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和篠山他们也疏远了。”
“……是没有以前那么铁。嗯,总之发生了不少事。”
“这种状况,你不害怕吗?”
“反正又不是到了要动手的地步。现在也还能够聊聊天什么的。只是不再一起混而已。”
“你已经离开安全保障之环了呢。幸好这是个乖乖班级。”
“是啊。不过我觉得,高中生更加成熟一点倒没什么不好,所以也不算坏事吧?说到底你所谓的安全保障之环,并不是那么靠得住啊。不过是聊以自慰罢了。那我反过来问你,中目黑你为什么不来帮忙文化祭的准备工作?”
“哎?”
一脸出乎意料的神色。
“让我猜猜看吧?因为正儿八经地搞文化祭看上去非常没面子。”
“这个,当然是那样啊。”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她的表情似乎在这么说。
对于中目黑而言,根本就没有必要把这个理由说出口。直到前不久直幸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其他班的人都很认真在准备。只有我们班,是这副德性。”
你们未免太小看文化祭了。内心加了一句。
不过对方反正不疼不痒,因此他没有将话说出口。
在一年B班,对于没有形成氛围的事情灌注积极性,在大家眼里是种幼稚的行为。
“不过既然是那样的趋势,只靠一个人也闹不出什么结果吧。而且实际上,无视周遭的趋势逆流而上,我觉得的确算是一种幼稚。你也明白的吧。饭屿你肯定明白,所以我才对现在的状况感到不可思议。呐,你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和大家唱反调?”
类似的疑问,直幸也曾经对千寻抱有过。
而在看到了外部和其他班的情况之后,他才意识到之前的自己仅仅是井底之蛙。这是其中一项理由。
一阵沉默之后,中目黑失望地低声念了句“真搞不懂”,走进教室。从自己的位子旁拿了书包,又回到走廊。
“啊,对了,准备出点什么节目?”
听口气她早已认定会以失败告终。
说起来还没有公开发表过呢。直幸想着,压下了怒火。
“照相馆。”
来到了文化祭前日。
其他班级的学生现在放学后都留到很迟。只有一年B班仍旧在闲散之中进行着准备。
因为没有前夜祭,所以推荐没有事的同学尽早回家。对这种讽刺也能毫不在意的也就只有一年B班的同学们了。
关于一年B班的节目——“照相馆”,其概念相当单纯。
回到高中时代的一张照片。
现场租借大小尺码一应俱全的校服,在教室风景中以自己喜欢的配置照一张像,就是这样的服务。
目标是父母长辈,以及小学生们。沉浸在对往日的回忆,或是提前实现自己未来的憧憬。
而对想试穿今野高中校服的其他学校的学生,当然也是来者不拒。
具体位置是集中设置于教室窗边的课桌椅。走廊一侧则留空作为进行摄影的空间。使用数码相机,可以现场打印照片。费用一次一百日币。书包之类的小道具也万无一失。虽然看得出是偷工减料,可至少守住了崩坏前的最后一线。
“好,校服这样就OK了。”
衣架上挂满了为老少男女各种体格的来客准备的各种规格的校服。现在开始准备的是用以代替更衣室的帐篷,还有试衣镜。
“这个要放在哪里比较好?”
千寻的两侧是穿上了笔挺校服的男女两座服装模特。它们由本地贩卖制服的指定服装店提供。是依靠学生会的关系行的方便。
“外面怎么样。过会再去确认下。”
“保险箱和找零明天从老师那里领取……计算器用不着对吧?”
“用不着。不过圆珠笔之类的笔记用品是需要的吧?说不定会用得上。”
“啊,这类东西确实用得着……还真没注意到。”
即使是千寻,也难免忙中出错。
“器材的位置就这样不再移动了哦。”
啪啪地拍了拍以三脚架固定住的照相机。
“嗯,这方面就交给你了。”
就算是如此简单的节目,实际操作起来也能发现不少遗漏,令人心焦。
“客人到来,进行说明,更衣……然后摄影、打印再结账对吧?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试拍!”
“对了!”
差点忘记这早该进行的事。
“小早川,你站到客人的位置。”
“哎?哪里?我该站在哪里?”
千寻站到了桌椅已摆放完毕的窗边,以立正的姿势看着镜头。
“又不是在量身高啊。再自然些!”
“自、自然的感觉……自然!”
反而更加不自然了。
“和坐在桌上的同学讲话这个设定如何?”
“像这种感觉?”
摆了个一只手叉在腰间,另一只手靠在桌上,上身前倾的姿势。
“你这样好像在教训对方哦。不过也行,更像小早川你。表情愤怒一些。”
“这、这样?”
“为什么会变成僵硬的笑脸啦。是发怒。只要像你平时那样就行了。”
“像平时……我哪有那么经常发火啦?”
“不不,有的。你是个愤怒的女子高中生哦。”
“愤怒的JK(注:日语“女子高中生”发音的缩写)……”
似乎受了打击。
“好了好了,别想太深。来,怒一个。”
“好、好吧。这样……?”
千寻保持着姿势,拧起了眉毛。
完美了。
那完全就是一副对坐在位子上的男生加以说教的——
直幸从相机前抬起头。
刚才的焦急早已不知去向。
差点忘了重要的事情。那类事情也是相当必要的。
和那次学生会合宿时的烟火一样。
“要说是青春的再现的话,也需要有个人来扮演男生呢。”
“哎?”
“稍微等等。”
设好了自动快门。十秒。直幸正了正校服,坐上了接受千寻训斥的位置。
“等一下,为什么?”
“像这种场景得有个对手嘛。好了快摆姿势。”
千寻反射式地摆出了发怒的姿态。在极近距离看着她的脸。令人内心温暖的五秒钟。
宣告摄影结束的电子音响起。
“真是的,也太唐突了吧。”
看来是相当地害羞,千寻不住地挥着两手往脸上扇风。
“到打印的部分为止全部试一次吧。”
直幸操作相片打印机,将刚刚拍下的照片打印出来。
“嗯,挺不错。”
“我看看。”
千寻掂起脚凑过来看。
“嗯?呐,你不觉得这里很奇怪吗?”
千寻指着照片说。
“哪里?不是张挺好的照片么。背景是夜晚这点倒是有些违和感。”
“因为,你看啊。”
长着如同樱蛤般小巧可爱指甲的食指指出了奇怪之处。
“很奇怪呢。被训斥的人竟然在微笑,不是很不协调吗?”
将服装模特放到走廊,摆好桌子和看板,再确认了一下整体布局。
看上去没有问题。
自制看板上附的照片样品里的模特儿,全部都是直幸和千寻。
事到如今开始感觉害臊起来。把这些展示在客人面前真的好吗?
内部装饰等也已完成,剩下的就是等待明天了。
无意中看了走廊一眼,发现其他班级的同学们还在忙碌地穿梭。
每个人脸上不是满面笑容就是一脸焦急,尤其十名男生一起搬运大型道具的样子,特别让人印象深刻。
直幸情不自禁地将相机从三脚架上取下,拍下几张照片。
将那存在于其他每个班级,却不存在于一年B班的光景,悄悄地拍下。
“如何?”
为了处理一些杂务而离开的千寻,从学生会室回来了。
“就是这种感觉。”将实景展示给她看。
“嗯。至少从表面上算是敷衍过去了。”
“你可真是不会选词儿啊,小早川同学。”
表面。
这项企划的着眼点本身,就是如何装点好门面。
幸好,起码这初期的目标有了达成的兆头。
然而,对仅有两人不断进行准备工作的本班,不少其他班的同学偶尔会往这里投来惊讶的视线。
应该已经变成传闻了吧。
“我们已经尽了努力嘛,但这生意结果说明一切,所以眼下还不好说。”
“会有客人来吗?”
“我觉得我们这儿精简的装修应该能让客人更容易进门。其他有的班,从入口处开始就搞得大张旗鼓呢。”
“也可以从这个角度看么,原来如此。”
“呐,饭屿君。”
“嗯?”
千寻的声音带了几分严峻。
“刚才我顺路去了一趟体育馆,发现篠山他们那些网球社团的人,正在进行歌舞剧的练习。”
“哦,这样啊。”
直幸泰然应道。
“庭球(注:即网球)歌剧,简称‘庭歌’。好像是准备在舞台上真刀真枪地打一场网球比赛。然后根据比赛结果剧情也会改变的样子。所以午前和午后的公演,或许会上演不同的情节呢。”
直幸笑着说。这个节目考验的是社团成员们的临场应变能力。顾问老师似乎还威胁过全体成员,说如果处理得不好就别想当正式选手什么的。
千寻却仍旧一脸严肃。
“你难道不是也必须在社团那边露脸吗?”
“不,没问题的。我都已经料理好了。”
“可是,饭屿君最近都只在帮忙这里的事啊。而且都一直到晚上,每天都是这样。”
“话是那么说,但毕竟只有两人的节目应该优先嘛。”
本来只是两人站成一排望着同一方向的轻松对话,不知何时却变成了面对面眼对眼的认真交谈。
或许由于鼻子上渗出的汗水汽化,眼镜蒙上了一层雾。对戴眼镜的人来说眼镜上的水雾似乎是很令人害羞的,千寻猛地摘下眼镜并取出一小块布擦拭。
但手却在中途停下了。千寻就这样静止在那里。
静止的同时,她发出有些沙哑的难过声音,
“……对不起。”
“没啥啦。”
直幸也感到有些呼吸困难,他将男模特抬了起来。
“把模特搬进教室吧。那边那个拜托你了。”
千寻无言地搬起女模特。
桌子与看板等也一并搬回了教室。
“还有没有什么遗忘的?”
“没有。”
锁好教室的门。看起来在一年级,只有一年B班无人留宿。
从左右的教室传来的喧嚣,就像鞭炮似的接连不断。
只有一年B班,如同缓冲地带般寂静无声。
“真的,不要紧的,别在意了。”
为什么说不出更圆滑、更有说服力的借口呢,直幸自责道。
对不起。这句道歉,在直幸脑海里不断回响。
简直就好像自己凭着单方面的善意与厚意在给她帮忙似的,可自己难道不正是那么计划的么。难道不正是这样的“对不起”么。
一直以来,都在窥视她的博客。
对于她的真意,直幸甚至没有任何揣度的必要。
因为全都写在网上。
凭借那些记载着她无法完全隐藏在心里而不吐不快之事的文章,想要向对方献殷勤简直易如反掌。
所以要是因此被感激那就让人困扰了。即使原本就是按着令她对自己心存感激的方法来做,直幸仍旧这么想。
无法处理。只好逃避。
用浅薄、敷衍的话语。
“这种事,小早川你全都不必在意的。”
标题 有罪?
……我或许是有罪的。
今天放学后留在学校工作时,我这么想。
要将产生想法的过程以寥寥几笔写下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因此只好暂且割爱。
但我还是想说一句,他(这里并不是男友的意思仅是人称代词)实在太过真诚了。
本来以为他只是个看别人脸色行事的气氛的奴隶,我错了。
他是个精明、成熟、温柔体贴、坚韧不拔的人。
学习优秀,体育也很好。
而且善良。
的确是过于完美。甚至让我感到有所内疚。
但真正令我感到痛心的是,我倚赖着这样一个人所给予的善意,却从他那里夺走了许多东西。
他让我不要在意。我却如何能不去在意。
就这样,还没等我想出办法,明天又要去上学。
至少,要将两人一起努力建立的东西,拼尽一切地加以完成。
一大早就是一番争执。
并非以接待者心态,而是打算作为来客前来享受文化祭的同班同学们,进了教室之后就把昨天两人摆好的桌椅重新又摆回去。因为要坐。因为要找地方挂书包。
器材则全部被收拾堆到了教室后边。模特身上的校服也被松开了。
千寻以那些是文化祭的出展节目所需为由,总算说服他们把摆设恢复原样。
但却在班里制造了很大隔阂,使得空气变得有些浑浊。
教室后面,全体同学的书包堆成了一座小山。在美观方面简直糟透了。
今天会有客人来,所以不要将书包堆得那么难看。
“OKOK,那就重新来堆得美观艺术一些吧。”
某人说了句笑话。大家都来劲了。
这样如何、这样帅吧、超牛逼耶……一边将书包堆成小塔一边互相奉承愉快地欢笑着。
班级全员团结一致培育友情。大家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多么美好的友情。没有一人带有恶意。整个教室充满清爽怡人的芬芳。浑浊的空气逐渐被净化。啊啊,真是太棒了。那些不愉快的感觉终于被除去。就得这样才行。
蔷薇色的文化祭。即将开幕。
千寻爆发了。
“你们全部给我差不多一点!”
就像往水中倒入墨汁,空气马上再度浑浊下来。
“我、我们只是开开玩笑嘛?你正经过头了啦。”
小沼代表全员站了出来。
“玩笑开过头,真的把书包扔在那不管了那可受不了。要在客人到来之前,把书包全部整理到其他地方。这种程度的事情难道还不懂?”
主张倒是很正确,但表情实在是凶神恶煞。
小沼被吓得脸色发青。
“所以说啊!我们只是开开玩笑嘛!”
“放置班里杂物的地方是,”
千寻停下话头,用凶恶的目光扫了一遍全班。
尚未平息的愤怒充满全身,隐含着仅靠正确的主张无法充分燃烧的强大火力,使得千寻终于浑然忘我。
“班级的杂物、这个班级的杂物——”
与当初要讲的话似是而非的辛辣咒诅即将破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