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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4-回忆录

_3 亚瑟·柯南道尔 (英)
  可是我伸出手指警告他道:“你是到这里来休息的,我亲爱的朋友。在你的神经还十分疲惫的情况下,请你务必不要着手搞新的案件。”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无可奈何地向上校那里溜了一眼,我们便转到无关紧要的话题上去了。
  然而,凡事自有天定,命里注定我作为医生提醒他注意的所有那些话都白费了。因为第二天早晨,这个案件本身迫使我们进行了干预,使我们不能置之不理,我们的乡村之行发生了我们两人都料想不到的变化。我们正进早餐时,上校的管家一点礼节也不顾地闯了进来。
  “您听到消息了吗?先生,”他气喘吁吁地说道,“是在坎宁安家里!先生。”
  “又是盗窃吧!”上校手中举着一杯咖啡,大声地说道。
  “杀了人呢!”
  上校不由惊呼了一声,“天哪!”他说道:“那么,是谁被害了?是治安官还是他的儿子?”
  “都不是,先生。是马车夫威廉。子弹射穿了他的心脏,他再也说不出话了,先生。”
  “那么,是谁枪杀了他呢?”
  “是那个盗贼,先生。他飞也似地跑掉了,逃得无影无踪。他刚刚从厨房窗户闯进去,威廉就撞上了他。为了保护主人的财产,威廉就丧了命。”
  “那是什么时候?”
  “是在昨天夜里,先生,大约十二点钟。”
  “啊,那么,一会儿我们去看看,”上校说道,又沉着地坐下来吃他的早饭。“这是一件很不幸的事,”管家走后,上校补充说道,“老坎宁安是我们这里的头面人物,也是一个非常正派的人。他对此一定是很伤心的,因为这个人侍候了他好几年,是一个很好的仆人。案犯显然就是那个闯进阿克顿家的恶棍。”
  “也就是偷盗那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的那个人吗?”福尔摩斯沉思地说道。
  “对。”
  “哦!这可能是世界上一件最简单的事情,不过,初看起来,还是有点儿奇怪,是不是?在人们意料中,一伙在乡村活动的盗贼总是要改变他们的作案地点,绝不会在几天之内在同一地区两次闯进住宅进行偷盗。在你昨晚谈到采取预防措施时,我记得我脑子里闪现过一个想法:这地方可能是英国盗贼最不注意的教区了。由此可见,我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东西。”
  “我想这是本地的小偷干的,”上校说道,“假使是这样的话,当然,阿克顿和坎宁安家正好是他要光顾的地方了。因为他们两家是此地最大的人家。”
  “也是最富有的人家吗?”
  “对,他们应当算是最富有的了。不过他们两家已经打了好几年的官司。我想,这场官司吸去了他们双方不少血汗。老阿克顿曾经提出,要求得到坎宁安家的一半财产,而律师们则从中渔利。”
  “如果这是当地恶棍作的案,要把他追查出来不是很困难的。”福尔摩斯打着呵欠说道,“好了,华生,我不打算干预这件事。”
  “警官福雷斯特求见,先生,”管家突然打开门,说道。
  一个机警的年轻警官走进室内。
  “早安,上校,”他说道,“我希望不致打扰你们,不过我们听说贝克街的福尔摩斯先生在这里。”
  上校把手向我的朋友那里一挥,警官便点头致意,说道:“我们想你大概愿意光临指导,福尔摩斯先生。”
  “命运是违背你的意志的,华生。”福尔摩斯笑容可掬地说道,“你进来时,我们正在聊着这件案子呢,警官。或许你能使我们知道得更详细一些。”当他照平素习惯的姿式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时,我知道我的计划又落空了。
  “阿克顿案件,我们还没有线索。但是目前这个案子,我们有许多线索,可以进行工作。毫无疑问,这两个案子是同一伙人干的。有人看到作案人了。”
  “啊?!”
  “是的,先生。但是作案人在开枪打死了可怜的威廉·柯万之后,象鹿一样飞快地跑掉了。坎宁安先生从卧室的窗户看到了他,亚历克·坎宁安先生从后面的走廊看到了他。是十一点三刻发出的警报。坎宁安先生刚刚睡下,亚历克先生穿着睡衣正在吸烟。他们两人都听见了马车夫威廉的呼救声,于是亚历克先生跑下楼去看是怎么一回事。后门开着。他走到楼梯脚下时,看到两个人正在外面扭打。其中一个放了一枪,另一个倒下了。凶手便跑过花园越过篱笆,逃走了。坎宁安先生从他的卧室望出去,看见这个家伙跑到大路上,但转眼之间就消失了。亚历克先生停下来看看他是否还能拯救这个垂死的人,结果就让这个恶棍逃走了。除了知道凶手中等身材、穿着深色衣服外,我们还没掌握有关他容貌的线索,但我们正在竭力调查,如果他是一个外乡人,我们马上可以把他查出来。”
  “那个威廉怎么样了?在临终之前,他说过什么话没有?”
  “一个字也没有说。他和他母亲住在仆人住房里。因为他为人非常忠厚,我们想,可能他到厨房里去,是想看看那里是否平安无事。当然,阿克顿案件,使每个人都提高了警惕。那强盗刚刚把门推开——锁已经被撬开——威廉便碰上他了。”
  “威廉在出去之前对他母亲说过什么没有?”
  “他母亲年高耳聋,我们从她那里打听不到什么东西。她受到这次惊吓,几乎变傻了。不过,我知道她平常也不怎么精明。但是,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情况。请看!”
  警官从笔记本里取出一角撕坏的纸,把它铺在膝盖上。
  “我们发现死者的手里抓着这张纸条。看来它是从一张较大的纸上撕下来的。你可以看到,上面提到的时间正是这个可怜的家伙遭到不幸的时刻。你看,要么是凶手从死者手中撕去一块,要么是死者从凶手那里夺回这一角。这张纸条读起来很象是一种同人约会的短柬。”
  福尔摩斯拿起这张小纸片。下面是它的复制品。
  
  “我们姑且认为这是一种约会,”警官继续说道,“当然也就可以相信:虽然威廉·柯万素有忠厚之名,但也可能与盗贼有勾结。他可能在那里迎接盗贼,甚至帮助盗贼闯进门内,后来他们两人可能又闹翻了。”
  “这字体倒是非常有趣,”福尔摩斯把这张纸条聚精会神地察看了一番,说道,“这比我想象的要深奥得多。”他双手抱头沉思,警官看到这件案子居然使这位大名鼎鼎的伦敦侦探如此劳神,不禁喜形于色。
  “你刚才说,”福尔摩斯过了一会儿说道,“可能盗贼和仆人之间有默契,这张纸也许是一个人给另一个人的密约信,这确实是一个独到的见解,并非完全不可能。可是这张纸条上明明写着……”他又双手抱头,沉思了片刻。当他再抬起头时,我很惊奇地看到他又象未病时那样满面红光,目光炯炯,精力充沛,一跃而起。
  “我告诉你们,”他说道,“我很想悄悄地去看一看,了解一下这个案子的一些细节。它有些地方非常吸引我。如果你允许的话,上校,我想告别你和我的朋友华生,跟警官一起去跑一趟,验证一下我的一两点想法。半小时后,我再来见你。”
  过了一个半小时,警官独自一人回来了。
  “福尔摩斯先生正在田野里踱来踱去,”他说道,“他要我们四个人一起到那所屋子里去看看。”
  “到坎宁安先生家里去?”
  “是的,先生。”
  “去做什么呢?”
  警官耸了耸肩,说道:“我不十分清楚,先生。我只跟你说,我认为福尔摩斯先生的病还没有全好。他表现得非常古怪,而且过于激动。”
  “我认为,你不必大惊小怪,”我说道,“我经常发现,当他好象疯疯癫癫的时候,他已经胸有成竹了。”
  “有人会说,他的方法简直是发疯,”警官嘟嘟囔囔地说,“不过他急着要去调查,上校,所以如果你们准备好了,我们最好现在就去。”
  我们看到福尔摩斯低着头,双手插在裤兜里,正在田野上踱来踱去。
  “这件事变得更有趣了,”福尔摩斯说道,“华生,你发起的乡间旅行已经获得了明显的成功。我度过了一个奇妙的早晨。”
  “我知道,你已经到犯罪现场去过了,”上校说道。
  “是的,我和警官一起已经对现场检查了一下。”
  “有什么成绩吗?”
  “啊,我们看到了一些非常有趣的东西。我们边走边谈吧,我把我们做的事都告诉你们。首先,我们看到了那具不幸的尸体。他确实象警官讲的那样,死于枪伤。”
  “那么,你对这有什么怀疑吗?”
  “啊,还是对每件事都考察一下好。我们的侦察并不是徒劳的。后来我们会见了坎宁安先生和他的儿子,因为他们能够指出凶手逃跑时越过花园篱笆的确切地点。这是极为重要的。”
  “那当然了。”
  “后来我们又看了看那个可怜人的母亲。但是她年老体弱,我们从她那里未能得到任何情况。”
  “那么,你调查的结果到底是什么呢?”
  “结果就是我确信这一犯罪行为是很奇特的。或许我们眼下这次访问可以使它多少明朗一些。警官,我认为我们两个人都同意,死者手中的这张纸片上面写着的时间,正是他死去的时间,这一点是极为重要的。”
  “这就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线索,福尔摩斯先生。”
  “这确实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线索。写这张便条的人,就是要威廉·柯万在那个时间起床的人。可是这张纸的那一半在哪里呢?”
  “我仔细地检查了地面,希望能找到它。”警官说道。
  “它是从死者手中撕去的。为什么有人那么急切地要得到它呢?因为它可以证明他的罪行。撕下以后他又怎么处理它呢?他把它塞进衣袋里,很可能没有注意到有一角纸片还抓在死者手里。如果我们能够得到撕走的那片纸,显然,对我们解开这个谜大有帮助。”
  “是的,可是我们没有捉到罪犯,怎能从罪犯的衣袋里得到它呢?”
  “啊,啊,这是值得仔细考虑的。而且还有另外一点也很明显。这张便条是给威廉的。写便条的人是不会亲自交给他的,不然的话,他当然可以把内容亲口向他说了。那么,是谁把便条带给死者的呢?或许是通过邮局寄来的?”
  “我已经查问过了,”警官说道,“昨天下午,威廉从邮局接到一封信。信封已经被他毁掉了。”
  “好极了!”福尔摩斯拍了拍警官的背,大声说道,“你已经见过邮差了。和你一起工作,我非常高兴。好,这就是那间仆人住房,上校,如果你愿意进来,我把犯罪现场指给你看。”
  我们走过被害者住的漂亮的小屋,走上一条两旁橡树挺立的大路,来到一所华丽的安妮女王时代的古宅,门楣上刻着马尔博罗[一七○九年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中马尔博罗指挥英国人及其同盟军战胜了法国人。——译者注]的日期。福尔摩斯和警官领着我们兜了一圈,然后我们来到旁门前。门外便是花园,花园的篱包外面是大路。
  一个警察站在厨房门旁。
  “请把门打开,警官,”福尔摩斯说道,“喂,小坎宁安先生就是站在楼梯上看到那两个人搏斗的,两人搏斗之处就是我们现在站的地方,老坎宁安先生就是在左起第二扇窗户旁看到那个家伙刚刚逃到矮树丛左边的。他儿子也这么说。他们两个人都提到矮树丛。后来亚历克先生跑出来,跪在受伤者身旁。你们看,这儿地面非常硬,没有给我们留下丝毫痕迹。”福尔摩斯正说着,有两个人绕过屋角,走上了花园的小径。一个年龄较大,面容刚毅,面部皱纹很深,目光抑郁不欢;另外一个是打扮得很漂亮的年青人,他神情活泼,满面笑容,衣着华丽,与我们为之而来的案件,形成非常奇异的对比。
  “还在调查这件事吗?”他对福尔摩斯说道,“我想你们伦敦人是不会失败的。但你似乎不象很快就能把案破了。”
  “啊,你必须给我们一些时间,”福尔摩斯愉快地说道。
  “这对你是很必要的,”亚历克·坎宁安说道,“哦,我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线索。”
  “只有一个线索,”警察回答道,“我们认为,只要我们能找到……天哪!福尔摩斯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我那可怜的朋友的脸上,突然现出极为可怕的表情。他的两眼直往上翻,痛得脸都变了形。他忍不住地哼了一声,脸朝下跌倒在地上。他突然发病,又那么厉害,把我们吓了一跳。我们急忙把他抬到厨房里,让他躺在一把大椅子上。他吃力地呼吸了一会儿,终于又站了起来,为自己身体虚弱而感到羞愧和抱歉。
  “华生会告诉诸位,我生了一场重病刚刚复元。”福尔摩斯解释道,“这种神经痛很容易突然发作。”
  “是不是用我的马车把你送回家去?”老坎宁安问道。
  “唉,既然我已经到了这里,有一点我还想把它摸清楚。
  我们能够很容易就查清它的。”
  “是什么问题呢?”
  “啊,据我看来,可怜的威廉的到来,很可能不在盗贼进屋之前,而在盗贼进屋之后。看来你们只是想当然地认为,虽然门被弄开了,强盗却没有进屋。”
  “我想这是十分明显的,”坎宁安先生严肃地说道,“呃,我的儿子亚历克还没有睡,如果有人走动,他是一定能够听到的。”
  “他那时坐在什么地方?”
  “我那时正坐在更衣室里吸烟。”
  “哪一扇窗子是更衣室的?”
  “左边最后一扇窗子,紧挨着我父亲卧室的那一扇。”
  “那你们两个房间的灯自然都亮着的罗?”
  “不错。”
  “现在有几点是很奇怪的,”福尔摩斯微笑着说道,“一个盗贼,而且是一个颇有经验的盗贼,一看灯光就知道这一家有两个人还没睡,却有意闯进屋里去,这难道不奇怪吗?”
  “他一定是一个冷静沉着的老手。”
  “啊,当然了,要不是这个案子稀奇古怪,我们也就不会被迫来向你请教了,”亚历克先生说道,“不过,你说在威廉抓住盗贼以前,盗贼已经进了这间屋子,我认为这种看法简直荒唐可笑。屋子不是没有被搞乱,也没有发现丢东西吗?”
  “这要看是什么东西了,”福尔摩斯说道,“你不要忘记,我们是跟这样一个强盗打交道——他很不简单,看来有他自己的一套办法。你看看,他从阿克顿家拿去的那些古怪东西,都是些什么呢?一个线团,一方镇纸,还有一些我不知道的其它零星东西。”
  “好了,我们一切都托付给你了,福尔摩斯先生,”老坎宁安说道,“一切听从你或警官的吩咐。”
  “首先,”福尔摩斯说道,“我想请你自己出一个赏格,因为官方要同意这笔款子,可能要费一些时间,同时这些事情也不可能马上就给办。我已经起了个草,如果你不反对的话,请你签字。我想,五十镑足够了。”
  “我情愿出五百镑,”治安官接过福尔摩斯递给他的那张纸和铅笔,说道。“但是,这不完全对,”他浏览了一下底稿,又补充了一句。
  “我写得太仓促了。”
  “你看你开头写的:‘鉴于星期二凌晨零点三刻发生了一次抢劫未遂案,’等等。事实上,是发生在十一点三刻。”
  我看到出了这个差错很痛心,因为我知道,福尔摩斯对这类疏忽,总是感到很尴尬。把事实搞得很准确,是他的特长。可是他最近的病把他折腾得够呛,眼前这件小事,也足以向我表明,他的身体还远远没有复原。显然,他感到很窘。
  警官扬了扬眉毛,亚历克·坎宁安则哈哈大笑起来。那个老绅士立即把写错的地方改正了,把这张纸还给了福尔摩斯。
  “尽快送去付印吧,”老坎宁安说道,“我认为你的想法是很高明的。”福尔摩斯却小心翼翼地把这张纸收起来,夹在他的记事本里。
  “现在,”他说道,“我们最好一起把这宅院仔细检查一下,弄清楚这个古怪的盗贼是否确实没有偷走任何东西。”
  在进屋之前,福尔摩斯仔细检查了那扇弄坏了的门。很显然,那是用一把凿子或一把坚固的小刀插进去,把锁撬开的。我们可以看到利器插进去以后在木头上留下的痕迹。
  “那么,你们不用门闩吗?”福尔摩斯问道。
  “我们一向认为没有必要。”
  “你们没有养狗吗?”
  “养了,可是我们用铁链子把狗拴在房子的另一边。”
  “仆人们是什么时候去睡觉的?”
  “十点钟左右。”
  “我听说威廉平常不是也在这个时候去睡觉的吗?”
  “是的。”
  “这就怪了,正在这个出事的夜晚,他却起来了。现在,如果你肯领我们查看一下这所住宅,我将感到很高兴,坎宁安先生。”
  我们经过厨房旁边石板铺的走廊,沿着一道木楼梯,迳直来到住宅的二楼。我们登上了楼梯平台。它的对面,是另一条通向前厅装饰得较为华丽的楼梯。从这个楼梯平台过去,就是客厅和几间卧室,其中包括坎宁安先生和他儿子的卧室。
  福尔摩斯不慌不忙地走着,留神着这所房子的式样。我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在紧紧地跟踪着一条线索,可我还是一点也猜不出他所跟踪的是什么。
  “我说先生,”坎宁安先生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这肯定是非常不必要的。楼梯口就是我的卧室。我儿子的卧室就在隔壁。我倒要请你判断一下,这贼要是上了楼,而我们竟毫无觉察,这可能吗?”
  “我想,你应当到房子四周去调查,寻找新的线索,”坎宁安的儿子阴险地笑道。
  “我还要请你们再将就我一会儿,比如说,我很想看看从卧室的窗户可以向前望出去多远。我知道,这是你儿子的卧室,”福尔摩斯把门推开说道,“这就是发出警报时他正坐在那里吸烟的更衣室吧!它的窗子朝向什么地方?”福尔摩斯走过卧室,推开门,把另一间屋子四下打量了一番。
  “我想现在你总该满意了吧?”坎宁安先生尖刻地说道。
  “谢谢你,我认为我想看的都看到了。”
  “那么,如果你真的认为必要的话,可以到我的房间里去。”
  “如果不太打扰你的话,那就去吧!”
  治安官耸了耸肩,领着我们走进他自己的卧室。室内的家具、摆设很简单、平常,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房间。当我们向着窗子走去时,福尔摩斯慢腾腾地走,以至他和我都落在了大家的后面。床的旁边,有一盘桔子和一瓶水。我们走过床边时,福尔摩斯把身子探到我的前面,故意把所有这些东西打翻在地。玻璃瓶摔得粉碎,水果滚得到处都是,这惊得我张口结舌!
  “看你弄的,华生,”福尔摩斯沉着地说道,“你把地毯弄了个一塌糊涂。”
  我慌乱地俯下身来,开始拣水果,我知道,我的朋友想让我来承担责任,是有一定原因的。其他人也一边拣水果,一边把桌子重新扶起来。
  “哎呀!”警官喊道,“他到哪儿去了?”
  福尔摩斯不见了。
  “请在这里等一等,”亚历克·坎宁安说道,“我看,这个人神经有些不正常,父亲,你来,我们一起去看看他钻到哪里去了!”
  他们冲出门去,警官、上校和我留在房里面面相觑。
  “哎呀,我同意主人亚历克的看法,”警官说道,“这可能是他犯病的结果,可是我似乎觉得……”
  他的话还没讲完,突然传来一阵尖叫声,“来人啊!来人啊!杀人啦!”我听出这是我朋友的声音,不禁毛骨悚然。我发疯似地从室内冲向楼梯平台。呼救声低下来,变成嘶哑的,含混不清的喊叫,从我们第一次进去的那间屋里传来。我直冲进去,一直跑进里面的更衣室。那坎宁安父子二人正把歇洛克·福尔摩斯按倒在地上,小坎宁安正用双手掐住福尔摩斯的喉咙,那老坎宁安似乎正扭住他的一只手腕。我们三个人立即把他们从福尔摩斯身上拉开。福尔摩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面色苍白,显然已经筋疲力尽了。
  “赶快逮捕这两个人,警官,”福尔摩斯气喘吁吁地说道。
  “以什么罪名逮捕呢?”
  “罪名就是谋杀他们的马车夫威廉·柯万。”
  警官两眼盯着福尔摩斯直发愣。
  “啊,好啦,福尔摩斯先生,”警官终于说道,“我相信,你不是真的要……”
  “咳,先生,你看看他们的脸!”福尔摩斯粗暴地大声说道。
  的确,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种自认有罪的面部表情。
  那老的似乎呆若木鸡,坚定的脸上现出沉痛愠怒的表情。另一方面,那儿子却失掉了原有的活泼态度,变得象凶神恶煞一般,双目露出困兽般的逼人凶光,已没有丝毫文雅神气。警官一言不发,走向门口,吹起了警笛。两名警察应声而至。
  “我只好这样,坎宁安先生,”警官说道,“我相信这一切可能都是一场可笑的误会,不过你可以看到——啊,你想干嘛?放下它!”他举手打去,亚历克准备击发的手枪咔哒一声被打落在地。
  “别动,”福尔摩斯说道,从容地用脚踩住手枪,“它在审讯时才有用。可这才是我们真正需要的呢。”他举起一个小纸团说道。
  “那张纸被撕走的那部分!”警官喊道。
  “一点也不错。”
  “在哪里找到的?”
  “在我预料它所在的地方找到的。我马上就把整个案子给你们讲清楚。上校,我认为你和华生现在可以回去了。我最多一小时就会和你们再次见面。我和警官要讯问罪犯几句,但在午餐时我一定会赶回去的。”
  福尔摩斯非常守约,一小时以后,他同我们在上校的吸烟室里又会面了。他由一个矮小的老绅士陪伴前来。福尔摩斯向我介绍,这就是阿克顿先生,头一件盗窃案就发生在他的家里。
  “我向你们说明这件小案子时,我希望阿克顿先生也在场听一听,”福尔摩斯说道,“自然,他对案子的详情也很感兴趣。我亲爱的上校,接待了象我这样一个爱闯祸的人,我恐怕你一定感到后悔吧。”
  “恰恰相反,”上校热情地答道,“我认为有机会学习你的侦探方法,是我最大的荣幸。我承认,这是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我也完全不能解释你所获得的结果。我连一点儿线索也没有看出来。”
  “我恐怕我的解释会使你们失望的,可是无论对于我的朋友华生,还是对于任何认真关心我的工作方法的人,我的工作方法是一点也不保密的。不过,因为我在更衣室里遭到袭击,我想喝一点白兰地定定神,上校。刚才我的气力已经用尽了。”
  “我相信你的神经痛不会再这样突然发作了。”
  歇洛克·福尔摩斯放声大笑起来。“我们待会儿再谈这件事,”福尔摩斯说道,“我把这件案子按顺序给你们讲一讲,并把促使我下决心的几点告诉你们。如果有不十分清楚的地方,请随时问我。
  “在侦探艺术中,最主要的就在于能够从众多的事实中,看出哪些是要害问题,哪些是次要问题。否则,你的精力不但不能集中,反而会被分散。所以,这个案子从一开始,我就毫不怀疑,全案的关键一定在于死者手中那张碎纸片。
  “在讨论这个问题以前,我想提请你们注意,如果亚历克·坎宁安讲的那一套是真的,如果凶手在打死威廉·柯万之后马上就逃跑了,那么,凶手显然不能从死者手中撕去那张纸。可是如果不是凶手撕的,那就一定是亚历克·坎宁安本人,因为在那个老人下楼以前,几个仆人已经在现场了。这一点是很简单的,可是警官却忽略了。因为他一开始,就推测这些乡绅们与本案无关。那时,我决心不持任何偏见,而按照事实给我指引的方向走。因此,一开始调查,我便以怀疑的眼光注视着亚历克·坎宁安先生扮演的角色。
  “我非常仔细地检查了警官交给我们的那张纸角。我立即清楚地看出,这是一张非常值得注意的东西。这就是那张条子。现在你们没有看出某些很能说明问题的地方吗?”
  “字体看起来很不规则。”上校说道。
  “我亲爱的先生,”福尔摩斯大声说道,“毫无疑问,它是由两个人交替着写出来的。我只要请你们注意‘at’和‘to’字中那两个苍劲有力的‘t’字,再请你们把它跟‘quarter’和‘twelve’中那两个软弱无力的‘t’字对比一下,你们马上就可以看出事情的真相。从这四个字的简单分析上,你们就可以满有把握地说,那‘learn’和‘maybe’是出自笔锋苍劲有力的人的手笔,而那‘what’是那笔锋软弱无力的人写的。”
  “天哪,这真是一清二楚的!”上校喊道,“那两人究竟为什么要用这样一种方式来写这封信呢?”
  “这事显然是一种犯罪行为,其中的一个人不相信另外一个人,于是他决定,不管干什么两个人都得一起动手。很清楚,这两个人中,那个写‘at’和‘to’的人是主谋。”
  “那你根据什么说的呢?”
  “我们可以从对比两个人的笔迹中推断出来。不过我们有更有力的理由。如果你注意检查一下这张纸,你就会得出一个结论:那个笔锋苍劲有力的人首先把他所要写的字全部写完,留下许多空白,叫另一个人去填写。而这些空白并不是都很富余的,你可以看出,第二个人在‘at’和‘to’之间填写‘quarter’一词时,写得非常挤,说明‘at’和‘to’那两个字是先写好的了。那个把他所要写的字首先写完的人,毫无疑问,就是策划这一案件的人。”
  “太妙了!”阿克顿先生大声说道。
  “不过这是显而易见的,”福尔摩斯说道,“然而,我们现在要谈到重要的一点。可能,你们不知道,专家们可以根据一个人的笔迹,相当准确地推断他的年龄,在正常情况下,可以相当有把握地断定一个人的岁数。我说,‘在正常情况下’,这是因为不健康和体质弱是老年人的特点,如果年轻人是一个病人,他的字迹也就带有老年人的特点。在这件案子里,只要看看一个人的笔迹粗壮有力,另一个人的笔迹虽然软弱无力,却依然十分清楚,不过‘t’字少了一横,我们就可以说,其中的一个人是一个年轻人,另一个人虽未十分衰老,却也上年纪了。”
  “妙极了!”阿克顿先生又大声说道。
  “还有一点,是非常微妙而有趣的。这两人的笔迹有某些相同之处。他们是属于同一血统的人,对你们来说,最明显的可能就是那个‘e’写得象希腊字母‘ε’。不过,在我看来,很多细小的地方都可以说明同样的问题。我毫不怀疑,从书写的风格上看,这两种笔迹是出于一家人的手笔。当然,我现在对你们讲的,只是我检查这张纸的主要结果。还有二十三点别的推论结果,专家们大概比你们更感兴趣。而所有这一切加深了我的印象,坎宁安父子二人写了这封信。
  “我既得到这样的结论,当然,下一步就是调查犯罪的细节,看看它们对我们能有多大帮助。我和警官来到他们的住所,看到我们所要看的一切。我绝对有把握断定:死者身上的伤口是在四码开外用手枪打的。死者衣服上没有火药痕迹。
  因此,很明显,亚历克·坎宁安说什么凶手在搏斗中开了枪,完全是撒谎。还有,父子二人异口同声指出这个人逃往大路经过的地方。然而,碰巧,这地方有一条宽阔的沟,沟底是潮湿的。由于沟的附近并没有发现脚印,我不仅绝对相信坎宁安父子又一次撒了谎,而且肯定现场根本没有来过任何来历不明的人。
  “现在我必须考虑这件奇案的犯罪动机了。为了达到这一点,我首先要搞清在阿克顿先生家发生的头一件盗窃案的起因。从上校告诉我们的某些事情里,我了解到,阿克顿先生,你和坎宁安家正打着一场官司。当然,我立即想到,他们闯到你书房里去,一定是想偷取有关此案的某个重要文件。”
  “一点也不错,”阿克顿先生说道,“毫无疑问,他们是想这样干的。我完全有权要求获得他们现有财产的一半。可是如果他们能找到我那一纸证据,他们就一定能够胜诉,不过,幸运得很,我已经把这张证据放在我律师的保险箱里了。”
  “你看怎么样,”福尔摩斯微笑着说,“这是一次危险而鲁莽的尝试,我似乎觉得这是亚历克做的。他们找不到什么,就故布疑阵,顺手牵羊地拿走一些东西,使人把它当做一件普通的盗窃案。这一点是再清楚不过了,但是还有不少地方仍然模糊不清。首先,我要找到被撕走的那半张纸条。我确信它是亚历克从死者手中撕下的,也确信他一定把它塞进了睡衣的口袋里。不然,他能把它放到别的什么地方呢?唯一的问题是,它是否还在衣袋里。这是很值得下功夫去把它找到的。为了这个目的,我们大家一同到他们家里去了。
  “你们大概还记得,坎宁安父子是在厨房门外跟我们碰上的。当然,头等重要的是,不能在他们面前提及这张纸的事,否则他们就会毫不迟延地把它毁掉。在警官正要把我们对这张纸的重视告诉他们时,我装做突然发病晕倒在地,才把话题岔开。”
  “哎呀!”上校笑着喊道,“你是说,我们大家都白为你着急了,你突然发病原来是装的?”
  “从职业观点上说,这一手做得太漂亮了,”我大声地说道,一边惊奇地望着这位经常运用变幻莫测的手法把我搞得晕头转向的人。
  “这是一种艺术,经常用得着的,”福尔摩斯说道,“我恢复常态以后,便又略施小计,让老坎宁安写上了‘twelve’[英文的十二。英文十一点三刻,写为差一刻十二点。福尔摩斯故意将时间写为差一刻一点,以使坎宁安于更正时留下他的笔迹。——译者注]这个字,这样,我就可以和写在密约信上的‘twelve’进行对比了。”
  “哎呀,我是多么蠢笨啊!”我喊叫道。
  “我可以看出,你出时对我的身体虚弱很同情,”福尔摩斯微笑着说道,“我知道你当时一定感到非常着急,我很过意不去。后来我们一同上楼。我进了那间屋子,看到睡衣挂在门后,便有意弄翻了一张桌子,设法吸引住他们的注意力,然后溜回去检查那件睡衣的口袋。我刚刚拿到那张纸——它不出我所料,在他们当中的一个人的睡衣兜里——坎宁安父子二人就扑到我身上,我相信,如果不是你们及时来救我,他们就一定会当场把我弄死的。事实上,我感到那个年轻人已经掐住我的喉咙,他父亲把我的手腕扭过去,要从我手里夺回那张纸。你瞧,他们知道我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全部真相,他们原来觉得绝对保险,可是一下子完全陷入了绝境,于是就铤而走险了。
  “后来,我跟老坎宁安谈了几句,问他的犯罪动机是什么。他很老实,他儿子却是一个十足的恶棍,如果他拿到了他那把手枪,他就会把他自己或别的人打死。坎宁安看到案情对他十分不利,便完全失去信心,把一切都坦白交待了。看来,那天晚上,当威廉的两个主人突然闯入阿克顿的住宅时,威廉悄悄地跟上了他们。威廉这样了解了他们的隐私,就要挟着要揭发他们,开始对他们进行敲诈勒索。然而,亚历克先生是一个惯于玩这类把戏的危险人物。他天才地看出震惊全乡的盗窃案是一个可以干掉他所畏惧的人的机会。他们把威廉诱骗出来,将他击毙了。他们只要把那张完整的纸条弄到手,并对他们同谋作案的细节稍稍加以注意,就很可能不会引起别人怀疑了。”
  “可是那张纸条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把这张撕走的纸条放在我们面前。
  (密约信译为—如果你在十一点三刻到东门口,你将得知一件极为意外、对你和安妮·莫里森都有极大好处的事。但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这正是我所希望得到的那个东西,”福尔摩斯说道,“当然,我们还不知道在亚历克·坎宁安、威廉·柯万和安妮·莫里森之间有什么关系。从事情的结局可以看出,这个圈套是安排得异常巧妙的。我相信,当你们发现那些“p”和“g”的尾端都具有相同的特点时,你们一定会感到很高兴的。那老人写‘i”字不点上面那一点,也是很独特的。华生,我认为我们在乡间安静地休养收到了显著的成效,明天我回到贝克街一定会精力充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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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忆录
 
 
马斯格雷夫礼典
  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性格有一点与众不同的地方,经常使我烦恼。虽然他的思想方法敏锐过人,有条有理,着装朴素而整洁,可是他的生活习惯却杂乱无章,使同住的人感到心烦。我自己在这方面也并不是无可指责的。我在阿富汗时那种乱糟糟的工作,还有放荡不羁的性情,已使我相当马虎,不是一个医生应有的样子。但对我来说总是有个限度。当我看到一个人把烟卷放在煤斗里,把烟叶放在波斯拖鞋顶部,而一些尚未答复的信件却被他用一把大折刀插在木制壁炉台正中时,我便开始觉得自己还怪不错的呢。此外,我总认为,手枪练习显然应当是一种户外消遣,而福尔摩斯一时兴之所至,便坐在一把扶手椅中,用他那手枪和一百匣子弹,以维多利亚女王的爱国主义精神,用弹痕把对面墙上装饰得星罗棋布,我深深感到,这既不能改善我们室内的气氛,又不能改善房屋的外观。
  我们的房里经常塞满了化学药品和罪犯的遗物,而这些东西经常放在意料不到的地方,有时突然在黄油盘里,或甚至在更不令人注意的地方出现,可是他的文件却是我最大的难题。他最不喜欢销毁文件,特别是那些与他过去办案有关的文件,他每一两年只有一次集中精力去归纳处理它们。因为,正如我在这些支离破碎的回忆录里有些地方曾经提到的一样,当他建立了卓越的功勋因而扬名时,他才会有这种精力。但这种热情旋即消失,随之而来的是反映异常冷漠,在此期间,他每日与小提琴和书籍为伍,除了从沙发到桌旁以外几乎一动也不动。这样月复一月,他的文件越积越多,屋里每个角落都堆放着一捆捆的手稿,他决不肯烧毁,而且除了他本人外,谁也不准把它们挪动一寸。
  有一年冬季的夜晚,我们一起坐在炉旁,我冒然向他提出,等他把摘要抄进备忘录以后,用两小时整理房间,搞得稍稍适于居住一些。他无法反驳我这正当的要求,面有愠色,走进寝室,一会儿就返回,身后拖着一只铁皮大箱子。他把箱子放在地板当中,拿个小凳蹲坐大箱子前面,打开箱盖。我见箱内已有三分之一装进了文件,都是用红带子绑成的小捆。
  “华生,这里有很多案件,”福尔摩斯调皮地望着我说道,“我想,如果你知道我这箱子里装的都是什么,那么你就会要我把已装进去的拿出来,而不要我把没有装的装进去了。”
  “这么说,这都是你早期办案的记载了?”我问道,“我总想对这些案件做些札记呢。”
  “是的,我的朋友,这都是在我没成名以前办的案子。”福尔摩斯轻轻而又爱惜地拿出一捆捆的文件。“这些并不都是成功的记录,华生,”他说道,“可是其中也有许多很有趣。这是塔尔顿凶杀案报告,这是范贝里酒商案,俄国老妇人历险案,还有铝制拐杖奇案以及跛足的里科里特和他可恶妻子的案件。还有这一件,啊,这才真是一桩有点儿新奇的案件呢。”
  他把手伸进箱子,从箱底取出一个小木匣,匣盖可以活动,活象儿童玩具盒子。福尔摩斯从匣内取出一张揉皱了的纸,一把老式铜钥匙,一只缠着线球的木钉和三个生锈的旧金属圆板。
  “喂,我的朋友,你猜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福尔摩斯看到我脸上的表情,笑容满面地问道。
  “这简直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收藏品。”
  “非常稀奇古怪,而围绕它们发生的故事,更会使你感到惊奇不迭呢。”
  “那么,这些遗物还有一段历史吗?”
  “不仅有历史,而且它们本身就是历史啊。”
  “这是什么意思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把它们一件一件拿出来,沿桌边摆成一行,然后又坐到椅子上打量着这些东西,两眼露出满意的神情。
  “这些,”他说道,“都是我留下来以便回忆马斯格雷夫礼典一案的。”
  我曾经听他不止一次提到这件案子,可是始终未能探悉详情。“如果你详细讲给我听,”我说道,“那我真是太高兴了。”
  “那么这些杂乱东西还照原样不动了?”福尔摩斯调皮地大声说道,“你的整洁又不能如愿了,华生。可是我很高兴在你的案例记载中,能把这件案子增加进去。因为这件案子不仅在国内犯罪记载中非常独特,而且我相信,在国外也极为罕见。如果搜集我那些微不足道的成就,却不记载这件离奇的案子,那就很不完备了。
  “你当然记得‘格洛里亚斯科特’号帆船事件,我向你讲了那个不幸的人的遭遇,我和他的谈话,第一次使我想到职业问题,而后来侦探果然成了我的终身职业。现在你看我已经名扬四海了,无论是公众,还是警方都普遍把我当作疑难案件的最高上诉法院。甚至当你和我初交之际,即我正进行着你后来追记为‘血字的研究’一案的时候,虽然我业务并非十分兴隆,但已有了很多主顾了。你很难想象,开始我是多么困难,我经历了多么长久的努力才得到了成功。
  “当初我来到伦敦,住在大英博物馆附近的蒙塔格街,闲居无事,便专心研究各门科学,以便将来有所成就。那时不断有人求我破案,主要都是通过我一些老同学介绍的。因为我在大学的后几年,人们经常议论我和我的思想方法。我破的第三个案件就是马斯格雷夫礼典案。而那使我兴致昂然的一系列奇异事件以及后来证明是事关重大的办案结局,使我向从事今天这一职业迈出了第一步。
  “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和我在同一个学校学习,我和他有一面之交。因为他看上去很骄傲,所以在大学生中是不怎么受欢迎的。但我总觉得他的骄傲,实际上是力图掩盖他那天生的羞怯的表现。他有一副极为典型的贵族子弟的相貌,瘦身形,高鼻子,大眼睛,慢条斯理,温文尔雅。事实上他确是大英帝国一家最古老贵族的后裔。可是在十六世纪时,他们这一支(次子的后裔)就从北方的马斯格雷夫家族中分出来,定居在苏塞克斯西部,而赫尔斯通庄园或许是这一地区至今还有人居住的最古老的建筑了。他出生地苏塞克斯一带的事物看来对他影响很大,我每次看到他那苍白而机灵的面孔或他那头部的姿态,就不免联想起那些灰色的拱道、直棂的窗户以及封建古堡的一切遗迹。有一两次我们不知不觉地攀谈起来,我还记得他不止一次说他对我的观察和推理方法感兴趣。
  “我们有四年没有见面了,一天早晨他到蒙塔格街来找我。他变化不大,穿戴得象一个上流社会的年轻人(他爱讲究穿戴),依然保持他从前那种与众不同的安静文雅的风度。
  “‘你一向很好吗?马斯格雷夫,’我们热情地握手以后,我问道。
  “‘你大概听说过我可怜的父亲去世了,’马斯格雷夫说道,“他是两年前故去的。从那时起我当然要管理赫尔斯通庄园了。因为我是我们这一区的议员,所以忙得不可开交。可是,福尔摩斯,我听说你正在把你那令人惊奇的本领用到实际生活中?’
  “‘是的,’我说道,‘我已经靠这点小聪明谋生了!’“‘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因为眼下你的指教对我非常宝贵。我在赫尔斯通碰到许多怪事,警察未能查出任何头绪。这确实是一件最不寻常的难以言喻的案件。’
  “你可以想象我听他讲时是多么急不可耐了,华生,因为几个月来我无所事事,我一直渴望的机会看来终于来到了。在我内心深处,我相信别人遭到失败的事情,我能成功,现在我有机会试一试身手了。
  “‘请把详情见告,’我大声说道。
  “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在我对面坐下来,把我递给他的香烟点着。
  “‘你要知道,’他说,‘我虽然是一个单身汉,但是我在赫尔斯通庄园仍然拥有相当多的仆人,因为那是一座偏僻凌乱的旧庄园,需要很多人照料。我也不愿辞退他们,而且在猎野鸡的季节,我经常在别墅举行家宴,留客人小住,缺乏人手是不成的。我共有八个女仆,一个厨师,一个管家,两个男仆和一个小听差。花园和马厩当然另有一班子人。
  “‘仆人中当差最久的是管家布伦顿。我父亲当初雇他时,他是一个不称职的小学教师。但他精力旺盛,个性很强,很快就受到全家的器重。他身材适中,眉目清秀,前额俊美,虽然和我们相处已二十年,但年龄还不满四十。由于他有许多优点和非凡的才能(因为他能说几国语言,几乎能演奏所有乐器),长期处于仆役地位而竟然很满足,这实在令人费解。不过我看他是安于现状,没有精力去作任何改变。凡是拜访过我们的人都记得这位管家。
  “‘可是这个完人也有瑕疵,就是有一点唐璜[唐璜:西班牙传奇人物,是一个风流浪荡贵族,西方诗歌、戏剧中多引用。——译者注]的作风,你可以设想,象他这样的人在穷乡僻壤扮演风流荡子是毫不困难的。他初结婚时倒也不错,但自妻子亡故,我们就在他身上碰到无穷无尽的麻烦。几个月以前因为他已经与我们的二等使女雷切尔·豪厄尔斯订了婚,我们本希望他再一次收敛些,可是他又把雷切尔抛弃了,与猎场看守班头的女儿珍妮特·特雷杰丽丝搅在一起。雷切尔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可是具有威尔士人那种容易激动的性格。她刚闹了一场脑膜炎,现在,或者说直到昨天才开始能够行走。与她过去相比,简直成了一个黑眼睛的幽灵。这是我们赫尔斯通的第一出戏剧性事件。可是接着又发生了第二出戏剧性事件,这使我们把第一件忘在脑后,那第二出戏剧性事件,是由管家布伦顿的失宠和解雇引起的。
  “‘事情是这样的:我已经说过,这个人很聪明,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因为聪明使他对毫不关己的事显得过分好奇。
  我根本没有想到好奇心会使他陷得这样深,直到发生了一件纯属偶然的事情,才使我重视起来。
  “‘我说过,这原是一所凌乱的庄园。上星期有一天,更确切地说是上星期四晚上,我在吃过晚餐以后,极为愚蠢地喝了一杯非常浓的咖啡,很久不能入睡,一直闹到清早两点钟,我感到毫无入睡的希望了,便起来点起蜡烛,打算继续看我没看完的一本小说。然而我把这本书丢在弹子房了,于是我便披上睡衣走出卧室去取。
  “‘要到弹子房,我必须下一段楼梯,然后经过一段走廊,那条走廊的尽头,通往藏书室和枪库。我向走廊望过去,忽见一道微弱的亮光从藏书室敞开的门内射出,这时你可想见我是多么惊奇了。临睡前我已经亲自把藏书室的灯熄灭,把门也关上了。我自然首先想到这一定是夜盗了。赫尔斯通庄园的走廊里的墙壁上装饰着许多古代武器的战利品。我从里面挑出一把战斧,然后,丢了蜡烛,蹑手蹑脚地走过走廊,向门里窥视。
  “‘原来是管家布伦顿呆在藏书室里。他衣着整齐地坐在一把安乐椅里,膝上摊着一张纸,看上去好象是一张地图,手托前额,正在沉思。我瞠目结舌地立在那里,暗中窥探他的动静。只见桌边放着一支小蜡烛,我借着那微弱的烛光,瞧见他衣着整齐,又见他突然从椅上站起来,走向那边一个写字台,打开锁,拉开一个抽屉。他从里面取出一份文件,又回到原来的座位,把文件平铺在桌边蜡烛旁,开始聚精会神地研究起来。看到他那样镇静自若地检查我们家的文件,我不禁勃然大怒,便一步跨向前去。这时布伦顿抬起头来,见我站在门口,便跳起来,脸吓得发青,连忙把刚才研究的那张海图一样的文件塞进怀中。
  “‘我说:“好哇!你就这样报答我们对你的信任。明天你就离职辞行吧。”
  “‘他垂头丧气地一鞠躬,一言不发地从我身边溜走了。
  蜡烛依然摆在桌上,借助烛光,我瞥了一眼,看布伦顿从写字台里取出的文件到底是什么。出乎我的意料,那文件根本无关紧要,只是一份奇异的古老仪式中的问答词抄件而已。这种仪式叫“马斯格雷夫礼典”,是我们家族的特有仪式。过去几世纪以来,凡是马斯格雷夫家族的人,一到成年就要举行这种仪式——这只同我们家族的私事有关,就象我们自己的纹章图记一样,或许对考古学家有些重要作用,但是毫无实际用处。’
  “‘我们最好还是回头再谈那份文件的事吧,’我说道。
  “‘如果你认为确有必要的话,’马斯格雷夫也有些迟疑地答道,‘好,我就继续讲下去:我用布伦顿留下的钥匙重新把写字台锁好,刚要转身走开,突然发现管家已经走回来站在我面前,这使我吃了一惊。
  “‘他感情激动,声音嘶哑地高声喊道:“先生,马斯格雷夫先生,我不能丢这个脸,先生,我虽然身份低微,但平生极重脸面,丢这份脸就要了我的命。先生,如果你绝人生路,那我的死亡应由你负责,我会这么办的,确实不假。先生,如果在出了这件事以后你再也不能留我,那么,看在上帝面上,让我向你申请在一个月内离开,就如同自愿辞职一样。马斯格雷夫先生,辞职没有关系,但是当着所有熟人的面前把我赶出去可不行。”
  “‘我答道:“你不配那么多照顾,布伦顿,你的行为极其恶劣。不过,既然你在我们家这么长时间了,我也无意让你当众丢脸。不过一个月时间太长了,一星期之内离开吧,随便找个什么理由都行。”
  “‘他绝望地叫道:“只给一个星期?先生。两个星期吧,我说,至少两个星期!”
  “‘我重复道:“一个星期。你该认为这对你已是非常宽大的了。”
  “‘他象一个绝望的人,垂头丧气地悄悄走开了。我吹熄了灯,回到自己房里。
  “‘以后两天,布伦顿非常勤奋专注,克尽职守。我也不提发生过的事,怀着一种好奇心等着看他怎样保全面子。他有个习惯,总是吃罢早餐来接受我对他一天工作的指示,可是第三天早晨他没有来。我从餐室出来时碰巧遇到女仆雷切尔·豪厄尔斯。前面已经说过,这位女仆最近刚刚病愈复原,疲惫不堪,面无血色,于是我劝她不要再去工作。
  “‘我说道:“你应当卧床休息,身体结实些了,再工作。”
  “‘她带着那么奇怪的表情望着我,使我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又犯了脑病。
  “‘她说道:“我已经够结实的了,马斯格雷夫先生。”
  “‘我回答道:“我们要听听医生怎么说。你现在必须停止工作,你到楼下时,请告诉布伦顿,我要找他。”
  “‘她说道:“管家已经走了。”
  “‘我问道:“走了!到哪儿去了?”
  “‘她说:“他走了,没有人看见他。他不在房里。啊,是的,他走了,他走了!”雷切尔说着,靠在墙上,发出一阵阵尖声狂笑,这种歇斯底里的突然发作,使我毛骨悚然,我急忙按铃叫人帮忙。仆人们把姑娘搀回房去。我向她询问布伦顿的情况,她依然尖叫着,抽泣不止。毫无疑问,布伦顿确实不见了。他的床昨夜没有人睡过,从他前夜回房以后,再没有人见到过他。也很难查明他是怎样离开住宅的,因为早晨门窗都是闩着的。他的衣服、表,甚至钱钞,都在屋里原封没动,只有常穿的那套黑衣服不见了。他的拖鞋穿走了,长统靴子却留下来。那么管家布伦顿夤夜到哪里去了呢?他现在又怎么样了呢?
  “‘我们当然把整个庄园从地下室到阁楼都搜索了一遍,可是连他的影子都没有。正如我说过的,这是一所象迷宫一样的老宅邸,特别是那些古老的厢房,现在实际上已无人居住。可是我们反复搜查了每个房间和地下室,结果连失踪者的蛛丝马迹也没有。我很难相信他能丢弃所有财物空手而去,再说他又能到什么地方去呢?我叫来了当地警察,但也无济无事。前夜曾经下过雨,我们察看庄园四周的草坪与小径,依然徒劳无益。情况就是这样。后来事情又有了新进展,把我们的注意力从这个疑团上引开了。
  “‘雷切尔·豪厄尔斯两天来病得很厉害,有时神志昏迷,有时歇斯底里,我便雇了一个护士给她陪夜。在布伦顿失踪后的第三个夜晚,护士发现病人睡得香甜,便坐在扶手椅上打盹,第二天大清早醒来,发现病床上空空如也,窗户大开,病人已无影无踪。护士立即叫醒了我,我带领两个仆人立即出发去寻找那个失踪的姑娘。她的去向并不难辨认,因为从她窗下开始,我们可以沿着她的足迹,毫不费力地穿过草坪,来到小湖边,在这里,足迹就在石子路附近消失了,而这条石子路是通往宅旁园地的。这个小湖水深八英尺,我们看到可怜的疯姑娘的足迹在湖边消失,当时的心情就可想而知了。
  “‘当然,我们立即打捞,着手寻找遗体,但是连尸体的影子也没能找到。另一方面,却捞出一件最意料不到的东西,那是一个亚麻布口袋,里面装着一堆陈旧生锈和失去光泽的金属件,以及一些暗淡无光的水晶和玻璃制品。我们从湖中捞取的除此奇怪的物品之外,再无其它。此外,虽然昨天我们竭尽一切可能进行搜索、查询,可是对雷切尔·豪厄尔斯和理查德·布伦顿的命运,仍然一无所知。区警局已经智穷力竭。我只好来找你,这是最后一着了。’“华生,可想而知,我是多么急不可耐地倾听着这一连串离奇事件,极力把它们串到一起,并找出串连所有事件的共同主线来。管家不见了,女仆也不见了,女仆曾经爱过管家,不过后来又有理由怨恨他。姑娘是威尔士血统,性情急躁易怒。管家一失踪,她就立刻万分激动。她把装着怪东西的口袋投进湖中。这些都是需要考虑到的因素,但是没有一个因素完全触及问题的实质。这一连串事项的起点是什么呢?现在只有这一连串错综复杂事件的结尾。
  “我说道:‘我必须看看那份文件,马斯格雷夫,你的管家认为值得冒丢掉职业的危险一读的那一份。’“‘我们家族的礼典是件非常荒唐的东西。’马斯格雷夫回答道,‘不过由于它是古人留下的,至少还有些可取之处。
  如果你愿意过目的话,我有这份礼典问答词的抄件。’“华生,马斯格雷夫就把我现在拿着的这份文件递给了我,这就是马斯格雷夫家族中每个成年人都必须服从的奇怪的教义问答手册。请听问答词的原文。
  “‘它是谁的?’
  “‘是那个走了的人的。’
  “‘谁应该得到它?’
  “‘那个即将来到的人。’
  “‘太阳在哪里?’
  “‘在橡树上面。’
  “‘阴影在哪里?’
  “‘在榆树下面。’
  “‘怎样测到它?’
  “‘向北十步又十步,向东五步又五步,向南两步又两步,向西一步又一步,就在下面。’
  “‘我们该拿什么去换取它?’
  “‘我们所有的一切。’
  “‘为什么我们该拿出去呢?’
  “‘因为要守信。’
  “‘原件没有署日期,但是,文字用的是十七纪纪中叶的拼写法。’马斯格雷夫说道,‘不过,我怕这对你解决疑案没有多大帮助。’
  “‘至少,’我说道,‘它给了我们另外一个不可解的谜,而且比原来的谜更有趣味。很可能是解了这个谜,也就解了那个谜。请原谅,马斯格雷夫,据我看来,你的管家似乎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并且比他主人家十代人都头脑清楚。’
  “‘我很难领会你的意思,’马斯格雷夫说道,‘我好象觉得这份文件没有什么实际重要意义。’
  “‘不过我觉得这份文件大有实际重要意义,我想布伦顿和我的见解一致,他可能在那天夜里你抓住他以前早已看过这份文件了。’
  “‘这是很可能的。我们从来也没费神珍藏它。’
  “‘据我推测,他最后这一次不过是想记住它的内容罢了。我知道,他正用各种地图和草图和原稿对照,你一进来,他就慌忙把那些图塞进衣袋。’
  “‘的确是这样。不过他和我们家族的这种旧习俗有什么关系呢?而这个无聊的家礼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认为查明这个问题会有很大困难,’我说道,‘如果你同意,我们可以乘首班火车去苏塞克斯,在现场把这事深入调查一下。’
  “我们两个人当天下午就到了赫尔斯通。可能你早已见过这座著名的古老建筑物的照片和记载,所以我不详加介绍了,只想说明那是一座L形的建筑物。长的一排房是比较近代样式的,短的一排房是古代遗留的房屋中心,其他房屋都是从这里扩展出去的。在旧式房屋中部的低矮笨重的门楣上,刻着一六○七年这个日期。不过行家们都认为,那屋梁和石造构件的实际年代还要久远些。旧式房屋的墙壁又高又厚,窗户都很小,使得这一家人在上一世纪就盖了那一排新房。现在旧房已用做库房和酒窖,此外别无用途。房子四周环绕着茂密的古树,形成一个幽雅的小花园,我的委托人提到的那个小湖紧挨着林荫路,离房屋约有二百码。
  “华生,我已经确信,这不是孤立的三个谜,而只是一个谜,如果我能正确地理解‘马斯格雷夫礼典’,就一定能抓住线索,借以查明与管家布伦顿和女仆豪厄尔斯两人有关的事实真相。于是我全力以赴地干这件事。为什么那个管家那样急于掌握那些古老仪式的语句?显然是因为他看出了其中的奥秘,这种奥秘却从来没有受到这家乡绅历代人的注意。布伦顿正在指望从这种奥秘中牟取私利。那么,这奥秘到底是什么?它对管家的命运又有什么影响呢?
  “我把礼典读了一遍,便觉得一清二楚了,这种测量法一定是指礼典中某些语句暗示的某个地点,如果能够找到这个地点,我们就走上了揭穿秘密的正确道路,而马斯格雷夫的先人认为必须用这种奇妙方式才能使后代不忘这个秘密。要开始动手,我们得知两个方位标竿:一棵橡树和一棵榆树。橡树根本不成问题,就在房屋的正前方,车道的左侧,橡树丛中有一棵最古老的,是我平生见过的最高大的树。
  “‘起草你家礼典的时候就有了这棵橡树吗?’当我们驾车经过橡树时,我说道。
  “‘八成在诺耳曼人征服英国时[指一○六六年。——译者注],就有这棵树了,’马斯格雷夫答道,‘这棵橡树有二十三英尺粗呢。’
  “我猜中的一点已经证实,我便问道:‘你们家有老榆树吗?’
  “‘那边过去有一棵很老的榆树,十年以前被雷电击毁了。我们把树干锯掉了。’
  “‘你能指出那棵榆树的遗址吗?’
  “‘啊,当然可以了。’
  “‘没有别的榆树了吗?’
  “‘没有老榆树了,不过有许多新榆树。’
  “‘我很想看看这棵老榆树的旧址。’
  “我们乘坐的是单马车,没有进屋,委托人立即把我引到草坪的一个坑洼处,那就是榆树过去生长的地方。这地方几乎就在橡树和房屋的正中间。我的调查看来正有所进展。
  “‘我想我们不可能知道这棵榆树的高度了吧?’我问道。
  “‘我可以立刻告诉你树高六十四英尺。’
  “‘你怎么知道的呢?’我吃惊地问道。
  “‘我的老家庭教师经常叫我做三角练习,往往是测量高度。我在少年时代就测算过庄园里的每棵树和每幢建筑物。’
  “这真是意外的幸运。我的数据来得比我想得还快啊。
  “‘请告诉我,’我问道,‘管家曾向你问过榆树的事吗?’
  “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吃惊地望着我。‘经你一提醒我想起来了,’他回答道,‘几个月以前,布伦顿在同马夫发生一场小争论时,的的确确向我问过榆树的高度。’
  “这消息简直太妙了,华生,因为这说明我的路子对了。我抬头看看太阳,已经偏西,我算出,不要一小时,就要偏到老橡树最顶端的枝头上空。礼典中提到的一个条件满足了。而榆树的阴影一定是指阴影的远端,不然为什么不选树干做标竿呢?于是,我寻找太阳偏过橡树顶时,榆树阴影的最远端落在什么地方。”
  “那一定是非常困难的,福尔摩斯,因为榆树已经不在了。”我说道。
  “嗯,至少我知道,既然布伦顿能找到的,我也能找到。何况,实际上并不困难。我和马斯格雷夫走进他的书房,削了这个木钉,我把这条长绳拴在木钉上,每隔一码打一个结,然后拿了两根钓鱼竿绑在一起,总长度正好是六英尺,便和我的委托人回到老榆树旧址。这时太阳正好偏过橡树顶。我把钓竿一端插进土中,记下阴影的方向,丈量了阴影的长度,影长九英尺。
  “计算起来当然很简单的了。如竿长六英尺时投影为九英尺,则树高六十四英尺时投影就是九十六英尺了。而钓竿阴影的方向自然也就是榆树的方向了。我丈量出这段距离,差不多就达到了庄园的墙根。我在这地方钉下木钉。华生,当我发现离木钉不到两英寸的地方地上有个锥形的小洞时,你可以想象我当时欣喜若狂的样子了。我知道这是布伦顿丈量时做的标记,我正在走他的老路呢。
  “从这点起步我们开始步测,首先用我的袖珍指南针定下方向,顺着庄园墙壁向北行了二十步,再钉下一个木钉。然后我小心地向东迈十步,向南迈四步,便到了旧房大门门槛下。按照礼典指示的地点,再向西迈两步,我就走到石板铺的甬道上了。
  “华生,我从来还没有象那时那样扫兴失望过。一时之间我似乎觉得我的计算一定有根本性的错误。斜阳把甬道的路面照得通亮,我看到甬道上铺的那些灰色石板,虽然古老,而且被过往行人踏薄了,但还是用水泥牢固地铸在一起,肯定多年未被人移动过。布伦顿显然未在此地下手。我敲了敲石板,到处声音都一样,石板下面没有洞穴和裂缝。不过,幸而马斯格雷夫开始体会到我这样做的用意,也象我一样兴奋异常,拿来手稿来核对我计算的结果。
  “‘就在下面,’他高声喊道,‘你忽略一句话:就在下面。’
  “我原以为这是要我们进行挖掘呢,当然我立即明白我想错了。‘那么说,甬道下面有个地下室吗?’我大声说道。
  “‘是的,地下室和这些房屋一样古老,就在下面,从这扇门进去。’“我们走下迂回曲折的石阶,我的同伴划了一根火柴,点着了放在墙角木桶上的提灯。一霎时我们就看清了,我们来到了我们要找的地方,而且最近几天还有人来过此地。
  “这里早被用作堆放木料的仓库,可是那些显然被人乱丢在地面的短木头,现在都已被人堆积在两旁,以便在地下室中间腾出一块空地。空地上有一大块重石板,石板中央安着生锈的铁环,铁环上缚着一条厚厚的黑白格子布围巾。
  “‘天哪!’我的委托人惊呼道,‘那是布伦顿的围巾,我可以发誓看到他戴过这条围巾。这个恶棍在这里干什么?’“按我的建议召来了两名当地警察,然后我抓住围巾,用力提石板。可是我只挪动了一点点,还是靠一名警察帮助,我才勉强把石板挪到一旁。石板下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地窖,我们都向下凝视着。马斯格雷夫跪在地窖旁,用提灯伸进去探照着。
  “我们看到这地窖大约七英尺深,四英尺见方,一边放着一个箍着黄铜箍的矮木箱,箱盖已经打开了,锁孔上插着这把形状古怪的老式钥匙。箱子外面积尘很厚,受到蛀虫和潮湿的侵蚀,木板已经烂穿,里面长满了青灰色的木菌。一些象旧硬币那样的金属圆片,显然是旧式硬币,象我手里拿的这些,散放在箱底,其他一无所有。
  “然而,这时我们就顾不上这个旧木箱了,因为我们的目光落到一件东西上。那东西蜷缩在木箱旁边,是一个人形,穿着一身黑衣服,蹲在那里,前额抵在箱子边上,两臂抱着箱子。这个姿势使他全身血液都凝聚在脸上,没有一个人能够认出这个扭曲了的猪肝色的面容究竟是谁。但当我们把尸体拉过来时,那身材、衣着和头发,一切都向我们的委托人说明,死者的确是那个失踪的管家。这个人已经死了几天,但身上并无伤痕能说明他是怎样落到这个下场的。尸体运出地下室,但我们仍然面临着一个难题,这难题就象开始时遇到的那个一样难于解决。
  “华生,到现在我依然承认,我那时曾经对我的调查感到失望。在我按照礼典的暗示找到这个地方时,我曾经指望解决这个问题。可是现在我已身在此地,显然远未能弄清这一家族采取如此精心筹划的防范措施,究竟为着什么。诚然我是搞清楚了布伦顿的下场,可是现在还得查明他是如何遭到这个下场的;而那个失踪的姑娘在这件事情上又起了什么作用。我坐到墙角的一个小桶上,仔细地思索着这整个案件。
  “遇到这样的情形,你是知道我的处置方法的,华生。我替这个人设身处地想一想,首先衡量一下他的智力水平,尽力设想我自己在同一情况下该怎么办。在这一情况下,事情就来得很简单,因为布伦顿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不必考虑他观察问题会出什么‘个人观测误差’(这里是借用了天文观测人员的一个术语),他知道藏着宝物,便准确地找到了地方,发现石板盖太重,单人无法挪动。下一步怎么办?就算他在庄园以外有信得过的人吧,那要求此人帮助,也得开门放他进来,要冒被人发觉的重大危险。最好的办法是在庄园内部找个助手。可是他能向谁求助呢?这个姑娘曾经倾心爱过他。男人不管对女人多坏,他也始终不承认最后会失去那女人的爱情。他可能献几次殷勤,同姑娘豪厄尔斯重归旧好,然后约好共同行动。他俩可能夜间一同来到地下室,合力掀开石板。至此我可以追述他们的行动,犹如耳闻目睹一般。
  “不过要揭起这块石板,对于他们两个人,并且其中一个是妇女,还是过于吃力。因为就连我和那个五大三粗的苏塞克斯警察合力去干也不觉得是轻快事呢。他们挪不动石板怎么办?要是我的话应该怎么办呢?我站起身来,仔细地查看了地面四下乱放着的各种短木。我几乎立刻看到了我料到会有的东西。一根约三英尺长的木料,一端有明显的缺痕,还有几块木头侧面都压平了,好象是被相当重的东西压平的。很显然,他们一面把石板往上提,一面把一些木头塞进缝隙中,直到这个缝隙可以爬进一个人去,才用一块木头竖着顶住石板,不让它落下来。因为石板重量全部压在这根木头上,使它压在另一块石板边缘上,这就使得木头着地的一端产生了缺痕。至此我的证据仍然是可靠的。
  “现在的问题是我如何重现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很显然,这地窖只能钻进一个人,那就是布伦顿。姑娘一定是在上面等候。然后布伦顿打开了木箱,把箱子里面装的东西递上去(因为他们未被发现),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我想,或许那个性情急躁的凯尔特族姑娘一见亏待过她的人(或许他待她比我们猜想的还要坏得多),可以任自己摆布的时候,那郁积在心中的复仇怒火突然发作起来?或者是木头偶然滑倒,石板自己落下,把布伦顿关死在自找的石墓之中,而她的过错只是隐瞒真情未报?还是她突然把顶木推开,让石板落回洞口?不管是什么情况,反正在我眼前,似乎现出一个女人抓住宝物,拚命奔跑在曲折的阶梯上,充耳不听背后传来的闷声瓮气的叫喊声,以及双手疯狂捶打石板的声音,正是那块石板窒死了那个对她薄幸的情人。
  “难怪第二天早晨她面色苍白,吓得发抖,歇斯底里地笑个不停;原来秘密就在于此。可是箱子里又是什么东西呢?这些东西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当然,箱子里一定是我的委托人从湖里打捞上来的古金属和水晶石了。她一有机会就把这些东西扔到湖中,以便销赃灭迹。
  “我在那里坐了二十分钟左右,一动也不动,彻底思考着案子。马斯格雷夫依然站在那里,面色苍白,摆动着提灯,向石洞里凝视着。
  “‘这些是查理一世时代的硬币,’他从木箱中取出几枚金币,说道,‘你看,我们把礼典写成的时间推算得完全正确。’
  “‘我们还可以找到查理一世时代其他的东西,’我突然想到这个礼典的头两句问答可能是什么涵义,便大声喊道,‘让我们来看看你从湖里捞出的口袋里装的东西吧。’
  “我们回到他的书房,他把那些破烂东西摆在我面前。一见那些破烂,我就明白他并不看重它们,因为金属几乎都变成黑色,石块也暗无光泽。然而我拿起一块用袖子擦了擦,它在我手中,竟然象火星一样闪闪发光。金属制品样式象双环形,不过已经折弯扭曲,再不是原来的形状了。
  “‘你一定还记得,’我说道,‘甚至在英王查理一世死后,保皇党还在英国进行武装反抗,而当他们终于逃亡时,他们可能把许多极贵重的财宝埋藏起来,准备在太平时期回国挖取。’
  “‘我的祖先拉尔夫·马斯格雷夫爵士,在查理一世时代是著名的保皇党党员,在查理二世亡命途中,是查理二世的得力助手。’我的朋友说道。
  “‘啊,不错!’我答道,‘现在好了,我看这才真正是我们所要找的最后环节呢。我必须祝贺你得到这笔珍宝,虽然来得很有悲剧性,却是一件价值连城的遗物啊,而作为历史珍品,其意义更为重大呢。’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马斯格雷夫惊讶地追问道。
  “‘这不是别的,正是英国的一顶古代的王冠。’
  “‘王冠!’
  “‘丝毫不假。想想礼典上的话吧!它怎么说来着!“它是谁的?是那个走了的人的。”这是指查理一世被处死说的。然后是“谁应该得到它?那个即将来到的人。”这是指查理二世说的,已经预见到查理二世要来到赫尔斯通的这座庄园了。我认为,毫无疑问,这顶破旧得不成样子的王冠曾经是斯图亚特帝王戴过的。’
  “‘它怎么跑到湖里去了呢?’
  “‘啊,这个问题就需要花费一些时间来回答了。’说着,我把我所作的推测和论证从头到尾地对他说了一遍,直到夜色朦胧,皓月当空,我才把那故事讲完。
  “‘那为什么查理二世回国后,不来取王冠呢?’马斯格雷夫把遗物放回亚麻布袋,问道。
  “‘啊,你准确地指示了我们也许永远也不能解决的一个问题。可能是掌握这个秘密的马斯格雷夫在此时去世,而出于疏忽,他把这个做指南用的礼典传给后人而没有说明其含义。从那时到今天,这个礼典世代相传,直到终于出了一个人,他揭开了秘密,并在冒险中丧生。’
  “这就是马斯格雷夫礼典的故事,华生。那王冠就留在赫尔斯通——不过,他们在法律上经过一番周折,又付了一大笔钱才把王冠留下来。我相信,只要你一提我的名字,他们就会把王冠拿给你看。而那个女人,一直是音讯全无,很可能她离开英国,带着犯罪的记忆逃亡国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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