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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卫队三部曲

_41 有川浩 (日)
由于电力限制之故,办事处的营运时间为夜晚。瞬在联盟成员的带领之下,于傍晚时段来到了办事处。
「哇好壮观!」
进入会客室后,瞬瞪目结舌地环顾四周。别说建筑物本身便是高大宏伟,高知的大楼根本无法比拟;就连内部的办公室也飘荡着难以言喻的高级感,设备一应俱全。
真难相信这是成立不到两个月的民间团体办事处。
「我还以为民间团体会更朴实一点。」
「是啊!我们的运作和活动都很高调,全是靠真帆的力量。」
回话的是前往小套房接瞬来此的大村正彦。他是个四十来岁的高大男性,据说是燕尾事故副机长的哥哥。
「真帆的?」
在办事处里,为了与真帆之母有所区别,众人都是以名字称呼真帆,而非姓氏;瞬也依旧画葫芦。
其实以瞬的性子,是不喜欢直呼女孩子名字的佳江除外。
「【白鲸】出现以后,头一个成立反对团体的就是真帆。虽然联盟表面上的负责人是真帆的妈妈,实际上负责运作的却是真帆。她不但四处游说燕尾事故的罹难者家属加入,还积极地寻求赞助,活跃的程度连大人都自叹不如啊!」
听了大村的回答,瞬叹了口气。
「真厉害,她明明和我差不多大。」
真帆只比瞬大上一年级。不过,瞬其实并不感意外。他知道真帆有这个本事,她是个能力卓越又攻于心计的人无论是用于正途或歧途上。
「真帆她妈妈那边的亲戚是地方上的望族,过去还有人当上了立委和部长呢!听说真帆起先也积极借助了亲戚的力量。」
有了亲戚的力量,扩张联盟便更为容易;再加上她又成功地搭上憎恨【白鲸】的潮流,联盟自是日益壮大。
不过,即使真帆是用尽了身边的一切管道才得以创设「保安联盟」,能让一个成立不久的新团体拥有如此充裕的设备及资金,仍该归功于她的手腕。
真帆拥有领导者魅力,联盟成员似乎也相当崇拜她;大村谈起她时的自豪语气更让瞬有这种感觉。那是种拥戴了「天才少女」的优越感。不过若要归类,真帆应该算是秀才,而非天才。
「你也别输给真帆,好好表现吧!不过,要你像真帆那样,或许负担是太重了一点。」
这话颇为失礼,但大村并无恶意,只是单纯地推崇真帆而已。
「我不过是拥有费克罢了。」
瞬的言下之意是要大村别拿他和真帆相比,但大村丝毫不以为意。
「光是能收服【白鲸】,你就已经很有价值啦!」
这话更加失礼了。不过,在唯特定人物是从的集团之中,反抗绝不会有好下场这是转学经验比常人多的瞬所学到的处世之道。
瞬微微一笑,说了声谢谢。
「不过,可不可以叫他费克,不要用【白鲸】称呼?毕竟他是我的搭档,今后也会帮上大家的忙。」
「啊!说得也是,抱歉、抱歉。」
大村如此说道,同时豪爽地笑了。
「我是齐木瞬,请多多指教。」
瞬行了一礼,再度坐回自已的座位。
这场会议的目的在将瞬介绍给主要干部,包含真帆与大村在内,与会者约有三十人。
众人拍手欢迎,开场显得可有可无。
接着,他们开始针对费克之事问东问西。
在哪里「弄到手」的、怎么「收服」的诸如此类。
众人提及费克时所选择的字眼虽然令瞬感到不快,但他却未表露在脸上,始终带着笑容回应问题。
「假如费克背叛,你打算怎么办?」
中年女性提出的这个问题,险些让瞬的笑容产生龟裂。
但他忍了下来。
「妳是问我要怎么负责?」
瞬反问,那名贵妇模样的女性露出苦笑:
「你只是个孩子,怎么可能要你负责?」
这话还真不像是把整个联盟交给一个孩子运作的大人会说的,但瞬仍面带笑容地忽视这一点。女性继续说道:
「我是在问如果费克与我们为敌,你能和他划清界线吗?」
「如果费克与人类为敌,我是人类,自然得加入人类的阵营。若是发生这种情况,我个人当然觉得难过。不过,假如连费克都变成敌人,我想到时人类也无力抵抗了。」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是真帆。
「瞬说得有道理,这个假设性问题确实没有意义,要是费克成了敌人,瞬划不划清界线都一样。到时反而是费克要和我们划清界线呢!长沼女士,妳被将了一军啦!」
被称为长沼的女性苦笑着点了点头。
真帆转向瞬:
「能命令费克的只有你吗?还是只要打到能接通费克的那个手机号码,其他人也能下令?」
「他只听我的话。」
瞬缓缓地给了个不实答案。
「还有一个人和我一道照顾费克,不过就算使用同样的号码,费克只对我的声音有反应。我想他应该是用声音的波长来区分的。」
其实费克也听佳江的话,就算是其他人来下令,只要谎称是瞬的意思,费克应该也会遵从。费克根本不懂得怀疑人。
不过瞬不打算说出来。
他是接受了真帆的邀请,可不是成了真帆的手下。他不会对真帆亮出所有底牌。能「役使」费克,是唯一能让瞬与真帆平起平坐的王牌。
「是吗?佳江也不行啊?那就没办法了。」
真帆笑着,说了声「可惜」。瞬觉得她似乎看穿了自已的心思,不过无所谓,只要让她知道自已不会任她摆布即可。
「我想暂时就请瞬协助『保安联盟』的行政工作,顺便学习联盟的理念及运作系统。不过,仍请瞬以维持费克的信赖关系及歼灭【白鲸】为最优先。」
真帆将瞬的职务安排妥当之后,会议便告结束。
「对了,真帆的妈妈没来开会耶!」
瞬一面整理文件,一面漫不经心地对大村说道。大村闻言,脸色暗淡下来。
他似乎顾忌周围,压低了声音回答:
「真帆的妈妈在发生事故以后,身心变得相当衰弱,现在住在市内的医院里。今天真帆应该也会去探望她。」
瞬望着贴在墙上的联盟组织图。联盟负责人是白川迪子,想来这个人只是名义上的负责人,实际上的支配着是真帆。或许成立这个团体也是出于真帆之意,而非真帆的母亲。
真帆从董事会议室走出来,穿越了办公室。
她那打得笔直的腰杆与游说瞬加入时丝毫未变,背后翻飞的秀发亦然。
她总是维持着凛然神色,仿佛不愿被发现背上的担子有多沉重一般。
这是瞬头一次觉得真帆有点可怜。
漫长的白色走道。
整洁,单调,静溢。
病房齐列的最高楼层与喧闹的挂号柜台及缴费处不同,充满了教人噤声的气氛。
或许是因为特殊病患全都集中于这层楼之故吧!
真帆抱着洋结梗花束,一直线地走到走廊尽头。位于尽头的病房挂着白川迪子的名牌。
她轻敲房门后,打开了门,这见母亲在靠窗的病床上坐起身,眺望着窗外。
「妈,妳醒着?」
真帆一面说话,一面拿起母亲枕边的花瓶。母亲头也不回,依然望向窗外。
「前一阵子我向妳提过的那个高知的齐木瞬,他今天到办公室来了。」
真帆丢掉旧花,在病房的洗手台边冲了冲花瓶,并解开带来的花束,将花插上。这段时间里,母亲依旧毫无反应。
「他答应帮我们扫荡【白鲸】,没枉费我大老远跑到乡下去当说客。要不了多久,就能替爸爸报仇了。」
母亲仍然没答话。
「臭老太婆!」
真帆把刚插上的花瓶摔向地面。
随着一道钝重的声音,花瓶碎了,白色洋结梗与清水凌乱地散落于亚麻油地毯上。
她的母亲还是没转过头来。
真帆大步走向床边,抓住母亲的衣襟一把拉向自已。母亲宛如不会抵抗的人偶,任她摆布,却没抬头看她一眼。
一双涣散的眼眸望着不特定的方向。
「你听得到吧!?转过头来啊!回话啊!妳这个臭老太婆臭老太婆臭老太婆!!演戏给谁看啊!?以为不幸的只有妳是不是!?有什么不满就说清楚啊!」
「真帆小姐,别这样!」
真帆被从身后架住,她喘着气,总算停止吼叫。
除了阻止真帆的护士以外,还有另一名护士也赶来了;那名护士扶住了在真帆摇晃之下险些滑落病床的母亲一把,并让她躺下。
「冷静下来。」
护士低声劝慰真帆。
这些人太狡猾了。真帆迁怒似的想道。
就因这些人早已看惯了人们软弱的一面,她才会
才会在她们面前掉下眼泪。
不愿流而留下的泪,对真帆而言只是种屈辱。
「妳今天还是先回去吧!这里我们会收拾。」
真帆默默地点了点头。
「别担心,妳妈妈会好起来的。医生也说过这只是暂时性的,耐心等她复原吧!」
真帆抛下这番显然只是安慰用的激励话语,离开了母亲的病房。
真帆家是个无愧于上流两字的家庭。
这固然是因为母亲出身望族,而她的父亲长年担任一流航空公司的机长,又被航空业界的龙头企业挖角,担任试飞驾驶员,年收入与地位皆足以让他在母亲的娘家抬头挺胸。
父亲个性虽然一板一眼,却温厚和气;母亲则是端庄文静的贤妻良母。他们的独生女真帆亦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活像连续剧里的家庭。
这个美满的家庭在过完年不久之后脱了轨。
从国中便开始学油画的真帆希望能上美术大学,父亲却强烈反对。
父亲拿出又臭又长又老掉牙的论调训了她一顿,说什么画画没前途,难以成功,当兴趣就好,该选择更有用的科系就读。
真帆一直认为父亲开明,不料他居然大力反对,因此一股牛脾气也上来了。
他们越谈越激动,双方的口气都变得很差。
最后
「为什么我不能决定自已的人生!?我最讨厌爸爸了!」
真帆忿忿地吐出老套青春连续剧里的常见台词,冲回了房间里。
她锁上房门,任凭父亲在门外叫唤,母亲前来劝解,都不出来。她闹起脾气,却不知该如何下台。
隔天早上,父亲前来敲她房门,说了这句话
今天晚上我们再好好谈一谈吧!
一月七日那一天,便是燕尾发生事故的日子。
哭干了泪水的真帆与母亲,只能接下那只代替父亲回来的空白木盒。
我最讨厌爸爸了。
最后的一句话便这么没了下文。
父亲死后,真帆重新思索升学问题,竟不知自已为何那么执着于美术大学。
从好的大学毕业,进入好的公司工作或许只是因为这种一帆风顺的前途显得平淡无奇,她觉得自已似乎陷入了平庸成人的模式,才刻意标新立异。
她以冷却下来的脑袋仔细审视自已的画作,怎么也不觉这些画有赌上将来的价值。
终日以泪洗脸的母亲,在葬礼举行之后开始发生异状。
母亲变得常发呆,呼唤她也没有反应。
真帆放学回家,只见她独自坐在漆黑的房间里,一动也不动。

真帆唤道,母亲转过头来:
「都是因为妳说了那种话。」
这是最后的一句话,之后母亲便没再说过只字片语。母亲住进了舅舅经营的综合医院,真帆失去了母亲。
都是因为妳说了那种话。
所以爸爸死了?我也很后悔啊!为什么还要责备我?为什么要将这种无可奈何的事怪到我头上来?
吵架的时候谁都会说气话啊!说了气话的隔天爸爸死了并不是我的错,我又没叫爸爸去死。
无论真帆在心中如何拼命地辩解,依然改变不了母亲说过这句话的事实。母亲自此以后不再说话,不肯取消那句怪罪真帆的话语。
母亲与父亲向来情深,母亲的那句话,听来便像是死去的父亲所言。
父亲与母亲都不原谅真帆。
都不原谅偏在父亲过世的前一天使性子,破口大骂的真帆。
【白鲸】上了新闻的那一天那是道天启。
不是我的错,是「这家伙」的错。
恼怒、憎恨、愤懑所有不适宜哀悼父亲的郁闷情感都像找到了出口一般,开始奔腾。
而这些情感的确找到了正确的归宿。
只要报了仇,爸妈便会原谅我。
真帆向学校提出了休学,埋头于「保安联盟」的创设与运作之中。有了母亲娘家大力相助,运作很快上了轨道。
妈,参加联盟的人数又增加了,杂志也报导了!今天电视台还来采访呢!反【白鲸】的潮流越来越强了。
无论真帆如何自豪地报上成果,母亲依旧不置可否。
母亲的口中,仍未出现原谅真帆的话语。
还不够。
什么时候才够?
该怎么做才够?
母亲还不宣示终点。
*
佳江的双亲与宫爷爷在瞬随着「保安联盟」的人离开高知之前,曾去见瞬;他们是去确认瞬是否真的心意已决。佳江没一道去,她无法承受再一次听瞬回答要跟着真帆走。
他们果然没能把瞬带回来。
咱开口都不管用了,阿爹伊们当然无法阻止瞬,这让佳江的心里感到些许安慰。
瞬离开高知数天以后,地方上的报纸也报导了这件事,颇有责怪他在这个时间离开高知之意。瞬并没带走费克,不知有什么好责怪的?天野家之中便不再订那份报纸了。
见了报导以后,朋友们打电话给佳江。
不要紧呗?每个人都这么问。不是问瞬要不要紧,而是问佳江要不要紧。咱和伊又不是那种关系佳江这回无法再这么嘴硬了
佳江反复咀嚼着瞬那番话
最后的那番话。
可是,我也错了。
她说的话是错的,但说不定循着错误的方向绕一圈,就能回到正确的原点上。
假如能重头来过,我不会再犯错。
这个理论八成是真帆管事给瞬的。
不推翻这个理论,无法将瞬拉回来。
佳江必须设法让瞬察觉那是错的。
瞬启程之后,宫爷爷依然一如往常地前来拜祭齐木家的牌位,和佳江及佳江的母亲擅自近来打扫整理一样。
铃声响起,线香味隬漫,低声涌读的般若心经回响于客厅之中。
「欸,宫爷爷」
佳江询问:
「做错了一件事,只要朝着错误的方向绕一圈,就能回到正确的原点上吗?」
「侬又谈起这种深奥的话题啦!」
宫爷爷将喝了一半的麦茶搁在一旁,神色凝重地交叉上臂。宫爷爷的难得之处,便是不会以一句「侬胡说啥啊」来打发这个问题。
「咱也不太明白,不过朝着错误的方向继续走,应该走不回正确的路上呗!就算表面上看来正确,也只是粉饰太平而已。」
佳江也这么认为,有了宫爷爷的附议,她便生出了勇气。
可是,真帆可会像封杀佳江一样,连宫爷爷一并粉碎?
「做错的事能变回正确吗?」
「当然不行啊!」
宫爷爷一口否定。
「错了就是错了,再怎么蒙混也瞒不过世人的眼睛和真理,即使事发当时掩饰得再好,事后总有个是非曲直。咱们小时候啊,政府说英文是敌人的语言,谁敢说英文,就会被秘警抓走;但现在学校里都在教英文啦!就是这么回事。
年纪大的人,往往随口便是沉重的例子。
「越是蒙混,事后的余波就越大。」
佳江的心头一阵撼动。
越是蒙混,事后的余波就越大,当初佳江不愿平添风波,便视而不见;结果事后的风波更加剧烈。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便掀起风波。
宫爷爷说话果然有理,他的道理朴实无华,但正因为朴实无华,反而无隙可乘。
「那错了该怎么办?一旦错了,就无法挽回吗?」
「是啊!」
犯过的错时无法挽回的宫爷爷如此说道。
「别想把错的变成对的。人不是神,不能抹消发生过的事。」
那么瞬犯了错该怎么办?
瞬犯了错,便无法获得救赎吗?
佳江咬着嘴唇,宫爷爷则缓缓续道:
「犯了错只能承认。就算痛苦,也得把自已的错搁在心上。每个人都是这样活过来的。人类原本就是会犯错的生物,犯错是在所难免;每犯一次错,只得认一次错。」
宫爷爷又笑着表示,在不犯错这一点上,鱼和动物不知比人类聪明多少。
虽然犯错在所难免,并无代表犯了错也无所谓。
「是不能粉饰错误,得谨记教训,避免重蹈覆彻。不过啊,咱活到这把年纪,还是会犯错。人的罪孽深重,得不断地约束自已,直到咽气的那一刻为止。」
「要是自已犯的错牵连了别人,又该怎么办?」
「只能道歉。」
宫爷爷又一口断定。佳江追问:
「可是,假如那是种道了歉也不会被原谅的错呢?」
「那还是得道歉。」
宫爷爷的答案并未改变。
「人家不原谅咱们,那也没办法。咱们只能记住自已做过人家无法原谅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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