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武之魂系列

_20 王洋(现代)
  风里传来惨厉的叫声--那是数百吸血鬼在毫无遮蔽的大漠上奔逃发出的濒死嘶叫,然而速度再快、也逃不开日光的追逐,最终在荒漠席卷的风里化为灰烬。
  炎热的风卷入毗河罗窟,吹在两个人脸上。罗莱士在刹那间闭了一下眼睛,苍白的眉间有某种复杂的苦痛表情--那里面,是否有他的同族刚刚消散的魂魄?不远万里来到了这里,结果到了最后,却只是得到覆灭的结局。然而他们的舞步却是毫无偏离、向着门外的光与影中翩然前进。
  “罗莎蒙德!”那个瞬间,罗莱士低低叫了一声,下意识地将迦香护在怀中。那个瞬间,他感觉到了迦香的手指抓紧了自己的前襟,然而她却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漆黑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再也没有移开,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旋舞进日光里。
  那一眼之后便是永恒。
  然而光线在一瞬间消失。所有投进毗河罗窟的日光,在瞬间被遮挡--吐出的咒语消散在风里,青色的衣袂忽然如同水墙般倒卷而起,封住了毗河罗窟上方的天空。
  “灵修!”震惊地,她脱口喊他的名字,隐隐有怒意,“你干什么?让我出去!”
  “迦香,我不要你寂灭。”然而即使轮回即将到来,青衣剑仙却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用了全部力量挡住了毗河罗窟上方的光,他看着紫衣女子,眼神里有坚定的光芒。然而那样自顾自的断语,却反而让迦香眼中涌起怒意。
  即将在日光中消失、重新进入新的轮回的他,凭什么还要阻挠她最终的选择?很早以前,尚在尘世修习剑术之时,灵修就习惯于事事为她打算,所谋唯恐未详尽。最初她觉得高兴、而慢慢便觉得了牵绊和束缚--没想到千年之后,他的脾气依旧未曾改变。
  他若真为她着想,便应如罗莱士那样、听由她自己选择。
  “你不会寂灭。”无视于迦香脸上的怒意,灵修漠然说着,嘴角忽然露出了一丝笑意, 忽然从袖袍中抬起了手,青霜剑刃上有一抹绯红,那些尚自温热的血一滴滴从指尖凝聚、滴落,汇集到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水晶高脚杯上。
  灵修流着血的手,拿着那杯殷红的血,直直伸到了紫衣女子面前。
  青色的衣袂越来越薄,几乎挡不住大漠强烈的日光。灵修的脸色也是苍白的,苍白的竟然隐隐透明,仿佛不真实--迦香知道,那是轮回的力量在牵扯着他,将他拉往另一个时空。他即将有全新的开始,他将遗忘所有。
  然而看着他递过来的酒杯,她却怔住。那样的震撼,他已经千年没有给过她。
  “喝了它,”苍白的嘴里吐出最后一句话,不容置疑,“喝我的血,可在凡界永生--”
  “和罗莱士一起,做个普通人。”看到迦香的眼神,他加上了最后一句。
  不容分说地将酒杯递到了女子手里,看着对面两个人诧异的眼神,灵修微微笑了笑,用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抬手点出,毗河罗窟的大门轰然闭合。在大门合拢之前,他抬手指了指远处的克孜尔塔格山--
  “来生,我将循着这条丝绸古道,返回这里寻找你们。”
  门轰然合上,挡住了最后一刻已经刺穿一切的阳光。
  大漠的砂风席卷而来。迦香的眼睛只看到最后门缝里那一线金灿灿的阳光--在阳光里,青衣剑仙有如水面上的泡沫般消失。震惊的眼睛只被照亮了一瞬,很快门就重重阖起,将最后的光线隔断。
  “灵修!”迦香刹那间脱口惊呼。她苍白的手不顾一切地伸向隔断一切的门,水晶的杯子从指间跌落,鲜红色的血液飞溅上了她的眼睛,一片殷红。
  她不顾一切地推开了门,然而焦糊的视线里已经看不到那个青衣人的影子。
  那个瞬间、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将她化成灰烬。
  “罗莎蒙德!”她听到身后罗莱士的惊呼,他扑上来将她护在怀中,企图将她从日光下夺回。然而她的肌肤一接触到丝丝缕缕的日光,立刻自燃般蔓延着焦裂开来,白皙的皮肤发出羊皮纸撕裂般的滋滋声--那样的痛苦让她猛然间坠入极度的清醒和平静。
  原来死亡…是这样的感觉么?
  已经做了两千年剑仙的她最后这样想着,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罗莎蒙德!”神智开始模糊,依稀中看到罗莱士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那样的湛蓝明亮,仿佛如同天上的星辰。他僵硬着双手,下意识地低唤她的名字,却不敢去触碰她焦裂蔓延中的肌肤。
  “罗莱士……”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她微笑着开启枯裂的咀唇,问了最后一句话,“我们……我们是在做梦吧?”
  “嗯。”许久许久,耳边传来了缥缈的回答声,罗莱士嘴角也泛起了奇异的笑容,轻轻回答,“是在做梦。……所以不用害怕,不过是一个梦。醒来的时候,我们都会好好的。”
  “我不怕……很高兴梦见你,罗莱士。”迦香的脸上浮起一个苍白的微笑,然而眼睛已经枯陷了。他伸出了僵硬的手指,想去触摸那一个如同水面泡沫一样的笑容--
  “嚓”。轻轻一声响,触手之处裂开了无数细小的裂痕,在迦香玉石般光洁的脸上迅速蔓延开来。只是一眨眼,那样的笑容便消失不见。
  “是在做梦吧……一定是在做梦。”清晨的阳光笼罩了毗河罗窟,看着空荡荡的怀抱,最后的低语从金发男子嘴角溢出。罗莱士踉跄着站起身,回到长年不见日光的窟中,一手掀起了铁棺的棺盖,喃喃,“只是在做梦而已……再睡下去,醒来的时候,罗莎蒙德就会回来了吧。”
  破碎的土墙下,沉重的铁棺再度阖起,发出金属特有的冷而尖锐的声音。
  四壁上的诸佛、菩萨,天帝、天女都在看着,用隐秘的、各种表情的眼神。终于一切都安静下去了,只有旷野大漠的风呼啸而过,旋舞在空无一人的城市。
  隐隐间,毗河罗窟某处忽然传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
  -惊梦-
  “灵修!罗莱士!”惊呼声中,巨大的睡莲花苞如同碎裂般一片片绽放开来,莲蕊中的紫衣女子从沉睡中惊起,睁开眼睛惊惶地四顾--
  没有风沙,没有荒漠,更没有古堡和邪魔。所有一切都湮灭了,眼前一池碧水荡漾,神光离合。水面上千朵莲花绽放,每朵花的中心,都沉睡着一个仙人。水气和云烟弥漫过来,白茫茫一片,远处有千重楼阁宫阙,壮丽庄严,隐约传来仙乐飘飘。
  这是哪里?这是哪里?--她在何方的花蕊中、一梦方醒?
  “迦香!”忽然间,耳边听到一个同样惊慌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那个本来该千年熟悉的声音,却因最近三百年的沉默而听起来有些陌生。她从茫然不知所措中惊醒,从睡莲上站起,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水云深处,一个青衣人踩着一朵盛开的莲花,向她漂过来,眼神惊喜而又急切。
  灵修。只是一个照面,她便认出了他。
  那一刹那,她满心欢喜--那样的欢喜,似乎数百年来未曾有过。就如对面灵修眼里的惊惶和急切,同样数百年未见。满池的莲花中沉睡着无数仙人,只有他们两个人是醒来的,穿过田田莲叶,分花拂水,握手重逢。
  并蒂双莲中,一青一紫两名剑仙握手相看,眼里俱是大劫过后重逢的惊喜。
  “唉……”悠远地,仿佛听到谁轻轻叹息了一声,满含悲悯和怜惜。那样熟悉的语音,让两人瞬间回头,看向瑶池尽头的白玉栏杆--那里,宫殿巍峨,无数仙人坐在玉座上俯视着下界。居中赫然是佛陀和天帝。那些神仙的眼睛,和毗河罗窟壁画上的眼睛一模一样--果然是那些有通天彻地之能的神,透过了时空、看到了高昌古城里的一切么?
  不知为何,迦香的心里陡然便是一阵陌生的寒意,然而目光一转,看到瑶池边上一名高冠羽衣、仙风道骨的老人,眼睛里才有了一丝喜意,脱口:“师傅!”
  光华真人扶栏而望,看到了莲花中最先醒来的竟然又是自己的两名弟子,叹息着从黄榜上取下了两枚玉牌。
  “还是不行啊。” 负责主持试炼的光华真人叹息着,将两人的名字从封神榜上拿下去,眼里不知道是可惜还是释然,“灵修,迦香,这次的试炼、你们依旧双双未曾通过。”
  试炼……试炼。对了,原来是一场试炼。
  迦香猛然间明白了身在何处--这是千年一度的蜀山大会,将检验所有剑仙的修为,若是已经大彻大悟、则可以封为神,离开下界的蜀山,进入九天上的天宫,不生不灭、永远摆脱生死轮回,与天地同寿。
  那是所有修仙之人梦寐以求的最后归宿……而他们两人在百年前来到这里,沉睡入瑶池的莲花中,已经是第三次进入试炼。
  “青紫双剑,一直是蜀山七十二峰九百名剑仙中的翘楚,可为何你们两人却屡次无法通过试炼……”看着最得意的两名弟子,光华真人的眼里却满含叹息,“这一次,你们更险些坠入魔道--都已经两千年了,灵修、迦香,你们准备在红尘中蹉跎到永远么?”
  “罗莱士……罗莱士呢?”没有听进去师尊的责备,她脱口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那个名字,在此刻从口中吐出、依然有让她心神激荡的力量,紫衣女仙站在莲花中、四顾寻找,“他、他呢?那一场幻梦里,他应该不是虚无的存在吧?”
  “没有什么是真实的。”看到女弟子这样的神色,光华真人微微皱起雪白的长眉,淡淡回答,“没有高昌,没有古堡,也没有飞天舞……一切不过是心魔的幻象。我安排了一场幻梦,那个梦折射了每个人心里最缺少的东西。那种长久的缺失会带来强烈的渴望--在于你,是自由、梦想和感情;在灵修,则是无法割断的眷顾和深埋的凡人之爱;在于罗莱士,则是千百年来对救赎的渴望和光明的向往。一石三鸟,分别考验了作为剑仙的你们,和那一群西域来的邪魔--可惜,除了罗莱士,你们都未曾通过这一场最严苛的试炼。”
  “高昌城……毗河罗窟……”喃喃重复着那两个词,幻梦里的一切宛如风暴般席卷而来,迦香幽黑的眼睛里陡然闪过雪亮的光芒,低语,“罗莱士……灵修?”
  一切都是一场梦么?他们各自身处天界和西域,未曾相识,只是在幻梦里梦见了彼此?
  那个梦里,她尽情发泄出了千年来内心蛰伏的叛逆和疑问。对于蜀山修仙生活的叛逆,以及对于所追求的“永恒”的疑问--她曾那样隐忍着,独自面壁练剑,希求能和灵修一起永生。然而她的心却起了变化,这个声音被压制在最深处--就像梦中被封入铁棺的罗莱士,无时无刻不在呼唤着她逃离蜀山。
  那个梦里,有多少的话,都是她多年来想对灵修说的:请不要自以为是,你并不知道她需要的是什么……如果不大声说出来,爱就会消失无痕……并不要修得什么永恒,她需要的是感知自身在这个空茫时空中的“存在”--哪怕即使是一瞬。
  那样的话,在千年貌合神离的修行中,她从未对他说出口。而高昌古堡的飞天梦魇中,都通过那个虚幻人之口,一句一句直截了当地告诉了那个百年来未曾交谈一句的青衣剑仙。而灵修,那个同样坠入幻境的灵修,何尝不是第一次通过那样激烈和极端的举动,将内心千年来禁锢和压制着的真正想法表达了出来。
  他们都在那个虚幻的梦境里,将真实的自己显露,同时也是将修仙中未曾克服的人性脆弱一面显露在九天的神佛面前,接受审视和试炼。
  “你明白了?一切不过是一枕黄粱,种种爱憎痴缠,原本都是空中之空、梦中之梦--”光华真人看着瑶池里陆续醒来的几名剑仙,知道又有人在试炼中失败,对着听得出神的两名弟子叮咛了一句,便继续勾销着封神榜上的名字,“回到梦华峰上再修炼一千年吧,希望下一次的试炼、你们能超脱一切。不生不灭、永留天界,永远摆脱生死轮回。”
  “不。”听得最后一句话,仿佛微微一惊、迦香打了个寒颤,脱口,然而看到老人诧异的眼神,她却笑起来了,忽然敛襟深深行了一礼,“谢谢千年来的提携,更谢谢师傅……在最后给了我那一场幻梦。”那样的大礼行过,紫衣女子头也不回地站了起来,眼神平静:“只是,该是醒来的时候了--我再也不会回到梦华峰。”
  没有任何预兆、回眸的微笑之间,她脚下踏过水云千幻,从蜀山绝顶瞬忽飞起,纵身投向脚下的万丈大地--那是逆着天梯的舍身崖、是犯了戒的仙人堕往凡界的所在。
  下界的云雾淹没了紫衣的影子,然而蜀山绝顶的瑶池边,没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神佛的眼睛都是平静而悲悯的,而光华真人只是注视了那一处翻涌的云雾片刻,便低下头重新开始整理玉牌,没有一丝的诧异--他已能勘破所有。方才在迦香投入舍身崖的瞬间、他原本可以拉住那个走入歧途的弟子,然而他没有。
  老人只是整理着那些玉牌,看着睡莲中那些被幻梦惊醒和依旧沉睡的剑仙,灵修侍立一边,容色也是淡定。许久,老人将那些在封神榜中取下的玉牌收起,忽然抬手指了指山底下的云雾,没有看身边的弟子:“想去就去吧--或许,在那里、你们能找到一切的缘起。”
  灵修微微一笑,也不言语,只是深深一礼,然后揽襟回身。
  天风浩荡,吹起真人花白的须发,将手中那些玉牌错落地抓起,轻轻拍击,光华真人静静地看着舍身崖上那一抹青色消逝在云气里,叹了口气,喃喃低语:“各自修得各自的福缘……境界未到,勉强不来,勉强不来呀。”
  枯瘦的手指松开,两枚晶莹的玉牌跌落,在碧水中悠然下沉。
  -
  夕阳从远处的克孜尔塔格山上沉没,那座山如同火焰般跳跃着发出光来。
  夕照下,大漠如同一匹金色的缎子展开,而东方绝尘而来的两骑却宛如一把利剪,平顺地裁开了那一匹光滑的绸缎,那两道裂痕向着高昌古城笔直延展而来。
  古城外,迦香勒马,长久凝望着那座空无一人的城市--那,便是梦开始的地方?
  毗河罗窟的深处,那一口沉重的铁棺静静躺在废墟中。有人已经醒了,而有人还在沉睡。
  “如果有来世,我将循着这条漫漫古道、回来找你”--那是他们两个人都先后说出过的誓言,而如今、他们终于回到了这里。然而,他们在这座空无一人的城市里,又能找到什么?--彼此?埋葬千年的过往?还是茫茫中的未来?
  风从克孜尔塔格山掠下,在空城中旋舞,带起漫天黄沙和零落的花瓣,飞扬直上九天--穿过了沧海桑田、千变万劫,终于回到了传奇的起点。
  【完】
  2003.10.25-2003.11.22(ft,断断续续居然写了那么久?)
  后记:
  真是狗血的可以的情节……-___-
  为了冲淡一下血迹,所以最后惨烈的和圆满的两个备选结局一个都没用上。
  最早落笔的时候,对自己说:这一次很简单,只是要写个童话。。。。
  东方背景下的童话,简单,温情,快乐,小小的挫折,然后王子公主最后在城堡里过着幸福的生活~ 多么的简单和温暖。 写的时候一直对自己说:“没什么了不起,不过就一个三角恋嘛……而且归根结蒂还是自恋@_@,有什么难写D?”
  但是总觉得想要讲一些什么深层的东西的,不甘于说完一个可以引着人听到底的故事。结果就折中成了这个样子。讲来讲去,说到底还是人心的纠葛,说小也小、说大也大的话题。
  其实就算童话,我也是偏爱王尔德多过格林兄弟,所以那样小小的简单的狗血的情节,也是无法满足偶折腾文章里角色的欲望--不管当初动笔时候曾多少次告诉自己这次要放轻松,放轻松,只管大泼狗血就OK。。。。
  --养成了结稿时候写上时间标签的习惯,回头一看,居然整整写了一个月!!!!ft,从来没有一片中篇居然那么费时,夜船也不过用了一个月不到,看来这篇的确折腾了我不少时间。
  明天就要去买台新电脑回来了,大约又要狠狠折腾一番=_=
  这篇最后的统一修改和润色,看来还是要耽搁个一两天好啦,写完了~~~~~~~
  鞠躬,谢幕。。。。。。。
  最后送上《飞天》歌一首----最初这篇文的缘起:
  飞天/含笑
  如果沧海枯了
  还有一滴泪
  那也是我 为你空等的一千个轮回
  蓦然回首中 斩不断的牵牵绊绊
  你所有的骄傲
  只能在画里飞
  大漠那落日下 吹萧的人是谁
  任岁月剥去红装 无奈伤痕累累
  荒凉的古堡中 谁在反弹着琵琶
  只等我来去匆匆 今生的相会
  烟花烟花漫天飞
  你为谁妩媚
  不过是醉眼看花 花也醉
  流沙流沙漫天飞
  谁为你憔悴
  不过是 缘来缘散 缘如水
  沧 海
 
  “涸辙之鲋,相濡以沫,曷不若相忘于江湖。”
  ——————————题记
  京师,哲宗康德七年五月。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来了一行看似貌不惊人的游客,但这行人所过之处,都引起了市人的窃窃私语。原来走在前首的白衫人,虽是戴了范阳笠,可回顾言谈之间,分明是个女子。其时朝野之内外礼法之防甚严,象这般女子在外公然抛头露面,自然难免被人议论。
  “小寒,你收敛点,别惹全街人都看你!”身后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皱眉道,可语气抱怨之中满含爱怜之情。
  “我要这个,大哥你给我买么!”那白衫女子在一家铺子里突地指着壁上的东西叫了起来,“就是这个,喏,左边的,很漂亮吧?”她语音清越动人,语一出口,更无法掩饰她女子的身份。
  中年人被她死拖到店中,抬头一看壁上,也不由笑了:“小寒要这个干嘛?小寒,急着嫁人了?”后边一行人此时也已到了店外,抬头往壁上一望,不由轰然大笑。只见壁上挂着的是一整套女子嫁时衣饰,而那个叫“小寒”的白衣女子正指着那一顶珠玉缀的凤冠娇嗔。
  “小寒,什么时候嫁人了,大哥再买也不迟呀!”中年人笑道。“大哥不买,到时我们也可以买全套送你。”那一群人都是三十二十左右的年轻人,个个英气勃发,挺拔伟岸,此时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调笑开了。
  那白衣女子小寒仰头看着壁上那顶凤冠,居然并不还嘴。但她一直仰着头,不期然头上斗笠滑落了下来。丝一般的秀发落了满颊,而一张明艳照人却带几分娇横的脸也露了出来。
  一时间,店内外所有旁人齐齐怔了一下——好美的女孩儿!
  并不是说她有那么倾国倾城、难描难画;也不是说她容色如何美绝人寰,天生丽质。只是她虽有着看似不出众的五官,可这毫不起眼的五官一旦组成了这张脸,却莫名地洋溢着奇异的吸引力。
  在斗笠落下的一刹间,刚进这家首饰铺子的一位公子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然后,与小寒同行的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全落到了他身上,看似奇怪,又似审视地看了一眼后,又回到了小寒身上。看得出,这女孩儿是他们注目和关爱的焦点。
  “为什么嫁人才可以戴这个?我才不管呢!我就是要,”小寒嘟了嘴,赌气地从腰间解下荷包,“大哥不买,我自己买了!”
  “小寒快别生气,大哥当然买了!”中年人忙不迭地从怀中掏出大叠银票,数也不数抽了几张塞给老板,“你还要什么,尽管拿好了。”
  小寒展颜一笑,众人只觉一阵风过,小寒已跃上壁间,轻轻摘下了那顶珠冠。动作之轻盈,姿式之美妙,直如回风流雪:“我什么都不要啦,只要这个!”
  这时,又有人轻轻赞叹了一声。
  还是那位刚进门的公子。他还是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头带珠冠盈盈落地的小寒,全然不顾那一行人又盯上了他,只赞了一声:“宛若天人!”
  小寒看也没看他,自顾自在镜前看了看自己,才带着十二分满意的神气转过身来,对那一行人道:“大哥,兄弟们,我们可以上路了!”
  “喂,小……公子,该走啦!”站在那位公子身后的一位青衣童子忍不住提醒道,同时拉了拉正发痴的公子。
  那个公子还是没反应。那一行人已来到了门边,可那公子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
  见那一行人到了前面,他才施施然一揖到底:“在下姓朱,京师人氏。敢问这位小寒姑娘贵姓芳名,家住何……”
  他一句话还没完,就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他飞起来了。
  其实是那一行人中的一位不等他罗嗦完,已伸手把他抛了出去。门口空了出来,那少女嫣然一笑,先走了出去。
  那位朱公子则一路往街当中落了下去,他大呼大叫,手舞足蹈,做足了声势。可那位青衣童子却只笑了笑,他太明白这位武功还算可以的宝贝少爷只是在吸引那美少女注意,都她发笑罢了。果然,少爷落地姿势虽不雅,却毫发无伤。
  这时,只见那一直抿嘴笑看着这边的少女脸色一变,红润的脸色一下子苍白。“小寒,怎了?”几个站得近的同伴齐齐失声问。小寒不答话,眼中涌上了泪水,突地向街中狂奔过来。所有行人忙让了一条路——给这个女子撞到可不是玩的。
  “承俊哥哥!承俊哥哥!”只见她飞奔进了一间药铺子,一把拉住了一位正在买药的青年男子:“承俊,承俊,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忽然就拉着那个黄衫男子欣喜若狂地跳了起来,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脖子,又哭又笑:“九年找不到你,他们都说你被人打死了,我才不信呢!谁打得死我的承俊哥哥?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这不是在做梦吧?”
  那青年男子先是一怔,再低头看笑得满脸泪珠的小寒,欣喜与惊讶同样漫上了他俊朗磊落的脸。他抚着她的长发:“不是做梦,小寒,不是做梦的。我的小丫头的的确确和我在一起。唉……都长这么大了……”
  这时,那与小寒同伴的一行人突然变了脸色,匆匆上去对两人一番低语,很快小寒便放开了那个人的脖子,向四周看了一眼,又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可眼睛却是看着街中朱公子那边的。一言未毕,一行人连同那买药人都匆匆走开了。
  “公子,还不走么?”青衣童子这才整好以暇的点了一句,“你今天可是来给吟翠姑娘买首饰的,还买不买?”
  朱公子这才回过神,面色沮丧地自语:“唉,吾人薄命,名花竟已有主!”
  “什么‘名花’!”青衣童子冷笑,“公子,你难道还看不出来,这一伙人正是有名的朝廷钦犯,天枫十一杀手?至于那女子,与他们走在一起,不是盗就是匪,还说什么‘名花’?”这个卑微的仆人,竟有如此深藏不露的见识武功!
  那么这个看似花花大少的朱公子呢?又是何许人也?
  京师府中。
  “蔡府尹,打扰了。”一个有礼但却冰冷的声音道。
  “哪里哪里。不知神捕此次来京,又有何贵干?”
  “在下是为了追捕去年犯案的天枫十一杀手才来的。”
  “什么?”茶盏落地之声,“这……这十一个魔头……进了京师?……神捕,这……这可如何是好?万一有什么差池,下官乌纱就不保了呀!”
  “府尹放心,在下自当尽力维持京师平安。但望府尹大人让在下在京师内自由行动办案,必要时借些人手。”
  “这自当从命。神捕,可全拜托了!”
  从府中出来,他仰头望月。月光淡淡照在他脸上。
  不,确切说,是有半边脸上。
  因为他的左边脸上,自额至颌,全盖着一张铁制的面具。冰冷的铁,掩着他冰冷不动声色的脸。而铁的冷峻与坚硬,更为他那轮廓分明,英挺冷漠的半边脸衬得更加威严与不可接近。
  他这张脸,就是众口相传的“铁面”。而他,也就是一般老百姓心目中已接近于“神”的——“铁面神捕”。至于他究竟姓什么,叫什么,甚至大约多少年纪,从何而来,都是无人知晓。
  只知道自从他出现公门以来,接手的十九桩大案无一不应手而破。其中“翠屏山”一案中更是风头出尽,不仅剿平了两湖五大山寨,还把与此案有关的朝廷重臣许庭山依法论斩。从此朝野风气为之一肃!而他办的第二十桩大案,就是一年前天枫十一杀手在福州犯下的杀六名知县掠劫国库粮仓案。
  然而,这也是第一件让他追查经年的案子,甚至到了现在,他都没有把凶手捉拿归案。……他仰头望月,目光波澜不惊,直奔夜色中——他,要做的事太多了。
  “唉……又得浮生半日闲呀!”出得玄武门来,环顾周围市郊,一位锦衣玉带的贵公子伸了个懒腰,“小高,你去前面等人,我就先在这儿睡个觉罢。”林外有怪石数堆,那贵公子就往石上一躺,正好躺在一个可容身的石缝里。
  他一身装束华贵,可行为作风却与一个市井之徒无异。午后艳阳甚好,而林中也寂无人到,正好小睡一番。可这睡意刚起不久,就被几个高声谈话打断了。
  “承俊哥哥,你不喜欢思寒了么?”这个声音分明是那日街中白衫女子,那贵公子吓了一跳,连睡意也丝毫不见了。
  “喜欢,我怎么会不喜欢我的小丫头呢?”仍是那俊朗男子的宽容笑声。
  “哼,我厉思寒可不是什么小丫头!本姑娘……”气冲冲的声音。
  “我知道小丫头现在长大了,厉害着呢!你这两年可没少做惊天动地的事么?不过最近小心点,铁面神捕追查得紧。”
  “哼哼,一个臭神捕,怕了他么?”
  “小丫头,你千万小心着点,铁面不好惹——绝不是开玩笑,懂么?我可不想看小丫头才二十不到就被抓去,砍了你这千娇百媚的脑袋。”
  “那承俊哥哥你一辈子护着我好了,那臭神捕就奈何不了我了!”
  那男子轻笑。“这怎么可能呢?我这辈子有了弱兰就够我操心了,我又没分身术!不过……咦,小丫头,你怎么了?”
  朱公子从一数到十,那惊天动地的哭声便响彻了整个林子。“唉,不懂女儿家心思的笨蛋哪……”他恨不得一把把那个男子踢开,自己来替代。
  “呜呜——承俊哥哥不喜欢我了!承俊哥哥变啦,不象以前疼思寒了……承俊哥哥,讨人厌死了,思寒不想再见你啦!”厉思寒放声大哭,哭得肝肠寸断,令人不忍卒听。
  金承俊一下子慌了手脚,忙忙地拍拍她,却被毫不留情地一巴掌甩开,不由诧然:“我对你怎么不好了?就算我以后不能象九年前天天陪你,可你还有十几位义凶呢!”
  “去死吧!”厉思寒大喊一声,对他的迟钝已忍无可忍,“我不要什么兄长,我有十一个哥哥,够多了!——你只是我一个人的~为什么会是弱兰把你抢走了?我不甘心!”
  这一通惊人的爆发后,林中又是长时间的沉默,静得令人窒息。
  朱公子几乎要忍不住伸出头去看看了,幸好,金承俊的声音传了过来,语音低了很多:“思寒,毕竟九年没见面了……九年这么长的时间,什么都会有点变化的。”
  “就象你已经是名动天下的天上剑客,而你的小丫头只是个女匪首?”思寒的声音更锐,更冷,几乎已完全与方才的小女儿样不同了,“九年?很长吗?可为什么我想起以前的事就象刚刚在昨天呢?我没变,只是你变了。”
  “我承认我变了,”金承俊截口道,“但只是我心中多了个弱兰。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可是丝毫未变,仍是排在第一。”
  “排第一?”朱公子听到那已冷得完全不象思寒的语声问,“那弱兰又排第几?”
  “也排第一呀,”金承俊朗朗一笑,“只不过另起一行而已。你想,朋友和情人是不能比较的,对吧?”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你走吧,”突然厉思寒淡淡道,声音凄苦而又淡然,“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你说什么!”金承俊声音这才变了,“小丫头,你怎么了?”
  “我不是什么小丫头!”厉思寒有些暴怒地冲口道,“我早说过了的!”稍稍停了一下,她才又道:“我不会甘心只做你的朋友的。承俊兄,既然这样,还不如决裂罢。”
  “小……思寒!”金承俊的语声中有真真切切的心痛与不忍,为她那句“承俊兄”。
  “你走吧!弱兰是不是病了?那天你上街抓的药还没拿回去呢,”厉思寒淡淡道,蓦地缓缓低声道——“你若无心我便休。”
  “好丫头!”朱公子几乎忍不住要为她喝起彩来,“有骨气啊!”
  脚步声走远后,林中又静了下来。
  然后又过了很久,他才听到很低很低的哭声,在压抑下传出来,还杂着分辨不清的低语和啜泣。“这倔丫头哭得可真伤心。”朱公子也不由叹了口气。
  秋后的午阳照着他的脸,热辣辣地疼。他伸了个懒腰,坐起了身。
  “谁?”一声厉喝,一道白光迎面疾射而来!
  “你有没有搞错?”朱公子百忙之中骂了一句,足尖丝毫不怠慢地在石上一点,整个身子如离弦之剑般擦着剑尖向后避了开去。
  待得他缓了口气,只见一丈开外的溪石上,一个白衫少女手弹长剑,冷然又无不敌意的斜觑着他。“又是你?朱公子好身手,怎么会当街摔个大马趴,这会儿又来鬼鬼祟祟听人壁角?”厉思寒目露杀气,冷冷讥诮。
  唉,这女孩儿方才一派天真纯善,此刻一拿剑,可真凶得象个女杀手!朱公子心道,可懒懒倚树站着,嘴上却不输分毫:“厉思寒厉姑娘,我想是你搞错了,要知道,这玄武门外郊区树林可是官地。你自然可以来这儿谈情说爱,在下也自然可以来这儿晒晒太阳睡个午觉,谁也犯不着谁,是吧?又怎么能叫‘鬼鬼祟祟听人壁角’?至于‘当街摔个大马趴’,那是在下自己乐意当众表演,与我的‘好身手’断然无关。”
  他一口气说完了这罗罗嗦嗦一大堆后,居然还不忘笑嘻嘻加上一句:“至于你方才不分青红皂白对我意欲谋杀,在下也就不告官了。要是一告官啊,那乖乖的铁面神捕在京师一听,‘我的小丫头’那‘千娇百媚’的脑袋可不保了!”
  厉思寒早已听得不耐,可目光已然少了几分敌意。这个油嘴滑舌的贵公子显然对自己没有敌意。“铮”地一声,她收剑归鞘,回身就走,欲走时她又回身,故意装出一脸杀气,冷冷警告:“要是你对别人说了今天你在这儿听到的话,我一剑杀了你!”
  “放心,事关一个姑娘家的名声,在下有几个脑袋,敢在人后乱嚼舌根?”朱公子仍是懒懒道,可眉目间的神气却郑重之极。
  厉思寒心下释然,又不由暗生感激,一抱拳翩然就走,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身问:“敢问公子大名?”朱公子意外的怔了怔,高贵慵懒的脸上露出了尴尬之色。
  “若不方便见告,就恕小女子多言了。”厉思寒不再多问,又转身欲走。
  “不不不,姑娘留步,”朱公子忙忙解释,“不是不便。只是……只是在下之名,实在……让人见笑。”
  “公子之名?”厉思寒有些不耐了。
  “表字屹之。”
  “屹之?”厉思寒念了一遍,怔征问,“好名字呀!有什么……”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