,效果极好,就连给她送饭的房东太太也不知道她的存在。现在看来,很明白,用铅体字写条是为了不让别人从字迹上认出她是个女的。男的不能接近女的,一接近就会引来敌人。他不能直接和她联系,于是利用寻人广告栏。
到现在为止,一切都很清楚了。”
“可是,根由是什么?”
“啊,对,华生——这照常是严肃的实际问题!根由是什么?瓦伦太太想入非非的问题把事情扩大化了,并且在我们进行过程中出现了更阴险的一个方面。我们完全可以说:这不是一般的爱情纠葛。你看到那个女人发现危险迹象时的脸色啦。我们也听说过房东先生遭到袭击的事,这无疑是针对这位房客的。惊恐和拚命保守秘密都足以证明这是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袭击瓦伦先生进一步表明,敌人自己,不管他们是谁,也并不知道一位女房客已经顶替了一位男房客。这件事非常离奇复杂,华生。”
“为什么你要继续干下去?你想从中得到什么?”
“是呀,为什么呢?是为艺术而艺术吧,华生。当你看病的时候,我想你只会研究病情而不会想到出诊费吧?”
“那是为了得到教育,福尔摩斯。”
“教育是没有止境的,华生。课程一门接一门,精益求精。这件案子很有启发性。里面既无现钱又无存款,但我们还是要把它查个清楚。到天黑的时候,我们会发现我们的调查又前进一步了。”
我们回到瓦伦太太的住处,这时,伦敦冬天的黄昏更加朦胧,变成一块灰色的帷幕,只有窗户上明亮的黄色方玻璃和煤气灯昏暗的晕光打破了死沉沉的单调颜色。当我们从寓所的一间黑洞洞的起居室向外窥视的时候,昏暗中又高高亮起一束暗淡的灯光。
“那个房间里有人在走动,"福尔摩斯低声说,他那急切而瘦削的脸探向窗前。"对,我可以看见他的身影。他又出现了!手里拿着蜡烛。他在窥视四周,一定是在戒备。现在他开始晃动灯光发信号了。一下,这肯定是A。华生,你也记一下,记完我们互相核对。你记的是几下?二十。我也是二十。二十是T。AT——这真够明白的了!又一个T。这肯定是第二个字的开始。现在是——TENTA。停了。这不会是完吧,华生?AT-TENTA没有意思啊。是三个字——ATTEN,TA,这也没有意思。要不
然T、A分别是一个人的姓名的缩写。又开始了!是什么?ATTE——嗯,重复同样的内容。奇怪,华生,很奇怪!他又停了!AT——嗯,第三次重复,三次都是ATTENTA!他要重复多久?发完了。他离开了窗口。华生,你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密码联系,福尔摩斯。”
我的同伴突然发出有所领悟的笑声。“并不是太晦涩难懂的密码,华生,"他说。"对了,是意大利文!的意思是说信号A是发给一个女人的。'当心!当心!当心!'怎么样,华生?”
“我想你说对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紧急信号。重复了三次,就更急了。当心什么呢?等一等,他又到窗口来了。”
我们又看见一个蹲伏着的人的模糊侧影。当信号重新开始时,一点小火苗又在窗前来回晃动了。信号比上次打得更快——快得几乎记不下来。
“帕里科洛——Pericolo——嗯,这是什么意思,华生?是'危险'对不对?对,真的,是一个危险信号。他又来了!PERI……啊,这倒底是——”
亮光突然熄灭,发亮的方窗格消失了,第四层楼成了这幢大厦的一道黑带子,而其他各层都是明亮的窗扉。最后的危急呼叫突然中断了。怎么一回事?被谁打断的?这个想法一下同时出现在我们的脑子里。福尔摩斯从窗户旁边蹲伏着的地方一跃而起。
“事情严重,华生,"他嚷道,“要出事!信号为什么就这样停止了?这件事我得跟警察厅取得联系——可是,时间太紧,我们走不开。”
“我去行吗?”
“我们必须把情况弄得更明白一些才是。它也许能提供某种更加清楚的解释。走,华生,让我们亲自出马,看看有何办法。”
当我们走上霍伊大街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下我们刚离开的建筑物。在顶楼的窗口,我隐约看见有一个头影,一个女人的头影,紧张而呆木地望着外面的夜空,正在噤声屏息地等待着中断了的信号重新开始。在霍伊大街公寓的门道上,有一个围着围巾、穿着大衣的人靠在栏杆上。当门厅的灯光照在我们的脸上时,这个人吃了一惊。
“福尔摩斯!"他喊道。
“噫,葛莱森!"我的同伴说道,一面和这位苏格兰场的侦探握手。"这真是不是冤家不碰头哪。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啦?”
“我想,跟你一样,"葛莱森说。“我真想象不出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线有几根,头只一个。我在记录信号。”
“信号?”
“是啊,从那个窗口。信号发了一半停了。我们来了解是什么原因。既然是你在办案,万无一失,我看我们就用不着管下去了。”
“等等!"葛莱森热切地说道,“我要对你说句公道话,福尔摩斯先生,我办案子,只要有了你,没有一次不感觉踏实得多的。这座房子只有一个出口,所以他跑不了。”
“谁?”
“啊,福尔摩斯先生,这一回我们可走先一步了。这一次,你可得要让我们领先了。"他用手杖在地上重重地敲了一下,随即一个车夫手拿马鞭从街那头的一辆四轮马车旁边踱了过来。"我能把你介绍给福尔摩斯先生吗?"他对车夫说道。"这位是平克顿美国侦缉处的莱弗顿先生。”
“就是长岛山洞奇案的那位英雄吗?"福尔摩斯说,“幸会,幸会,先生。”
这个美国人是个沉静、精明的青年,尖尖的脸,胡子剃得很光。他听了福尔摩斯这番赞扬,不由得满脸通红。"我是为生活奔波,福尔摩斯先生,",他说,"如果我能抓住乔吉阿诺——”
“什么!红圈会的乔吉阿诺吗?”
“呵,他是欧洲闻名的人物,是吧?我们在美国也听到了他的事情。我们知道他是五十件谋杀案的主犯,可是我们没有法子抓住他。我从纽约跟踪着他。在伦敦的整整一个星期里我都在他附近,就等机会亲手把他抓起来。葛莱森先生和我一直追到这个大公寓,这里只有一个大门,他逃不脱了。他进去之后,有三个人从里面出来,但是我敢断定,这三个人里面没有他。”
“福尔摩斯先生谈到信号,"葛莱森说,"我想,同往常一样,他了解许多我们所不了解的事情。”
福尔摩斯把我们遇到的情况,三言两语作了简要说明。这个美国人两手一拍,感到气恼。
“那是他发现了我们啦!"他嚷道。
“你为什么这样想呢?”
“唉,情况难道不就是这样吗?他在向他的帮凶发信号——他有一伙人在伦敦。正象你说的那样,他突然告诉他们有危险,中断了信号。他在窗口不是突然发现了我们在街上,就是有点意识到险情逼近,如果他想躲过险情,就得立刻采取行动。除了这些,还会是什么别的意思呢?你看呢,福尔摩斯先生?”
“所以我们要立即上去,亲自去查看一下。”
“但是我们没有逮捕证。”
“他是在可疑的情况下,在无人居住的屋子里,'葛莱森说,“目前,这就足够了。当我们还在盯着他的时候,我们可以看看纽约方面是否可以协助我们拘留他。而现在,我可以负责逮捕他了。”
我们的官方侦探在智力方面可能不足,但是在勇气方面决非如此。葛莱森上楼去抓那个亡命之徒了。他仍然是那样一副绝对沉着而精明的神情。也就是带着这种神情,他在苏格兰场的官场上步步高升。那个平克顿来的人曾想赶在他的前面,可是葛莱森早已坚决地把他抛在后面了。伦敦的警察对伦敦的险事享有优先权。
四楼左边房间的门半开着。葛莱森把门开大。里面阒寂漆黑。我划了一根火柴,把这位侦探的手提灯点亮。就在这时,在灯光照亮以后,我们大家都吃惊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在没有平地毯的地板上,有一条新鲜的血迹。红脚印一直通向一间内屋。内屋的门是关着的。葛莱森把门撞开,用灯高高照着前面,我们大家都从他的肩头急切地向里面张望。
这间空屋的地板正中躺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人,他那修整得很干净的黝黑脸膛,歪扭得奇形怪状,十分可怕;头上有一圈鲜红的血迹。尸体躺在一块白木板上的一个巨大的湿淋淋的环形物上。他的双膝弯曲,两手痛苦地摊开着。一把白柄的刀子从他又粗又黑的喉咙正中整个地刺进了他的身体。这个人身材魁梧,在他遭到这致命的一击之前,他一定象一头被斧子砍倒的牛一样已经倒下了。他的右手旁边的地板上放着一把可怕的两边开刃的牛角柄匕首,匕首旁边是一只黑色小山羊皮手套。
“哎哟!这是黑乔吉阿诺本人!"美国侦探喊道,“这一回,有人赶在我们前头了。”
“蜡烛在窗台上,福尔摩斯先生,"葛莱森说,“唉,你在干什么?”
福尔摩斯已经走过去点上了蜡烛,并且在窗前晃动着。然后他向黑暗中探望着,吹灭蜡烛,把它扔在地板上。
“我确实觉得这样做会有帮助的,"他说。他走过来,站在那里沉思。这时两位专职人员正在检查尸体。"你说,当你们在楼下等候的时候,有三个人从房子里出去,"他最后说道,
“你看清楚了没有?”
“看清楚了。”
“其中有没有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黑胡子,皮肤很黑,中等身材?”
“有。他是最后一个走过我身边的。”
“我想,他就是你要找的人。我可以对你讲出他的样子来,我们还有他的一个很清晰的脚印。这对你应当是足够的了。”
“不很够,福尔摩斯先生,伦敦有几百万人呐。”
“也许不很够。因此,我想最好还是叫这位太太来帮助你们。”
听见这句话,我们都转过身去。只见门道上站着一个很美丽的高个子女人——布卢姆斯伯利的神秘房客。她慢慢走上前来,脸色苍白,神情非常忧郁,直瞪着两眼,惊恐的目光注视着地上的那个黑色躯体。
“你们把他杀死啦!"她喃喃地说,“啊,我的上帝,你们把他杀死啦!"接着,我听见她突然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跳了起来,发出欢乐的叫声。她在房间里转着圈跳舞,拍着手,黑眼睛里显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嘴里涌出了成百句优美的意大利语的感叹词句。这样一个女人见到这样一番情景之后竟然如此欢欣若狂,这是何等可怕而令人惊奇啊。她突然停下来,用一种询问的眼光看着我们。
“而你们!你们是警察吧?你们杀死了奎赛佩·乔吉阿诺,对吗?”
“我们是警察,夫人。”
她向房间里四周的暗处扫了一眼。
“那么,根纳罗呢?"她问道。"他是我的丈夫。根纳罗·卢卡。我是伊米丽亚·卢卡。我们两个都是从纽约来的。根纳罗在哪儿?刚才是他在这个窗口叫我来的,我赶快跑来了。”
“叫你来的是我,"福尔摩斯说。
“你!你怎么可能?”
“你的密码并不难懂,夫人。欢迎你的光临。我知道,我只要闪出'Vieni的信号,你就一定会来的。"’①
①意大利语“来吧"。——译者注
这位美貌的意大利女人惶恐地看着我的同伴。
“我不明白,你怎么知道这些的,"她说,“奎赛佩·乔吉阿诺——他是怎么——"她停顿了一下,然后脸上突然露出骄傲和喜悦的神色。"我现在明白了!我的根纳罗呀!我的了不起的、漂亮的根纳罗,是他保护我没有受到伤害,是他。他用他强有力的手杀死了这个魔鬼!啊,根纳罗,你真好!有哪一个女人能配得上这样的男子。”
“唔,卢卡太太,"深感没趣的葛莱森说着,一只手拉住这位女士的衣袖,毫无感情,就好象她是诺丁希尔的女流氓似的,“你是谁,你是干什么的,我都不很清楚;不过根据你说的,情况已经很清楚了,我们要你到厅里去一趟。”
“等一等,葛莱森,"福尔摩斯说,“我倒觉得,这位女士可能正象我们急于了解情况一样地急于要把情况告诉我们。夫人,你知道,躺在我们面前的这个人是你丈夫杀死的,为了这个,你丈夫会被逮捕审判的呀!你说的情况可以作证词。但是,如果你认为他作出此事不是出于犯法的动机,是出于他想要查明情况的动机,那么,你帮他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全部经过告诉我们。”
“既然乔吉阿诺死了,我们就不怕什么了,"这位女士说,
“他是个妖魔鬼怪。世界上没有哪个法官会为我丈夫杀死了这样一个人而惩办我丈夫的。”
“既然是这样,"福尔摩斯说道,“我建议把房门锁起来,让这一切都照原样摆着。我们和这位女士一起到她的房间去。等我们听完了她要对我们说的一切之后,再作打算。”
半个钟头之后,我们四个人已在卢卡太太那间小小的起居室里坐下来,听她讲述那些奇怪的凶险事件。事件的结尾,我们碰巧已经目睹了。她的英语说得很快而流利,但不很正规。为清楚起见,我只好作些语法修改。
“我出生在那不勒斯附近的坡西利坡,"她说,“我是首席法官奥古斯托·巴雷里的女儿。我父亲曾经在当地做过议员。根纳罗在我父亲手下做事。我爱上了他。别的女人也一定会爱他的。他没有钱也没有地位——他什么也没有,只有美貌、力量和活力——所以我父亲不准我们结婚。我们一起跑了,在巴里结了婚。变卖了首饰,用这笔钱我们到了美国。这是四年前的事。从那以后,我们一直住在纽约。
“开头,我们运气很好。根纳罗帮助了一位意大利先生——他在一个叫鲍厄里的地方把这位先生从几个暴徒中救了出来,这样就交了一个有势力的朋友。这位先生叫梯托·卡斯塔洛蒂。他是卡斯塔洛蒂-赞姆巴大公司的主要合办人。这家公司是纽约的主要水果进口商。赞姆巴先生有病,我们新结识的朋友卡斯塔洛蒂掌管公司的大权。公司雇用了三百多名职工。他在公司里给我丈夫找了个工作,而且叫他主管一个门市部,在各方面对我丈夫都很好。卡斯塔洛蒂先生是个单身汉,我相信,他觉得根纳罗好象是他的儿子,我和我丈夫敬爱他,好象把他看作我们的父亲。我们在布鲁克林买了一幢小房子,我们的整个前途看来都有了保障。这时候,忽然出现了乌云,很快就布满了我们的天空。
“有一天晚上,根纳罗下班回来,带来一个同乡,叫乔吉阿诺,也是从坡西利坡来的。这个人身材高大,你们可以验证,因为尸体你们已经见到了。他不但块头大,一切都怪,叫人害怕。他的声音在我们的小房屋里象打雷。谈话的时候,屋里没有足够的地方可以让他挥动巨大的手臂。他的思想、情绪都是强烈而奇怪的,他说起话来很有劲,简直就是在吼叫,别人只能坐着乖乖地听他滔滔不绝地说。他的眼睛一看着你,你就得听他摆布。他是个可怕的怪人。感谢上帝,他已经死啦!
“他一次又一次到我家来。可是我知道,根纳罗见到他并不比我见到他更高兴些。我那可怜的丈夫坐着,脸色发白,没精打采地听我们客人的谈话。他谈的都是对政治和社会问题所发表的无休无止的胡言乱语。根纳罗一言不发,我哩,我是了解他的。我从他脸上看得出某一种我以前不曾见过的表情。起初,我以为是讨厌。后来,我慢慢明白了,不仅仅是讨厌,是惧怕——一种深沉的、隐蔽的、畏缩的惧怕。那天晚上——就是我看出他恐惧的那个晚上——我抱着他,以他对我的爱恳求他告诉我,以他什么事都不
瞒着我的感情恳求他告诉我,为什么这个大个子竟能把他弄得这样霉头霉脑的。
“他告诉了我。我一听,我的心冷得象冰一样。我可怜的根纳罗呀,在那狂乱的日子里,整个世界都跟他过不去,不公平的生活逼得他几乎发疯。就在那些日子里,他加入了那不勒斯的一个团体,叫红圈会,和老烧炭党是一个组织。这个组织的誓约和秘密真是可怕,一旦加入进去就休想出来。我们逃到美国的时候,根纳罗以为他已经跟它永远一刀两断了。一天晚上,他在街上碰见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在那不勒斯介绍他加入那个团体的大块头乔吉阿诺。在意大利南部,人们都叫他作'死亡',因为他是杀人不眨眼
的刽子手!他到纽约是为躲避意大利的警察。他在新定居的地方建立了这个恐怖组织的分支机构。根纳罗把这一切都告诉了我,并且把他那天收到的一张通知给我看。通知顶头上画了一个红圈。通知告诉他要在某一天集会,他必须应命到会。
“真是糟透了。但更糟的还在后面哩。我曾经注意了一些时候,乔吉阿诺常在晚上到我们家来,来了老跟我说话。尽管他是对我丈夫说话,他的两只野兽般可怕的眼睛却老是盯着我。有一个晚上,他泄露了秘密。我对他的所谓的'爱情'——畜生和野人的爱情——恍然大悟。他来的时候,根纳罗还没有回家。他逼进屋来,用他粗大的手抓住我,搂进他那象熊似的怀里,劈头盖脸地吻我,并且恳求我跟他走。我正在挣扎喊叫,根纳罗进来了,向他冲去。他打昏了根纳罗,逃出屋去,从此就再没有到我们家来。就是那
个晚上,我们成了冤家对头。
“几天以后开了会。根纳罗开完会回来后,看他的脸色,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了。它比我们所能想象的更糟。红圈会的资金是靠讹诈有钱的意大利人筹集的,如果他们不出钱,就以暴力威胁。看样子,已经找到我们的亲密朋友和恩人卡斯塔洛蒂的头上了。他拒不屈服于威胁,并且把信交给了警察。红圈会决定要拿他做个榜样,以防止其他受害者反抗。会上决定,用炸药把他和他的房子一起炸掉。谁去干,抽签。当根纳罗把手伸进袋子去摸签的时候,他看见我们的仇敌那张残酷的脸对他奸笑。没有疑问,事先已经作好了某种安排,因为签上的那个致命的红色圆圈,就是杀人的命令,签落到了他的手里。他要么去杀死自己最好的朋友,要么让他和我遭到他的同伙的报复。凡是他们所害怕的人,他们所恨的人,他们都要惩罚,不但伤害这些人本身,而且还要伤害这些人所爱的人。这是他们的恶魔般的规定的一部分。这种恐怖压在了我可怜的根纳罗的头上,逼得他忧虑不安,几乎都快发疯了。
“我们整夜坐在一起,互相挽着胳膊,共同防备着我们面临的苦难。动手的时间定在第二天晚上。正午前后,我丈夫和我上路来伦敦了,可是没来得及告诉我们的恩人说他有危险;也没来得及把这一情况报告警察,以保护他未来的生命安全。
“先生们,其余的,你们自己都知道了。我们知道,我们的敌人象影子般跟踪着我们。乔吉阿诺的报复自有他私下的原因,可是不管怎么说,我们知道他是个多么残酷、狡猾、顽固的家伙。意大利和美国到处都在谈论他那可怕的势力。如果说他的势力在什么时候得到了证实的话,那就是现在。我亲爱的丈夫利用我们出发以来少有的几天好天气替我找了一个安身之处。在这种方式下,可使我不致遇到任何危险。至于他自己,也想摆脱他们,以便同美国和意大利的警方人员取得联系。我自己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怎样生活。我全靠从一份报纸的寻人广告栏中得到消息。有一次我朝窗外张望,看见有两个意大利人在监视这个房子。我知道,乔吉阿诺终于找到我们的下落了。最后,根纳罗通过报纸告诉我,会从某一窗口向我发出信号。可是信号出现时,只是警告,没有别的,突然又中断了。现在我明白了,他知道乔吉阿诺盯住他了。感谢上帝!当这个家伙来的时候,他已有准备。先生们,现在我想请问你们,从法律观点看,我们有没有什么要害怕的,世界上有没有哪个法官会因为根纳罗所做的事情而对他定罪?”
“呃,葛莱森先生,"那位美国人说,同时扫了警官一眼,“我不知道你们英国的看法如何,不过我想,在纽约,这位太太的丈夫将会博得普遍的感激。”
“她得跟我去见局长,"葛莱森回答说,“如果她说的事情属实,我不认为她或是她的丈夫有什么可害怕的。但是,我摸不着头脑的是,福尔摩斯先生,你怎么竟然也搅到这件案子里了。”
“教育,葛莱森,教育,还想在这所老大学里学点知识。好啦,华生,你又多收集到一份悲惨而离奇的材料啦。对啦,还不到八点钟,考汶花园今晚在上演瓦格纳的歌剧呢!要是我们马上走,还能赶得上第二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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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致意
 
 
布鲁斯—帕廷顿计划
一八九五年十一月的第三个星期,伦敦浓雾迷漫。我真怀疑在星期一到星期四期间,我们是否能从贝克街我们的窗口望到对面房屋的轮廓。头一天福尔摩斯是在替他那册巨大的参考书编制索引中度过的。他把第二天和第三天耐心地消磨在他最近才喜好的一个题目上——中世纪的音乐。但是到了第四天,我们吃过早饭,把椅子放回桌下后,看着那湿漉漉的雾气阵阵扑来,在窗台上凝成油状的水珠,这时我的同伙急躁活跃的性情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单调的情景了。他强忍着性子,在起居室里不停地走动,咬咬指甲,敲敲家具,对这种死气沉沉很是恼火。
“华生,报上没有什么有趣的新闻吗?"他问道。
我知道,福尔摩斯所谓的有趣的事情,就是指犯罪方面的有趣事件。报上有关于发生革命的新闻,有可能要打仗的新闻,还有即将改组政府的新闻。可是这些,我的同伴都不放在眼里。我看到的犯罪报道,没有一件不是平淡无奇的。福尔摩斯叹了口气,继续不停地来回踱步。
“伦敦的罪犯实在差劲,"他发着牢骚,好象一个在比赛中失意的运动员。"华生,你看窗外,人影隐隐约约地出现,又溶入浓雾之中。在这样的天气,盗贼和杀人犯可以在伦敦随意游逛,就象老虎在丛林里一样,谁也看不见,除非他向受害者猛扑过去。当然只有受害者才能看清楚。”
“小偷还是很多的。"我说。
福尔摩斯轻蔑地哼了一声。
“这个阴沉的大舞台是为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设置的,”他说,“我不是个罪犯,这真是这个社会的万幸。”
“真是这样!"我真心地说。
“如果我是布鲁克斯或伍德豪斯,或者是那有充分理由要我的命的五十个人当中的任何一个,在我自己的追踪下,我能幸存多久?一张传票,一次假约会,就万事大吉了。幸亏那些拉丁国家——暗杀的国家——没有起雾的日子。哈!来了,总算有事情来打破我们的单调沉闷了。”
女仆送来一封电报。福尔摩斯拆开电报,哈哈大笑起来。
“好哇,好哇!还要什么呢?"他说,“我哥哥迈克罗夫特就要来啦。”
“为什么不可以来?"我问道。
“为什么不可以来?这就简直象是在乡下一条小路上遇见了电车。迈克罗夫特有他的轨道,他得在那些轨道上奔驰。蓓尔美尔街他的寓所,第欧根尼俱乐部,白厅——那是他的活动圈子。他到这儿来过一次,只有一次。这一次又是什么事惊动他离开的呢?”
“他没有说吗?”
福尔摩斯把他哥哥的电报递给我。
为卡多甘·韦斯特事必须见你。即来。
                迈克罗夫特
“卡多甘·韦斯特?我听说过这名字。”
“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迈克罗夫特突如其来,有些反常!星球也会脱离轨道的。对啦,你知道迈克罗夫特是干什么的吗?”
我隐约记得一点。在办理"希腊译员"一案时曾听说过。“你对我说过,他在英国政府里做点什么小差事。”
福尔摩斯笑了起来。
“那时候,我对你还不很了解。谈起国家大事,不能不谨慎一些。你说他在英国政府工作,这是对的。如果你说他有时候就是英国政府,从某种意义上说你也是对的。”
“亲爱的福尔摩斯!”
“我早就知道我会使你吃惊的。迈克罗夫特年薪四百五十英镑,是一个小职员,没有任何野心,既不贪名也不图利,但却是我们这个国家里最不可少的人。”
“那是怎么一回事?”
“唔,他的地位很不一般。这地位是他自己取得的。这种事以前从未有过,以后也不会再有。他的头脑精密,有条理,记事情的能力特别强,谁都及不了。我和他都有同样的才能,我用来侦缉破案,而他则使用到他那特殊的事务上去了。各个部门作出的结论都送到他那里,他是中心交换站,票据交换所,这些都由他加以平衡。别人都是专家,而他的专长是无所不知。假定一位部长需要有关海军、印度、加拿大以及金银复本位制问题方面的情报,他可以从不同部门分别取得互不相关的意见。可是,只有迈克罗夫特才能把这些意见汇总起来,可以即时说出各因素如何互相影响。开始,他们把他作为捷径和方便的手段加以使用;现在他已经成了不可缺少的关键人物了。在他那了不起的脑子里,样样事情都分类留存着,可以马上拿出来。他的话一次又一次地决定国家的政策。他就生活在这里面。除了我去找他,为我的一两个小问题去请教他,他才练练智力松弛一下,别的事他一概不想。可是丘比特今天从天而降。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卡多甘·韦斯特是谁?他同迈克罗夫特又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我叫道,一下扑到沙发上的一堆报纸上。"对,对,在这儿,肯定是他!卡多甘·韦斯特是个青年。星期二早上发现他死在地下铁道上。”
福尔摩斯坐了起来,全神贯注,烟斗没有到嘴边就停住了。
“事情一定严重,华生。一个人的死亡竟使我哥哥改变了习惯,看来不同一般。到底跟他有什么相干呢?据我所知,事情还没有眉目。那个青年显然是从火车上掉下去摔死的。他并没有遭到抢劫,也没有特殊的理由可以怀疑是暴力行为。难道不是这样吗?”
“验过尸了,"我说,“发现许多新情况。再仔细一想,我敢说这是一个离奇的案件。”
“从对我哥哥的影响来判断,我看这件事一定极不寻常。”他舒适地蜷伏在他的扶手椅中。"华生,让我们来看看事情的经过。”
“这个人叫阿瑟·卡多甘·韦斯特,二十七岁,未婚,乌尔威奇兵工厂职员。”
“政府雇员。瞧,同迈克罗夫特兄长挂上钩啦!”
“他在星期一晚上突然离开乌尔威奇,最后见到他的是他的未婚妻维奥蕾特·韦斯特伯莉小姐。他在那个晚上的七点半钟于大雾之中突然地离开了她。他们之间并未发生口角,她也不知道究竟是何原因。所听到的关于他的第二件事是,一个名叫梅森的铁路工人在伦敦地下铁道的阿尔盖特站外发现了他的尸体。”
“什么时候?”
“尸体在星期二早上六时发现,躺在铁道远处靠东去方向路轨的左侧,就在离车站很近的地方,铁路在那里从隧道中穿出来。头部已碎裂,伤势很重——很可能是从火车上摔下来的缘故。身体只能是摔到铁路上的。如果要把尸体从附近某一条街抬来,一定要通过站台,而站台口总是有检查人员站在那里的。这一点似乎是绝对肯定的。”
“很好。情况够明确了。这个人,不论是死是活,不是从火车上摔下去的就是被人从车上抛下去的。这我清楚了。说下去吧。”
“从尸体近旁的铁轨驶过的火车是由西往东开行的列车,有的只是市区火车,有的来自威尔斯登和邻近的车站。可以肯定,这个遇难的青年是在那天晚上很晚的时候乘车向这个方向去的。不过,他是在什么地点上车,还无法断定。”
“车票。看车票当然就知道了。”
“他口袋里没有车票。”
“没有车票!哎呀,华生,这就奇怪了。据我的经验,不出示车票是进不了地铁月台的。假定他有车票,那么,车岂不翼而飞是为了掩盖他上车的车站吗?有可能。或许车票丢在车厢里了?也有可能。这一点很奇怪,很有意思。我想没有发现被盗的迹象吧?”
“显然没有。这里有一张他的物品清单。钱包里有两镑十五先令。还有一本首都-州郡银行乌尔威奇分行的支票。根据这些东西,可以断定他的身份。还有乌尔威奇剧院的两张特座戏票,日期是当天晚上。还有一小捆技术文件。”
福尔摩斯带着满足的声调喊道:
“华生,我们终于都有啦!英国政府——乌尔威奇,兵工厂——技术文件——迈克罗夫特兄长,环节凑全了。不过,如果我没有听错,这是他自己来说了。”
过了一会儿,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高大的身躯被引进房来。他长得结实魁梧,看上去显得并不灵活,可是在这笨重的身躯上长着的脑袋,其眉宇之间显出的是一种如此威严的神色,铁灰色的深沉的眼睛是如此机警,嘴唇显得如此果敢,表情又是如此敏锐,以致谁看过他第一眼之后,就会忘掉那粗壮的身躯,而只记住他那出类拔萃的智力。
跟在他身后的,是我们的老朋友,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又瘦又严肃。他们阴沉的面色预示着问题的严重。这位侦探在握手时一语不发。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使劲脱下外衣,在一把靠椅里坐了下来。
“这件事真伤脑筋,歇洛克,"他说,“我最不喜欢改变我的习惯,可是当局说不行。照目前暹罗的情况来看,我离开办公室是最糟不过的了。可是,这是一个真正的危机。我从来没有见过首相这样惶惶不安。至于海军部呢,闹闹哄哄象个倒翻了的蜜蜂窝。你看到这案子了吗?”
“刚看过。技术文件是什么?”
“啊,就是这个问题!幸亏没有公开。要一公开,报界会闹得一塌糊涂。这个倒霉的青年口袋里装的文件是布鲁斯-帕廷顿潜水艇计划。”
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说这话时的严肃神情表明了他对这个问题的重要性的认识。他的弟弟和我坐着等他说下去。
“你一定听说了吧?我想大家都听说了。”
“只听过这个名称。”
“它的重要性是不得了的。这是政府最严格保守的秘密。我可以告诉你们,在布鲁斯-帕廷顿的效力范围以内,根本不可能进行海战。两年前,从政府预算中偷偷拨出一大笔款项,用在这项专利发明上。采取了一切措施加以保密。这项无比复杂的计划包括三十多个单项专利,每一个单项都是整体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部分。计划存放在和兵工厂毗邻的机密办公室内一个精心制造的保险柜里,办公室装有防盗门窗。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得把计划从办公室取走。如果海军的总技师要查阅计划,也必须到乌尔威奇办公室去。然而,我们却在伦敦的中心区,从一个死去的小职员的口袋里发现了这些计划。官方认为,这简直太可怕了。”
“不过你们已经找回来啦?”
“没有,歇洛克,没有!危险就在这儿。我们还没有找回来。从乌尔威奇取走了十份计划。卡多甘·韦斯特口袋里只有七份。最重要的三份不见了——被盗失踪了。你得把一切事情都搁下来,歇洛克。别象往常那样为那些警庭的小事动脑筋了。你必须解决的是一个重大的国际问题。卡多甘·韦斯特为什么把文件拿走?丢失的文件在哪儿?他是怎么死的?尸体怎么会在那儿?怎样挽回这场灾祸?只要找出这些问题的答案,你就是为国家尽责做了件好事。”
“你为什么不自己来解决,迈克罗夫特?我能看到的,你也能看到。”
“可能是这样,歇洛克。问题是要查明细节。只要你把细节告诉我,我就可以坐在靠椅里把一位专家的真知灼见告诉你。四处奔跑,询问路警,拿着放大镜去察看——这不是我的事情。我干不了。你是能够查清真相的。如果你想看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下一次的光荣名册上——”
我的朋友微笑着摇摇头。
“我要干,也只是为了干而干,"他说,“不过问题确是相当有趣的,我很乐意研究一下。请你再提供一些事实吧。”
“我在这张纸上记下了一些更为重要的情况。还有几处地址,这你以后会知道是有用的。其中管理秘密文件的官员是政府的著名专家詹姆斯·瓦尔特爵士。他的荣誉和头衔,在人名录里占了两行的位置。他在职务上是个老手,是一位绅士,一位出入上流社会的受人欢迎的客人。此外,他的爱国主义是不容置疑的。有两个人掌管保险柜的钥匙,其中一把就由他掌管。还有,在星期一的工作时间里,文件肯定是在办公室里的。詹姆斯爵士三点钟左右出发去伦敦,把钥匙也带走了,出事的整个晚上,他是在巴克莱广场
的辛克莱海军上将家里。”
“这一点得到了证实没有?”
“证实了。他的弟弟法伦廷·瓦尔特上校证实他离开了乌尔威奇;辛克莱海军上将证实他在伦敦。所以詹姆斯爵士已不再是这一问题的直接因素。”
“另外一个有钥匙的人是谁呢?”
“悉得尼·约翰逊先生。他是正科员兼绘图员,四十岁,已婚,有五个孩子。他平日沉默寡言。但总的来说,他在公事方面表现得很出色。他和同僚来往不多,但是工作努力。据他自己说,他星期一下班后整个晚上都在家里,钥匙一直挂在他的表链上,这些仅从他妻子那里得到了证实。”
“让我们谈谈卡多甘·韦斯特吧。”
“他已服务了十年,工作得很好。他一向性情急躁,容易冲动,但忠厚直率。我们对他并无意见。在办公室里,他仅次于悉得尼·约翰逊。他的工作使他每天得以个人去接触计划。再就没有别的人掌管这些计划了。”
“那天晚上是谁锁存计划的?”
“正科员悉得尼·约翰逊先生。”
“哦,既然是这样,是谁把计划拿走的就当然完全清楚了。实际上,计划是在副科员卡多甘·韦斯特身上发现的。这不就完了吗?”
“是这样,歇洛克,但还有许多情况没有得到解答。首先,他为什么要把计划拿出去?”
“我想是因为计划值钱吧?”
“那他很容易就可以得到几千镑了。”
“除了拿到伦敦去卖以外,你还能说出可能有别的什么动机吗?”
“不,我说不出来。”
“那么,我们就得把这一点看作我们的破案前提。年轻的韦斯特把文件拿走了。这要有一把仿造的钥匙才能办到——”
“要有几把仿造的钥匙才行。他得打开大楼和房门。”
“那么,他就有几把仿造的钥匙。他拿到伦敦去出卖秘密,无疑是为了在人们发现计划丢失之前,在第二天早上把计划放回保险柜里。当他在伦敦执行这一叛国使命的时候却送了命。”
“怎么呢?”
“我们假定,他是在回乌尔威奇的路上被杀而且是从车厢里扔出去的。”
“尸首是在阿尔盖特发现的。这地方离通往伦敦桥的车站已有相当距离,他可能是从这条路去乌尔威奇的。”
“我们可以设想,他过伦敦桥时的情形也许是多种多样的。比如,他在车厢里同某一个人秘密会面。话不投机动起武来,他送了命。也可能是他想离开车厢,掉到车外的铁路上而死的。那个人关上车门。雾很大,什么也看不见。”
“就我目前了解的情况看来,再不可能有更好的解释了。但是,歇洛克,你想一想,还有多少问题你还没有考虑到。作为研究,我们不妨假设这个年轻的卡多甘·韦斯特早已打定主意要把这些计划带往伦敦。他自然已经和外国特务约好了,并且设法在那个晚上不使人怀疑。可是情况不是这样,他拿了两张戏票陪同未婚妻走到半路却突然失踪了。”
“瞎猜,"雷斯垂德说。他一直在坐着听他们的谈话,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很特别的一种想法。这是说不通的第一点。说不过去的第二点是:我们假定他到了伦敦,并且见到了那个外国特务。他必须在早上以前把文件送回去,不然就会露出马脚。他取走了十份,口袋里只有七份。其余的三份呢?他丢下那三份肯定不是出于自愿。那么,他叛国得到的赏钱又在哪里呢?总应该在他口袋里发现一大笔钱吧。”
“我看事情非常清楚,"雷斯垂德说,“我对发生的事情毫无怀疑。他把文件拿去卖了。他见到了那个特务。他们没有谈好价钱,他就回去了。但特务跟着他不放,在火车上杀了他,抢走了重要文件,把他扔到车外。这不就说明一切了吗?”
“他为什么没有车票呢?”
“有车票就会暴露出特务的住处离哪个车站最近,所以他把车票从被害者的口袋里拿走了。”
“好,雷斯垂德,很好,"福尔摩斯说,“你的理论很集中。不过,如果真是这样,这案子就完结了。一方面,叛国者已经死去;另一方面,布鲁斯-帕廷顿潜水艇计划大概也已经到了欧洲大陆。我们还有什么事可做呀?”
“采取行动,歇洛克——采取行动!"迈克罗夫特喊道,一下跳了起来。"我的本能使我不能同意这一解释。拿出你的本事来!到作案现场去!访问一下有关的人!想尽一切办法来进行吧!你的一生里,还从来没有过这样难得的机会可以为国效劳哩。”
“嗯,嗯!"福尔摩斯说着耸耸肩。"来,华生!还有你,雷斯垂德,你能不能劳驾陪我们去一两个钟头?我们从阿尔盖特车站开始调查。再见,迈克罗夫特。我将会在傍晚以前给你一份报告,不过我有话在先,你可别抱多大希望。”
一个小时之后,福尔摩斯、雷斯垂德和我,来到穿过隧道和阿尔盖特车站相交的地下铁路。一位谦恭的、脸色红润的老先生代表铁路公司接待我们。
“年轻人的尸体就躺在这儿,"他说,指着离铁轨大约三英尺的一处地方。"这不可能是从上面摔下来的,因为,你们看,这里全是没有门窗的墙。所以,只可能是从列车上来的,而这辆列车,据我们看,是在星期一午夜前后通过的。”
“车厢检查后有没有发现动过武的迹象?”
“没有,也没有发现车票。”
“也没有发现车门是开着的?”
“没有。”
“今天早上我们曾获得新的证据,"雷斯垂德说。"有一个旅客乘星期一晚上十一点四十分的普通地铁列车,驶过阿尔盖特车站。他说就在列车到站前不久,听见咚的一声,好象是人摔在铁路上的声音。雾很大,什么也看不见。他当时没有报告。咦!福尔摩斯先生是怎么啦?”
我的朋友站在那里,脸色紧张,注视着从隧道里弯伸出来的铁轨。阿尔盖特是个枢纽站,有一个路闸网。他那急切而怀疑的两眼注视着路闸。我从他机灵而警觉的脸上看到他的嘴唇紧闭,鼻孔颤动,双眉紧锁,这些都是我熟悉的表情。
“路闸,"他喃喃说,“路闸。”
“路闸怎么啦?你是什么意思?”
“我想别的路线上不会有这么多路闸吧?”
“没有。很少。”
“还在路轨的弯曲度。路闸,弯曲度。说真的!如果仅此而已就好啦。”
“是什么,福尔摩斯?你找到线索了?”
“一个想法——一种迹象,如此而已。不过,案情更加耐人寻味了。异乎寻常,完全异乎寻常。怎么会不异乎寻常呢?我看不出路上有任何血迹。”
“没有什么血迹。”
“可是我知道伤势很重。”
“骨头摔碎了,但外伤不重。”
“应当会发现血迹的。我能不能察看一下那个在大雾中听见落地碰撞声的旅客乘坐过的那列火车?”
“恐怕不成,福尔摩斯先生。列车已经拆散,车厢已经重新分挂到各路列车上去了。”
“我敢向你保证,福尔摩斯先生,"雷斯垂德说,“每一节车厢已经仔细检查过。是我亲自察看的。”
我的朋友对于那些警觉不如他高、智力不如他强的人总是缺乏耐性,这是他最明显的弱点之一。
“很可能是这样,"他说着转身走开。“从出事的情况来看,我想察看的并不是车厢。华生,我们在这里能做的都已经做了。雷斯垂德先生,我们不再麻烦你啦。我想现在我们必须到乌尔威奇去看一看啦。”
到了伦敦桥,福尔摩斯给他哥哥写好一封电报。发出之前,他将电报递给我。电报上写着:
黑暗中见到了一丝光亮,但可能熄灭。此刻请派通讯员把已知在英国的全部外国间谍或国际特务的姓名及详细住址列单送到贝克街。
                  歇洛克
“这应该是有帮助的,华生,"他说,这时我们已经在乌尔威奇列车的座位上了。“我的哥哥迈克罗夫特把这样一件非常希奇的案子交托给我们,我们当然应当感激他。”
他神态急切的脸上依然流露出紧张而精力充沛的表情。这向我表明,某种有启发性的新奇情况已经打开一条令人振奋的思路。请看一只猎狐犬,当它懒洋洋地躺在窝里时,它耷拉着耳朵,尾巴下垂,而现在同是这只猎犬,却目光炯炯,浑身肌肉紧绷,正跟踪着气味强烈的猎物追索前进。这就是福尔摩斯从今天上午以来发生的变化。几个小时之前,他还有气无力,闲散无聊,穿着灰色睡衣在雾气笼罩下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对比之下,前后判若两人。
“这里有材料,有活动余地,"他说,“我真笨,就没有看出它有希望。”
“直到现在,我还是看不清楚。”
“结局我也弄不清,不过我有一个想法,它可能使我们再前进一步。那个人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死去的,他的尸体是被放在了一节车厢的顶上。”
“在车顶上!”
“奇怪吧,是不是?你想一想实情。发现尸体的地方正好是列车开过路闸时发生颠簸摇晃的地方,这是巧合吗?车顶上的东西难道不可能是在这个地方掉下来的吗?车厢里面的东西是不会受到路闸影响的。尸体要么是从车顶上掉下来,要不就是非常奇妙的巧合。现在,考虑一下血迹的问题吧。如果身体里的血流在别的什么地方了,路轨上当然就不会有血。每件事本身都是有启发性的。累积在一起,力量就大了。”
“车票也是一件喽!"我惊问道。
“当然。我们说不出没有车票的原因,这样一来就可以得到解释了。每件事情都是吻合的。”
“不过,即使是这样,我们仍然远远没有揭开他的死亡之谜。真是,事情没有变得比较简单,反而更加离奇了。”
“或许是这样,"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说,“或许是这样。”他开始默默地陷入沉思之中,直到这列慢车最后抵达乌尔威奇车站。于是他叫了一辆马车,从口袋里掏出迈克罗夫特的字条。
“今天下午,我们得访问好几处地方,"他说。"我想,首先引起我们注意的是詹姆斯·瓦尔特爵士吧。”
这位著名官员的住宅是一幢漂亮的别墅,绿茵茵的一片草地延伸到泰晤士河岸。我们到达的时候,雾气已在消散,射来一道微弱、带有水气的阳光。管事听见铃声,出来开门。
“詹姆斯爵士,先生!"他脸色严肃地说,“詹姆斯爵士今天早上已经去世了。”
“天哪!"福尔摩斯惊呼起来。"怎么死的?”
“先生,您也许愿意进来见见他的弟弟法伦廷上校吧?”
“好。见见最好。”
我们被带进一个光线暗淡的客厅。过了一会儿,一个五十岁的高个子来到我们面前,他外表英俊,稍微有点胡子。他就是死去的那位科学家的弟弟。从他惶惑的眼神、没有洗净的面颊和蓬乱的头发可以看出,这家人遭到了一场突然的打击。他谈起这件事,声调不很清晰。
“这是一件可怕的丑闻,"他说,“我哥哥詹姆斯爵士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这种事他经受不住,使他伤心。他总是为他主管的那个部门的效率而自豪,这次可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我们本来以为他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帮助我们查明这件案子的。”
“我敢向你们担保,这件事对他就象对你和对我们大家一样,是一个谜。他已经把他知道的所有情况都报告警方了。当然,卡多甘·韦斯特有罪,这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其余的一切都是太不可思议了。”
“你不能对这件事提出任何新的看法吗?”
“除了我已经看到的和听到的之外,我本人什么也不知道。我不想失礼,可是你可以了解,福尔摩斯先生,目前我们非常狼狈。所以,我只好请你们赶快结束这次访问。”
“真没料到这一意外的发展,"当我们重新坐上马车时,我的朋友说道。"我怀疑这是否是自然死亡,还是这个老家伙自杀啦?如果是后者,是否是因为失职而自谴的一种表示?这个问题且留到将来再说。现在让我们去找卡多甘·韦斯特一家。”
坐落在郊区的一所小巧而维护得很好的房子里住着死难者的母亲。这位老太太悲痛得神志不清了,对我们没有什么用处。不过她身边有一位脸色苍白的少妇,自称是维奥蕾特·韦斯特伯莉小姐,死者的未婚妻。她就是在他遇难的那天晚上最后见过他的人。
“我说不出什么道理来,福尔摩斯先生,"她说。“这个悲剧发生以来,我就没有闭过眼,白天想,晚上想,想呀,想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阿瑟是世界上头脑最单纯、最侠义、最爱国的人。他要是会出卖交托给他严密保管的国家机密,那他早就把自己的右手砍断了。凡是知道他的人,都认为这简直是荒谬,不可能,反常。”
“可是事实呢,韦斯特伯莉小姐?”
“对,对,我承认我无法解释。”
“他是需要钱吗?”
“不,他的需求很简单,他的薪水又很高,他积蓄了几百英镑。我们准备在新年结婚的。”
“没有什么受过精神刺激的迹象吗?哦,韦斯特伯莉小姐,对我们直说吧。”
我的同伴的敏锐眼睛已经注意到她的态度有了一些变化。她的脸色变了,犹豫不决。
“是的,"她终于说了,“我觉得他心里有什么事。”
“时间很长了吗?”
“就是最近这个星期前后。他显得忧虑、急躁。有一次我追问他,他承认是有事,那件事和他的公务有关。‘这对我来说太严重了,不能说,即使对你也不能说,'他说。别的我就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福尔摩斯的脸色变得沉重了。
“说下去,韦斯特伯莉小姐。即使事情可能对他不利,也说下去。会带来什么结果,我们也说不上。”
“的确,我没有什么别的可说了。有一两次,他好象想告诉我一点什么。有一天晚上,他谈到那个秘密的重要性。我还记得他说过,外国间谍无疑是会付出高价的。”
我朋友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还有呢?”
“他说我们对这种事很马虎——叛国者要取得计划是很容易的。”
“这些话是最近才说的吗?”
“是的,就在最近。”
“现在谈谈那个最后的夜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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