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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之境界

_17 奈须蘑菇 (日)
在关上病房门前,女人又说道。
“不过呢,织真的死得没有意义吗,两仪式?”
我无法回答。
真的——这个女人,尽是用我竭力避开的事来刺伤我。

到了夜晚。
周围是昏沉沉的黑暗。今天就连走在走廊上的脚步声也听不到。
在平稳得有如伫立于深山的湖面一般的夜里,我回想着与那个女人的谈话。
不,正确说来只是最后的那一句。
为什么织会代替式死了呢。
回答这个疑问的织已经不在了。
——已然不在了的织。
他是为了什么而消失的呢。
为了什么而交换,又为什么要消失掉呢。
喜欢做梦的织。
他总是熟睡着。却连做梦这个行为也放弃掉,死在了那个雨夜。
已经不会再会的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能见到的自己。
名为织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自己——
意识模糊了。
想去到他所抵达的结论,却只是在追溯着记忆。
病房的门开了。
迟钝,缓慢的脚步声逼近了。
是护士吗。不,时间已经过了午夜零时。
若是来访者的话,那是——
就在那时,人类的手缠上了我的脖颈。
冰冷的手掌,想要折断我的颈骨一般渐渐加大了力度。
/5
“啊——”
颈部的压力,让式喘息起来。
不能呼吸。咽喉被绞住。这样在呼吸困难之前脖子会先断掉吧。
式用看不见的双眼凝视着对方。
……不是——人类。
不,形状是人类。但是,压在她身上卡住她脖子的人类,应经不再是活人了。
死人,独自动转起来袭击床上的式。
绞住脖颈的力没有休止。
虽然式抓住对方的双手抵抗,但力量的差距一目了然。
首先——这不正是自己所希求的事情吗。
“————”
屏住呼吸,式的双手从死者的手上离开。
就这么被杀掉的话,那也不错似的放弃了。
即使活下去也没有意义。
明明没有活着的感觉却仍然存在着,那才是苦行。
消失掉的话,那才是自然的道理。
力量增大了。
实际上还没有经过数秒,时间似乎变得非常缓慢。
如橡胶一般迟缓的流动着。
死者绞住式的脖颈。
没有体温,如木材般的手指陷入喉咙。
对于这种杀人行为毫不容情,从一开始就连意志也没有。
颈部的皮肤,裂开了。
流出的血,正是还活着的最确实的证据。
死掉——和织一样死掉——抛弃掉生命。
抛弃掉……?这个词,把式的意识强拉回来。
忽然产生了疑问。
究竟——他,是否是快乐的死去呢?
……是啊,他不应该是那么想的。
无论理由是什么,在其中真的存在着他的意识吗。
应该不会,去希求死的。
因为——死,明明是那样的孤独和无价值。
死,明明是那样的黑暗和令人厌恶。
死,明明比什么都令人感到恐惧——!
“——对不住了。”
瞬间,式的身体注入了活力。
用两手抓住死者的手腕,从下面单足踢向对方的腹部——
“我,单是想到要坠落到那种地方就感到厌恶——!”
——拼命地踢向那个肉块。
满是皮肤和血液的死者的双手从颈部离开了。
式从床上站了起来。
死者马上跃向式。
两个人在没有灯光的病房中扭打起来。
死者的肉体是成年男子的身躯。比式要高上两头。
不管怎么挣扎,式还是处于下风。
两手被抓住,式不住的后退。
在狭窄的房间里,很快就撞上了墙壁。
撞上墙壁的那一刻,式做好了准备。
她有意识地把自己的背转向了可以逃走的窗户。
这个策略是在刚刚开始扭打时作出的。
问题是——这里是在第几层。
“——不要犹豫。”
对自己这么说着,式放开了扭住死者的双手。
死者向着她的颈部伸过手去。
比那更快地——她,用获得自由的手打开了窗户。
就那么,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向着外面落了下去。

落下去的一瞬。
我抓住死者的锁骨,把它甩在下面。
现在是死者向着地面,我身处其上的态势,之后就凭直感起跳了。
很快地面就近在眼前了。
死者的躯体被叩落在地上。
而我的躯体则在落地之前向水平方向跃了出去。
在医院中庭飞溅的尘土中我用四肢着了地。
尸体落在病房大楼前的花坛里——我则滑到了相当距离外的中庭。
纵然以在道场中也没做到过的神技着了地,在三楼高的重力压迫下我的四肢还是被震麻
痹了。
在我周围的是中庭里的树木,和纵然发生这种事也依然悄无声息的静夜。
我毫不动弹,只是感受着喉咙传来的疼痛。
啊啊——我,还活着。
还有——那个死者,也还没有死。
既然不想死的话,那应该做的事情就很明白了。
在被杀前去杀。只是这么一想就让胸前的空虚消失了。与此同时,种种的情感也渐渐淡
薄起来。
“怎么会这样?”我嘀咕一声,因为这件事,我觉醒了。
对啊——以往烦恼着的我真是个笨蛋。
答案,明明就是这么简单——

“吓我一跳。你是猫吗?”
声音从式的正后方传来。
式没有回头,拼命忍受着着地的冲击。
“是你吗。为什么在这里。”
对于式的问题,自称魔术师的生活顾问用满是无聊的口气回答道。
“因为要来监视你。只觉得应该是今晚所以来碰碰运气。喂,没有休息的时间了。到底
是医院,还是能找到好用的尸体的。那些家伙,只能由灵体进入有实体的东西才能发挥力量。
所以打算借用尸体把你杀掉后再附身。”
“那个也好这个也好,都是你布置好棋子吧。”
仍然俯伏在地面上的式说道。在那里,之前的迷惑已如微尘般毫无形迹。
“哎呀,已经知道了吗。嗯,这个确实是我的失误。虽然为了让灵体无法进入而制作了
结界,但是为了绕开结界它去借了个身体。一般来说,那些家伙应该没有这种智慧才是。”
魔术师愉快地笑起来。
“那么,你好歹做点什么。”
“明白。”
啪的一声,魔术师打了个响指。
不知目不视物的式是如何见到的。
魔术师用香烟的火在半空中刻着文字。文字像放映机一般与死者的躯体重合起来。
单凭直线形成的遥远的所在,遥远的世界中的魔术刻印。呼唤刻印的回路稼动着,突然
——倒在地面上的死者的躯体燃烧起来。
“手头现有的媒介太弱了呢,这个。”
魔术师自语道。
被火炎包围的死者缓缓站起身来。
不知为何完全折断的双足移动起来,似乎只凭筋肉行动似的晃晃悠悠的向式走过来。
火炎,不大工夫就消失了。
“喂——你这骗子。”
“不是那样的。要破坏人类那么大的物体可是很困难的。还活着的话只要把心脏烧掉就
解决了。但是对死者行不通。正因为死了,没有手腕和没有脑袋都没有关系了。手枪那种程
度的暴力是不可能把人类抹消掉的你懂吗?要让它停止的话非得引来火葬场那般的火力
——只有把法力高深的和尚带过来了。”
“别在那边说明了。简而言之,是你没那水平吧。”
式的发言,似乎使魔术师受到了极大的创伤。
“你也没那水平吧。死者已经死了的话是杀不掉的。偏巧用我手头现有的武装虽然能杀
人但却没法让人消失。在此还是先逃跑吧。”
魔术师向后退去。
但是,式却没有动。
并不是因为从三层落下把脚摔断了。
她,只是嘲讽般地笑着。
“虽然死了但还是存在着,那是‘还活着’的尸体吧。那么——”
从俯伏的姿势站了起来。
那是曲起背来袭向猎物前的,肉食动物的姿态。
她触着自己的喉咙。
血在流着。皮肤绽裂。被绞伤的痕迹依然残留着。——但是,还活着。
那种感觉,让人恍惚。
“那么——我这就去杀给你看。”
轻轻地,解开了覆住眼睛的绷带。
黑暗之中,直死之魔眼就在那里——
纤细的双足踏着地面。
对于奔跑近来的式,死者伸出双腕。
但那就像一张纸一般,她用单手将死者撕裂。
从右肩起的袈裟斩,式的爪自左腰穿了出来。
她的指骨就这么被绞成几段,但死者的伤不知要重多少倍。
死者如同被切断了操纵的丝线一般倒在了地面上。
即使如此似乎只有左腕还被丝线缠络着一般,倒在地上的死者抓住了式的脚踝。
那只手腕,被式毫不犹豫地踩碎。
“死掉的肉块,不要站在我的面前。”
式无声地嗤笑着。
活着。之前只是欺骗着自己的心罢了,只有此刻才非常清晰地感受到活着的实感。
“式!”
魔术师叫着,向式投出了什么。
那是通体银色,毫无装饰的一柄短刀。
式拔起插在地上的短刀,俯视着螳螂般动弹不得的死者。
就那么,她用短刀向着死者的咽喉刺了下去。
死者颤抖了一下后就不动了——但是。
“笨家伙,要杀的话去刺本体!”
比起魔术师的叱诧还要迅捷,异变出现了。
式刺向尸体的瞬间——从尸体中飞出了一片雾。
雾像逃生一般拼命地——消失在式的身体里。
“————”
式跪倒在地上。
之前由于式存在着意识而无法附身的它们,趁着式因杀人时获得的高扬感而忘我的一瞬
间侵入了她的体内。
“被将死了吗,这蠢才。”
魔术师跑了过来。
但是———式的身体做了一个手势。那是不要靠近的意思,所以魔术师停下了脚步。
式的身体用双手握住短刀,将刀尖对准自己的胸口。用强韧的意志,将已然空虚的眼神
取了回来。牙齿坚定地咬住了嘴唇。
刀尖触到了胸口。
她的意志也好身体也好——压迫得亡灵无处可走。
“这样就逃不掉了。”
不是对着谁,只是向着自己这般说道。
式直视着在自己内侧蠢动的异物。被贯穿的是式的肉体。
但是,那只是将不应存在的杂物杀死而已。式确信绝对不会伤及自身。
于是,她向双手注入力量。
“我,要杀死懦弱的我。
我决不会把两仪式——交给你这样的东西。”
短刀,滑进了她的胸口。

银色的刀刃被拔了出来。
没有出血。她所有的,只是胸口被刺的疼痛而已。
式甩了甩刀,像是要挥去沾在刀上不净的灵。
“你说过的吧。要教给我这双眼睛的使用方法。”
她的语气坚定起来。
魔术师很满足似的点着头。
“是有条件的。我教给你直死的使用方法。作为交换你要协助我工作。我已经没有使魔
了,又正好需要人协助。”
式并没有回头望向魔术师,只是静静地流泻出这样的话。
“那个,能杀人——?”
连魔术师也不禁战栗似的低声回答。
“啊啊,当然。”
“那么我做。随便使用吧。反正,我也没有除此以外的目的了。”
悲伤的式,就那样慢慢地倒在了地上。是因为之前的疲劳吗——还是由于刺穿自己胸口
这种逞能的事呢。
魔术师抱起她的身体,注视着她暝睡的面容。熟睡时略带微温——如死者般冻结的脸。
魔术师长时间地眺望着那副面容。
终于说出声来。
“没有目的,吗。那也是很悲惨的。你仍然还是错误的。”
式的身形十分安稳。
像是厌恶似的,魔术师说道。
“伽蓝之洞可是要用很多东西去填补的。这个幸福的家伙,之后的未来到底会怎样呢。”
说着,魔术师咂了下嘴。
把心底的话说出口的自己还真是不够成熟呢。
……真是的。那种东西,明明已忘记了很久了…
/伽蓝之洞
向着梦中坠落,意识模糊时仍然在不停地思考着。
已经不在了的织。已经独自一人的我。
他为了什么交换过来然后消失。
他是为了守护什么才消失的吗。
追溯两仪式的记忆,终于明白了。
恐怕——织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梦。
他那幸福地活下去的梦
那是那个同班同学吗。
还是令他把他作为自己想成为的人的,那个少年呢。
那已经无从知晓了。
织,是为了他和两仪式都能存在而消失的。
——给我,留下了如此深邃的孤独。

清晨的阳光射进来。
已经回复了视力的我的双眼,从那温暖的睡眠中睁开。
我是睡在床上。应该是那个魔术师妥善处理好了昨夜的事情。
不,那都是些小事。现在比起那种事,只想好好考虑一下他的事情。
我维持着侧卧的姿势,头也不动地感受着清晨的空气。
因为光而醒过来,那已经是多久不曾体验过的事情了。
淡淡的所有欲。只是新鲜的阳光,就把心底的阴暗照亮起来。
现在我所拥有的是暂时的生命——
已经无法返回的另一个我,如同融化般,在光之中消失了。
两仪式的存在,和他梦见的东西一起消失了。
如果能够哭泣的话,我也很想流泪。
但是眼睛始终干涸。哭泣只有一次——因为这种事情流泪是错误的。
纵然已经无法返回,我也不会再后悔第二次。
就像在朝阳下渐渐淡薄的阴影一般。
只是干干净净地消失,他应该也是这样期望的。

“早上好,式。”
身旁传来声音。
只是将头向一边侧过。
在那里的,是很久以前就认识的友人。
黑框的眼镜,毫不修饰的黑发,真的是一点都没变。
“还记得,我吗……?”
声音微微地颤抖着。
……啊啊,记得的。你一直在等待着式。
只有你,一直守护着我。
“黑桐干也。像是法国的诗人。”
听到我的话,他笑了起来。
完全像是相隔一日后在学校见面那样,如常的笑容。
在那之中隐藏了多少努力,我并不知道。
只是——他也依然,记得那个约定。
“今天是晴天真是太好了。我来带你回去。”
眼中盈着泪水,他尽量装做自然地说道。
对于空荡荡的我来说,那比什么都温暖。
比起泪眼而更欣赏笑颜,就选择这个友人。
比起孤立而更认可孤独,就选择织。
——尽管我,还没有去选择过哪一方。
“……啊啊。存在着无可或缺的东西吗。”
我呆呆地眺望着和阳光一般温柔的他的笑容。
直到看够为止。
——尽管那种事无助于填补我胸中的空洞,但是现在除此以外我什么也不想做。
……温柔的他的笑容
因为那是,和我记忆中的存在相同的笑容。
/伽蓝之洞·完
境界式
与平常没有什么分别,也不应该有分别的病房之中的床上,她衰弱的身体在簌簌发抖。
理应不会迎来探视者的门被打开了。
连脚步声也没有,同时也没有比这更多的存在感,那个人来到了这里。
来访者是一位男性。有着高大且健硕的体格。神情十分严峻,如同挑战永远也无法解开
的命题的贤者般布满了阴影。
恐怕——这个人拥有着永远无法改变的相貌吧。
男人用严峻的目光凝视着她。
那是,令人恐惧的闭塞感。
让人产生病房化为真空一般错觉的束缚。
就连并没有死而仅仅在生与死的狭缝间求生的她,也能够感觉到这个人身上所散发出的
死的气息。
“你是巫条雾绘吗。”
沉重的声音,像是怀有着什么苦恼一般响起来。
她——巫条雾绘将已经没有了视力的眼睛转向他。
“你,是我父亲的友人吗?”
男人并没有回答,不过巫条雾绘有着这样的确信。这无疑就是为已然没有了家人的自己,
一直提供着医疗费用的人。
“你为什么来这里?我什么用处也没有了。”
颤抖的雾绘如此问道。男人则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
“我来实现你的愿望。能够去获得自由的另一个身体,你想要吗。”
在这句极其缺乏现实性的话中笼罩着一种魔力。尽管很少但是巫条雾绘仍然能够感觉
到。不知为什么毫无抵抗地,便将那个男人所说的可能性接受下来。
短暂的沉默后,她颤抖着喉咙点点头。
男人也点点头。将右手扬了起来。
将雾绘长年以来的梦想,
以及不断延续的噩梦同时赋予了她。
不过在那之前——她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是,什么人?”
对于这个问题,男人很无聊似的回答道。

从已然成为废墟的地下酒吧中解放出来,她迈着虚弱的步子走在归途上。
呼吸的旋律紊乱起来,感到一阵阵的晕眩。
像是背负着什么重荷,困难地向前移动。
恐怕,原因是在于方才所面对的暴行吧。如往常一样将她凌辱的五个少年之中,有一个
人不知为什么用棒球的球棒击打在她的背上。
痛已经消失了。不,从最开始她就没有感觉到痛。
只是,很沉重。从背后传来的恶寒让她的表情充满苦闷,背后被击打的事实让她的心扭
曲。
即使如此也没有流泪,她计算着被凌辱的时间,想尽快赶回自己的宿舍去。
然而,今天的这条路如同没有尽头一般的长。
无法灵活地动转身体。
忽然在商店的橱窗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于是知晓了自己的脸色已经十分苍白。
对于没有疼痛的她来说,无论受了什么样的伤自己也无从知晓。即使背后被击打也不过
是一个简单的事实罢了。于是也就没有注意到由这个事实所引起的另一个事实,脊骨骨折。
纵然是她,也能够读取到现在的身体极端痛苦这样一个事实。
不能去医院。瞒着父母前去诊察的医院又距离这里十分遥远,何况打电话向那里求助的
话会被质问受伤的缘由。不擅长说谎的我,并没有能够隐瞒住医生的自信。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她喘息着向地面倒去。
不过——一只粗壮的男人的手扶住了她。
她吃惊地扬起脸来。站在面前的,是一位有着严峻神情的男性。
“你是浅上藤乃吗。”
男人的声音不容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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