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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哲学史

_8 罗素(英国)
  奥古斯都在位的时期,是罗马帝国的一个幸福时期。各省区的行政组织多少都照顾到了居民的福利,而不单是纯粹掠夺性的体制了。奥古斯都不仅在死后被官方所神化,而且在许多省份的城市里还自发地被人认为是一个神。诗人们歌颂他,商人阶级觉得普遍的和平是便利的,甚至连奥古斯都是以一切表面的尊敬形式在应付着的元老院也乘此机会把各种荣誉和职位都堆在他的头上。
  但尽管世界是幸福的,然而某些生趣已经丧失了,因为人们已经更爱安全而不愿冒险了。在早期,每个自由的希腊人都有机会冒险;腓力浦和亚历山大结束了事情的这种状态,在希腊化的世界中唯有马其顿的君王们才享有无政府式的自由。希腊世界已经丧失了自己的青春,而变成为犬儒的或宗教的世界了。要在地上的制度之中实现理想的那种希望消逝了,就连最优秀的人也随之而丧失了他们的热诚。天堂对苏格拉底来说,是一个他可以继续进行论辩的地方,但是对于亚历山大以后的哲学家们来说,它却是与他们在地上的生活大为不同的某种东西了。
  后来在罗马也有同样的发展,但却采取了不那么苦痛的形式。罗马并没有象希腊那样地被人征服,而且相反地还有着顺利成功的帝国主义的刺激。在整个内战时期里,对于混乱无秩序应该负责的乃是罗马人。希腊人屈服于马其顿人之后,并没有得到和平与秩序;然而希腊人和罗马人一旦屈服于奥古斯都之下,便都获得了和平与秩序。奥古斯都是一个罗马人,大多数罗马人之向他屈服都是心甘情愿的,而不仅仅是由于他那优越的威力的缘故;何况他还煞费苦心地在掩饰他的政府的军事基础,并使之依据于元老院的法令。元老院所表示的种种阿谀奉承,毫无疑问是言不由衷的;但是除了元老阶级以外,却并没有一个人因此而感到屈辱。
  罗马人的心情很象是十九世纪法国的jeunehommerangé (生活整饬的青年),他们经过了一番恋爱的冒险之后,就在一场理性的婚姻上面稳定了下来。这种心情尽管是称心满意的,但却不是有创造性的。奥古斯都时期的大诗人都是在比较动乱的时代里面造就出来的;荷拉士亡命于腓力比,他和魏吉尔两个人的田庄都被籍没并分给了胜利的军人。奥古斯都为了使国家稳固,也多少在表面上努力要恢复古代的信仰,因此也就必须对自由研究采取颇为敌视的态度。罗马世界开始变得刻板式的了,这一过程在以后各个皇帝的时期都一直在继续着。
  奥古斯都最初的一些继承者们,任性地对元老们以及对紫色皇袍的可能竞争者们采用了种种骇人听闻的残酷办法。在某种程度上,这一时期的为政不仁也蔓延到了各个省区;但是大体上,奥古斯都所创立的行政机器仍然继续运行得很好。
  随着公元98年图拉真的即位就开始了一段更好的时期,这段时期延续到公元180年马尔库斯·奥勒留逝世时为止。这一段时期里的罗马帝国政府,正象是任何专制政府所可能的那样好。反之,第三世纪则是一个灾难惨重的时期。军队认识到了自己的威力,便视金钱以及能否允诺他们一生不作战为转移而拥戴某个皇帝或者废黜某个皇帝,于是军队也就不再成为有效的战斗力量了。野蛮人来自北方和东方,侵入并掠夺罗马的领土。军队一心计较私利与内哄而无力抵抗。整个的财政体系瓦解了,因为收入已经极大地减少,同时劳而无功的战争以及收买军队又使得支出大为增加。战争而外,疫疠也大大地减少了人口。看来似乎罗马帝国就要倾颓了。
  这种结局却被两个能干的人物给避免了,这两个人就是戴克里先(公元286—305)和君士坦丁,后者的无可争执的御位是自公元312年直至337年为止。这时候帝国分为东西两部分,大致上相当于希腊语和拉丁语的两部分。君士坦丁在拜占庭建立了东部帝国的首都,并为它起了一个新名字叫作君士坦丁堡。戴克里先有一个时候改变了军队的性质,从而约束了军队;但从他以后,最能作战的武力便都是由野蛮人,主要的是日耳曼人,所组成的,一切高级指挥的职务也都向他们开放。这显然是一种危险的办法,而五世纪初它便产生了它那自然的结果。野蛮人终于决定为自己作战要比为罗马主子作战更为有利。可是,它为它的目的而效力了一个多世纪。戴克里先的行政改革同样也有一个短期的成功,但是终于也同样带来了灾难。罗马的体制是允许各城市有地方自治政府的,并让地方官吏自己去收税,只有每个城上缴的税额总数才由中央当局规定。这种体制在繁荣时期一直运用得很好,但是现在到了帝国枯竭的时期,所需的收入已经多得非使用过度的压榨就不能供应了。市政当局都是个人对收税负责的,便都纷纷逃亡以避免向上交纳。戴克里先强迫家道殷实的公民担任市政职务,并规定逃亡是非法的。他又出于同样的动机而把农村居民转化为农奴,把他们束缚在土地上并禁止迁移。这种体制也被后来的皇帝们所保留下来。
  君士坦丁最重要的措施就是采用基督教为国教,这显然是因为大部分兵士都是基督教徒的缘故①。这一措施的结果就是当五世纪日耳曼人摧毁了西罗马帝国的时候,它的威信也使得日耳曼人接受了基督教,从而便为西欧保存下来了那些曾为教会所吸收了的古代文明。
  ①见罗斯多夫采夫,《古代世界史》,卷二,第332页。
  划归罗马帝国东半部的领土,其发展却有不同。东罗马帝国的疆域虽然不断缩小(除了六世纪查士丁尼暂时性的征服而外),但它却一直存在到1453年君士坦丁堡被土耳其人征服为止。然而往昔东部的罗马省份,包括非洲和位于西方的西班牙在内,都变成了回教世界。阿拉伯人与日耳曼人不同,他们摒弃了那些被他们所征服的人民的宗教,但是接受了被征服者的文明。东罗马帝国的文明是希腊的而不是拉丁的,因而自七世纪至十一世纪保存了希腊文学以及一切残存的、与拉丁文明相对立的希腊文明的,便是阿拉伯人。自十一世纪以后,最初是通过了摩尔人的影响,西方世界才又逐渐地恢复她那已经丧失了的希腊遗产。
  我现在就来谈罗马帝国对文化史起作用的四条途径。
  Ⅰ.罗马对希腊思想的直接影响 这开始于公元前二世纪的两个人,即历史学家玻里比乌与斯多葛派的哲学家潘尼提乌。希腊人对罗马人的自然态度,是一种夹杂着恐惧的鄙视;希腊人认为自己是更文明的,但是在政治上却较为软弱。如果罗马人在政治上有着更大的成功,这只说明了政治是一桩不光彩的行业。公元前二世纪一般的希腊人是耽于逸乐的、机智敏捷的,他们善于经营,对一切事都毫无忌惮。然而也还有一些具有哲学能力的人。其中有些人——特别是怀疑派,例如卡尔内亚德——竟致于让聪明摧毁了严肃。有些人,如象伊壁鸠鲁派或一部分斯多葛派,就完全隐退到宁静的个人生活里面去了。但是也有少数人,他们的眼光要比亚里士多德对亚历山大所曾表现过的更为深刻,他们认识到了罗马的伟大乃是由于有着希腊人所缺乏的某些优点。
  历史学家玻里比乌约于公元前200年生于阿加地亚,他是做为一个囚犯而被送到罗马去的,但是到了罗马之后他却有幸做了小塞庇欧的朋友,他伴随着小塞庇欧经历过许多次征战。一个希腊人而认识拉丁文原是罕见的事,虽说大多数受过教育的罗马人都认识希腊文;然而玻里比乌的遭遇却使得他精通拉丁文。他为了教益希腊人而写出了布匿战争史,因为布匿战争曾使罗马得以征服全世界。当他写作的时候,他对罗马体制的赞美已经是过时的了;但是在他的时代以前,罗马的体制与绝大多数希腊城邦不断变化着的体制比较起来,却要更富于稳定性与效率。罗马人读了他写的历史自然是高兴的;然而希腊人是否如此就值得怀疑了。
  斯多葛派的潘尼提乌,我们在前一章中已经谈过了。他是玻里比乌的朋友,并且也象玻里比乌一样是小塞庇欧的被保护人。当塞庇欧在世的时候,他屡次到过罗马,但是从公元前129年塞庇欧死后,他就留在雅典做斯多葛派的领袖。罗马仍然充满着为希腊所已经丧失了的那种与政治活动的机会联系在一起的希望心。因而潘尼提乌的学说比起早期斯多葛派的学说来,便有着更多的政治性,而与犬儒派的学说更少相似。或许是有教养的罗马人对柏拉图所怀的敬慕影响了他,使他放弃了他那斯多葛派前人们的教条主义的狭隘性。于是斯多葛主义就以他和他的继承者波昔东尼所赋予的那种更为广博的形式,而有力地打动了比较严肃的罗马人。
  后来的爱比克泰德虽然是一个希腊人,但他一生大部分是住在罗马的。罗马为他提供了他的大部分例证;他经常劝告聪明人不要在皇帝的面前发抖。我们是知道爱比克泰德对马尔库斯·奥勒留的影响的,但是他对希腊人的影响却很难探索了。
  普鲁塔克(约公元46—120年)在他的《希腊罗马名人传》一书中,追溯了两国大部分显赫人物的平行发展。他在罗马度过相当长的时间,并且受到了哈德里安与图拉真两位皇帝的尊敬。除了他的《名人传》以外,他还写过无数关于哲学、宗教、道德以及自然史的作品。他的《名人传》一书显然是想在人们的思想里把希腊和罗马调和起来。
  大体说来,除了上述的这些例外人物,罗马对于帝国说希腊语的那部分所起的只是破坏作用。思想与艺术都衰颓了。直到公元二世纪末期为止,生活对于家境殷实的人们来说,乃是愉悦的、舒适的;没有什么刺激使精神紧张,也没有多少机会使人能有伟大的成就。公认的各派哲学——柏拉图派的学园、逍遥学派、伊壁鸠鲁学派和斯多葛派——都一直存在着,直到公元529年才被查士丁尼大帝(出于基督教的顽固性)所封闭。然而这些学派,自从马尔库斯·奥勒留的时代以来,除了公元三世纪的新柏拉图派而外(这一派,我们在下一章中将要谈到),没有一派表现过任何的生气;而且这些人也几乎一点都不曾受到罗马的影响。帝国中拉丁与希腊的两部分日益分道扬镳了;对希腊文的知识在西半部已经成为罕见的事,而拉丁文在东半部则自君士坦丁之后也仅只存在于法律和军队之中。
  Ⅱ.希腊与东方对罗马的影响 这里有两件迥乎不同的事要加以考虑:第一是希腊化的艺术、文学与哲学对于最有教养的罗马人的影响;第二是非希腊的宗教与迷信在整个西方世界的弥漫。
  (1)当罗马人最初与希腊人相接触的时候,他们就查觉到自己是比较野蛮的、粗鲁的。希腊人在许多方面要无比地优越于他们:在手工艺方面,在农业技术方面;在一个优秀的官吏所必需具备的各种知识方面;在谈话方面以及享受生活的艺术方面;在艺术、文学和哲学的各方面。罗马人唯一优越的东西就是军事技术与社会团结力。罗马人对于希腊人的这种关系,很有点象1814年与1815年普鲁士人之对于法国人的关系;但是后一个例子只不过是暂时性的,而前一种情形则延续了一个漫长的时期。布匿战争之后,年青的罗马人对希腊人怀着一种赞慕的心情。他们学习希腊语,他们模仿希腊的建筑,他们雇用希腊的雕刻家。罗马有许多神也被等同为希腊的神。罗马人起源于特罗伊的说法就被创造了出来,以便与荷马的传说联系在一起。拉丁诗人采用了希腊的韵律,拉丁的哲学家接受了希腊的理论。终于,罗马在文化上就成了希腊的寄生虫。罗马人没有创造过任何的艺术形式,没有形成过任何有创见的哲学体系,也没有做出过任何科学的发明。他们修筑过很好的道路,有过有系统的法典以及有效率的军队。但此外的一切,他们都唯希腊马首是瞻。
  罗马的希腊化就在风尚方面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柔靡,这是老卡图所深恶痛绝的。直迄布匿战争为止,罗马人始终是一个耕牧的民族,具备着农夫的种种德行和劣点:严肃、勤劳、粗鄙、顽固而又愚昧。他们的家庭生活一直是稳定的而且牢固的,建立在patriapotestas(父权)的基础之上;妇女和青年完全处于附属地位。但这一切都随着财富突然之间的大量流入而起了变化。小块的田地消失了,逐渐地被使用奴隶劳动并实行新的科学的农业方法的大庄园所代替了。强大的商人阶级兴起了,有很多人都由于掠夺而发财致富,就象是十八世纪英国的那些nabob①一样。女人一直都是德行很好的奴隶,但现在也自由了、放荡了;离婚变成了常见的事;富人不再生育孩子。几个世纪以前希腊人也曾经历过同样的发展,希腊人以他们的前例鼓励了历史学家们所称之为道德败坏的那些现象。但甚至在罗马帝国最放荡的时代,一般的罗马人也仍然把罗马认为是高举着更纯洁的伦理规范以对抗希腊的腐化堕落的一个中流砥柱。
  ①nabob原意为印度王公,引申为一切从印度发财回来的人。——译者
  希腊对西罗马帝国的文化影响,从公元三世纪以后便迅速地削弱了,主要是由于整个的文化都在衰颓。这是有许多原因的,但是有一个原因必须特别提出。在西罗马帝国的末期,政府已经比以往越发是赤裸裸的军事专制了。通常总是军队推举一个成功的将军作皇帝;但是军队就连它最高级的军官也包括在内,都不是由有教养的罗马人所组成的,而是由边境上的半野蛮人所组成的。这些粗暴的兵士是用不着文化的,他们把文明的公民仅仅看成是赋税的来源。私人都太贫困了而受不起多少教育,国家又认为教育是不必需的。因而在西方只有少数特殊有学问的人,还能阅读希腊文。
  (2)反之,非希腊的宗教与迷信则在西部获得了越来越坚固的据点。我们已经看到亚历山大的征服曾怎样地把巴比伦人、波斯人和埃及人的信仰都介绍给了希腊世界。同样地,罗马的征服也使得西部世界熟悉了这些学说以及犹太人的和基督徒的学说。我以后再来谈犹太人与基督徒;目前我只以异教迷信①所及的范围为限。
  在罗马,每一种教派与每一个先知都在最高的各个当政的派系里有其代表,有时候还获得他们的支持。鲁西安尽管处于一个轻率信仰的时代,但却代表着稳健的怀疑主义;他说过一个有趣的故事,是关于一个名叫巴甫拉格尼亚人亚历山大的先知与行神迹者的故事,这个故事一般公认大致是真的。这个人医治病人,预言未来,还四出讹诈。他的名声传到了当时正在多瑙河上与马格马尼人作战的马尔库斯·奥勒留的耳朵里。皇帝便向他请教如何才能获得战争的胜利;所得到的答复是,如果他把两只狮子投进多瑙河里去,便会得到一场伟大的胜利。他听从了这个通神者的劝告,但是获得了这场伟大胜利的却是马格马尼人。尽管出了这场差错,亚历山大的名气却仍然不断地增长。有一个执政官级的罗马名人鲁提利安努曾向他请教过许多事情,最后,请求他指点自己如何选择一位妻子。亚历山大也象安迪米昂②一样,曾经博得过月神的青睐,并且和她生过一个女儿,神谕就把他这个女儿推荐给了鲁提利安努。“鲁提利安努年龄此时已六十岁了,他立刻听从了神的谕令;并且在庆祝她的婚礼时,牺牲了整整一百头牛奉献给他那位天上的岳母。”③
  ①可参阅库蒙(Cumont),《罗马异教中的东方宗教》。
  ②安迪米昂(Endymion)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译者
  ③贝恩,《希腊哲学家》,卷二,第226页。
  比巴甫拉格尼亚人亚历山大的事迹更为重要的,是皇帝艾罗加巴鲁或名赫里奥加巴鲁(公元218—222年)的御位;这位皇帝在自己被军队推举登基之前,本是叙利亚太阳神的一位祭司。在他从叙利亚赴罗马的缓慢行程中,他的画像被先当做礼物送进了元老院。“他被画成穿着他那按照米底亚人与腓尼基人宽大飘垂的款式、用丝线与金线织就的祭司的长袍,头上戴着古波斯式高耸的冠冕,数不清的项圈和袖鍊上都饰满了无价的宝石。他的眉毛被涂得黑黑的,面颊画成一副人工造作的白里透红。深沉的元老们都叹着气,承认罗马在长期经历了自己本国人的严酷的暴政之后,现在终于卑躬屈膝于东方专制的奢靡之前了。”①他受到一大部分军队的支持,狂热地把东方宗教的做法搬到了罗马;他的名字就是他曾经担任过大祭司的爱梅萨地方所崇拜的太阳神的名字。然而他的母亲,或祖母,才是真正的统治者,她看出他是走得太远了,于是就废黜了他而另立她自己的侄子亚历山大(公元222—235年),此人的东方的倾向是比较不太过分的。当时所可能有的各种信仰的杂揉,就从他私人的教室里也可以得到说明。在这座教堂里,他安置了亚伯拉罕、奥尔弗斯、提阿那的亚波罗以及基督等等的神像。
  ①吉朋,第六章。
  米斯拉教起源于波斯,后来成了基督教的激烈竞争者,特别是在公元三世纪的后半叶。拚命企图控制军队的历代皇帝都感觉到宗教可以提供一种十分必需的稳定性;但那必须是一种新的宗教,因为兵士们所拥护的都是新宗教。这个宗教被引进了罗马,并且非常投合军人的心意。米斯拉是太阳神,但他并不象他的那些叙利亚同伴们那么样柔弱;他是一个主宰战争的神,——而善与恶之间的大战本来是自从琐罗亚斯德以来波斯信仰的一部分。罗斯多夫采夫①曾复制过从德国海登海姆的地下教堂中所发现的一座崇拜米斯拉的浮雕,并且指出米斯拉的信徒在军队之中必定是非常之多的,不仅东方有而且西方也有。
  ①《古代世界史》,卷二,第343页。
  君士坦丁大帝之采用基督教在政治上是成功的,而此前介绍新宗教的种种企图都失败了;不过从政府的观点来说,则以前的种种企图和君士坦丁的企图是极其类似的。它们成功的可能性都同样地是由于罗马世界的灾难与疲惫。希腊与罗马的传统宗教只适合于那些对现世感到兴趣并且对地上的幸福怀抱着希望的人们。亚洲则有着更悠久的苦痛失望的经验,于是就泡制出来了更为成功的、采取寄希望于来世的形式的各种解救剂;其中以基督教给人的慰藉最为有效。但是基督教当其成为国教的时候,已经从希腊吸取了很多的东西,它把这些连同着犹太教的成份一起都传给了西方的后代。
  Ⅲ.政府与文化的统一 希腊伟大时代的许多成就之所以没有象米诺时代的许多成就那样地失传,我们首先得归功于亚历山大,其次得归功于罗马。公元前五世纪如果崛起了一位成吉思汗的话,很可能把希腊化世界中一切重要的东西一扫而光;薛修斯只要再稍微能干一点,就可以使希腊文明大大逊色于他被击退以后所出现的情况。让我们想想从伊斯奇鲁斯到柏拉图的这一段时期吧:这一时期中所成就的一切,全都是少数商业城邦居民中的少数人所成就的。这些城邦后来已经证明并没有多大的力量能抵御外来的征服;但是由于分外的幸运,希腊的征服者,即马其顿人和罗马人,都是希腊的爱好者,他们并没有把他们所征服的东西加以毁灭;若是薛修斯或者迦太基的话,便会干出这种事情来了。我们之得以认识希腊人在艺术、文学、哲学和科学上的成就,这一事实应该归功于西方征服者所造成的太平局面;这些西方征服者具有清明的头脑能赞美被自己所统治的文明,并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保存它。
  在政治的与伦理的某些方面,亚历山大与罗马人乃是产生了更好的哲学的原因,——这种哲学要比希腊人在他们自由的日子里所宣扬过的任何哲学都更好。我们已经看到斯多葛派信仰人类的博爱,他们并不把自己的同情心局限于希腊人。罗马长期的统治使人们习惯于一种在一个单一政府之下的单一文明的观念。我们知道世界上还有许多重要的部分是不属于罗马的,——尤其是印度和中国。但是对罗马人来说,则似乎罗马帝国以外就只不过是些微贱的野蛮部族罢了;只要什么时候愿意征服他们,随时都可以征服他们。在罗马人的心目中,罗马帝国在本质上、在概念上都是全世界性的。这种观念就传给了基督教会;所以尽管有佛教徒、儒教徒以及(后来的)回教徒,但基督教会依然是“公教”。Securusjudioateorbisterrarum(无畏地审判本世界)是基督教会从晚期斯多葛派那里所接受过来的一条格言;它之打动人心也是由于罗马帝国的显著的大一统性。自从查理曼时代以后,在整个的中世纪里基督教会和神圣罗马帝国在概念上都是全世界性的,尽管人人都知它们在事实上并非如此。一个人类的家庭、一个公教、一个普遍的文化、一个世界性的国家,这种观念自从它被罗马差不多实现以来,始终不断地在萦绕着人们的思想。
  罗马在扩大文明领域这方面所起的作用,具有着极重大的意义。作为罗马军团武力征服的结果,意大利北部、西班牙、法兰西与西德的许多地方都开化了。所有这些地区都已证明它们自身正如罗马自己一样,也能够享有高度的文化。在西罗马帝国的末年,高卢所产生的人物至少可以和他们同时代的其他古文明地区的人物相媲美。正由于罗马传播了文化,野蛮人才仅仅造成了暂时的晦蚀,而不是永久的黑暗。也许有人说,文明的“质”再也比不上白里克里斯时代的雅典那样优秀了;但是在一个战争与毁灭的世界里,“量”从长远讲来几乎和“质”是同等重要的,而“量”则要归功于罗马了。
  Ⅳ.回教徒作为希腊文化的传递者 公元七世纪,回教先知穆罕默德的信徒们征服了叙利亚、埃及与北非;下一个世纪,他们又征服了西班牙。他们的胜利是轻而易举的,只有很轻微的战斗。除了可能在最初几年而外,他们也并不是狂热的;基督徒与犹太人只要纳贡,就可以安然无恙。阿拉伯人不久就接受了东罗马帝国的文明,可是他们另有一种国运方兴的希望心,而并非一种国运衰颓的疲惫。他们的学者阅读希腊文并加以注疏。亚里士多德的名气主要地得归功于他们;在古代亚里士多德是很少被人提到的,并且被认为不能和柏拉图相提并论。
  考察一下我们所得之于阿拉伯人的一些名词,——例如:代数、酒精、炼丹、蒸馏器、碱、方位、天顶,等等,——对我们是会有启发性的。除了“酒精”——这个字不是指一种饮料,而是指化学上应用的一种材料——而外,这些字便很好地勾绘出我们所得之于阿拉伯人的某些东西的一幅景象。代数学是亚历山大港的希腊人所发明的,但是后来被阿拉伯人更向前推进了一步。“炼丹”、“蒸馏器”、“碱”都与想把贱金属转化为黄金的企图有关,这种企图是阿拉伯人从希腊人那里学来的;阿拉伯人从事炼金术时,还援引过希腊的哲学①。“方位”与“天顶”是天文学的名词,主要地是被阿拉伯人用于占星术方面的。
  ①见亚·约·霍普金斯著,《炼丹术是希腊哲学的产物》,1934年,哥伦比亚版。
  但这种字源学的方法,却掩蔽了我们所得之于阿拉伯人的有关希腊哲学知识方面的东西;因为当欧洲重新研究哲学的时候,所需的术语都是采自希腊文或拉丁文的。阿拉伯人在哲学上作为注蔬家,要比作为创造性的思想家更优越。对我们来说,他们的重要性就在于:唯有他们(而不是基督徒)才是只有在东罗马帝国被保存下来了的那些希腊传统的直接继承人。在西班牙,以及在较小的程度上也在西西里,与回教徒的接触才使得西方知道了亚里士多德;此外还有阿拉伯的数字、代数学与化学。正是由于这一接触才开始了十一世纪的学艺复兴,并引导到经院哲学。要到更晚得多的时候,从十三世纪以后,对希腊文的研究才使人能够直接去翻阅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或者其他的古代希腊作家们的著作。但是假如阿拉伯人不曾保留下来这种传统的话,那末文艺复兴时代的人也许就不会感觉到复兴古典学术的获益会是那样地巨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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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普罗提诺
  新柏拉图主义的创始人普罗提诺(公元204—270年)是古代伟大哲学家中的最后一个人。他的一生几乎是和罗马史上最多灾多难的一段时期相始终的。在他出世以前不久,军队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威力,就采用了视金钱报酬为转移的办法而推戴皇帝,然后又杀害皇帝以便再有机会重新出售帝国。这些念头使得兵士们不能在边境上进行防御,于是日耳曼人便从北方、波斯人便从东方得以大举入侵。战争与疫疠减少了大约罗马帝国人口的三分之一;就连不曾被敌军所侵占的省区里,赋税的不断增加与财源的不断减少也造成了财政的崩溃。那些曾经是文化旗手的城市受到的打击特别沉重,殷实的公民们大量地逃亡以躲避税吏。要到普罗提诺既死之后,秩序才又重新建立起来,戴克里先和君士坦丁的强而有力的措施暂时地挽救了罗马帝国。
  这一切在普罗提诺的著作里都没有提到。普罗提诺摆脱了现实世界中的毁灭与悲惨的景象,转而观照一个善与美的永恒世界。在这方面,他和他那时代所有最严肃的人调格是一致的。对他们大家来说,(无论他们是基督教徒也好,还是异教徒也好,)实际的世界似乎是毫无希望的,惟有另一个世界似乎才是值得献身的。对于基督教徒来说,这“另一个世界”便是死后享有的天国;对柏拉图主义者来说,它就是永恒的理念世界,是与虚幻的现象世界相对立的真实世界。基督教的神学家们把这些观点结合在一道,并且还又包括了大量普罗提诺的哲学。印泽教长在他那部关于普罗提诺的非常有价值的著作里面,正确地强调了基督教所得之于普罗提诺的东西。他说,“柏拉图主义是基督教神学有机结构的一个主要部分,我敢说没有别的哲学能够与基督教神学合作而不发生摩擦”。他又说,“要想把柏拉图主义从基督教里面剔出去而又不致于拆散基督教,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他指出圣奥古斯丁曾把柏拉图的体系说成是“一切哲学中最纯粹最光辉的”,又把普罗提诺说成是“柏拉图再世”,并且如果普罗提诺生得再晚一点的话,只需“改动几个字句,就是一个基督徒了”。按照印泽教长的说法,圣托马斯·阿奎那“对于普罗提诺比对于真正的亚里士多德更为接近”。
  因而普罗提诺作为塑造中世纪基督教以及天主教神学的一种影响来说,就有着历史的重要性了。历史学家在谈到基督教的时候,必须很仔细地认识到基督教所经历的种种重大的变化,以及基督教就在同一个时代里也甚至可能采取的各种不同的形式。共观福音书①里所表现的基督教,几乎完全不懂得什么形而上学。在这一方面,近代美国的基督教很象原始基督教;柏拉图主义对一般美国人的思想感情是陌生的,大多数美国的基督徒也是更关心现世的责任以及日常世界的社会进步,而不是关心当人们对于尘世万念俱灰时那些能够慰藉人心的超世的希望。我并不是说教义方面的任何变化,而是说重点与兴趣上的一种差异。一个现代的基督教徒,除非他能认识到这种差异是多么地重大,否则便不能理解已往的基督教。既然我们的研究是历史性的,我们就得探讨已往一切世纪里的有势力的信仰,而在这些问题上我们便不可能不同意印泽教长所说过的有关柏拉图与普罗提诺的影响的那些话。
  ①指新约中的马太福音、马可福音、路加福音三书。——译者
  然而,普罗提诺并不仅仅是具有历史上的重要性而已。他要比任何其他的哲学家都更能代表一种重要的理论类型。一种哲学体系之是否重要,我们可以根据各种各样不同的理由来加以判断。首先而且最显著的理由就是,我们认为它可能是真的。到了今天,已经没有多少学哲学的人会觉得普罗提诺是真的了;印泽教长在这一点上是一个罕见的例外。但真实性并不是一个形而上学所能具有的唯一优点。此外,它还可以具有美,而美则确实无疑地是可以在普罗提诺里面找到的;普罗提诺有许多地方令人想到但丁神曲《天堂篇》中后一部分的诗篇,而几乎绝不会想到文学里任何别的东西。他一再地描述着光荣的永恒世界:
  在我们精妙的幻想里传来了
  那首宁静的纯净悠扬的歌声
  永远在绿玉的宝座之前歌唱吧
  向着那坐在宝座之上的人而歌唱。
  此外,一种哲学也可以是重要的,因为它很好地表达了人们在某种心情之下或某种境况之下所易于相信的东西。单纯的欢乐和忧伤并不是哲学的题材,而不如说是比较简单的那类诗歌与音乐的题材。唯有与对宇宙的思索相伴而来的那种欢乐与忧伤,才会产生出来种种形而上学的理论。一个人可以是一个快乐的悲观主义者,也可以是一个忧郁的乐观主义者。也许萨姆尔·巴特勒可以作为前一种人的一个代表;普罗提诺则可以作为后一种人的一个出色的代表。象在普罗提诺所生活的那样一个时代里,不幸是可以随时临头的;而幸福如其也可以获得的话,却必须要靠对于那些远远脱离感官印象的种种事物加以思索才能求得了。这样一种幸福之中总会有着一种紧张的成份;它与儿童的单纯幸福是迥乎不同的。而且既然它不是得自于日常生活的世界,而是得自于思想与想象;所以它就需要有一种能够轻视或者蔑视感官生活的能力。因此,凡是能享受本能的幸福的人,就不是能创造出种种形而上学的乐观主义的人;形而上学的乐观主义有恃于对于超感世界的实在性的信仰。在那些在世俗的意义上是不幸的、但却决心要在理论世界中寻求一种更高级的幸福的人们中间,普罗提诺占有着一个极高的地位。
  他的纯理智方面的优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加以轻视的。他曾在许多方面澄清了柏拉图的学说;他曾以最大可能的一贯性发展了由他和许多别人共同主张过的那种理论类型。他那反对唯物主义的论据是很好的;并且他关于灵魂与身体的关系的整个概念,也比柏拉图的或亚里士多德的要更加明确。
  他象斯宾诺莎一样,具有一种非常感人的道德纯洁性与崇高性。他永远是真诚的,从来也不尖刻或挑剔,他一贯是想要尽可能简捷明白地告诉读者他所认为是重要的东西。无论人们对于作为一个理论哲学家的普罗提诺作何想法,但是作为一个人来说,人们是不可能不爱他的。
  普罗提诺的生平,就其为人所知道的而论,是通过他的朋友而兼弟子的蒲尔斐利(此人是一个闪族人,真名字是马尔库斯)所写的一本传记而为人所知的。然而这部记载里面有许多奇迹式的成份,使人就连其中那些较为可信的部分也难于完全信赖了。
  普罗提诺认为自己此时此地的存在是无关重要的,所以他很不愿意谈到自己一生的历史事迹。可是,他说过他生于埃及;并且我们知道他青年时是在亚历山大港求过学的,他在这儿一直住到三十九岁,他的老师就是通常被人认为是新柏拉图主义的创立人的安莫尼乌斯·萨卡斯。此后他参加了罗马皇帝高尔狄安第三对波斯人的远征,据说是意在研究东方的宗教。皇帝当时还是一个青年,不久就被军队谋杀了,这种事本来是当时的惯例。这件事发生于公元244年他在美索不达米亚作战的时候。于是普罗提诺便放弃了自己的东征计划而定居于罗马,并且不久便在罗马开始教学。他的听众中间有许多有势力的人物,他并曾受到了皇帝加里努斯的垂青①。有一个时候他曾制订过一个计划,要在康巴尼亚建立起柏拉图的理想国,并要为此目的而建立一座新城市,就叫作柏拉图城。皇帝起初是赞许的,但最后撤销了他的支持。如此之靠近罗马而居然还能有地方建立一座新城市,这似乎是很奇怪的事;但是或许当时这个地区正象今天一样乃是疟疾流行区,而以前却并不流行。普罗提诺一直到四十九岁都没有写过什么东西;但是此后他写了很多东西。他的著作是由蒲尔斐利编纂的,蒲尔斐利要比普罗提诺更醉心于毕达哥拉斯主义,他使新柏拉图主义的学派变得更为超自然主义的了;倘使新柏拉图学派能够更忠实地遵循普罗提诺的话,本来是不致于如此的。
  ①关于加里努斯皇帝,吉朋说:“他是好几种奇怪而无用的学科的大师,他是一位出口成章的演说家又是一个风雅的诗人,是一位熟练的园丁,是一位卓越的厨师,但却是一个最不堪的君主。当国家在紧急关头需要他出面照应时,他正在和哲学家普罗提诺进行谈话,把时间消磨在各种琐碎放荡的寻欢作乐里,并正准备要探索希腊的秘密,或者在雅典的亚里奥巴古斯山谋求一个地位”。(第十章)
  普罗提诺对柏拉图怀有极大的敬意;他谈到柏拉图总是用尊称的“他”。一般说来,他对待“有福的古人们”总是非常尊敬的,但是这种尊敬却并不及于原子论者。当时还在活跃着的斯多葛派和伊壁鸠鲁派是他所反对的,反对斯多葛派仅只是由于他们的唯物主义,而伊壁鸠鲁派的哲学则每一部分他都反对。亚里士多德对他所起的作用要比表面上来得大,因为他借用亚里士多德的许多地方常常是不加声明的。另在许多论点上,我们也可以感觉出巴门尼德的影响。
  普罗提诺笔下的柏拉图,并不象真实的柏拉图那样地充满了血肉。理念论、《斐多篇》和《国家篇》第六卷的神秘学说,以及《筵话篇》中关于爱情的讨论,这些就差不多构成了表现于《九章集》(这是普罗提诺著作的名字)中的全部柏拉图。至于政治的兴趣、追求各种德行的定义、对数学的趣味、对于每个人物之戏剧性的而又多情的欣赏、而特别是柏拉图的那种风趣,则完全不见于普罗提诺的作品之中。柏拉图,正如卡莱尔所说的,“在天堂里是最能悠然自得的”;反之,普罗提诺则永远是极力循规蹈矩的。
  普罗提诺的形而上学是从一种神圣的三位一体,即太一、精神与灵魂,而开始的。但这三者并不是平等的,象基督教的三位一体中的三者那样;太一是至高无上的,其次是精神,最后是灵魂。①
  ①欧利根是普罗提诺同时代的人,并且在哲学上和他出于同一位老师之门;欧利根教导说“第一者”高于“第二者”,“第二者”高于“第三者”,这一点和普罗提诺是一致的。但是后来欧利根的观点被宣布为异端。
  太一是多少有些模糊的。太一有时候被称之为“神”,有时候被称之为“善”;太一超越于“有”之上,“有”是继太一而后的第一个。我们对太一不能加以任何的叙述语,我们只能说“太一存在”。(这令人想到了巴门尼德。)把“神”说成是“全”乃是错误的,因为神超越于全之上。神是通过万物而出现的。但太一是可以不假任何事物而出现的:“它既不存在于任何地方,而任何地方又都有它存在”。虽然有时候他把太一说成是“善”,但他却告诉我们说,太一既先于“善”也先于“美”。②有时候太一看起来很象亚里士多德的“神”;他告诉我们说神并不需要自己的派生物,并且也并不关心被创造的世界。太一是不可定义的;就这一点而论,则沉默无言要比无论什么辞句都有着更多的真理。
  ②《九章集》第五卷,第五篇,第十二章。
  现在我们就来看第二者,这第二者普罗提诺称之为nous(心智)。我们很难找出一个英文字来表达nous.标准的字典翻译是“心灵”,但是这并不能表示它的正确涵义,特别是当这个字用之于宗教哲学的时候。假如我们说普罗提诺把心灵置于灵魂之上,那我们就会造成一种完全错误的印象了。普罗提诺的英译者麦肯那(Mckenna)用的是“理智-原则”,但这个字也还是不妥当的,而且也并没有能提示它是适宜于宗教崇拜的一种对象。印泽教长用的是“精神”,这或许是最可取的一个字了。但是这个字却漏掉了自从毕达哥拉斯以后一切希腊宗教哲学中都极重要的那种理智的成份。数学、观念世界以及关于非感觉的事物的一切思想,对毕达哥拉斯、柏拉图和普罗提诺来说,都具有着某种神圣的成份;它们构成了nous的活动,或者至少也是我们所能想象的最接近于nous的活动的东西。正是由于柏拉图的宗教里的这种理智的成份,才使得基督教徒——最突出的是约翰福音的作者——把基督等同于Logos(道)。就这方面而论,则Logos应该译作“理性”;这便使我们不能用“理性”这个字来译nous了。我愿意跟着印泽教长用“精神”这个字,但附有一个条件即nous具有着一种理智的涵意,那是通常为我们理解的“精神”所没有的。但我将经常使用nous这个字而不加以翻译。
  普罗提诺告诉我们说,nous是太一的影子;它之所以产生是因为太一在其自我追求之中必须有所见,这种见就是nous.这是一个很难理解的概念。普罗提诺说过,一个并不具有各个部分的“有”也可以认识其自身;在这种情形下,见者与被见者就是同一个东西。神是被柏拉图类比作太阳而加以想象的,而在神里面发光者与被照亮的东西就是同一个东西。按照这种类比来推论,则nous可以认为是太一看见其自身时所依恃的光明。我们有可能认识到我们由于固执己见而已经忘记了的“神圣的心灵”。要想认识神圣的心灵,我们就必须趁着我们自己的灵魂最与神相似的时刻,来研究我们自己的灵魂:我们必须撇开我们的肉体,以及塑造肉体的那一部分灵魂,以及“具有欲望与冲动和种种类似的虚幻无用的感觉”;这时剩下来的就是神圣的理智的影子了。
  “那些被神明所充满、所鼓舞的人们至少具有着一种知识,即他们身中有着某些更伟大的东西,虽说他们并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从推动着他们的运动里以及他们所发出的言论里,他们看到的并不是他们自身而是那推动着他们在运动的力量:因此当我们把握住纯粹nous的时候,我们对至高无上者的关系也必定是处于同样的状态;我们知道内在的‘神圣的心灵’,是它创造了‘有’以及属于‘有’的其他一切:但是我们也知道还有另外的东西,知道它完全不属于‘有’,而是一种比我们所知道的有关‘有’的一切要更加高贵得多的一种原则;要更加完满得多,也更加伟大得多;它超乎于理智、心灵和感情之上;是它赋予了这些力量的,但绝不可把它和这些力量混为一谈”。①
  ①《九章集》第五卷,第三篇,第14章。麦肯那英译本。
  这样,当我们“被神明所充满、所鼓舞”的时候,我们就不仅见到了nous,而且也见到了太一。当我们与神明这样相接触的时候,我们并不能以文字来推论或者以文字来表达这种所见;这些都是以后的事。“在与神明相接触的那一瞬间,是没有任何力量来做任何肯定的;那时候没有工夫这样做;根据所见来进行推理,乃是以后的事。我们只知道当‘灵魂’突然之间被照亮了的时候,我们便具有了这种所见。这种光亮是从至高无上者那里来的,这种光亮就是至高无上者;当他象另一个神那样受到某一个人的呼吁而带着光亮来临的时候,我们就可以相信他在面前;光亮就是他来临的证据。这样,没有被照亮的灵魂就始终没有那种所见;但是一旦被照亮之后,灵魂便具有了它所追求的东西。而这就是摆在灵魂之前的真正的目的:把握住那种光明,以至高无上者(而不是以任何其他原则的光明)来窥见至高无上者,——窥见那个其自身同时也就是获得这种所见的方法的至高无上者;因为照亮了灵魂的正是灵魂所要窥见的,正犹如惟有凭借着太阳自身的光明我们才能看到太阳一样。
  “然而这要怎样才能成就呢?
  “要摒弃万事万物”①
  ①《九章集》第五卷,第三篇,第17章。
  “天人感通”(在一个人的体外)的经验曾屡次地临到过普罗提诺:
  这曾发生过许多次:摆脱了自己的身体而升入于自我之中;这时其他一切都成了身外之物而只潜心于自我;于是我便窥见了一种神奇的美;这时候我便愈加确定与最崇高的境界合为一体;体现最崇高的生命,与神明合而为一;一旦达到了那种活动之后,我便安心于其中;理智之中凡是小于至高无上者的,无论是什么我都凌越于其上:然而随后出现了由理智活动下降到推理的时刻,经过了这一番在神明中的遨游之后,我就问我自己,我此刻的下降是怎么回事,灵魂是怎样进入了我的身体之中的,——灵魂即使是在身体之内,也表明了它自身是高尚的东西。①
  ①同上书,第四卷,第八篇,第1章。
  这就把我们带到了三位一体之中的第三个成员而且是最低下的成员,即灵魂。灵魂虽然低于nous,但它却是一切生物的创造者;它创造了日、月、星辰以及整个可见的世界。它是“神智”的产物。它是双重的:有一种专对nous的内在的灵魂,另有一种对外界的灵魂。后一种灵魂是和一种向下的运动联系在一起的,在这种向下的运动里“灵魂”便产生了它的影象,——那便是自然以及感觉世界。斯多葛派曾把自然等同于神,但普罗提诺则把自然视为是最低级的领域,是当灵魂忘却了向上仰望nous时从它里面流溢出来的某种东西。诺斯替派的观点,即可见的世界是罪恶的,可能就是受了它的启发,但是普罗提诺本人并没有采取这种观点。可见的世界是美丽的,并且是有福的精灵的住所;它的美好仅次于理智世界。在一篇论述诺斯替派见解(即宇宙及其创造者是罪恶的)的非常有趣的争论性文章里,他承认诺斯替派的学说有些部分,例如对物质的憎恨,是可以推源于柏拉图的;但他认为凡是其他那些并非来自于柏拉图的部分,都不是真的。
  他对诺斯替主义的反驳有两种。一方面,他说灵魂创造物质世界的时候,乃是由于对神明的记忆所使然,而并不是因为它堕落了的缘故;他认为感觉世界是美好得正如一个可感世界所可能的那样。他强烈地感到,被感官所知觉的事物乃是美丽的:
  凡是真正知觉到了理智世界的和谐的人,只要是有一点音乐感的话,谁能不感到可感的声音之中的和谐呢?哪一位几何学家或算学家能不欣赏我们在可见的事物中所观察到的对称、对应与秩序的原则呢?想一想绘画的情形吧:凡是以肉体的感官看见了绘画艺术的作品的人,决不是以唯一的一种方式在看见这件东西的;他们从眼前被勾画出来的事物里面认识到了深藏在理念之中的事物的表现,因而深深地被感动,并这样被唤起了对于真理的回忆,——这正是“爱”所由以产生的经验。如果卓越地再现于一个面容上的美的形象,能把心灵催向那另外的一个境域里去;那末凡是看见了这些在感觉世界中处处都在洋溢着的可爱形象的人,——这种巨大的秩序井然,就连遥远的星辰也都在体现着的这种形式,——当然就不会有一个人是如此之冥顽不灵、如此之无动于衷,竟致于能不被这一切带入到回想之境的,竟致于在想到从那种伟大之中所发出来的如此伟大的这一切时,而能不被敬畏之情所充满了的。凡是不能领会这些的,就只能是既不曾探测过这个世界,也不曾对于另一个世界有过任何的所见。(同书,第二卷,第九篇,第16章)
  此外,反驳诺斯替派见解的还有另一种理由。诺斯替派认为,一切神明的东西都不与日、月、星辰相联系;日、月、星辰乃是被一种罪恶的精灵所创造出来的。在一切可以知觉得到的事物之中,唯有人的灵魂是多少具有一些善的。但是普罗提诺则深信天体乃是与神明相似的某些生物的身体,并且无可比拟地要优越于人类。按照诺斯替派的说法,“他们宣称他们自身的灵魂,即人类的最渺小的灵魂,乃是神明的、不朽的;但是整个的天体以及天上的星辰却与‘不朽原则’并没有任何相通之处,尽管这些比起他们自己的灵魂来要更加纯洁得多、可爱得多”(同书,第二卷,第九篇,第5章)。普罗提诺的观点以《蒂迈欧篇》的权威为其依据,并且这种观点曾被某些基督教的教父(例如欧利根)所采用。它对人们的想象是具有吸引力的;它表达了天体自然而然所激起的感情,并且使得人类在物理世界之中也并不那么太孤零。
  在普罗提诺的神秘主义里,并没有任何阴郁的或者与美相敌对的东西。但他却是许多世纪以来可以称得上这一点的最后一位宗教教师。美,以及与之相联系着的一切欢愉,后来就都被人认为是属于魔鬼的了;异教徒和基督教徒都一样地颂扬着丑与污秽。罗马皇帝叛教者朱利安,也象他同时的那些正统基督教的圣人一样地以多须髯而自诩。这一切,在普罗提诺里面是丝毫都找不到的。
  物质是由灵魂创造出来的,物质并没有独立的实在性。每个灵魂都有其自己的时刻;时刻一到灵魂就下降并进入到适合于自己的肉体之内。但这一动力并不是理性,而是某种与性欲颇为类似的东西。当灵魂离开身体之后,如其灵魂有罪的话,便必须进入到另一个身体里去,因为正义要求它必须受到惩罚。假如你今生谋害过你的母亲,那末到来生你就要变成一个妇人而被你的儿子所谋害(同书,第三卷,第二篇,第13章)。罪恶必须受到惩罚;但惩罚乃是通过罪人犯错误的激动不安而自然进行的。
  我们死后还记得今生吗?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十分合逻辑的,但并不是大多数近代神学家们所要说的。记忆只关系到我们在时间之中的生命,但我们最美好的、最真实的生命却是在永恒之中。因此,随着灵魂之趋于永恒的生命,它便将记忆得愈来愈少;朋友、儿女、妻子都会逐渐地被遗忘;最后,对于这个世界的事物我们终将一无所知,而只是观照着理智的领域。个人的记忆将不存在,个人在静观式的所见之中是不会查觉到自己的。灵魂将与no-us合而为一,而并不是其自身的毁灭:nous与个人的灵魂同时是二而一的(同书,第四卷,第四篇,第2章)。
  在《九章集》第四卷论灵魂的篇章中,有一部分(第七篇)是专门讨论灵魂不朽的。
  身体既然是复合的,所以显然不是不朽的;因此如果它是我们的一部分,我们便不是完全不朽的。但灵魂对身体是怎样的关系呢?亚里士多德(他的名字并没有明白地提了出来)说,灵魂是身体的形式;但普罗提诺反对这种见解,理由是如果灵魂是身体的任何一种形式,则理智的行为便会是不可能的了。斯多葛派认为灵魂是物质的,但灵魂的统一性证明了这是不可能的。而且,既然物质是被动的,它就不能创造出它自己来;如果灵魂不曾创造出来物质的话,物质就不能存在,而如果灵魂并不存在的话,物质转眼也就要消失。灵魂既不是物质也不是某种物体的形式,而是“本质”;而本质乃是永恒的。在柏拉图关于灵魂不朽乃是因为理念不朽的论证里面已经隐然含有这种观点了,但它只是到了普罗提诺的手里才明显起来的。
  灵魂从高高在上的理智世界,又是怎样进入身体之内的呢?答案是:通过嗜欲。嗜欲有时尽管是不高尚的,却可以是比较高尚的。灵魂就其最好的方面而言,“具有一种要按照它在‘理智-原则’(nous)中所窥见到的那种模型而整理出秩序来的愿望”。那就是说,灵魂能观照本质的内界领域,并且希望尽可能与之相似地产生出来某种可以从外部来看而不是从内部来看的东西,——就象是(我们可以说)一个作曲家起初是想象着他的音乐,然后就希望听到一支管弦乐队把它演奏出来那样。
  但是灵魂的这种创造愿望,却有着不幸的结果。只要灵魂还生活在纯粹的本质世界之中,它就不曾与生活在这同一个世界之中的其他灵魂分离开来;但是只要它一旦与一个身体结合在一起,它就有了要管理较自己为低的事物的任务,而且由于有了这一任务它便与其他的灵魂分离开来,其他的灵魂也各有其他的身体。除了少数人在少数的时刻而外,灵魂总是束缚于身体的。“身体蒙蔽了真理,但在‘那里’①则一切都是明白的而又分别着的”(同上书,第四卷,第九篇,第5章)。
  ①普罗提诺习惯上就象一个基督徒那样地使用着“那里”一词,——例如,他用之于:
  不知道有终结的生命,
  没有眼泪的生命就在“那里”。
  这种学说,就象柏拉图的学说一样,要想避免掉创世就是错误的那种观点是有困难的。灵魂在其最好的时候是满足于nous,满足于本体世界的;假如它永远是处于最好的时候,它就不会去创造而只是静观罢了。创世的行为所根据的借口似乎是,被创造的世界大体上就是逻辑上可能的最好世界;但它是永恒世界的一个摹本,并且作为一个摹本它具有着一个摹本所可能的美。论诺斯替派那一篇中(第二卷,第九篇,第8章)有着最明确的叙述:
  若问灵魂为什么创造了宇宙,那就是在问为什么要有灵魂,创造主为什么要创造?这个问题也就蕴涵着永恒要有一个开端,而且把创世看成是一个变化多端的“生命”由此而转化为彼的一种行为。
  凡是作这种想法的人——如果他们愿意得到改正的话,——都必须使之领会那“在上者”的性质,并且使之放弃他们那种轻易得来的对于庄严的权力的诽谤,因为对那儿一切人都应该怀着尊敬的迟疑。
  甚至于在整个宇宙的运行里,也找不出来进行这种攻击的理由,因为整个宇宙的运行已经给“理智的本性”的伟大性提供了最明显的证据。
  呈现为生命的这一宇宙“全体”并不是一种形体无常的组织,——象它里面的那些不分昼夜地由它那繁富的生命力里所生出来的种种较小的形式那样,——整个宇宙是一个有组织的、有作用的、复杂的、无所不包的、显示着深沉莫测的智慧的生命。那末,任何人又怎么能否认,它就是有理智的神明之明晰清楚而又形象美丽的影象呢?毫无疑问,它只是一个摹本而不是原本;但这就是它的本性;它不可能同时既是象征而又是真实。但若说它是一幅不确切的摹本,那就错了;凡是一幅以物理秩序为限的美丽画面所能包罗在内的东西,都已经是丝毫无遗了。
  这样的一种复制品是必然要有的,——尽管不是出于有意的谋划,——因为“理智”绝不能是最后的东西而必须具有双重的行为,一重行为是在它自身之内的,一重行为是向外的;因而就必须还有某种东西是在神明以后的;因为唯有那种一切威力都随之而告结束的东西,才能不再把它自身的东西传递下去。
  这或许是普罗提诺的原则对于诺斯替派所可能做出的最好的答复了。这个问题又以略为不同的语言而被基督教的神学家们继承了下来;他们也发见了既要说明创世,而又不容许有那种创造主在创世之前是有着某种缺欠的大不敬的结论,是很困难的事。事实上,他们的困难要比普罗提诺的困难更大;因为普罗提诺可以说“心灵”的性质使得创世成为不可避免的,而对于基督教徒来说,则世界却是上帝的自由意志之无拘无束的作用的结果。
  普罗提诺对于某种抽象的美,有着一种异常鲜明的感受。在描写理智的地位居于太一与灵魂的中间时,他突然迸发出来一段雄辩无比的话:
  至高无上者在其进程中是绝不能乘任何没有灵魂的车而前进的,甚至于也绝不能直接乘灵魂;它是以某种不可名状的美为其先导的:在伟大的王的行程前面最先走出来的是较小的行列,随后出来的就一行比一行伟大,一行比一行高贵,越接近于王也就越富于王者气象;再后便是他自己的尊荣的近侍,最后在这一切荣耀之中便蓦然出现了至高无上的君主本人,于是一切的人——除了那些只看到在他来临以前的景象,便心满意足地走开了的人们而外——便都匍匐下来向他欢呼。(同上书,第五卷,第五篇,第3章)
  还有《论理智美》的那一篇,也表现了同样的一种感情(第五卷,第8篇):
  一切神确乎是庄严美丽的,美丽得不是我们的言词所能表达的。是什么使得他们如此呢?是理智;尤其是在他们(神圣的太阳与星辰)内部运行着的、而又可以看得见的理智。……
  ‘安逸的生活’也就在‘那里’;真实性对于这些神明们既是母亲又是保姆,既是生存又是抚养;凡是不属于过程而属于确实存在的东西他们都看得见,他们本身就在一切之中;因为一切都是透明的,没有什么是黑暗的,没有什么是能阻碍的;每一个生存对于任何另一个生存都是通明透亮的,无论是在广度上还是在深度上;光明是通过光明而进行的。他们每一个的自身之中都包含着一切,并且同时又在另外的每一个之中都见到了一切,所以处处都有一切,一切是一切而每一个又是一切,这种光荣是无限的。他们每一个都是伟大的;微小的也是伟大的;太阳在“那里”是一切的星而每一座星又都是一切的星与太阳。每一种里面都以某种存在方式为主导,然而每一种又都彼此反照着一切。
  除了世界因为是一个摹本所以就不可避免地具有缺欠而外,普罗提诺和基督徒一样地都以为还有更积极的恶是由罪所产生的。罪乃是自由意志的一种后果,普罗提诺是主张自由意志而反对决定论者的,尤其是反对占星学家。他并不想全然否认占星学的有效性,但是他企图给占星学限定一个范围,从而使其余的一切都可以适应于自由意志。他对于巫术也采取了同样的办法;他说圣贤是不受巫师的权力支配的。蒲尔斐利提到过,有一个与他作对的哲学家曾试图以邪恶的诅咒加之于普罗提诺,但是由于普罗提诺的圣洁与智慧,诅咒就返回到对方自己的身上去了。蒲尔斐利以及所有普罗提诺的门人,都比普罗提诺本人更迷信得多。普罗提诺身上的迷信,已经是那个时代所可能最微少的了。
  现在就让我们试图总结普罗提诺所教导的——就有系统的并且合于理智的基督教神学而论,这大体上也就是为基督教的神学所接受的——学说的优点和缺点。
  首先而且最主要的,便是普罗提诺信为是理想与希望的安全避难所的那种结构,而且其中还包涵有道德的与理智的努力。在公元三世纪以及野蛮人入侵以后的若干世纪中,西方文明差不多已沦于全部毁灭了。幸运的是,虽然神学几乎是当时所仅存的精神活动,但人们所接受的体系却并不纯粹是迷信的,而是保存下来了——尽管有时候是深深隐蔽着的——各种学说,那些学说里面包含有大量的希腊的理智的作品以及大量的为斯多葛派与新柏拉图主义者所共有的那种道德的热忱。这就使得经院哲学的兴起,以及后来随文艺复兴开始而重新研究柏拉图从而及于其他的古人著作时所得到的那种刺激,成为可能。
  另一方面,普罗提诺的哲学所具有的缺点则是只鼓励人去观看内心而不去观看外界:当我们观看内心时,我们看到的便是神明的nous;而当我们观看外界时,我们看到的便是可感觉的世界的种种缺陷。这种主观性倾向是一个逐渐成长的过程;我们在普罗泰戈拉、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的学说中以及在斯多葛派和伊壁鸠鲁派的学说中,都可以发见它。可是起初,它仅只是学说而不是气质;在很长的一个时期里,它并未能扼杀科学的好奇心。我们看到波昔东尼约在公元前100年左右,为了要研究潮汐,曾经怎样地走遍了西班牙和非洲的大西洋沿岸。然而主观主义却逐渐地侵凌了人们的感情以及他们的学说。人们不再研究科学了,唯有德行才被认为是重要的。柏拉图所思索的德行,,是包括了当时在精神成就方面所可能有的一切都在内的;但是在以后的若干世纪里,人们却日益把德行认为仅仅是包括有德的意志,而不是一种想要理解物理世界或改进人类制度的世界的愿望了。基督教在它的伦理学说方面也没有能避免这种缺点;尽管实践上对于传播基督教信仰的重要性的信心,曾赋予了道德活动以一种实践的对象,使道德活动已经不复限于是自我的完美化了。
  普罗提诺既是一个终结又是一个开端,——就希腊人而言是一个终结,就基督教世界而言则是一个开端。对于被几百年的失望所困扰、被绝望所折磨的古代世界,普罗提诺的学说也许是可以接受的,然而却不是令人鼓舞的。但对于粗鄙的、有着过剩的精力而需要加以约束和指导但不是加以刺激的野蛮人的世界来说,则凡是普罗提诺教导中能够引人深入的东西都是有益的,因为这时候应该加以制止的坏东西已经不是萎靡而是粗暴了。把他的哲学中可以保存的东西流传下来的这项工作,是由罗马末期的基督教哲学家们来完成的。
[商务]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英]罗素《西方哲学史》
卷二 天主教哲学 导言
  天主教哲学,就我使用这一名词时所含的意义而言,是指由奥古斯丁到文艺复兴时期为止支配着欧洲思想的哲学。在这十个世纪期间的前后,曾经有过属于这同一总的学派的哲学家。在奥古斯丁以前,有过早期的教父,其中突出的是欧利根;文艺复兴以后则有许多哲学家,包括现在墨守某种中世纪体系、特别是托马斯·阿奎那体系的所有正统天主教的哲学教师。然而只有在奥古斯丁至文艺复兴期间的最伟大的哲学家,才与建立并完成天主教思想的综合体系有关。在奥古斯丁以前的基督教世纪里,斯多葛学派和新柏拉图主义者在哲学的才能方面使教父们相形见拙;文艺复兴以后,甚至在正统天主教教徒当中,也没有一个卓越的哲学家来继承经院学派或奥古斯丁的传统。
  我们在本书中将要涉及的这一时期,不仅在哲学方面,即在其他方面也和其前后的各个时代有所不同。其中最显著的一项,就是教会的权力。在中世纪期间,即大约自公元400年起到公元1400年为止,教会使哲学信念与社会的、政治的事务较前后时期结成更为密切的联系。教会是一个建立在一种教义上的社会组织,这种教义一部分是哲学的,另一部分则与圣史①有关。教会借着教义获得了权力和财富。世俗的统治者虽然往往和教会发生冲突,但他们却失败了,因为大多数人,其中包括世俗统治者本身的绝大部分都深信天主教的真理。当时教会必须和罗马与日耳曼的传统作斗争。罗马的传统在意大利是根深柢固的,特别在法律家当中;日耳曼的传统则在蛮族入侵后兴起的封建贵族中最为得势。然而经过了数世纪之久,这些传统却没有一个显示出足够的力量来向教会进行一次成功的反抗;其主要原因在于这些传统并没有在任何适当的哲学中体现出来。
  ①原文为sacredhistory,指圣经中所记述的历史。——译者
  象我们当前所阐述的思想史,当论及中世纪的时候,是无法避免片面性的。除了极少数的例外,这一时期里对当代精神生活有所贡献的人都是些僧侣。中世纪的世俗中人建立一种强有力的政治经济制度的过程相当缓慢,然而他们的活动在某种意义上却是盲目的。在中世纪后期,产生了一种与教会文学迥乎不同的重要世俗文学;这种文学在一部通史中比在哲学思想史中需要加以更多的考察。在但丁以前,我们还未发现一个充分具有当代宗教哲学知识的世俗人从事写作。一直到十四世纪为止,教士们名副其实地垄断了哲学,所以哲学是从教会的立场写出来的。因此,我们若不先就教会制度的成长,尤其是教皇制的成长,作一比较广泛的叙述,那末我们就势将无法理解中世纪思想。
  中世世界与古代世界对比之下,是具有不同形式的二元对立的特征的。有僧侣与世俗人的二元对立,拉丁与条顿的二元对立,天国与地上王国的二元对立,灵魂与肉体的二元对立等等。所有这一切都可以在教皇与皇帝的二元对立中表现出来。拉丁与条顿的二元对立是蛮族入侵的结果,其他的二元对立则有较为悠久的来源。中世纪僧俗的关系可以以撒母耳与扫罗的关系为范例;在阿利乌斯教派或半阿利乌斯教派帝王统治的时期里产生了僧侣至上的要求。天国与地上王国之间的二元对立见于新约全书,但在圣奥古斯丁的著作《上帝之城》一书中系统化了。在柏拉图的著作中可以找到灵魂与肉体的二元对立,这一理论曾被新柏拉图主义者所强调;它不但在圣保罗的说教中占重要的地位,而且还支配了公元四世纪和五世纪的基督教禁欲主义。
  天主教哲学被黑暗时代划分为两个时期,在这个时代里西欧的精神活动几乎绝迹。自从君士坦丁改宗到鲍依修斯逝世为止,无论作为一个事实,或作为不久以前的一项回忆,罗马帝国依然支配着基督教哲学家的思想。蛮族在这一时期里,仅仅被认为是一种讨厌的东西,而不被看作基督教世界中的一个独立部分。这时仍然存在着一个文明社会,其中富有者人人都能读书写字,因此一个哲学家除了必须投合僧侣的心意,还必须投合俗人的心意。在这个时期与黑暗时代之间,即在公元六世纪末叶,出现了大格雷高里,他虽然把自己当作拜占庭皇帝的臣下,但在对待蛮族国王的态度上却非常倨傲。在他以后,在整个西方基督教世界中,僧俗间的分离越发显著了。世俗贵族创造了封建制度,这种制度稍微稳定了当代的荒乱局面;僧侣们宣扬基督教的谦卑,但只有下层阶级的人将其付诸实践;异教的骄傲体现在决斗、通过战斗进行裁判、比武以及个人报仇等方面,所有这一切虽为教会所憎恶,但却无法防止。自十一世纪起,教会才千辛万苦地从封建贵族制中获得解放。而这一解放也正是欧洲摆脱黑暗时代的原因之一。
  天主教哲学最初的伟大阶段由圣奥古斯丁占统治地位,但在异教徒当中则由柏拉图占统治地位。第二阶段以圣托马斯·阿奎那为高峰,对他和他的继承者来说亚里士多德的重要性远远超过了柏拉图。然而,《上帝之城》中的二元论却完整地延续下来。罗马教会代表天城,而哲学家们在政治上则是维护教会的利益的。哲学所关心的是保卫信仰,并借助理性来和伊斯兰教徒这样一些不相信基督教启示的确实性的人展开争辩。哲学家们借助理性去反击批评,不仅是以神学家的身分,而且是以旨在吸引任何教义信奉者的思想体系的发明家的身分。归根结柢,诉诸理性也许是一种错误,然而在十三世纪时,这却似乎是卓有成效的。
  十三世纪这个似乎具有完备规模的综合思想体系被许多不同的原因破坏了。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恐怕是富商阶级的成长,最初是在意大利,而后在其他地方。当时的封建贵族大多是无知的、愚蠢的和野蛮的;一般人民则倾向于罗马教会,以为教会在智慧上、道德上、以及在与无政府状态作斗争的能力上是超过了贵族的。然而新兴的商人阶级却和僧侣们一样聪慧,一样通晓世俗事务,他们更能与贵族们分庭抗礼,作为公民自由的斗士更受到城市下层阶级的欢迎。民主风气跃居显著的地位,在协助教皇击败了皇帝之后,便着手把经济生活从教会的束缚下解脱出来。
  中世纪时期结束的另一原因是法兰西、英格兰、西班牙等强大的民族君主国家的兴起。当国王们平定了国内的无政府状态,并联合富商抗击了贵族之后,他们自十五世纪中叶起,已经有了足够的力量为了民族的利益,与教皇相抗衡。
  当时教皇已经失去了其一向享有的,并在十一世纪、十二世纪和十三世纪中大体上应得的道德威望。首先由于当教皇们住在阿维农的时候,他们屈从于法兰西,其次由于大分裂,他们曾无意识地使西欧世界相信,一种不加限制的教皇专制不但不可能,而且也不值得向往。在十五世纪里,教皇被卷入了意大利权力政治的混乱无耻的角逐场中,他们作为基督教世界统治者教皇的地位实际上已经沦落为意大利诸侯的地位了。
  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瓦解了中世纪的综合思想体系。在这以后,还没有过这样清晰、这样显然完整的东西。这种综合思想体系的成长和衰落便是本书第二卷的主题。
  整个中世纪,富有思想的人的心情对于有关现世的事物总是深感不幸的,其所以能够忍受这些事,只是由于他们期待着一个较好的来世。这种不幸正是整个西欧所发生的事情的反映。公元三世纪是一个多难的时期,那时人民的生活水平大大地降低了。在公元四世纪暂时的平静以后,公元五世纪带来了西罗马帝国的灭亡和在其原来畛域内的诸蛮族的兴起。过去罗马文化所仰赖的有文化的城市富人,大部分沦为贫困的流亡者;其余的人则开始依赖其农村的地产过活。新的打击一直延续到大约公元一千年时为止。其间未曾有任何充分恢复生息的瞬间。拜占庭人和伦巴底人间多次的战争把意大利残存文明的大部分毁灭了。阿拉伯人征服了东罗马帝国大部分领土,他们定居于非洲和西班牙,威胁过法兰西,甚至有一次竟劫掠了罗马。丹麦人和诺曼人蹂躏了法兰西、英格兰、西西里和意大利南部。在这些世纪里,生活是不安定的和充满了苦难的。现实生活已经够坏了,而阴郁的迷信却越发使它变本加厉。人们想:大多数人就连基督教徒也要坠入地狱。人们时时感到自己被恶魔所包围,并且容易遭受魔法师和女巫的暗算。除了在处于幸运时刻的那些还保留着象儿童那样无思无虑的人们以外,谁也感不到人生的乐趣。这种普遍的不幸增强了人们对宗教的感情。地上善人的一生只是奔向天国的旅程;除了最后引人进入永福(eternalbliss)的坚贞的德行以外,尘世间就不可能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希腊人,在他们的伟大的时代里,曾经在日常生活上发现了喜乐与美。恩培多克勒欢呼他的同市市民说:“朋友们,你们居住在这俯瞰阿克拉加斯黄色岩石、高高地依傍城堡的大城里,忙于美好的工作;你们的城市是异邦人的光荣的庇护所;你们不善于做卑鄙的事情,我向你们致敬!”以后一直到文艺复兴为止,人们在现世里从未有过这样单纯的幸福,而是把希望寄托在看不见的来世上。对于阿克拉加斯的景慕被金城耶路撒冷代替了。当地上幸福终于再临的时候,渴望来世的殷切才逐渐地减弱了。尽管人们还使用着同样的语言但却缺乏那种深切的感情了。
  为了明了天主教哲学的起源和意义,我以为有必要用较叙述古代或近代哲学更多的篇幅来叙述一般历史。天主教哲学本质上是一个社会组织的哲学,亦即天主教教会的哲学;近代哲学,尽管远离了正统教义,但它很大一部分却关系到由基督教道德律观点和由天主教政教关系原理得来的一些问题,特别是在有关伦理学和政治理论方面。在希腊罗马异教主义中,从来没有象基督徒那样,从一开始即须对上帝和凯撒,或用政治的名词来说,对于国家和教会应尽的双重忠诚。
  这种双重忠诚所引起的大部分问题,在哲学家们提出必要的学说之前早已在实践中获得了解决。在这一过程中有两个很明显的阶段:一在西罗马帝国灭亡以前,一在西罗马帝国灭亡以后。以圣安布洛斯达于顶点的一系列主教们的实践经验,为圣奥古斯丁的政治哲学提供了基础。以后便开始了蛮族的入侵,随着就是长期的混乱和日益增长的愚昧。在从鲍依修斯到圣安瑟勒姆这五个多世纪的期间里,只有一位卓越的哲学家约翰·司各脱,由于他是一个爱尔兰人,曾大致避过了那些塑造西欧其余地区的种种过程。这时期虽然没有哲学家,但却不是一个没有思想发展的时期。混沌引起了一些迫切的实际问题,这些问题是借着在经院哲学里占主要地位的一些制度和思想方式来处理的,这些制度和思想方式就在今天,在很大程度上,也还是很重要的。它们并非借着理论家,而是借着在紧迫斗争中的一些实践家提出来的。在十一世纪里,作为经院哲学前奏的罗马教会的道德革新是对于把教会逐渐并入封建制度里去的一种反抗。为了理解经院学派,我们必须先理解希勒得布兰得,为了理解希勒得布兰得,我们必须理解他所抨击的一些罪恶。同时我们不能漠视神圣罗马帝国的创立以及它给予欧洲思想的影响。
  由于这些原因,读者在以下章节里将要触及较多的教会史和政治史,也许这些历史与哲学思想发展的关系不是那么直接明显。由于我们所涉及的这一段时期是模糊的,对通晓古代和现代史的人们是陌生的,所以就更有必要叙述一番有关这一时期的历史。很少专业哲学家能象圣安布洛斯、查理曼,希勒得布兰得那样,对哲学思想给予偌大的影响。因此在适当处理当前课题的同时,叙述一番有关这些人物以及其时代的重要事实乃是不可缺少的。
[商务]汉译世界学术名著丛书[英]罗素《西方哲学史》
第一篇 教父 第一章 犹太人的宗教发展
  后期罗马帝国传给蛮族的基督教包括三种要素:一,哲学的一些信念,主要是来自柏拉图和新柏拉图主义者,但在部分上也来自斯多葛学派;二,来自犹太人的道德和历史的概念;三,某些学说,特别是关于救世的学说,它们在部分上虽然可以追溯到奥尔弗斯教(Orphism)和近东的一些类似的教派,但他们在基督教里大致上却是新东西。
  我认为在基督教里最重要的犹太要素有以下几点:
  1.一部圣史,从上帝创造万物起一直叙述到未来的结局,并向人类显明上帝的作为都是公义的。
  2.有一部分为上帝所特别宠爱的人。对犹太人来说,这部分人就是上帝的选民;对基督徒来说则是蒙拣选的人。
  3.关于“公义”的一种新的概念。例如施舍的美德便是基督教从后期犹太教里继承过来的。对于洗礼所赋予的重要性可能来自奥尔弗斯教或东方异教的一些神秘的教派。但作为基督教美德概念中的一个要素的实践性的慈善则似乎起源于犹太人。4.律法。基督徒们保全了一部分希伯来的律法,例如十诫,但除去了有关典礼与仪式的部分。然而在实践中他们却大致以犹太人给予律法那样的感情来对待使徒信条。这就意味着正确的信仰至少和道德的行为占同等重要的地位,这种学说本质上是出自希腊的。但是选民的排他性则起源于犹太民族。
  5.弥赛亚。犹太人相信弥赛亚会给他们带来现世的繁荣和帮助他们战胜地上的敌人;他们尤其相信他出现在未来。基督徒认为弥赛亚是历史上的耶稣,而耶稣又被认为是希腊哲学中的道(Logos)①;然而弥赛亚使其信徒战胜敌人的地方却是在天国,而不是在地上。
  ①Logos或译为逻各斯,基督教圣经中译为“道”,详见约翰福音第1章第1节。——译者
  6.天国。来世在某种意义上,是犹太人、基督徒和后期柏拉图主义者们所共有的概念。然而这个概念在犹太人和基督徒当中比在希腊哲学家那里,采取了更为具体的形式。在许多基督教哲学中,而不是在通俗的基督教中,所见到的希腊学说认为——空间与时间中的感性世界是一个幻觉,一个人只有通过精神与道德的训练,才能学着生活在唯一真实的永恒世界里。另一方面,犹太教和基督教的教义,则认为来世不是形而上学地区别于现世,而是在未来有所区别,那时善人将要享受永恒的喜乐,而恶人将要遭受永刼的痛苦。这种信念具体表现了为人人所能理解的复仇心理,然而希腊哲学家的学说却不是这样的。
  为了理解上述这些信念的起源,我们必须考虑到犹太历史中的一些事实,现在我们就要着重叙述这方面的问题。
  以色列民族先期的历史是不能从旧约全书以外的任何来源得以证实的,同时我们也无从知道从何时起它才不再是纯粹的传说。我们不妨认为大卫和所罗门是两个确曾有过的国王。在我们所触及的一些确属历史事实的最早记述中,已经有了以色列和犹大两个王国。在旧约全书里所叙述的人物中最初有独立记载的人是以色列的国王亚哈。在一篇公元前853年亚述人的信里曾提及过他。亚述人终于在公元前722年征服了北部王国①,并掳去了大部分居民。此后犹大王国独自保存了以色列的宗教和传统。巴比伦人和米底人于公元前606年攻陷了尼尼微,亚述国从此灭亡,但犹大王国于亚述灭亡后却继续维持了一个短时期。公元前586年尼布甲尼撒攻陷了耶路撒冷,毁坏了圣殿,将大部分百姓掳到巴比伦。巴比伦于公元前538年被米底人和波斯人的王居鲁士①灭亡了。居鲁士王于公元前537年发出一道命令准许犹太人返回巴勒斯坦。在尼希米和以斯拉的领导下许多人回到巴勒斯坦,他们重建了圣殿,于是犹太正教便开始定形化了。
  ①此处之北部王国,指以色列王国。——译者
  ①圣经上译为古列。——中译本编者
  在被掳的时期,以及在这一时期的前后,犹太教经历了一番极其重要的发展。从宗教观点上来看,以色列人和其周围的部落之间,最初似乎没有什么很大差别。亚威(Jahweh)②当初只是一个钟爱以色列子孙的部落神,但是无可否认此外还有别的神,同时对这些神的崇拜也是习以为常的。十诫第一条中说:“除我之外,你不可有别的神”说明这是被掳到巴比伦不久以前的一次革新。这一点已经被早期先知们的各种经文所证实。这个时代的先知们首先教训人们说崇拜异教的神便是罪。他们宣称为了在当时不断的战争中获得胜利,亚威的恩惠是不可缺少的;如果他们同时也敬拜别的神,亚威即将撤消他的恩宠。尤其是耶利米和以西结,他们似曾发明了一种想法认为除了唯一的宗教以外,其余的一切宗教都是伪教,同时主(theLord)①是要惩罚偶像崇拜的。
  ②亚威按即《旧约》中之耶和华,近代语言学家认为将上帝称为亚威时更近于希伯来语语音。——译者
  ①主,原文大写,指上帝。——译者
  以下的引证可以说明他们的训诫,以及为他们所反对的盛行于当代的异教崇拜。“他们在犹大城邑中和耶路撒冷街上所行的,你没有看见么?孩子拣柴,父亲烧火,妇女抟面做饼献给天后‘伊什塔Ishtar’,又向别神浇奠祭,惹我发怒。”②主为此而发怒。“他们在欣嫩子谷建筑陀斐特的丘坛,好在火中焚烧自己的儿女。这并不是我所吩咐的,也不是我心所起的意。”③
  ②《耶利米书》,第7章,第17—18节。
  ③同上书,第7章,第31节。
  在《耶利米书》中有一段很有趣的记载,其中叙述:耶利米责难在埃及的犹太人敬拜偶像。他曾亲自和他们在一起生活过一个时期。这位先知告诉流亡在埃及的犹太人说,亚威因为他们的妻子向其它神祇焚香,要毁灭他们所有的人。但是他们都不听从他,他们说:“我们定要成就我们口中所说出的一切话,向天后烧香,浇奠祭,按着我们与我们列祖、君王、首领、在犹大的城邑中和耶路撒冷街市上,素常所行的一样。因为那时我们吃饱饭,享福乐,并不见灾祸。”①但是耶利米却向他们确言,亚威已经注意到这些偶像崇拜,并因此曾经降祸给他们。“耶和华说,我指着我的大名起誓,在埃及全地,我的名不再被犹大一个人的口称呼……我向他们留意降祸不赐福,在埃及地的一切犹大人必因刀剑饥荒所灭,直到灭尽。”②
  ①同上书,第44章,第17节。——译者
  ②同上书,第44章,第11节—末节。
  以西结同样被犹太人的偶像崇拜所震骇。主在一个异象中把在圣殿北门处为塔模斯(Tammuz,巴比伦的神)哭泣的妇女显示给他;然后主又将那些更可憎恶的事显示给他看。在圣殿门口的二十五个人正在敬拜太阳。主于是宣布:“因此,我也要以忿怒行事,我眼必不顾惜,也不可怜他们,他们虽向我耳中大声呼求,我还是不听。”③
  ③《以西结书》,第8章,第11节—末节。
  认为除了一种宗教以外一切宗教都是邪恶的,以及认为主将惩罚偶像崇拜的这种想法,显然是为这些先知所创始。一般说来,先知都是极端民族主义的;他们期待着主彻底毁灭外邦人的那一日的到来。
  以色列人的被掳曾被用来证实先知斥责的正确。假如亚威是全能的,而犹太人是他所拣选的人,那末他们所受的苦,只能说是由于他们的邪恶。这是一种父亲管教孩子的心理,也就是说,犹太人必须通过惩诫才能得到净化。在这种想法的影响下,犹太人在流亡期间发展了一种比独立时更为严格、更为排斥异民族的正统教义。那些留在后方未经迁移到巴比伦的犹太人并没有经历到同样程度的发展。当以斯拉和尼希米在被掳以后重返耶路撒冷的时候,他们发现杂婚已经相当普遍,并为此感到惊讶,于是他们便把这样的婚姻都解除了。①
  ①《以斯拉记》,第9章—第10章第5节。
  犹太人与其他古代民族突出不同之点是他们的顽强的民族自尊心。其他民族,在一旦遭受征服后,都曾表里一致地屈服于战胜者。只有犹太人保持了他们那种唯我独尊的信仰,并确信他们的不幸是由于上帝的忿怒,因为他们没能保持住信仰与教义的纯洁。旧约中有关历史的各篇,大部分是在被掳后编辑的,它们容易给人一种错误的印象。因为它们暗示为先知所反对的偶像崇拜是背离了先前谨严的风尚。然而在实际上却从来没有过这样谨严的风尚。先知在更大程度上是些革新家,这和我们以非历史的眼光读圣经时所了解的有所不同。
  在被掳期间,发展了一些以后成为犹太教特征的事情。但其中有一部分却来自先前已有的根源。由于举行祭奠的唯一的圣殿被毁,犹太教的仪式乃被迫变得没有祭品了。在这一时期里创始了犹太人会堂,他们在这里朗诵当时已有的部分圣经。从这时起强调了安息日的重要性,和开始重视作为犹太人标帜的割礼。按我们所知与外邦人联婚也是在流亡期间开始被禁止的。各式各样的排他性有了增长。“我是耶和华你们的上帝,使你们与万民有分别的。”①“你们要圣洁,因为我耶和华你们的上帝是圣洁的。”②律法是这一时期的产物。它是维持民族统一的一种主要的力量。
  ①《利未记》,第20章,第24节。
  ②同上书,第19章,第2节。
  我们称为《以赛亚书》的是两位不同先知的著作,一个在被掳之前,一个在被掳之后。二者之中的后者,也就是被圣经研究者称为第二以赛亚的,是先知中最卓越的一位。他最先报告给我们主曾经说过:“除我以外,再没有真神。”他相信肉身死后可以复活,这也许是由于受到波斯人影响的结果。他的关于弥赛亚的预言,在后世竟成为用来证明先知们预见了基督降临的主要旧约经文之一。
  在基督徒对外邦人和犹太人的辩论中,第二以赛亚所写的这些经文曾起过极其重要的作用;因此我要引用其中最重要的几段于下。万民终必皈依:“他们要将刀打成犁头,把枪打成镰刀;这国不举刀攻击那国,他们不再学习战事。”(以赛亚书第2章第4节)“必要有童女怀孕生子,给他起名叫以马内利。”③(就此处经文而论,犹太人与基督徒之间曾经有过争论;犹太人说正确的译文是“一个少妇将要怀孕,”但基督徒以为犹太人是在说谎。)“在黑暗中行走的百姓看见了大光;住在死阴之地的人有光照耀他们……因有一婴孩为我们而生,有一子赐给我们,政权必担在他的肩头上,他名称为奇妙、策士、全能的神、永在的父、和平的君。”①最明显地具有预言性的是第五十三章,其中含有我们所熟悉的经文:“他被藐视,被人厌弃,多受痛苦,常经忧患。……他诚然担当我们的忧患,背负我们的痛苦……那知他为我们的过犯受害,为我们的罪孽压伤:因他受的刑罚我们得平安;因他受鞭伤我们得医治……他被欺压,在受苦的时候却不开口:他象羊羔被牵到宰杀之地,又象羊在剪毛的人手下无声,他也是这样不开口。”在最后的救赎中明确地包括了外邦人:“万国要来就你的光,君王要来就你发现的光辉。”②
  ③《以赛亚书》,第7章,第14节。
  ①同上书,第9章,第2节,第6节。
  ②《以赛亚书》,第60章,第3节。
  以斯拉和尼希米死后,犹太人暂时不见于史乘了。犹太人的国家作为一个神权国家残存着,然而它的畛域却非常狭小——根据E.比万③所述,只有耶路撒冷四周十至十五英里的地方。亚历山大死后,这个区域变成托勒密王朝和塞琉西王朝间互相争夺的地区。然而在实际的犹太人疆土上却很少进行过战争,于是犹太人便得以长期自由地信守他们的宗教。
  ③《大祭司治下的耶路撒冷》,第12页。
  他们在这一时期里的道德律都记述在《智慧书》④里,该书可能写成于公元前200年左右。一直到最近,这本书只有希腊文的版本为世所知;这便是它被斥入《伪经》(Apocrypha)的缘故。但是最近却发现了一部希伯来文的稿本,这部稿本在某些地方与英文译的希腊文版本《伪经》有些不同。书中所讲的道德是很世俗的。邻舍间的声誉受到非常的重视。诚实乃是最上的策略,因为这样作可以招来亚威的袒护,而这是大有益处的,书中也建议人要施舍。希腊影响惟一的标志乃是对医药的赞美。
  ④原文为:Ecclesiasticus.——译者
  对待奴隶不可太仁慈。“草料、棍棒、和重担是为了驴子;面包、惩罚和工作是为了仆役……给他适当的工作去作:要是他不顺从,那末就放上更重的枷锁”(第23章第24、28节)。同时,你要记得你曾为他付过一笔代价,要是他逃走,你这笔钱就要丢掉了;这就为有利的严酷立下一道界限(同上书,第30、31节)。女儿是忧患的大根源;显然在作者的时代里,她们是热中于淫乱的(第42章第9—11节)。该书的作者是卑视妇女的:“蠹虫生自衣服,邪恶来自妇女”(同上书,第13节)。对你的孩子们和颜悦色是一种错误,适当的办法是:“叫他们从幼年起就低下头来”(第7章,第23、24节)。
  总而言之,这人像老伽图一样,代表一种看来极不光彩的善良商人的道德。
  这种宁静舒适而又自命正直的生活,终于被决心把其全部国土化为希腊方式的塞流西王朝,安提阿古四世粗暴地中断了。公元前175年他在耶路撒冷建立了一座体育场,教育青年头戴希腊式的帽子,练习各种运动。在这件事上他得到了一个他任命为大祭司的希腊化犹太人,雅森的协助。僧侣贵族阶级早已对教规松懈起来,并且感受了希腊文明的吸引力;但是他们却遭到一个叫作“哈西第姆”(Hasidim,意味“神圣”)党的强烈反对,这个党在农民中占有很大势力。①公元170年,当安提阿古被卷入对埃及的战争时,犹太人叛变了。于是安提阿古从圣殿中搬走了圣器并在其中安置了神像。他仿照其他各地已经试验成功的办法,宣布亚威和宙斯为一体。②他决心根绝犹太教,废除割礼和废止有关食物的戒律。耶路撒冷的居民都屈从了,但是耶路撒冷城外的犹太人却进行了极端顽强的抵抗。
  这一时期的历史见于《马喀比一书》。该书第一章叙述安提阿古如何通令其国内所有居民应结为一体,并废止他们个别的法律。所有异教徒都遵从了这道命令。尽管国王命令废止安息日,用猪肉献祭,和禁止男孩受割礼,许多以色列人也都遵从了。凡不遵从命令的人都要被处以极刑。但仍有许多人违抗。“他们把一些让自己男孩行割礼的妇女处以死刑。勒死了那些男孩,掠夺了他们的家产,并杀掉了给男孩们行割礼的人。即便这样,许多以色列人仍然十分坚决地拒绝食用任何不洁之物。他们宁死也不愿为肉类所玷污,不愿亵渎圣约;于是他们就这样死去了”。③
  ①爱西尼教派,可能是从他们中间发展出来的,这一教派似曾影响过原始基督教。参考,欧伊斯特雷和罗宾逊合著的《以色列史》(OesterleyandRobinsonHis-toryofIsrael),第2卷,第323页以下。法利赛人也是这些人的后裔。
  ②有些亚历山大里亚的犹太人并未反对这种说法。参看《亚里士提阿斯书简》(LettersofAristeas)15,16.
  ③《马喀比一书》,第1章,第60—63节。
  就在这时,犹太人广泛地信仰了灵魂不死的教义。人们认为道德会在今世得到报应:但最有德行的人所遭遇的迫害,却证明事实并不如此。因此为了捍卫神的公义,有必要相信来世的赏罚。这种教义并未能为犹太人普遍承认;基督在世的时候,撒都该人仍旧否认过这种教义。不过在那时他们只占少数,以后,所有的犹太人都相信了灵魂不死。
  领导背叛安提阿古王的是一个干练的军事将领犹大·马喀比。他首先收复了耶路撒冷(公元前164年),然后便开始进行攻击。他时而屠杀敌方所有的男子,时而强制给他们施行割礼。他的兄弟约拿单被任命为大祭司,带着守备军驻守耶路撒冷;他征服了撒马利亚的一部分,并攻取了约帕和阿克拉。他同罗马进行了谈判,并顺利地获得了完全的自治权。到希律王时为止,他的家族世袭大祭司的职位,被人称为哈斯模尼亚王朝。
  这时期的犹太人在忍受和反抗迫害时表现了无限的英勇,虽然他们所维护的事并不使我们觉得特别重要,例如行割礼和不吃猪肉等。
  安提阿古四世的迫害期是犹太史中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时期。这时流亡各处的犹太人日趋于希腊化;在犹太的犹太人为数不多,并且在他们中间,一些有财有势的犹太人也都趋向于默认希腊式的变革。倘若没有哈西第姆党人的英勇反抗,犹太教可能早已灭绝。如果这样,无论基督教或伊斯兰教都将无法以其所曾采取的形式而存在。汤森德在他的马喀比第四书的译序中说:
  “人们说得好,假如犹太教作为一个宗教,在安提阿古统治下为人灭绝,那末基督教所由孳生的种床就没有了;所以拯救了犹太教的马喀比家殉道者所流的血终于成了教会的种子。因为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一神教教义都出自犹太教的源泉。所以我们可以说今天在世界上,不论东方或西方,一神教的存在实有赖于马喀比一家。①
  ①见R.H.查理士编:《英文旧约中之伪经与托名书》(TheApocryphaandPseudepigraphaoftheOldTestamentinEnglish),第2卷,第659页。
  虽然如此,马喀比家的人们并不为以后的犹太人所崇敬,因为他们那些当大祭司的族人,在有了成就以后,竟采取了一种世俗的妥协政策。只有那些殉道者才受到人们的敬仰。大约在基督时代写于亚历山大里亚的马喀比第四书叙述了这事以及其它一些轶事。书的标题尽管用了马喀比的字样,但书中却没有一处提起马喀比的家人;书中首先叙述了一个老人和七个青年兄弟惊人的刚毅,他们最初全都受到安提阿古的拷打,并终于被安提阿古处以死刑。当时他们的母亲也在场,并曾劝勉他们要坚持到底。国王最初想借婉言来软化他们,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肯同意吃猪肉,他即将宠爱他们,并为他们谋得立身出世的机会。当他们拒绝了以后,安提阿古便将刑具指给他们看。然而他们仍不动摇,并告诉安提阿古说他将要在死后受到永刼的痛苦;而他们自己却要享受永远的幸福。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在自己兄弟的面前,在母亲的面前,首先拒绝吃猪肉,随即受到严刑拷打,并终于遭到杀害。最后,国王转向他的士兵说,他希望他们能够借着这样勇敢的榜样获得教益。以上的叙述当然曾为传说的成份所润色,但迫害的残酷与忍受的英勇在历史上却是真实的;其主要的争论点则围绕在割礼与吃猪肉的问题上。
  从另一方面来看,这本书也很有趣。虽然作者显然是一个正统教派的犹太人,但他却使用了斯多葛派的哲学语言,企图证明犹太人完全是依照斯多葛派的教训生活的。这书开始的一段文章如下:
  “我所提出讨论的问题是具有高度哲学意义的,亦即受到神灵启示的理性是否为各种激情的最高统治者的问题;关于这个问题的哲学,我愿郑重地请求你们给予诚挚的注意。”
  亚历山大里亚的犹太人,在哲学方面,都情愿向希腊人学习,但他们却异常顽强地墨守其律法,尤其是行割礼、守安息日、以及不吃猪肉和其他不洁的肉类等。从尼希米到公元后70年耶路撒冷陷落为止,他们重视律法的程度是与日俱增的。他们不再容忍那些宣讲某些新鲜事物的先知。其中一些迫切感到要用先知体从事写作的人们,便伪托他们发现了一卷但以理,所罗门或其他古圣先贤所著的典籍。犹太教仪的独特性,使他们团结为一个民族,但律法的强调却逐渐破坏了独创性,并使得他们变得极端保守。这种顽固性曾使得圣保罗在反对律法统治的斗争中显得十分出色。
  对于基督降生不久以前的犹太文学毫无所知的人,最容易把新约全书看作一个崭新的开端。但事实并不如此。先知的热情,为了赢得世人的听闻虽然不得不设法伪托古人,但是这种热情却绝对没有死灭。在这方面,最有趣的是以诺书①,这是一部不同作者的作品集。其中最早的著作仅稍先于马喀比的时代,而其最晚的大约在公元前64年。书中大部分自称是记述长老以诺蒙神启示时所见的异象。这对于从犹太教转向基督教的一派来说是很重要的。新约全书的作者们是熟悉这部书的。圣犹大认为它确实是以诺的著作。早期基督教的教父,例如亚历山大里亚的克莱门特和特尔图良,曾把它当作正规的经典;但是杰罗姆和奥古斯丁却摈斥了它。结果,它首先为人所遗忘,并终于失传了。十九世纪初叶人们才在阿比西尼亚发现了三部用埃塞俄比亚文写的稿本。此后,又发现了希腊文和拉丁文译的该书的部分稿本。原书好象是部分用希伯来文,部分用阿拉姆文写成的。原书的作者是一些哈西第姆党人,他们的继承人便是那些法利赛人。这本书攻击了国王们和亲王们——指哈斯模尼亚王朝和撒都该人。它曾经影响过新约全书中的教义,尤其是关于弥赛亚、阴间和魔鬼学等方面。
  ①关于本书原文的英译本,参看查理士著该书,书中的序言也很有价值。
  本书主要是由“寓言”所构成;这些寓言比新约中的寓言含有更多的宇宙论。其中有天堂、地狱、最后的审判等景象。书中文笔较好的地方可以使人联想到失乐园的前两卷;文笔较劣的地方使人想起布雷克的先知书。
  以诺书对于《创世纪》第六章,第二节、第四节有一段奇妙的和普罗米修斯式的引伸。天使把冶金术传授给人们,因为他们泄漏了永远的秘密而受到了惩罚。他们也是食人肉的。犯了罪的天使变成了异教的神,而他们的妇女则变为人首鸟身的海妖;但最后,他们全都遭到了永刼痛苦的惩罚。
  书中有一些具有相当文学价值的关于天堂和地狱的描写。最后的审判是由“公义的人子”,坐在他荣耀的宝座上执行的。有些外邦人最后终将悔改,并被赦免;但是大部分外邦人和所有的希腊化犹太人,都要遭到永远的诅咒,因为义人将要祈求伸冤,而他们的祈祷是将要得到应许的。
  书中有一段论到天文学的地方,其中提到太阳和月亮,具有被风推动的战车;一年有364天;人类的罪孽使得诸天体脱离其原有的轨道;只有善人才能通晓天文学。陨星是受到七位天使长处罚了的堕落的天使等。
  以下论及圣史。其较早的部分大致依照圣经中的叙述一直讲到马喀比家的历史为止;其较晚的部分则依照一般的历史。然后作者又论及未来:如新耶路撒冷、剩余外邦人的改宗、义人的复活和弥赛亚。
  书中有很多处论到罪人的惩罚和义人的赏赐。义人对于罪人永不表示基督徒的宽恕。“你们这些罪人哪,在审判的那天,当你们听到义人祈祷的声音时,你们该怎么办呢?你们又将逃往哪里去呢?”“罪恶并不是从天上降到地下来的,而是由人自身造成的。”罪恶都记录在天上。“你们这些罪人将要受永远的诅咒,并将永远得不到平安。”罪人也许终身快乐,甚至在临终的时候也还是快乐的,但是他们的灵魂都要下阴间,并在那里忍受“黑暗、枷锁和烈火。”但是对于义人,“我和我的儿子①却要永远和他们联结在一起。”
  ①指上帝和圣子。——译者
  书中最后的一段话是:“上帝必以信实对待那些正义途上的忠信者。当义人发出灿烂的光辉的时候,忠信者要看到那些生于黑暗的人被带进黑暗里去。罪人必将呼喊并看到义人发出灿烂的光辉,他们一定要到事先为他们预定的地方去在那里度他们的时日。”
  犹太人象基督徒一样,关于罪恶想得很多,但只有少数人想到他们自己是罪人。想到自己是罪人,是基督徒的一项革新,这是借着法利赛人和税吏的比喻提出来的。基督责备文士和法利赛人时曾经把想到自己是罪人一事当作美德来宣讲。基督徒竭力实践基督教的谦卑,但一般犹太人却不这样作。
  基督降世不久以前,正统犹太人中却也有一些重要的例外。例如《十二位先祖的遗书》①,该书在公元前109—107年间写成。作者是一个崇拜哈斯模亚王朝大祭司约翰·希尔卡努斯的法利赛人。这书就其现在的形式论,包括一些被基督徒窜改的地方,但这些地方都是涉及教条的。如把这些地方删去,书中伦理的教训仍然与福音书中所论述的非常相似。正如R.H.查理士牧师兼博士所说:“登山宝训在好几处反映了这种精神,它甚至重复了该书中原有的文句:福音书中有很多片段也显示出该书的痕迹,圣保罗似曾用该书作为一种手册(vademecum)。”(引同上书第291—2页)在这本书里我们看到:
  ①原文为:TheTestamentsotheTwelvePatriarchs.——译者
  “你们要从心里彼此相爱;假如有人得罪你,你要心平气和地向他说话,你不可存诡诈的心。如果他忏悔和认错,你就要宽恕他。但如果他不承认错误,你也不要和他动怒,以免他受到你的毒而开始咒骂。这样就要犯双重的罪……如果他竟恬不知耻,坚持作恶,你也要从内心来饶恕他,并要把伸冤之事交给上帝。”
  查理士博士认为基督一定是熟悉这段文字的。我们还看到:
  “你要爱主和爱你的邻舍。”
  “你要终生爱主并真心彼此相爱。”
  “我爱主;同样我也全心全意地爱每一个人。”这些话应该与马太福音第22章第37—39节作一对比。在《十二位先祖的遗书》里有一段对所有仇恨的责备;例如:
  “忿怒是盲目的,它并不容你见到任何人的真面目。”
  “所以,仇恨是邪恶的:因为它经常伴随着谎言。”这本书的作者,正如可能预料得到的,认为不仅犹太人会得救,即便是外邦人也都要得救。
  基督徒从福音书里学会了憎恶法利赛人,然而这本书的作者却是一个法利赛人,就象我们已经看到的那样,他教导我们一向认为是最足以显示基督教特征的一些伦理格言。解释这件事是不难的。首先,即便在作者所处的时代里他也必定是个特别的法利赛人;当时最普通的教义,毫无疑问,是以诺书里所记述的。其次,我们知道一切运动都趋向于僵化,有谁能从D.A.R.(DaughtersoftheAmericanRevolution)①这一团体中得出杰弗逊的原则来呢?其三,特别是关于法利赛人,我们知道,他们把律法看作最后的和绝对的真理。他们对于律法的这种热中,不久便终止了所有新鲜活泼的思想与感情。就象查理士博士所说:
  ①这是一个保守的美国妇女团体,成立于1890年。罗素某次游美曾受这个团体的攻击。——译者
  “法利赛派脱离了其宗派过去的理念,投身于政治利益和运动,与此同时他们越发全面地拘泥于律法字句的钻研,这样就立刻停止给[先祖的]遗书所阐明的这种崇高的伦理系统以发展的余地。所以早期哈西弟姆党人真正的继承者和信徒都脱离了犹太教,并在原始基督教的怀抱中找到了他们的自然归宿。”
  经过大祭司的一段统治期以后,马可·安东尼任命他的朋友希律作了犹太人的王。希律是一个放荡的冒险家,他经历过好几次破产的危机,习惯于罗马的社交生活,距离犹太人的虔诚相差很远。他的妻子出身于一个大祭司的家庭,然而他却是一个伊都米亚人,仅就这一点也足以使他成为犹太人怀疑的对象。他是一个巧妙的趋炎附势者,当屋大维军队显然要取得胜利的时候,他立刻背弃了安东尼。虽然如此,他曾竭尽心思使犹太人安于他的统治。他重建了圣殿,然而这圣殿却装配了许多哥林多式圆柱;并且是按照希腊的样式建筑的。他在正门的上方安装了一只巨大的金鹰,因此违反了第二条诫命。当人们传说他将要死去的时候,法利赛人便把那只鹰拆掉了。为了报复,他处死了一些法利赛人。他死于公元前四年。他死后不久,罗马人废除了国王制,把犹太国置于一个总督的统治下。彼拉多在公元26年被任命为总督,但因他为人缺乏才智,不久便被撤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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