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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复集

_6 严复(清)
也。此为吾辈学堂之立宪,言其大略,如是而已。有何甚高难行之有哉!
  君国自三古以来,所用者为有法之专制,县官以一体而兼三权,故 法制有分
部、分官而无分柄。设庶职资选举,以招天下之人才,即以此为与民公治之具,其
法制本为至密。言其所短,则其有待于君者过重,其有待于民者过轻。假 使吾国
世世皆有贤圣之君,其利用可谓无匹,而无如其不能也。是故民才以莫之用而日
短。国事以莫或恤而日隳。自海禁既开,持此以与彼族群扶之国相遇,日形其
短,无怪其然。乃今幡然而议立宪,思有以挽国运于衰颓,此岂非黄人之幸福!顾
欲为立宪之国,必先有立宪之君,又必有立宪之民而后可。立宪之君者,知其身为
天下之公仆,眼光心计,动及千年,而不计一姓一人之私利。立宪之民者,各有国
家思想,知爱国为天职之最隆,又济之以普通之知识,凡此皆非不学未受文明教育
者之所能辨明矣。且仆闻之,改革之顷,破坏非难也,号召新力亦非难也,难在乎
平亭古法旧俗,知何者之当革,不革则进步难图;又知何者之当因,不因则由变得
乱。一善制之立,一美俗之成,动千百年而后有,奈之何弃其所故有,而昧昧于来
者之不可知耶!是故陶铸国民,使之利行新制者,教育之大责,此则仆与同学诸子
所宜共勉者矣。
《蒙养镜》序
  晋人有言:「子弟亦何与人事,政复欲使其佳。」应者曰:「此如玉树琼林,
欲其生吾阶除而 已。」此其言似达,然而大误。东晋之所由不振,姬汉疆索,遂
为腥膻驰骤之场,至隋暨唐而后粗定者,未始非燕翼之情甚轻,有以致之也。夫一
国一种之盛衰强 弱,民为之也。而民之性质,为优胜,为劣败,少成为之也。国
于大地,数千百年,一日开关,种与种相见,而物竞生焉,每大为其外者之所龁。
当其存亡危急之 秋,环视其群,了然见智、仁、勇三者之皆不及,思自奋勉,以
为存种救国之功,则对镜自诡曰:吾亦老矣。已而自课其隐,还溯生平,虽名位显
达,居养丰饶,详 审所为,几无一事可自慰者。又不幸性习既成,即愿勉所优
胜,去所劣败,往往不能,则旁睨其子若孙,喟然曰:尚庶几为我之所欲为者乎!
将无知尚公、尚实、尚 武,于以合群进化,而为吾种之荣光者乎?呜呼!厉之人
夜半生子,取火视之,汲汲然惟恐其似已也。深推所念,夫亦可谓大哀也已!则由
是蹶起而事教育之事,设 学堂,置教科,植师范,讲普及焉。此姑勿论其效未
效,乃若其志,又可尚也。虽然未至,请循其本。
  昔者九方歅以子綦之子捆也为祥,而子 綦索然出涕曰:「吾未尝为牧而样生
于奥,未尝好田而鹑生于宎,若勿怪何耶?」由此言之,一切法莫大于因果。子弟
之德,堂构之美,夫非偶然而至者,灼灼明 矣。故谢安之妇,尝怪其夫之不教
子。安曰:「吾尝身自教之。」斯宾塞曰:「子孙者汝身之蜕影也。」伤今之人,
日为干没无已之事,而望其子以光明;日为腆鲜 不涓之事,而望其子以高洁。汝
以为不汝知也耶?又大误也。且私之甚者,其视所生,亦草芥然,无几微痒痛之相
涉,涅伏瞀乱,喜怒变常。夫如是乃默而祝曰:天 地不偏覆载,吾黄人神明之子
孙,宜日进而与一世抗也。此何异取奔蜂以化藿蜀,用越鸡以伏鹄卵。一或有之,
则一切天演之说,皆可焚也。然则家庭教育,顾不重 耶!
  且国弱种困,则有深望于后之人,此不独吾今日之事然也。彼欧西诸邦,莫不
如此。吾尝读英洛克氏、法鲁索氏诸教育书,见其和蔼恺 恻,大异平日反对政府
之文辞。然皆大声疾呼,谓非是则国种决灭。德之最困,莫若十八、十九两世纪之
交,而教育哲家,如佛队、汗德诸公遂出。兹编撒氏之作, 亦于其时者也。顾其
作意,所与诸家异者,彼以为多言其反,将正者自明。此犹庄周以非指喻指,作马
喻马,而齐桓公亦云仲父教我以所善,不若教我以所不善。其 为特色,天下父母
当自知之。既译于日本,而今者桐城吴君燕来,以通雅之才,躬迻译之事,明白晓
畅,殊便家人。《记》曰:「教学相长。」使公等知后生之可 畏,思来日之大难,
各手此书,深稽其说,将不独于子弟有大造,而长者之心德身仪亦以日即于优胜,
其为国福,岂有涯哉!其为国福岂有涯哉!
  戊申八月 侯官严复序
原贫
   论今日之国事,固当以救贫为第一义,此尽人之所知也。盖晚清末造,岁出
五而岁入三,财政已有不可终日之势,然此犹是度支之穷困也。至于国民生计,大
江南 北,隔并屡臻,则农病;银行票号,闭竟时闻,则商疲;洋货侵销,十五歇
业,则工饥。至于士类科举既废,进身无阶。出洋惟取于速成,返国悉趋于奔竞。
巧速者 咸据丰腴,拙缓者常虞抵滞。爵位差使,未尝不众,顾不足以笼一切干禄
之士,使之尽入彀中。于是海内颙颙,而辛壬革命之运,不可挽矣。故尧之禅舜犹
曰:「四 海困穷,天禄永终。」而法兰西当路易十六之朝,亦以府库空虚,饥馑
时告,劫运用成。国贫犹可,民贫必亡。呜呼!可为永鉴也已。
  是故古 之言救贫也,其所忧常在国。国者何?皇室政府是已。至其所以救之
之方,要不外开源节流诸常谈。其甚者,讲均输,置平准。言利之臣,自诩可不益
赋而财用足, 此间接以朘诸民者也。又其甚者,算缗税亩,辜榷盐铁,征赋茶
酤,此直接以朘诸民者也。究之苟且之政既兴,国运亦因以中圮,则置之不足道
耳。惟今之言救贫则 不然。何以故?今日之国,固五族四万万民人之国也;今日
之政府,固五族四万万民人之政府也。此五族四万万之民人,各有保存此国,维持
此政府之义务,而不得 辞。代议士操立法之权,画出税之诺。国之经费有预算,
有预算,有审计,为之得其道,则行政者无所恣其奢靡,而亦不必忧其穷乏。故处
今而言救贫之事,其所忧 者常在民,惟民实贫,而吾国乃以不救,此今昔大异之
点也。
  夫如是,则请观今日吾民之贫富为何如。《记》曰:「有人此有上,有土此有
财,有财此有用。」此虽古语,然实计学最信之例。而以吾国奄有四百二十五万方
迷卢之土宇,中间除戈壁沙碛而外,何地不腴?何山不矿?夫天既以是赋诸吾民,
使之有上如此,而乃今戚戚然,常有无财用之忧者,则何也?无他,安于朴陋,束
于习惯,而贫常嗜琐,无独辟过人之思想故也。今夫民之为类众矣!顾以大分言,
则亦如古人所区之士农工商足已。以吾意言,则吾国之士农工商,各有不宜适于此
世之生存者,不宜适于此世之生存,即无异言不宜适于今成之民国。闻者疑吾言
乎?则请得一一而指之。自由言论,极知伤时。窃愿公等平气听之,则嫠忧漆叹之
词,未必无土壤细流之助也。
  先言夫士。前清之所谓士,习 举业、纳赀粟者也;今之所谓士,取文凭、尝
游学者也。以世变之甚骤,故前之士尚甚众,而后之士日益多。今夫民得称士,则
大抵识字知书,新故不同,而常受一 般之教育。受教育之民众,讵非吾国幸福也
耶!而孰知事有大谬不然者。盖今日民国之难为,即在此曹日多之故。何则?此曹
之所以为生,非群聚于官,此官字总分 立三权之称。觅差求任,则无从得食故
也。问前者何事而应举纳赀,曰:以做官故;问后者何事而入学校、谋出洋,曰:
以做官故;问前后之人何事而皆勤运动、结 政党,曰:亦以做官故。呜呼!官之
众,国之衰也。尝闻之美友曰:若国何能为民国乎?百年以往,吾美国之众,太半
皆占田垦土之民,被举为官,视若义务。是故 阔节疏目,设官甚少,故无蠹政之
游民,而平等之制易以立。今子之国,承专制之余,民稍俊秀,即莫非官。使向隅
者多,则逆节萌起,不知何以善其后也。吾闻 之,辄惝然自失。《记》曰:「生之
者众,食之者寡。」食读若日食之食,义犹侵蚀。乃今反其道而行之,此不独财用
不足之可忧,而奔竞成风,廉耻道丧,他日政 之改良,几何可预计已。且如是将
使农工商之中,无秀杰挺出之家。虽所居之土,得天最厚,然欲使富媪不閟精华,
编户悉资饱暖,不亦甚难也战!不亦甚难也哉!
   至于吾国之农工商又何如?夫中国固农国也,而海通以来,洋场剧兴,缘亩
之民,天抵逐末。迩年以来,灾荒屡见,革命之际,攘夺尤多。顾亭林致慨明末之
俗, 谓其山有负隅,林多伏莽,民乃舍其田园,徙于城郭。又一变而求名之士,
诉枉之人,悉至京师,辇毂之间,易于郊□之路。锥刀之末,将尽争之,此其言无
异为今 日云也。至于工商,又往往弃其所长,用其所短。浮慕企业,发起公司,
然而水泡时闻,破产屡见,模略举似,有如造纸、织呢、玻璃、洋灰之类,乍起乍
仆,皆丧 巨赀。今夫农工商三者,国之桢干也,而衰败如此,呜呼,能不贫哉!
  然则,方今之计,欲为救贫之事,其将何道之由,曰:其详,请俟诸异日。约
而举之,固有三答,曰:广交通,平法令,饰币制而已。是三者,固中国今日所得
为,失今不为,势且无及。
天演进化论
   一千七百九十八年,有景教士马尔图者着论云:人民生齿日繁,地产虽增,
必有不足养之一日。达尔文家学生理,因读是书而作《惟念》,谓世间种类既以日
蕃, 而所具能力多异,或强,或弱,或黠,或愚,或捷疾,而或迟钝。然则当不
足于养之时,是虽强、黠、捷疾者,其得食而存之数岂不以多,而反是者岂不邻于
馁绝 乎?不宁惟是,势必强、黠、捷疾者,其种多传;而弱、愚、迟钝者,其种
易灭。此即达氏《原种》书中《天择》一篇之所深论也。案《原种》一书印行于一千八百
五十九年。当是时,斯宾塞氏方运至深之思,着为《会通哲学》,言一切自然之变,
名天演学,见达氏之说,翕然欢迎,而以最适者存,诠达氏「天择」之义。
   天演西名「义和禄尚」,最先用于斯宾塞,而为之界说,见拙译《天演论》案
语中。如云天演者,翕以合质,辟以出力,方其用事之时,物质由浑而之尽,由散
而 之凝,由纯而为杂,质力相缄,相与为变者也。今欲取此界说所云,而一一为
之引证,此诚非鄙人所暇及。故独举似其语,以为诸公研究之资,而本日所欲特标
而求 诸公留意者,则有达尔文所发明之二例:其一即天择,所谓各传衍最宜者
存;其二则先世所习传为种业。至今学者于第一例翕然承认,以此为天演最要功
能,一切进 化皆由于此。其第二例虽为达氏所笃信,而学者则不必以此为信例。
彼谓祖父虽有熏习,然与体性所原具者异,其效果不必遂传。德人怀士满驳之犹
力。然其例虽不 必尽信,而亦不得竟斥为妄,盖经后人博验,生物界中固有以先
世熏习传为种性者,如医家验有一种传疫微生,以经入病体之后其毒弥烈,由是传
衍所具毒性皆烈于 前。由此观之,则达之第二例所云先世熏习传为种业者,亦不
过〔可〕遂斥为诬,尽行抹煞明矣。
  通此二家之说,而后进化大演可得而言。夫 进化之事众矣,广而言之,则一
切众生皆有进化之事。顾吾今日所欲诸君讨论者,乃人群社会之进化。既论社会之
进化,欲吾言之有序,自不得不言社会之太初,然 此又见于拙译《社会通诠》、《群
学肄言》等书,故今又可以不论。所为诸君举似者,当去西人旧籍中有著名巨谬而
不可从者,如鲁索《民约》之开宗明义谓:民生 平等而一切自由是已。盖必如其
言,民必待约而后成群,则太古洪荒,人人散处,迨至一朝,是人人者不谋而同,
忽生群想,以谓相约共居乃极利益之事,尔乃相吸 相合,发起一巨会者然,由是
而最初之第一社会成焉。此自虚构理想不考事实者观之,亦若有然之事,而无如地
球上之无此。何也?必欲远追社会之原,莫若先察其 么匿之为何物。斯宾塞以群
为有机团体,与人身之为有机团体正同。人身以细胞为么匿,人群以个人为么匿。
最初之群,么匿必少。言其起点,作家而何?家之事肇 于男女,故《易传》曰:
「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
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此吾国之旧说也。
   然则顺序为言,不得不略及男女夫妇之进化。夫言如甚美,于理想若至顺,
而与事实不相应者,有如道德家言,人类男女之伦,始杂乱繁多,而后教化日高,
乃渐 专一而匹合。此不独着论然也,即鄙人前日亦以为如是。当为原人之时,必
然无别,而后则或多夫焉,多妻焉,而渐归于匹合。夫匹合之为善制,鄙人固无异
辞,特 其渐进之序,察之事实,则不如此。盖匹合不独为浅化之民所多有,乃至
下级生类每有然者,而于禽鸟则尤多见,虽鸠挚而有别,即吾国旧学早有知之者
矣。总之, 按最<近>学者所调查言之,则杂乱无别,人类为极少之俗,而匹合发
现极早,不必甚高之教化而后然。若夫多妻多夫及他种族合制度,则依所居之外
缘牵系而发生,譬如丁口之间有所偏重,多妻因于少男,多女〔夫〕缘于少女。而
匹合之制所以最善者,以其最便家庭教育之故,即吾国多妻之制,往往为新学家所
深诟,然而西国主持其说者亦不乏人,即在西洋诸国大抵莫不行匹合矣,而自由结
婚之余,亦未尽离苦趣。夫妇道苦,由是而二弊生焉,一曰不事嫁娶,一曰轻为离
异。前之弊中于生齿;后之弊中于所生,故至今论者尚纷然无所折中,鄙人今日所
以及此者,盖变法之后,人人崇尚欧、美之风,俯察时趋,所破坏者,似首在家
法。顾破坏之而国利民福,其事宜也;若破坏矣,而新旧之利两亡,尚冀诸公凛其
事之关系重大,自种族之进退视之,则慎以出之可耳。
  既言 男女婚配之进化,则女子地位关于社会进化者亦有可得而言。吾国近十
余年来,始有男女平权之说,浸假言自由婚姻矣,至于今则言女子参政权矣,此其
为是为否, 哲家不敢轻下断语,但就事实上之实验,科学上之研究,有可言者,
请为诸公更一及之。盖匹合非最后之制,而旧说妄为一概之论,谓浅化之民,其待
女子必然深加 压制者,已成不根之论。观群学家威思马克之所发明,始知旧史所
言多为谬说。盖初民妻女往往据地颇高,不必尽为奴隶。即在澳洲内地土人,其女
子亦有应得之权 利。曩时以男役女,不啻牛马之说,大抵子虚。盖社会无分文
质,其中男女原为大设之分功,男子固不无自利之私,而女子所居,实未若旧日说
之污下。大抵旧说常 谓野蛮人必多妻,而多妻之社会,其女子必无善地,此其说
不必深辩。但今日所可欲言者,世间有无数野蛮人,确然匹合,即使俗用多妻,而
实行者必其中之少数, 其大多数仍匹合也。
  人类世系多用男统,有德人巴卓芬者,言世界有用女统之一时,当此之时,女
权最重。不知女统之用,乃坐极父之故,此 正女权最劣之时。故至今学者谓社会
自古至今,女统从未行用。惟是女子之在社会,当进化之际,其地位隆污实为不
一,其所以然之故,因缘复沓,难以欲言,但其 大略有可论者:盖人类以食为
天,而能食人者,其品皆类,是故耕稼之世,则女子之地位渐高;而畜牧之世,则
女权最弱。虽然弱矣,而犹未至贱也。独至宗教说 兴,以妇女为污秽不可事神之
物,而女界乃大受影响。比如婆罗门佛陀、谟哈蓦德、犹大、希白来诸教宗,皆难
逃其责者矣。西人好言妇女地位增高,景教之功为独 伟,顾考之历史,则又不
然。当天主教宗初行组织之若干年,其贵男贱女,则灼然可知矣。至吾中国之女权
受损大要而言,则在宗法。但男女地位相悬要不尽如今人 之论。今人之论,此学
旧法,什八九皆过情实也。
  是故新学家言:观一国进化程度之高下,观其女权之大小、其地位之贵贱而可
知。人谓女子 地位弥隆,其教化之文明弥进。凡此为不易之说,即不佞亦无间
然。顾其中亦有难言者。际今新旧递嬗时代,此事殆开〔关〕国种之命脉,故不得
不为诸公郑重言 之。彼西洋先进国既以为大危,窃愿吾国不必重寻其覆辙耳。
  盖自生理学而言之,则有生之分功。天之生必体有最郑重最分明之天职,曰继
续种类,无使灭绝。其经最多数医家之考验,知男女及岁而不婚娶者,其精神动作
往往不快,至成大病者有之,然则反天性、违自然之大罚也。
   今日女子所与男子竞争者,名曰女权。顾权不可徒得。既得之后,必明所以
用之方。故既倡女权,不可不从事于智育。而不幸女子智育推于极点,则于所以为
母之 龙〔能〕事、性质,大致而论必有相妨,此又西医之经验也。故今日问题,
是与女子以甚高之智育矣。而智育程度当达何点,乃能无害于生生之机,此甚难解
决之问 题一也。
  虽然谓女子智育必与女性相妨,亦非极挚之论。盖使斟酌得宜,转于女子之体
力、神明为其利而无其害。一种之进化,其视遗传性以 为进退者,于男女均也。
且后此社会,必由匹合。而欲处家和顺,女子教育亦在必讲之一论。夫男子既受完
全教育,长成求偶,其为满志,必不仅在形容丑好之间, 假使秀外而不慧中,则
色衰爱弛,又将属适他人,以求相喻相知之乐,而正〔匹〕合之制乃尔不牢。古者
雅典全盛时有所谓赫胥黎者可以证也。
   惟是进化以今日阶级而言,其智育实有制限。制限维何?即因其形体大成,
别有大用之故。夫精神本于体力,而女子体力,以经数言逊于男子,此学者所共
知。诸 公尝治物理之学,则知力量功效,有效实储能之分。效实之力易见,储能
之力难知。然不可谓其非力量而无关系。故女子以生生为天职,其力以储能为多;
而男子之 力见于事功,固多效实。又近时生理家谓女子能事主于翕聚,而男子能
事则在发施。女子有翕聚功能,种族乃有蕃衍继续之效,而既有此项重大功用,自
不能复竞于 效实发施之功。是故使具女体者,而成于女体,如大《易》所谓「坤作
成物」,自不能与男子竞于开物发业之场。其必鹜此者,是谓违天,是谓丧其女
性。夫以女而 丧其女性,亦未必遂成男也。
  且治进化之学,则观物必于其微。每恨常俗之人有见于显,无见于幽。须知无
论何级社会,女权本皆极重,观于 中两历史,则大变动时,必有女子为之主动之
力,此治史学所同认也。即如吾国目前之事,岂非全出前清孝钦之手。姑〔故〕女
子教育,所不可不亟者,一曰妃 〔配〕偶关系,二曰遗传关系,而最后则有生计
关系。凡此皆社会极大问题,而皆操诸粥粥群雌之手,故西谚有曰:「旋乾转坤即
是握动儿篮之手。」又曰:「世界 可趋光荣,可趋黑灭,而导引之人,必女非
男。」夫女权谛而言之,其大如此而无知者,乃日出以与男子争于事业之场,此无
异主人见奴仆之有功,而攘臂褰裳,欲 代其役,不悟其争之也,正所以缩小之
耳。常人但知近效,社会所以重可叹也。
  总之,今日吾国所谓女权,无非与男子争权。既与男子争权, 则不得不过于
智育,过于智育,则女性必衰。女性之衰非他,一曰不事嫁娶,二曰不愿生育,此
欧、美之已事。是故至今各国生齿,其进步皆逊于前,惟俄国、中 华、日本不在
此例。果其不改,则数十百年,将亦同之,至此之时,恐不止夫妇之道苦,而人类
亦少生活之趣,吾人果何取耶,而必尤效之耶!
 论社会为有机体
   此说发于斯宾塞尔,乃取一社会与一生物有机体相较,见其中有极相似者。
如生物之初,其体必先分内外部。外部所以接物,内部所以存生。而社会亦然,稍
进则 有交通俵散之机,于生物则为血脉,于社会则有道路商贾;再进则有统治机
关,于生物则有脑海神经,于社会则有法律政府。诸如此类,比物属功,殆不可
尽。学者 欲考其详,观拙译《群学肄言》可也。案此说,中西古人莫不知之。盖社
会进化则有分功易事,相待为存之局。而生物之体亦然,是故耳目脏腑皆有常职,
西人谓之 机关功用,而中国谓之官司。有机关则有功用,犹之有官则有司也。有
时取无官之物,而予之以官,今人谓之组织,古人谓之部署,谓之制置。
   以二者之分功,有其极相似如此,吾人既以天演言化,见一可以知二,观此
可以知彼,乃极有益之事。顾其中有极美〔异〕之点。何以言之?生物之有机体,
其中 知觉惟一部主之,纵其体为无数细胞、无数么匿所成,是无数者只成为一。
至于社会有机体,则诸么匿皆是觉性,苦乐情想箴〔咸〕于人同,生物知觉聚于脑
海,而 以神经为统治之官,故以全体得遂其生,为之究竟。至于社会团体则不
然,其中各部机关通力合作,易事分功,求有以遂全体之生固也,而不得以是为究
竟。国家社 会无别具独具之觉性,而必以人民之觉性为觉性。其所谓国家社会文
明福利,全〔舍〕其人民之文明福利,即无可言。生物有时以保进生命,其肢体可
断,其官骸可 隳,而不必计肢体官骸之苦乐。君形者利,不暇顾其余故也,而社
会无此独重之特别主体也。
  斯宾塞曰:生物么匿无觉性,而全体有觉性。至 于社会则么匿有觉性,而全
体无别具觉性。是故治国是者,必不能以国利之故,而使小已为之牺牲。盖以小己
之利而后立群,而非以群而有小己,小己无所利则群无 所为立,非若生物个体,
其中一切么匿支部,舍个体苦乐存废,便无利害可言也。
  虽然,公等须知此是十八世纪以来纯粹民主学说,而与前人 学说,治道根本
反对。希腊、罗马前以哲学,后以法典,皆着先国家后小己为天下之公言,谓小己
之存,惟以国故,苟利于国,牺牲小己,乃为公道,即我中国旧义 亦然。故独治
之制得维持至六千年不废。必待二十世纪,外潮震荡,而所消共和国体始兴。或曰
古今之说各有所长,谓国立所以为民,此重人道之说也;而谓民生所 以为国,此
重公义之说也。由前之说,而后政平;由后之说,而后国固。两者皆是,不可偏
非,视时所宜用之而已。应之曰:子云民生所以为国固矣,然子所谓国 者,恐非
有抽像悬寓之一物,以为吾民牺牲一切之归墟。而察古今历史之事实,乃往往毁无
数众之权利安乐,为一姓一家之权利安乐,使之衣租食税,安富尊荣而 已,此其
说之所以不足存也。路易「权〔朕〕即国家」之说,虽近者不□见于<言论>,乃往
往潜行于事实,此后世民主之说所由起也。
   尝说最初社会,为之君者必一群中最为壮俊勇健之夫,其力足为大众所惮而
屈服者。此说前此信之者多,即不佞少时,亦以为当然之事。乃近者有一学士法拉
哲尔 着《金支》一书,其中深论此事,学者始知旧说之实误。其言曰:「社会有君
臣之制,必求天演之真形,则第一可以断言者,君之所以为君,乃以智之过人,而
非以 力之服众。」又曰:「民执业之最古者,无逾于巫与医之力,足与神抗者
也。」其中固多迷信谬诞,而初民之智又不足以破之。澳斯大利内地医师位置乃在
酋长之 先,而酋长亦多巫觋之苗裔,若中国之张道陵然。近者非洲内部,多为学
士所游,于巫觋为王之说亦多实证。是故质而言之,知初民之君,其所以号令种
人,当以智 而不以力。至今进化程度较之初民,诚不可以道里计,然所谓君王神
圣,其役使幽明之能力,又足以祓除不祥者,尚有影响可追寻也。且其说即证之以
中国上古,事 亦从同,盖太古之君未闻有武功之赫,而所谓庖牺、女娲、神农、
轩辕大抵皆以神智前民。又三代以前辅佐多以巫史为之,此其理由固可以引证而得之。
   佛拉哲又言:人类自草昧而入文明,其时期以有独治之君为之始。其君为大
巫而通神道故。浸假而此种种迷信渐轻,以民之阅历日积,智力渐开故。然而迷信
未尝 尽绝也。于是民于君德别生一种之观念,以与其时宗教之关〔观〕念同兴。
特此时所谓宗教观念与吾人所谓迷信不甚悬殊,于是则有感生神种之说。佛拉哲尝
遍考五 洲历史,以征此例之信。再降,民又晓然于感生神种之不足信,于是班彪
《王命论》之说大行,此说殆与独治之制相为终始者矣。
  由是而知民 业贵贱之分肇于智慧者为多,而始于武力者为少。智慧首争于巫
医,由巫医而生君长。具有巫医滥觞而演为今日之二类人:一曰宗教家,又其一曰
学术家。是二类之 民至今反对,不知其至何日乃合为一途者也。夫巫医之徒皆以
使物通神,弹厌呵禁为能事,旱能致雨,潦使放睛,而又有前知之验。则由是而有
研究物情,深求理数 之人,夫如是谓之学术家;又由是而有笃信主宰,谓世间一
切皆有神权,即至生民,其身虽亡,必有魂魄,以为长存之精气者,如是谓之宗教
家。宗教、学术二者同 出于古初,当进化程度较浅之时范围极广,而学术之事亦
多杂以宗教观念,无纯粹之宗风,必至进化程度日高,于是学术之疆界日涨,而宗
教之范围日缩。二者互为 消长,甚者或至于冲突,此至今而实然者也。
 论社会之宗教起点
  有社会必有宗教,其程度高下不同,而其有之也则一。然 则宗教者,固民生
所不可须臾离者欤?世之以宗教为业者,必以其教主为通上帝,谓膺命受菉之家,
玄符通神,不可訾议。又为之徒侣者,自受法具仪之后,必负导 扬传布、度世救
人之义务。盖自彼意而言之,若生人舍此一切法,皆空花无实也者,其重也如此。
故其事与民群进化有绝大之关系,特较法政所以治其驱〔躯〕骸, 制其行谊者,
进退左右之能,殆过之而无不及,是不可不取其起点、状态而细论之耳。景教士之
四出传道也,见五洲崇信樊然,不同其小同,以己之道为独挚,而其 余皆外道。
久之乃见异数中大有从同之点,且诸教即与己教亦有从同之点。往者犹大教以希百
来为选民,耶和华独于其种有<神>灵降衷之事,乃最后 而适美洲,见红种人亦有
大神之说,则于是以为<神>灵之事随士有之。谓初皆一神之教,由是民种退化,渐
丧本来,而后有多神以下诸教。然而最初 之神理,虽于程度极低之宗教,继可认
取云云。虽然此说实谬,而征诸事实,乃一无左证之可言。一神之教决非最初,以
天演眼庄法藏观之,乃在末第二级。然则宗 教滥觞又何如?
  宗教起点,其存于今有二说焉。其一发于法人恭特;其一发于斯宾塞。二家之
说皆有真理,而后说尤胜。请今先明其第一说。 彼谓人之心理不能安于所不知,
而必从而为之说也,又往往据己之情以推物变,故物变必神鬼之所为。而是神鬼
者,又有喜怒哀乐爱恶之事,是故宗教之起,必取山 川阴阳而祀之。震电风涛之
郁怒,日月星慧之流行,水旱厉灾之时至,彼之智不足以与其所以然也,则以为是
有神灵为之纲维张主。神之于物变,犹己心志之于百 为,故其祠山川、祀阴阳
也,所祀所祠非山川阴阳也,祇畏其主之神而已。是说也,其所据之心理公例,所
弥纶至广。凡古人之拜明神、警大变,皆可用此例以为 推。且由是而知必科学日
明,而后宗教日精,宗教日精由迷信之日寡也,宗教、迷信二者之不可混如此也。
  此其说固然。然以谓一切宗教之兴 皆由是道,则吾人又未敢以其义为无漏而
其说为至信也。盖使即野蛮人,抑村里小民之心理而实验之,未见其于物变恒作尒
尒之推求也。旦作夕息,鼓腹含哺,纯乎 不识不知而已。问以日月之所以周流,
霜露之所以时施,彼将瞠目而应曰:是之为物固如是也。夫即两问之物变而叩其所
由然,如是而不能通,乃以为是居无事而披 拂之者有鬼神焉,其情如已,是其时
圣哲之事也,而非所望于蚩蚩然休养生息者矣。彼以谓主变有神,而神又无形气之
可接。则神鬼观念,彼必先成之于心,夫而后 可举以推物变明矣。而是鬼神之观
念,果何自而起欤?
  斯宾塞之言宗教起点也则不然。彼谓初民之信鬼始于人身,身死而游魂为变
实,而尚与 人间之事,如是名曰精气观念anim-ism。乃从而奉事之,亲媚之,以
析人事之福利。惟先位此而后推之为鬼,为天神,而宗教之说乃兴。故宗教者,以
人鬼 为起点者也。然而人鬼之信又何从昉乎?曰始于以人身为有魂魄也,信人身
之有魂魄,又由于生人之有梦。浅化之民以梦为非幻,视梦中阅历无异觉时之阅历
也。以 梦为非幻,于是人有二身,其一可死,其一不可死。又因于生理学浅,由
是于迷惘失觉、诸暴疾无由区别,而不知似死真死之分。谓似死则暂死而魂返,真
死则长往 而魂不返,于是有臬〔来〕复招魂之事,以灵魂为不死而长存。此中国
古制,一切丧礼祭仪之所山起也。
  民之造像范偶而拜之者,非信是像偶为有灵也,亦谓有神灵焉主是像偶者。则
由是而有多神之教,多神而统之以一尊,则由是而有太岁,有玉皇,浸假而多神之
说不足存,于是乎有无二之上帝,此读内〔旧〕新二约可以得进化之大凡者也。
  前谓宗教、学术二者必相冲突。虽然,学术日隆,所必日消者特迷信耳,而真
宗教则俨然不动。然宗教必与人道相终始者也。盖学术任何进步,而世间必有不可
知者存。不可知长存,则宗教终不废。学术之所以穷,即宗教之所由起,宗教可以
日玄而无由废。
天演论序
 ○吴序
   严子几道既译英人赫胥黎所著《天演论》,以示汝纶曰:「为我序之。」天演
者,西国格物家言也。其学以天择、物竞二义,综万汇之本原,考动植之蕃耗。言
治 者取焉。因物变递嬗,深揅乎质力聚散之几,推极乎古今万国盛衰兴坏之由,
而大归以任天为治。赫胥黎氏起而尽变故说,以为天不可独任,要贵以人持天。以
人持 天,必究极乎天赋之能,使人治日即乎新,而后其国永存,而种族赖以不
坠,是之谓与天争胜。而人之争天而胜天者,又皆天事之所苞。是故天行人治,同
归天演。 其为书奥赜纵横,博涉乎希腊、竺干、斯多噶、婆罗门、释迦诸学,审
同析异,而取其衷,吾国之所创闻也。凡赫胥黎氏之道具如此,斯以信美矣。
   抑汝纶之深有取于是书,则又以严子之雄于文。以为赫胥黎氏之指趣,得严
子乃益明。自吾国之译西书,未有能及严子者也。凡吾圣贤之教,上者,道胜而文
至; 其次,道稍卑矣,而文犹足以久;独文之不足,斯其道不能以徒存。六艺尚
已,晚周以来,诸子各自名家,其文多可喜,其大要有集录之书,有自着之言。集
录者, 篇各为义,不相统贯,原于《诗》《书》者也;自著者,建立一干,枝叶扶
疏,原于《易》《春秋》者也。汉之士争以撰着相高,其尤者,《太史公书》,继《春
秋》而作,人治以着;扬子《太玄》,拟《易》为之,天行以阐。是皆所为一干而枝叶
扶疏也。及唐中叶,而韩退之氏出,源本《诗》《书》,一变而为集录之体, 宋以来
宗之。是故汉氏多撰着之编,唐宋多集录之文,其大略也。集录既多,而向之所为
撰着之体,不复多见,间一有之,其文采不足以自发,知言者摈焉弗列也。 独近
世所传西人书,率皆一干而众枝,有合于汉氏之撰着。又惜吾国之译言者,人抵弇
陋不文,不足传载其义。夫撰着之与集录,其体虽变,其要于文之能工。一而
已。今议者谓西人之学,多吾所未闻,欲瀹民智,莫善于译书。吾则以消今两书之
流入吾国,适当吾文学靡敝之时,士大夫相矜尚以为学者,时文耳,公牍耳,说部
耳。舍此三者,儿无所为书。而是三者,固不足与文学之事。今西书虽多新学,顾
吾之上以其时文、公牍、说部之词,译而传之,有识者方鄙夷而不知顾。民智之瀹
何由?此无他,文不足焉故也。文如几道,可与言译书矣。往者释氏之入中国,中
学未衰也,能者笔受,前后相望,顾其文自为一类,不与中国同。今赫胥黎氏之
道,未知于释氏何如?然欲济其书于太史氏、扬氏之列,吾知其难也;即欲侪之唐
宋作者,吾亦知其难也。严子一文之,而其书乃骎骎与晚周诸子相上下,然则文顾
不重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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